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那時漢朝4 宮廷決鬥·霍光舞權

第26章 四、穩定壓倒一切

劉徹走了,他就像一個押了賭注就撒手不管的賭客,頭也不回地走了。賭客走了,賭局才剛剛拉開序幕。 確切地說,劉徹的籌碼押在了五個人身上。按人氣指數排名,大約如下: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田千秋。 以上人氣指數是就劉徹生前親近和重用他們的程度而言的。如果就出場次數來論的話,這個排名還得重新來過。我相信,諸位看官得將其中一個極其陌生的名字,拉到第五。 這個人,就是上官桀。 事實上,桑弘羊突然在劉徹病床之前露面,被拜為御史大夫,並非偶然。前面已經講過,桑弘羊一直很牛。當年,劉徹正愁找不到錢的時候,他猶如東方一顆啟明星出現了,一下子照亮了劉徹的黑夜。 桑弘羊能點亮劉徹,那是因為他適時出現,推出一系列得當的經濟政策,替劉徹圈到一筆極其豐厚的固定產業收入。鹽、鐵、酒官營,均輸、平準、算緡、告緡,統一鑄幣等經濟政策,都是桑弘羊同志的優秀傑作。

桑弘羊來自商人之家,一輩子精於敲打算盤。能將自己算到劉徹床前,並被拜為御史大夫,應該不出他的意料之外。讓他出乎意料的是,牛人班固卻不踩他,竟然不在他的《漢書》裡給他樹一個碑,連個小小的傳都沒有。 桑弘羊還不是最失落的,與他享受同等待遇的,還有上官桀。 《漢書》裡也找不到上官桀的傳記。開始我還以為看錯了,將《漢書》翻來覆去地找,結果只能在別人的傳裡,抽出他們的蛛絲馬跡。 我找得很鬱悶。我更相信,如果桑弘羊和上官桀活著,他們肯定比我還鬱悶。而在此倆爺們中,數上官桀最鬱悶。因為,他總是沒有機會出場。 事實上,在此之前,上官桀還是露過一次面的。不過,那次露面的時候,他不是主角,而是跑龍套的。替誰跑龍套?李廣利。

當年,李廣利征伐西域時,上官桀隨軍出發。他渾身是膽,殺敵無數,親自攻破鬱成王國。鬱成王逃跑到康居國,上官桀痛打落水狗,一直追到了康居國,逼迫康居王交出了鬱成王,才罷兵歸去。 上官桀,西漢隴西上邽人。在劉徹崩前,其升遷路線大約如下:羽林禁衛官(羽林期門郎)——未央宮馬棚管理官(未央厩令)——宮廷隨從(侍中)——交通部長(太僕)——左將軍。 是什麼神秘的力量,將上官桀一步步推往權力的頂峰?答案是,上官桀不是田千秋,不是暴發戶。他之所以能一路高歌猛進,源於他手握兩樣利器。一件是,實力;另外一件是,作秀。 上官桀的實力,就是特長,即臂力過人,勇氣無敵。當年,上官桀還是羽林禁衛官的時候,有一次劉徹要前往甘泉宮,路上突刮大風,車隊動彈不得。於是,劉徹命令把皇帝專用的黃綾傘蓋交給上官桀。上官桀不辱使命,在大風中高舉黃綾傘蓋前進,穩如泰山。那一次,劉徹記住了他的名字,給他換了一個稍好的工作——去未央宮管馬。

又有一次,劉徹去未央宮看馬。他大病初癒,心情倍爽。沒想到,當他看到上官桀養的馬時,心情倍差。因為,左看右看,竟然看不到一匹肥馬。好好的馬兒,為什麼會瘦?很簡單,上官桀工作不是不用心,而是很不負責任。 於是,劉徹火了。他指著上官桀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以為我永遠看不到馬了嗎?派你管馬,竟然如此敷衍了事。 劉徹說完,準備喚人將上官桀拿下,將他扔到監獄裡蹲個十年八年。然而,這時候奇蹟出現了。 上官桀被訓後,像個委屈的孩子,臉上佈滿了眼淚。只見他叩拜在地,說道:“我聽說陛下生病,心中只裝陛下,哪還記得馬?” 高,實在高啊。此招一出,天下咂舌。上官桀以實際行動告訴我們,一個心中時時裝有領導的人,永遠都比一個只是處處工作的員工優秀。因為他優秀,所以打動了劉徹。

急領導之所急,然後才急工作之所急。就以上兩事,劉徹給上官桀打了一個分數:很靠譜。於是,說話體貼、藝術,做事能力可嘉的靠譜上官桀,被劉徹調回身邊當侍中。 上官桀人生政治經過量變,開始發生了質變。擺在他面前的,是一條金光閃閃的星光大道。 然而,以上五人,他們還不是到排資論輩、論功行賞的時候。擺在他們面前最緊迫的任務是,劉徹崩後,漢朝的政治真空該如何填補。 這個問題,必須由霍光親自回答。而霍光的回答是,當前之事,穩定壓倒一切。 既然要穩定,君臣之間、中央與地方,必須各司其職,做好分內之事。而霍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他們這五個接受遺詔、輔佐劉弗陵的大人分配工作任務。 霍光給他們五個人分配任務,大約如下:金日磾和上官桀,當他副手;桑弘羊,當田千秋副手。

然後,他告訴田千秋:我主宮裡事,你主政治事。你把你的事做好,我把我的事做好。咱們互相配合,中心思想都是為皇帝服務。 霍光這話,就叫權力分配,劃定地盤。然而,田千秋推辭了。 我認為,中國現代許多暴發戶,一夜登天,往往不知他爸叫啥、老媽貴姓。於是忘乎所以,在天上亂飛亂跳,往往是一不小心,就不知被哪路神仙踢落雲端,摔得肝膽盡裂。 在霍光等五人之中,田千秋怎麼看都是暴發戶,我們甚至還可以叫他田暴發。但是,田千秋卻認為,他是暴發了,但他頭腦很清醒。 因為清醒,所以他充分了解自己有幾斤幾兩。而他更知道,在這個貌似平和、暗藏鋼刀的政壇上混,人人必須有兩把刷子。而田千秋認為,自己那兩把刷子,除了揪準時機作秀外,他還有一個為人稱道的特長——謙虛。

人一謙虛,很多事往往就好辦了。於是,謙虛無比的田千秋,這樣告訴霍光:這樣吧,你的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朝中政事,由你說了算。 田千秋的潛台詞彷彿是告訴霍光,我知道自己是怎麼混上來的。丞相位嘛,我就暫時替你保護,如果你想換人,隨時都可以。你可以不給我留位置,不可以不留我這個人。政治嘛,反正就那麼回事,我就替你跑龍套吧,無所謂了。 田千秋這招,就叫拿得起,放得下。如果用一句檯面的話來說,這叫識大局。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是也。於是,當霍光聽到田千秋謙讓之辭,他愣住了。 頓時,一股欽佩之情油然而生。田千秋,好同志啊。 事實上,對霍光同志來說,穩定工作,任重而道遠。套用屈原的話,那叫路漫漫其修遠兮,他將上下而滅火不已。既有滅火,必有點火。首先點火,要燒霍光屁股的人,終於出現了。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本來不屬於我們,眼看著被別人拿走了,此中感受,我們稱之為眼紅;有一種富貴東西,生來本屬己有,突然一夜之間,被人搶走,此種心情,我們叫它憤懣。 一直以來,劉旦處在火山爆發的邊緣。在他看來,劉據走了,太子就應該是他的,憑什麼落到了劉弗陵手裡?劉弗陵,小兔崽子一個,乳臭未乾,路還沒學會走好,當什麼不好,幹嗎要來當皇帝。 可是皇帝位已經落到劉弗陵手裡了,現在怎麼辦? 很好辦。既然不甘心眼睜睜地看別人吃掉肥肉,既然別人都不講道理地搶,憑什麼他劉旦要講道理地干瞪眼。衝動的魔鬼,彷彿萬流匯海,衝擊著劉旦那顆騷動的心。突然,劉旦腦中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我命由我不由天,反他娘的。

於是,劉旦準備開搶劉弗陵的皇位了。 如果說,劉弗陵是個身披袈裟的小方丈,那麼霍光和上官桀等五人,就是五大金剛。小方丈不可怕,可怕的是五大金剛。憑劉旦一人功力,那是乾不過別人的。 所以,劉旦要擺平霍光等高手,必須做好兩件事:一是練好內功;二是拉幫結派,準備火拼。 這個世界,要想造反,從來就不缺怕死的人。很快的,劉旦找到了兩個邪門的人。一個是,中山哀王劉昌的兒子劉長;另外一個是,齊孝王劉將閭的孫兒劉澤。 事實上,幫手好拉,內功卻不好練。所謂內功不好練,不是練不好,而是不能練。 我們知道,漢初,諸侯國的諸位國王相當滋潤。他們除了沒有立法權外,擁有的行政權,可謂大得嚇人。比如,中央能收稅,他們也能收稅;中央有軍隊,他們也能組建軍隊。中央能任命官員,他們也能任命官員。稍微不同的是,兩千石以上的高官,由中央任命,兩千石以下的高官,由諸侯王說了算。

然而,這種美麗而又美好的日子卻一去再不復返了。結束諸侯王這種美好日子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七國之亂的首發難者劉濞。當年,劉濞地方坐大,晁錯看在眼裡,急在心上,於是主張削國。結果劉濞急得跳了起來,拉了一幫劉家兄弟,衝上去就跟中央幹起來。 幸運的是,漢朝中央最後不但頂住了劉濞進攻,還將他徹底消滅乾淨了。於是,七國之亂後,漢朝中央吸取教訓,對諸侯王國進行一系列的削權行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封國國君不允許過問封國行政。 當然,適當的稅,還是能收的;封個幾百石的官兒,他們還是有權的;搞個幾百人的王宮自衛隊,中央還是允許的。 現在,劉旦所謂練內功,就是要組建自己的軍隊,進行操練。要知道,當年劉濞,可是辛辛苦苦練四十年內功,結果一樣被人家打回解放前。你劉旦一沒人錢多,二沒人兵眾,三沒人槍牛,還想造反?我想,還是叫他早點洗洗睡了吧。

所謂造反,就不要怕死。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這是孔子說的。我不怕死,你何必還用中央那一套來嚇我,這是劉旦說的。 現在,在劉旦看來,所謂有沒有行政權,不是由中央說了算。誰說了算?他自己。他憑什麼能說了算?就憑他是劉徹的兒子,憑他比劉弗陵早早落到地球,多啃了幾年聖賢書和五穀雜糧。 於是,很快的,劉旦就向外宣稱:我老爹活著的時候,曾特別關照我,說我有權任用和罷免封國內部官員。劉旦一旦能自由使用行政權,他就能馬上拉到人。僅拉幾個吃死工資的人,還不夠。要想真反,還必得有拿刀的人。這些人,當然就是軍隊。 接著,劉旦開始整頓軍隊,日日操練,內功天天見漲。萬事俱備,還欠東風。要想造反,劉旦還差一個動刀的理由。 欲加其罪,何患無辭。要想真動手,還怕沒藉口?人長一張嘴,不僅是用來說話的,還要用他來找藉口乾架。不久,劉旦和劉澤等人開了一個碰面會。開完會後,他們分頭行動了。 首先,由劉澤撰寫文書,公開指控,說劉弗陵不是劉徹生的。劉弗陵之所以能混到今天的位置,是由一群不懷好意的漢臣扶上去的。天下諸侯百姓,不能這樣被忽悠著過。現在,該是我們出手的時候了。 劉澤寫好文書,派人抄寫N多份,分發全國各地。然後,他們又派出造謠工作隊,到各地攪拌,唯恐天下不亂。 然而,就在劉澤整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正當劉旦練兵練得沒差人仰馬翻的時候,有人卻將他們告到了中央。 告劉旦的人,名喚劉成。劉成,時為淄川王劉建的兒子。算起來,劉成和劉長還是親生兄弟。告了劉旦,就等於也告了劉長。看來,兄弟也是不太靠譜的。 事實上,劉成並不想真告自家兄弟。他不過是想救個人,這個人,名喚雋不疑。劉成和雋不疑是什麼關係?不知道。但是,不難想像,劉成和雋不疑應該是同穿一條褲子的。不然,劉成也不會在關鍵時刻想著要救他。 劉成要救雋不疑,是因為劉澤要殺他。按劉旦和劉澤等人的計劃,劉澤負責刺殺青州刺史,發動兵變。而這個青州刺史,就是雋不疑。 公元前86年,八月。雋不疑先動手了。初,雋不疑襲擊劉澤,將他逮捕;再,雋不疑派人向中央報告。最後,劉澤要造反的消息,一下子就傳到了霍光那裡。 該走的沒走,不該來的,卻偏偏來了。霍光心裡彷彿被什麼蜇了一樣,狠狠地揪緊了起來。 是什麼撥動了劉澤那顆驛動的心?是八月的秋風?是無休的慾望?還是複仇的魔鬼?哦,霍光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劉將閭。 劉澤的爺爺,就是劉將閭。我們可能不熟悉劉將閭,但我們肯定認識他的父親——劉肥。劉肥,劉邦長子,當年可曾是天下諸侯王中最肥最富的一個。因為他肥,他富,搞得呂雉總想對他下手。最後,劉肥忍痛割地,將一塊肥地送給呂雉的女兒魯元公主,呂雉才放過了他。 後來,呂雉崩,劉氏宗族奮起奪權。在奪權鬥爭中,劉肥的兒子們是出過力的。特別要指名表揚的是,劉肥的長子劉襄,次子劉章,老三劉興居。三人裡應外合,和周勃、陳平等人一道擺平了呂祿等人,奪權成功。 可那時,沒想到的是,搶來的成果,卻被陳平這幫玩陰謀的人,送給了代王劉恆。劉襄和劉章在鬱悶中伸腿登天了,搞得那個劉興居喊著要造反,結果反沒造成,被逼得只好自殺。文帝劉恆可憐兄弟劉肥後繼無人,便將齊國一分為六,封給劉肥六子。其中,劉將閭撿了一塊大的,被封為齊王,又稱他為齊孝王。 七國之亂,劉濞糾結一幫諸侯要幹中央。那時,劉將閭六兄弟,除了濟北王外,五人報名參加造反。可是當劉濞喊衝鋒時,劉將閭卻狐疑不定,守城不出。劉將閭這招,搞得他的幾個弟弟們很不爽,聯合起來要打他。最後,漢將欒布發兵趕來救火。劉將閭總算暫時逃過一劫。 但是,劉將閭還是沒逃過死劫。最後,他被查出有造反企圖,心裡害怕就自殺了。 說了那麼多,總結一條:劉澤的爺爺劉將閭,是被劉弗陵的爺爺劉啟弄死的。造劉弗陵的反,就是造劉啟的反。造劉啟的反,就是要替爺爺劉將閭復仇。 原來,這一切都是複仇惹的禍。 既然是複仇,問題就簡單多了,因為這樣就可以排除階級矛盾,定義為家族內部矛盾。不過,排除劉澤腦袋進水,或者發熱短路的可能,他不是一個人在造反。在他的背後,肯定站著一幫撐腰的高手和啦啦隊。 一定要順藤摸瓜,將這幫人一個個揪出來。這個摸瓜的任務,霍光交給了大鴻臚。 很快的,就有消息傳回來,說劉澤果然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準備和他一起戰鬥的,還有中山哀王的兒子劉長,以及向來牛哄哄、目空一切的劉旦。 霍光一下子醒悟。歸根到底,原來是劉旦惹的禍。劉澤,不過是劉旦手中的一把殺人的刀。 現在怎麼辦?殺,還是不殺? 霍光的回答是,必須殺。殺兩個,留一個。 殺的是劉澤和劉長,留下的是劉旦。為什麼不殺劉旦?很簡單,霍光不是呂雉,不能下手太狠。按劉氏祖宗的規矩,對待階級敵人,能狠則狠;對待自家兄弟,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我認為,這不是假象,但也不是問題的本質。究根問底,霍光是在實踐他的政治理念——穩定,穩定。穩定壓倒一切。 但是,劉旦天生不是為霍光的穩定而活著的。倆人梁子總算是結下了,好戲不過是剛剛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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