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那時漢朝4 宮廷決鬥·霍光舞權

第20章 二、一念之間,人鬼兩分

我認為,劉屈氂之死,不但符合了他自身命運發展的特點,而且符合階級鬥爭殘酷無情的自然規律。當初,劉屈氂一聽說太子劉據發兵鬧事,二話不說,拔腿就跑,連丞相印都不要了。由此事可以看出,劉屈氂是個熱愛生活、珍惜生命的人。同時,他也是一個心理素質一點都不過硬的人。 如果將劉屈氂和他之前任過丞相的人放在一起比較,我們就會發現,無論是他的能力,或者是政治資本和聲望,都應該是倒數第一。遠的就不說了,就說近的。在劉徹主政時代,哪個丞相能力比他差過? 縱觀諸位前輩丞相,姓劉的應該知道,竇嬰是怎麼死的,公孫賀又是怎麼死的。人家曾經建功立業,牛哄哄,仍然照死不誤。像他這麼一個心理素質不過硬,政績沒有可圈可點之處的人,還要幫倒忙添亂,劉徹不整死他,還有天理可講嗎?

老子說,自知者明。一個沒有充分認識自我的人,注定是被命運拋棄的人。這只是其一。 還有,劉屈氂應該知道,面對太子之位,不止李廣利替昌邑王一人胡思亂想。事實上,還有一個人想得比李廣利更瘋狂,此人就是燕王劉旦。 既然狼狗多,肥肉少,注定的結局只能是扳手腕。誰的手腕硬,誰就是最後的勝利者。如此可見,劉屈氂被告發,不是人家閒著沒事要整他,而是體現了階級力量PK遊戲的殘酷特點。 現在,對李廣利來說,至於誰是告密者的幕後主謀,這個意義已經不大。他最關心的是,他一家老小全被捕了,如果此時回去,該怎麼收拾殘局。 都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都說夜路走多了,總要撞見鬼的。問題是,我李廣利也不怎麼常在河邊走,也不常常走夜路。搞陰謀,立太子,這應該是第一次吧。才玩一次,就要被搞得這麼慘,老天也太不厚道了吧。

我想,在那個遙遠的蒼涼無邊的夜裡,李廣利肯定會無數次發過以上牢騷。 那現在怎麼辦?只能發牢騷嗎?正在李廣利絕望透頂的時候,蒼茫的夜空裡,突然亮起了一顆星星,給他指引了一條通往死亡的康莊大道。 替李廣利指引方向的,是他的秘書胡亞夫。胡亞夫是哪路好漢?不清楚,大約也是屬於來路不明的貨色。據說,他曾作姦犯科,於是就逃到軍中混江湖來了。所謂大混混屬下必有小混混,胡亞夫跟著李廣利混日子,對他來說,應該是沒錯的。 當胡亞夫看著領導愁眉不展,不知何去何從時,他決定挺身而出,替上司排憂解難。於是,他給李廣利支了一招,意思大約是:你一家老小被皇帝的人關了起來,現在回去等於自投羅網。到時想逃都來不及了,不如……

胡亞夫沒有把話說完。事實上,有些話說完了,就太沒意思了。李廣利已經聽出來了,秘書是想告訴他,回去肯定是死,多死一個不如少死一個。既然如此,要想活命,那就反了他娘的,投匈奴得了。 在那一刻,胡亞夫一言,彷彿天外玉蘭指,撥動了李廣利驛動的心弦。是啊,與其千刀萬剮,五馬分屍,不如逃之夭夭,若干年以後,老子仍然是好漢一條。對於混混來說,其使命就是來到這世上混江湖的。名節算個屁,笑罵任由人。活著,不擇手段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對李廣利來說,難道除了投降,就沒別的出路了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李廣利認為,投降誠可恥,被殺價更高。若有別出路,做鬼也拼命。那麼,別的出路是什麼呢?這時,李廣利的記憶被拉回到了遙遠的西域。

我們知道,當年李廣利征伐西域時,不料自家兄弟溫飽思淫欲,亂了后宮,自己莫名其妙地被牽連進去。然而,李廣利征西域有功,被劉徹免罪。現在,李廣利突然想到,如果此次征伐匈奴有功,劉徹會不會像從前那樣,讓他將功補過呢? 對李廣利來說,這真是一個無限美好的遐想。既然蒼天不能讓他見好就收,那就只好再次拼命了。於是,李廣利決定賭一把大的,繼續向前挺進,追殺匈奴。 戰場殺敵,建立功勳,將功補過。我認為,這應該是李廣利最理性的,也是他應該堅持的做人底線。況且,戰場局勢於李廣利相當有利。他剛剛打贏了兩場小仗,乘勝追擊的底氣還是有的。 事實上,我是這樣想的,李廣利也是這樣想的。此時,衛律吃了兩次敗仗後,北逃匯報。匈奴單于也不知李廣利底細,命令全軍北撤,守在郅居水之北。既然敵人方向明確,那還猶豫什麼呢。李廣利立即調整作戰方案,命令兩萬騎兵,強渡郅居水。

這簡直太瘋狂了。兩萬人就想搗人家老巢,你以為你李廣利是霍去病呀。李廣利當然知道他不是霍去病,他也不想去找抽。但是形勢逼人,他不得不硬著頭皮玩下去。 然而不久,歷史的事實再次告訴我們,穿鞋的,總怕光腳的;蠻的總怕橫的,橫的總怕不要命的。現在,李廣利的這兩萬騎兵好像是不要命的,他們硬是渡過了郅居水。 既來之,則毆之。匈奴也準備了兩萬騎兵,準備和漢軍對砍。果然,漢軍開始渡水時,雙方就互砍。 此次,匈奴一方率領騎兵的主要有兩個人,一個是左賢王,一個是左大將。砍了一天,雙方損失慘重。其中挨刀最多的,不是漢軍,而是匈奴。匈奴損失最慘重的,就是左大將被漢軍砍死了。 形勢對李廣利來說,那真是大大的好。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遙遠嗎?李廣利如果打好了這黑暗一仗,他的春天應該就在前方了。

然而這時,有人開始發牢騷了。 發牢騷的人是李廣利的秘書長和他的民兵司令。兩人一致認為,李廣利從來是不愛玩命的。此次他一反常態砍紅了眼,完全是劉徹逼的。他愛賭也就算了,但也不能這樣將他們這幫屬臣當籌碼扔上賭桌吧。你李廣利家有老小,難道我們就沒有老小嗎? 奇怪了,形勢於漢軍不是挺有利的嗎?怎麼這幫秘書長還怕死了?難道他們就只是跑出來混日子的? 我認為,說這幫發牢騷的人怕死,是不地道的;說他們出來混日子的,也是不厚道的。他們之所以發牢騷,緣由只有一個:他們不想替李廣利賣命。因為,這個在政治鬥爭中即將倒下的人,替他賣命等於將自己送命。 更麻煩的,還在後面。以上兩人不僅發發牢騷,而且還準備動真傢伙,劫持李廣利班師回朝。然而沒想到,他們還沒行動時,李廣利獲取信息,提前一步動手了。

於是,李廣利迅速逮捕秘書史,斬首。接著,他馬上下了一道命令,撤軍。 為什麼要撤軍? 很簡單,李廣利知道自己撐不住了。之所以撐不住,是因為長安鬥爭的內幕消息封不住了,沒人想替他這個即將崩盤的垃圾股拋頭顱、灑熱血了。 然而,李廣利不正常的軍事行動,引起了匈奴單于的注意。於是,匈奴單于派人去打探消息,這才發現,李廣利在軍中的威望大打折扣,漢軍軍心已經動搖了。 匈奴單于一聽到這個情報,就笑了。他知道,這個春天還是屬於匈奴的。李廣利,基本上是沖不出這黎明前的黑暗了。 匈奴單于準備出招了。 果然,當李廣利大軍撤退至燕然山時,匈奴單于親率五萬騎兵攔截漢軍。既然想攔路,也沒什麼好說的。漢軍提起刀衝上去就狂砍。雙方從白天砍到黃昏,損失相當,大家也累了,停戰休息。

事實上,匈奴一刻也沒有歇息。夜裡,匈奴在漢軍退路上,狂挖壕溝,深達數尺。很明顯,匈奴就是想斷了漢軍的退路。 最陰的還在後頭。深夜,匈奴騎兵突然從背部向李廣利發起了進攻。李廣利驚慌失措,招架不住,大敗。大敗之漢軍,只好在李廣利的率領下,沒命地逃路。 跑著跑著,突然李廣利就絕望了。 因為,他看到了匈奴在漢軍退路上,早給他挖好了許多大坑。這下子,真的是玩完了。最後,李廣利只得使出胡亞夫早教好的那招,投降。 終究還是投了,真是天意啊。我想,胡亞夫看到這個結果時,他肯定仰天長笑了。 然而,對劉徹來說,李廣利投降,那就意味著漢軍七萬人全打了水漂。打水漂事小,恥辱事大。當李廣利投降的消息傳回長安時,劉徹一點也不客氣,誅殺李廣利全族。

我想,無論是李廣利,還是劉徹,誰也不想看到今天這樣無情的結果。曾經,他們互相欣賞,互相利用。為了造就李廣利,劉徹傾盡多少血本,兩次征伐西域。李廣利也拼盡了吃奶的力氣,他多麼渴望建功立業,打出大漢雄威。可是現在,他還是辜負了大漢,辜負了劉徹,也辜負了自己。 只能這樣說,命苦不要怨政府,更不要罵蒼天大地。混混,永遠都只是混混。縱觀李廣利一生,這將是我留給他的最終的評價。 對劉徹來說,李廣利成了他人生巨大的陰影之一。要知道,他與匈奴對決一生,從來沒像今天輸得這麼慘。儘管說,李廣利不是漢朝第一個投降的將軍,但到目前為止,卻是最大的一個投降將軍。 如果將李廣利跟之前投降的李陵放在一起比,我們就會發現,李陵投降一事,根本就不算個啥事。當年,李陵憑五千步兵,輾轉大漠,射殺無數,抵擋數万匈奴屢次攻擊。怎麼說,他也算盡力了。而且後來劉徹也充分認識到,如果自己足夠重視李陵,李陵同志也不會投降匈奴。

如果說李陵投降匈奴,劉徹要負一定的領導責任的話,那麼,李廣利投降,劉徹要不要負一定責任呢?我認為,這個責任,劉徹當然是要負的。因為,他不應該將李廣利的退路給堵死了,讓李廣利無路可走,奮戰邀功不得,只能投降了之。 劉徹熟讀兵書無數,他應該知道欲擒故縱的技術含量。如果他再忍忍,不去扣李廣利的家屬,召李廣利回朝議事,或者李廣利還會傻傻回來送死。可是劉徹一個招呼也不打,一個口音也不傳,就等著看李廣利做生死掙扎的表演。你說,到底誰更缺德呢? 算了,爛賬永遠都是算不清楚的。愿賭服輸,還是認了吧。 都說,世間多少事,從來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賠了李廣利,劉徹沒有哭。然而,匈奴單于得了李廣利那個乾貨,猶如中了五千万巨獎似的,真恨不得仰天開懷大笑了。 怎麼會讓他不笑呢?想當年,霍去病狂打賀蘭山腳下,逼得渾邪王走投無路,率領數万匈奴投降了漢朝。那事成了匈奴單于心中永遠的痛。如今,真是風水輪流轉,該輪到大漢天子捂著胸口喊痛了。 於是,匈奴為了鞏固這百年間來之不易的勞動成果,決定採取糖衣砲彈之策略,籠絡李廣利。匈奴單于策略如下:首先,匈奴單于將女兒嫁給李廣利;其次,賞封無數,享受高級別待遇。 然而,李廣利得寵,馬上就有人眼紅了。此人,正是大漢奸衛律。 事實上,衛律不但眼紅李廣利,更是恨他恨得牙齒咯咯響。衛律眼紅李廣利,是因為李廣利搶了他的風頭。 要知道,衛律在匈奴奮鬥多年,好不容易換來的地位,李廣利只一夜之間就超過了他。所以,他很鬱悶。還有,李廣利之前在夫羊句山上,將衛律追得滿山坡跑,這筆賬怎麼算? 怎麼算?當然要好好算。對於李廣利這類打他打到臉腫,又搶他飯碗的漢奸來說,只能除之而後快。 於是,衛律靜靜地等待。一年後,機會來了,因為匈奴單于的母親病了。那時候,沒有西醫,匈奴治病也不靠中醫,而是靠胡醫。所謂胡醫,就是胡巫。他們看病的特點,是將病情與鬼神扯上關係。他們好像不搞點迷信,都對不起自己的職業良心。 於是,衛律逮了一個機會,將準備去給匈奴母親大人看病的胡巫收買了。衛律叫胡巫假裝神鬼上身,告訴現任匈奴單于,說要治好母親大人的病,必須殺李廣利祭天。 接著,胡巫果然就按衛律說的去辦。他假借前任單于,即已故的且鞮侯單于魂靈附身,警告現任狐鹿姑單于說:“你曾經在我面前許願,說捉到李廣利,就殺他祭天,為什麼到現在還違背誓言?” 那個狐鹿姑一下子就被唬住了。原來,因為他不遵守誓言,所以神將災害降到母親大人身上。如果再不殺李廣利,那下一個就輪到單于自己了。 看來,李廣利是活不長了。 公元前89年,秋天。八月三十日,日食。狐鹿姑單于捕殺李廣利,把他當做犧牲品,供在神壇上祭天。聽說李廣利被殺之前,大罵匈奴不厚道,說他死後,做鬼也不放過匈奴。 我不知道李廣利死後變成鬼了沒有。然而我知道,這個混遍了天下所有軍事和政治江湖的混混,混到最後,不過是一頭祭天人豬。現在,請允許我再重複一句話作為李廣利的告別語: 混混,永遠都只是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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