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那時漢朝4 宮廷決鬥·霍光舞權

第18章 四、混戰,謝幕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劉據一下子傻掉了。任安接過符節後,話也不多說,轉身就走。接著,劉據就發現,任安非但不發兵,反而將城門關閉,將他的出路堵死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任安之所以不發兵,是因為太子發給他的符節是假的。劉據並不知道,劉徹早就料到他會利用符節調動軍隊。於是,劉徹臨時改變符節特徵,即在原來紅色符節的桿上,一律加上黃纓。 劉據發給任安的符節,是沒有黃纓的。按照規矩,任安不應對劉據這麼客氣,應該馬上將他拿下,然後送往劉徹處。但是,任安卻沒有這麼做。 原因只有一個,人情。 不打你,不扣你,不罵你,還不想見你。彼此應該都明白了吧。過去欠你們衛家的,算是還完了。從此,兩不相欠,相忘於江湖。縱是他朝相遇,我不過是你人生的路人甲。

任安彷彿在劉據頭上澆了一頭冷水。劉據想出城,出不了,想動手,更要不得。最後,他只有一個辦法了,撤。 往哪裡撤?往城裡撤。然而,當劉據在往回撤的路上,有一個人已經等他許久了。這個人就是落跑丞相劉屈氂。 此時,劉屈氂憋了一肚子氣。怎麼說,他和劉據也是堂兄弟。但是劉據也實在不像話,竟然背地裡朝他放槍,將一頂天下最大的落跑膽小鬼的帽子扣到他頭上來,惹得皇帝罵他窩囊廢。如果不出這口惡氣,將來還怎麼有臉在長安混? 長樂宮,西門,劉屈氂拿出一副硬漢架式,準備戰鬥。事實證明,想充硬漢那是要看實力的。現在,他沒理由害怕劉據。有皇帝撐腰,有部隊指揮權在手,還怕他劉據個鳥呀。所以,在這個劉丞相看來,那個劉據前無出路,後有追兵,僅靠長安那幫囚徒造反,簡直就是以胳膊擰大腿,自尋死路。

來吧,太子,西門就是你的鬼門關了。 劉屈氂很自信。然而,他實在自信過頭了。很快的,他發現,那個劉據真不是好惹的。因為劉據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也不是和長安囚徒共同戰鬥,而是整個長安市民都和他一起並肩戰鬥。 原來,本來只是看熱鬧的長安市民,都被劉據動員加入到他的隊伍當中,而且人數在不斷增加,甚至達到了數万人。這幫人不僅僅是替劉據出氣,更是替自己出氣。奸臣江充,糾結一幫人鬧得長安雞犬不寧,現在機會來了,不打他們,打誰呀。 這下子,劉屈氂真是急得乾瞪眼了。長安市民都被劉據利用了,如果,假如,萬一消息傳出長安,那麼地方那些被江充修理過的郡國也跟著造反,那天下豈不亂套了。 劉屈氂一想,頭皮直發涼。就在劉屈氂腦袋一陣熱一陣涼之間,戰鬥打響了。也不知道哪方先發起進攻,反正雙方都紅了眼,一見面就乾起來了。這場戰鬥,我們可以叫它混戰。混就是混賬的混。之所以說他是混賬之戰,是因為這裡面的賬,雙方誰也說不清誰對誰錯。

既是混戰,又是血戰。這一戰,一打就是五天。劉徹在甘泉宮怎麼說的?避免短兵相接——這簡直是胡扯。數万人對數万人,如果不短兵相接,大家只幹吼,那還有什麼意思。如果真這樣,對長安市民來說,這熱鬧不是白湊了嗎? 五天血戰,長安血流成河。街道橫屍遍地,溝渠血水漫溢。自家打自家,真是慘烈悲壯,不勝感傷。 五天后,局勢趨向緩和。局勢之所以被控制,有兩大原因:一是,空手的打不過拿鐵的,長安市民吃虧大了,誰都想歇了。二則是,漢朝中央啟動緊急方案,派出大量工作隊,向長安市民澄清事實。讓他們知道,他們是被煸動了,因為那個太子是利用江充事件,想造反。 於是,在漢朝鐵棒的打擊下,在工作隊胡蘿蔔的勸導下,越來越多的市民退出太子陣線。一夜之間,劉據從被眾人追捧的明星,變成了被眾人拋棄的孤兒。這下子,他真的是玩完了。

七月十七日,劉據終於撐不住了。 三十六計,跑為上策。往哪裡跑?西門不通,南門通。劉據拔腿就向南邊的覆盎門逃。 此時,守門的人是宰相府執行官(司直)田仁。誰也想沒到,劉據沒費吹灰之力,竟然順利地溜出了長安。 準確地說,劉據不是逃出去的,而是被田仁放水放走的。 田仁,田叔之子。田叔,就是當年那個替劉啟出使梁國,調查袁盎被殺的使者。我們應該記得,當年田叔查出了謀殺袁盎的主謀,就是梁王劉武。可是他回到半路,竟然將劉武的罪證燒了。 原因只有一個,劉武是竇太后的心肝寶貝,又是劉啟胞弟,他不想拆散人家的骨肉之情。所以,當他後來將這個大道理講給劉啟之後,劉啟不但饒了他,還賞了他,同時竇太后也樂得老淚縱橫。

但是,田仁之所以能爬到司直的位置,不是靠老爹功德無量,而是受惠於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老好人衛青。初,田仁因體魄強壯,被衛青賞識,於是投衛青門下,成為衛青舍人。後,田仁多次跟隨衛青征戰匈奴,屢建戰功,於是被衛青舉薦,當了郎中。數年後,田仁一路攀升,終於混出了樣子,進了丞相府。 這下子,我們終於明白了。劉據為什麼要朝覆盎門奔來,他應該是揣著買彩票中大獎的心情來的。因為這個田仁和任安一樣,都曾經是衛青的人。任安儘管不放劉據,但也夠客氣了。如果田仁再客氣一點,逃生的希望也不是不可能的。 果然,好運氣還真被劉據撞上了。田叔當年那種寧可多拆一座橋,也不拆人間骨肉情的高風亮節,在田仁同志身上得到了充分體現。於是,田仁對別人說道:“太子跟皇帝幹起來,那是他們家庭內部矛盾使然,現在太子落難,人家也不容易,放他走吧。”

就這樣,劉據順利逃離了長安。 劉據算是暫時擺脫了困境,然而田仁的麻煩剛剛開始。皇帝在甘泉宮是怎麼給丞相府下達命令的?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一個叛黨都不能放走。這下子好了,最大的叛頭都放走了,那不是成了天大的失職嗎? 所以,當丞相劉屈氂聞聽田仁放走了劉據,火冒三丈,馬上派人將這個不聽話的下屬拿下,準備斬殺。 這時,有人站出來替田仁說了一句話。 站出來說話的人,是御史大夫暴勝之。暴勝之,出生年不詳,籍貫不詳,簡直就是來路不明。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暴勝之不是英雄,但是這個來路不明的傢伙,在漢朝至少也算得上是個牛人。暴勝之能博得牛人名聲,是因為他在地方做了一件影響極大的牛事。 我們知道,漢武大帝末期,因為連年對外征戰,漢朝經濟不怎麼景氣。經濟不景氣,失業人口自然就多。那時候,政府沒有失業保障金,社會第三產業也不怎麼行。於是,地方這些失業人員,為了自力更生,艱苦奮鬥,搞出了一個收入可觀的“產業”。這個產業,就是盜竊。因為規模較大,後來就成了盜賊集團。

中國古代之盜賊,生存規律極其反常。社會越安定,他們生存空間越小,產業規模也就越小。如果逢上亂世,生存空間就會迅速膨脹,其“事業”也會一日千里,蒸蒸日上。秦朝末年,陳勝吳廣一聲吶喊,全國窮苦人民都跟著他們倆做了盜賊,就是歷史明證。 從某種角度說,漢武大帝開疆拓土,著實替中華民族開創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生存空間。他給後代留下的這筆武功,我們應該銘記在心。如果換個角度看,漢武大帝猶如西漢一座分水嶺,西漢由盛入衰,從他而起。漢武大帝生前死後,西漢氣象盛衰兩重天。 西漢之衰像在漢武時期就有了征兆。因為地方郡國盜賊的生存空間加大,大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之象。漢武大帝十分重視對盜賊的整治,提用酷吏,治理郡國。暴勝之,就是被漢武大帝任命為直指使者,大力治理盜賊後,迅速崛起的。

暴勝之是怎麼治服郡國那幫盜賊的?他不只是坐鎮指揮,而且親自參加抓捕盜賊行動。每次他出場,總是一身華美衣服。一旦抓捕盜賊時,總是揮著一把鐵斧,沖在前頭。那場面,那氣勢,可謂驚心動魄、激動人心啊。 大家想想,如果公安部部長穿著一套筆直的西服,手裡持著一把斧頭在廣州火車站,狂追某斧頭幫頭目。這種新聞,保准第二天熱遍電視,紅遍網絡,燒遍所有媒體。 當時,暴勝之就是靠著這鐵一般的手腕,整怕了所有郡國盜賊集團。因為他政績突出,蓋都蓋不住,官也越做越大,做到了今天這御史大夫。 回到前面,暴勝之到底替田仁說了什麼話呢?他是這樣對丞相劉屈氂說的:田任作為司直怎麼算也是兩千石的部長級幹部,丞相要斬他,也要先請示皇帝,你有什麼資格就此痛下殺手呢?

暴勝之這樣一說,劉屈氂覺得好像也有道理,只好放了田仁。 暴勝之為什麼要替田仁說話?我不知道。不知道的還有,他到底是因為跟田仁關係好,還是因為同情太子劉據的原因,從而救了田仁。而我知道的只是,暴勝之救了田仁後,劉徹很不高興。 劉徹不高興的事,多了去了。他最不高興的就是,長安鐵網恢恢,竟然還是讓太子劉據溜掉了。於是,怒氣沖天的劉徹開始發飆了。第一個被他找去算賬的,就是御史大夫暴勝之。 劉徹派人給暴勝之只捎去了一句話,就將他收拾了。此話大約意思是,司直故意放走叛黨頭目,丞相殺他理所當然,你憑什麼擅自勸阻? 暴勝之一聽,知道他也玩完了,只得自殺謝罪。 劉徹第二個要收拾的是衛皇后。他給管理皇族事務的宗正劉長下了一道命令,進宮收繳衛皇后印信。衛子夫聞聽,自殺了結。這個曾經的灰姑娘,繞了若干年,終於終結了屬於她的神話。

接下來,劉徹要將第三個和第四個一起收拾。這兩個人,分別是任安和田仁。劉徹認為,任安老奸巨滑,首鼠兩端。他之所以緊閉城門,不與劉據戰。就是懷有二心,想坐山觀虎鬥,看誰勝才投向誰。這種鐵桿騎牆派,不斬他斬誰?至於那個田仁,大道理就不用講了。於是,兩個同時被押上刑場,腰斬。 最後,劉徹要收拾的,有三類人:太子老師石德,及凡是出入過太子劉據宮門的賓客,誅殺;凡是跟隨劉據作戰過的市民,屠殺全族;凡是被逼參加劉據集團的官員,流放。 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劉徹認為,劉據逃亡,隨時都有可能殺個回馬槍。於是,為了防止劉據反擊,劉徹命令長安各門重兵屯守。 恐怖籠罩著整個長安城。上到中央眾卿,下到長安市民,人人自危。 事實上,劉徹擔心太子反攻是多餘的。此時,那個被命運拋棄的孤兒,正在朝東逃亡。他一路逃,逃到了湖縣(河南省靈寶縣西),躲到了一家貧戶家裡。關鍵時刻,還是窮苦兄弟靠譜。這戶連低保都不如的苦兄弟,最終收留了劉據。 只要是窮人家出來的都知道一句話:寧可添一擔糧,也要少一雙筷子。少一雙筷子,就是少一張嘴。少一張嘴,一年可節省多少米飯?然而,劉據不是一個人逃亡,跟隨他的還有兩個孩子。對於一戶窮人家來說,多幾雙筷子,不亞於朝他身上壓了一座大山。 然而,這苦兄弟很夠意思。他不叫苦,也不叫累,仍然堅持織草鞋、賣草鞋,以此供養劉據一行人。這下子,輪到劉據不好意思了。這時,劉據突然想起了一個有錢人。 劉據想起的這個有錢人就在湖縣,是劉據的一個故人。劉據想到他,不是想改投他家,而是向他借錢。一想到這,劉據就派人出去,向對方借錢。 事實證明,有些錢是不能亂借的。劉據沒想到,他派人出去借錢,錢沒借到,就已經驚動了地方官。 八月八日,地方官派人包圍劉據藏所。 長安,曾經是劉據的地盤。在那裡,命運曾經眷顧過他。然而,在這個人單力薄的異鄉,他偏離命運的軌道已經太過遙遠,他不可能再受到上蒼的眷顧。死亡,似乎從來沒像今天來得這麼突然,也從來沒像今天來得這麼猛烈。 劉據從門縫裡向外窺視,屋外人影重重。他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 於是,他將門閂緊,用頂柱將門頂死。然後,他抽出一縷帛絹掛上屋樑,綁緊。接著,他用板凳墊高身體,將頭伸進了死亡的圈。最後,一腳踢開板凳,告別了這個嫵媚多情而又殘酷冰冷的世界。 過了許久,官兵沒聽到屋裡有響聲,頓覺不妙。一個士卒一腳踹開屋門,眾人衝了進去。當眾人將劉據抱下來時,他生氣已無。 我來過這世界,我腳步匆匆,風塵遮面;我又走了,揮一揮衣袖,作別西邊的雲彩,帶走了人間所有的悲傷。 劉據死時,年僅三十七歲。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