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那時漢朝5 禍起蕭牆·王莽斬漢

第4章 四、劉病已的皇家博弈論

張敞將繼續他的打黑生涯,正如劉病已所期待的。不久,冀州黑社會被張敞擺平。好人戰勝了壞人,牛人戰勝了猛人,世界又恢復了和平。 不過,和平只是暫時的。 公元前49年,三月,漢朝的天空出現了慧星。這是一個不好的兆頭,果然,這年劉病已患上了重病。 這年,好皇帝劉病已不過才四十三歲。四十三歲,多好的青春,劉病已卻感覺自己活不長了。莊子說,人從無中來,又回無中去,順其自然,應該鼓盆而歌。但是對劉病已來說,重要的似乎不是生死糾結,而是國家社稷。他走了沒關係,留下這麼大的家,他很不放心。 準確地說,他不是放心不下這個家,而是不放心即將接他班的新當家。這個新當家,就是太子劉奭。 劉奭是劉病已和許皇后的愛情結晶,這孩子命挺好,出生不久,老爹就當了皇帝,八歲時就立了太子。

命好只是當皇帝的先決條件。在漢朝,要想當好皇帝,當然還要具備諸多後天因素。比如,治國的基本能力與素養,這是一項技術活兒,必須長期實踐與磨練,才能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劉病已本人就是這樣,一年年、一步步才練成了蓋世神功。 然而劉病已很遺憾。因為他的神功,太子根本就練不了,太子不是那塊料。 冥冥之中,好像都是上天的安排。劉奭小時候,腦袋好使,反應靈活,沒啥異樣。可是長大後,劉病已卻發現,劉奭最大的問題,就是柔仁好儒。 從古至今,從中國到外國,所謂“理念治國”,等同於技術手段。自漢武大帝以來,儒家思想基本上已升格為國家治國理念。劉徹好儒,但不迷信儒。在他看來,儒家深入人心,但不實用。不實用,是因為儒家多數都很迂腐,還特喜歡復古。在他們眼裡,所謂賢人政治的最高境界,就是三皇五帝時代的光景。

所以,劉徹認為,僅以儒家治國,很不靠譜。在他看來,最實用的治國手段,就是王道霸道兼雜之。提倡王道的人就是儒家,喊霸道口號的人則是法家。法家就像建築工,沒有它就修不成房子;儒家就像是粉刷工,沒有它來裝修,住進去就不好看。 道理似乎很淺,說起來話也不長,但劉奭就是不懂。劉病已在位時,殺過的高官也不算少,牛人有趙廣漢、韓延壽、楊惲等。有一次,劉奭就此向劉病已進了一言,說道:“陛下您用刑太冷酷,為什麼不多用一些儒生來治國呢?” 劉病已一聽這話,臉色都變了,他大聲喝道:“小子!你整天讀書,是不是讀傻了呀!漢朝自立國以來,治國自有製度,都是霸道王道一起來。儒者好古非今,不達時宜,如果重用儒者,純用德教,那天下還能守得住嗎?”

劉病已罵著,覺得罵得還不過癮,又搖頭嘆息一聲:“亂我家者,太子也!” 是啊!照此發展下去,丟掉漢朝天下的,可能就是劉奭這個不肖子孫了。一想到這兒,劉病已就發愁,於是他就想,要不要把劉奭這個膿包換掉呢? 事實上,劉病已是想換人了。他已經物色了一個好人選,這就是淮陽王劉欽。劉欽老媽姓張,母因子貴,迅速得到了劉病已的寵幸。 然而不久,劉病已又打消了換太子的念頭。不為別的,只為了許皇后。 許皇后是劉病已在民間流浪時,張賀做媒好上的。劉病已跟許皇后感情一直很好,只可惜這女人沒長好命,被霍顯派人下毒毒死了。一想到許皇后早早升天,丟下劉奭這麼一個可憐兒,劉病已內心總不禁起些波瀾。唉!看在許皇后的份上,不換了吧!

這年,太子劉奭二十七歲。在漢朝,二十七歲的男人,都是老爸爸身份的人了。想當初,漢武大帝十七歲就登基,修明堂,罷丞相,大有一番作為;想當初,老爹劉病已,十八歲被霍大將軍派人從地方召到中央,忍辱負重多年,終於搞死霍氏家族,坐穩了屁股。 可劉奭身體是壯年的,腦袋裡的思想卻還停留在十五歲以前。為了解決劉奭腦袋不夠用的問題,劉病已找到了解決辦法。他的辦法很舊,卻很管用。 這個辦法,之前劉徹用過一次,那就是託孤。 要託孤,就要找幾個比較靠譜的人。劉病已想到了三個人,他們分別是史高、蕭望之、週堪。史高是劉病己的表叔,時任侍中,靠譜;蕭望之,時任太子太傅;週堪,時任太子少傅,經過多年考慮,也靠譜。

既然靠譜了,那就叫來說事吧! 不久,劉病已把以上三人,召到病床前。然後宣布:樂陵侯史高,封為大司馬兼車騎將軍;蕭望之,封為前將軍兼光祿勳;週堪,拜為光祿大夫。三位接遺詔,共同輔佐幼主。 冬天,十二月七日,劉病已崩於未央宮。 傳奇的、身懷絕技的、被稱為“中興之君”的劉病已,終於離我們遠去了。他的離開,標誌著漢朝一個偉大時代的落幕。這個時代,史家稱之為“昭宣之治”。有人認為,昭宣之治,繼承了文景之治的衣缽,同時又超越了文景之治,值得大書特書。 偉人真的不容易,奮鬥了大半輩子,犧牲小我,成就大我,以一人之力成就千萬幸福之家,圖個啥?不就圖青史留名,多幾個人鼓掌,少幾個喝倒彩、吐口水的嗎?

所以,我們似乎應該稍停下來,焚香沐浴,替劉病已寫一個完美的總結。總結是要寫的,但我沒興趣歌功頌德了,我要寫的是,一個曾經居無定所、漂泊無靠的劉病已,是怎麼練成蓋世神功,以至在漢朝歷史上能獨樹一幟、笑傲天下的。 劉病已的蓋世神功,不是別的,而是他的政治手腕。所謂手腕,別稱博弈。我們甚至可以將他的博弈技術,上升為皇家博弈論。 在中國政治的博弈史上,可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沒有最好,只有更牛。不過,為了方便理解和掌握劉病已的皇家獨家博弈理論,我們從簡單的分類說起。 簡單地說,博弈有靜態,又有動態,同時又分為不完全對稱信息博弈和完全對稱信息博弈。官場不是奧運會,不是一切都按著公平、公開、公正的原則來的。官場總離不開爾虞我詐,離不開敵暗我明,離不開你死我活。此種鬥爭,明顯歸類為動態的、不完全對稱信息博弈。

劉病已打娘胎出來,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弱者。十八歲之前,他幾乎是個三無人員——無業,無前途,無幸福。儘管張賀給他娶了老婆,他仍然得過且過。然而,他之所以能被召往長安,要當皇帝,完全是託了老天的福,他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那麼傳奇的一天。 千古以來,變遷的是人事,不動的是人性。當我們受盡貧窮的時候,總是想,如果給我五百萬,這輩子替誰做牛做馬都值得啊!但是,當你真正擁有了五百萬,你不是想著去替人做牛做馬,而是想著一千萬、兩千萬,以至無窮萬。 財富可以改變人性,權力更不例外。劉病已知道,他被召進城,完全是因為霍光找不到合適的人,才拉他來填位的。開始的時候,他千言萬語道不盡對霍光的感謝,可是坐著想著,突然問題就來了,難道我一輩子就這樣坐著被人架空嗎?如果這樣,我與行屍走肉有啥區別?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劉病已一思考,霍光就緊張。這個世界,千軍萬馬不可怕,可怕就是思想。思想是千里馬,可以讓你騎著跑過千山萬水。然而,劉病已頓然發現,他與霍光的較量,是一場不平等的博弈。他要想不當傀儡,不永遠當活死人,只有一條路,就是博弈。不博弈,就永遠沒有出路。 他被迫參加博弈,儘管明明知道,這是一場信息不對稱的競爭。在這場競爭中,霍光既當球員,又當裁判,貌似無懈可擊。事實上,我們錯了。 劉病已發現,霍光有一樣東西,永遠比不過他。霍光是老球員,劉病已是新球員,新球員技術搞不過他,但是體力無限,這是老球員無法比擬的。於是劉病已又想,我踢不過你,我等你退役了,沒人跟我踢了,老子不就自然勝出了嗎?

不拼技術,只拼體力。這是劉病已蓋世神功的第一招。果然不久,霍光死了,他順利接班。 劉病已的蓋世神功第二招是啥呢?保持球員資格,搶奪裁判權。於是,第二場比賽中,當霍禹等霍氏家族準備接替霍光進入比賽時,劉病已聯合魏相等人,搶占制高點,充分利用裁判權力,先亮黃牌,再亮紅牌,把對方全部趕下場去,於是自然而然的,他又成了無與爭鋒的勝利者。 第三招,保持體力,只當裁判和比賽贊助商,不當球員。當裁判的感覺,是世界上最好的感覺。他頒布遊戲規則,一切按他的規則去比賽,如有疑問,解釋權在於裁判與讚助商。 此時,參加比賽的有:趙廣漢對魏相;韓延壽對蕭望之;楊惲對戴長樂;張敞更牛,一人頂N個。這幾場比賽前面都看過了,趙廣漢不按規矩踢球,被趕出局;韓延壽技術太差,被蕭望之踢飛了;楊惲和戴長樂打平手,但不服裁判判決鬧情緒,紅牌被罰出局。張敞藝高膽大,笑到了最後。

從不完全對稱信息博弈的弱者一方,躍到了絕對強者一方,劉病已實現了質的飛躍。但是,劉病已沒有得意忘形,反而一直保持著清醒的頭腦。 在太子到底要不要廢掉的這個問題上,劉病已猶豫過。前面講過,他是看在與許皇后的情誼上,才保留了劉奭的太子資格。事實上,這只是其一,不能完全反映出劉病已真實的想法。 沒錯,劉病已首先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其次才是個政治家。但是後者的身份,遠重於前者。政治家考量的是減少一切行政成本,實現博弈利益最大化。在更換太子這件事上,他不得不考慮政治成本。 更換太子的成本有多大,看看劉邦和劉徹那兩個案例就知道了。劉邦想廢劉盈立劉如意,結果沒廢成,反而讓呂雉害死了劉如意,還搞出了個人彘事件。劉徹為了立劉弗陵,為防患於未然,只好殺了鉤弋夫人。如果劉病已要換掉劉奭,結果會怎麼樣? 只有兩個字:可怕! 博弈的最高境界,是納什均衡,是鷹鴿博弈的平衡。劉病已從實踐到理論,再次實現了一次飛躍。他到死都沒忘記,要當好裁判,不能只亮紅牌和黃牌,不吹口哨。 所以,他決定給自己吹一次響亮的口哨,中止非份想法,繼續保留劉奭的比賽資格。同時,還特別地給劉奭找了三個教練,教練之間,由外戚代表和士大夫代表互相牽制,多完美的組合。 劉病已的理論看起來似乎無懈可擊。但事實證明,他錯了。他的神功,只適合他自己,劉奭根本就學不會,他連當裁判的能力都不具備。 裁判不行了,玩流氓政治的時代,就要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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