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那時漢朝7 妖孽亂政·帝國瓦解

第44章 二、傷疤沒好,就忘了痛

公元一八五年,春天,二月。 一場可怕的瘟疫,在沒有春意的大地上,發瘋似的蔓延。顯然,劉宏碰上爛年頭了。二月十日,首都洛陽南宮雲台,發生火災,把劉宏的享樂根據地,燒了個精光。 在漢朝,每次宮殿發生火災,從來都是不了了之。包括這次,沒人追查火災是怎麼回事,相反倒有人建議,說重修宮殿。可誰不知道,修宮殿是要錢的,漢朝早沒錢了,如果讓劉宏自掏腰包來修,這跟搶他的錢有什麼區別,打死他都不會幹的。 然而讓劉宏欣慰的是,有人就說,修宮殿的錢,不能讓領導掏腰包,自然有人會出。 說這話的,是兩個人。他們就是,劉宏他爹張讓,他娘趙忠。 張讓和趙忠說,這掏錢修宮殿的錢,應該攤派到地方。如果全國每畝增加十錢,這也應該差不多了。

再苦,也不能苦皇帝,這話劉宏喜歡,同意加賦。然而一聽說皇帝加錢蓋樓,有人就急了。 這個準備要破壞張讓好事的傢伙,叫陸康,時為樂安郡郡長。他引經據典,從春秋講到當下,從形而下講到形而上,總結為一句話——國難當頭,賦錢不可加,老百姓本來已經活得很辛苦了,再加等於把他們拉到火上燒了。 陸康的奏書一到,張讓等一幫宦官聞訊趕來,群起攻擊。張讓和趙忠等人,也是窮盡天下惡詞,說陸康不懷好意,犯大不敬之罪。 所謂大不敬之罪,就是死罪了。 不久,陸康被人用囚車裝回洛陽,扔到牢裡,準備誅殺。可他沒死成,而是被人上奏,把他從張讓刀口下撿回一條小命。免死罪,逐回故鄉。 我們知道,之前張讓對王允,那是一個真狠的。你出獄,照搞你不誤,整得人家改名換姓,不得不退出江湖。但是這次,張讓沒有將陸康一棍子追到底,而是就此把人家給放過了。

為什麼會這樣?我認為,他打人的目的,已經基本實現了。 王允的奏書,那是要他的命的;陸康的奏書,不過是想擋他的財道。儘管姓陸的逃過一劫,至少張讓可以藉此警告那些不識抬舉的人,想擋他的財路,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陸康不就是阻攔劉宏別亂花錢嗎?怎麼跟擋張讓的財道扯上了? 只要看到下面這一幕,你就知道張讓和趙忠為什麼力頂劉宏修宮殿了。這裡面,不僅有乖巧的馬屁學,更有利潤可加的經濟學。 劉宏宮殿工程上馬後,任務就分配到地方各州郡,由他們負責代替皇家採購木材和山石。 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不要說代購,就是導廁也是一件賺錢的行當。所以我們就想,各州郡承包中央這項巨大工程,多少都是要撈點油水的。 在任務剛下達時,各州郡的長官們,心裡都是這樣想的。但是,當他們真正地把活兒承包下來後,個個腸子都悔青了。

原因是,他們都上當了,個個被宦官們騙了個精光,卻敢怒不敢言。 情況是這樣的,各州郡把採購的木材和山石,送往首都洛陽繳納。負責收購的則是一幫宦官,他們一本正經地驗收,對每一個送貨的都是一樣的話——貨品質量有問題,不合格,拒絕簽收。 地方政府一聽這話,心都涼了。那時候沒有飛機,沒有火車,沒有喝油的貨車,只有吃草的馬車,能將這麼重的東西運來洛陽,已經很不容易了,竟然還被通通打回,說不及格? 各地方政府鬱悶了半天,都在琢磨,宦官們是不是想卡一卡,向他們行賄好撈點錢呀。 他們要這樣想的話,好像是對的,但也不是全對。事實上,宦官是準備撈錢,那是沒錯。但不是地方政府行賄那點錢,就能將他們打發了的。

他們撈錢的辦法,沒有地方官想得那麼簡單。 不久,宦官告訴送貨的地方政府,說:“你們代購的任務還很重,趕快把手裡的貨出手,回去把任務完成。” 地方政府官員們都說:“我們都想回去,可是你們不收,我們怎麼回?”宦官們說:“這好辦,你們的質量不過關,我就按原來價錢的十分之一收了,然後你們就可以回去幹活了。” 十分之一?也就是說,十根木材,只有一根是及格的? 他們總算看明白了,宦官們這叫強買,沒有商量的餘地。如果跟他們對著幹,估計那十分之一的價錢都沒有了。於是,大家只好忍痛割愛,按照市場價的十分之一賣給了宦官。 估計神仙都沒料到,就在地方政府官員們準備回去時,宦官代表出來說話了。 他們說,你們這樣一來一回,肯定是完成不了任務的。我知道哪有質量上乘的木材,只要捨得花錢,絕對能交差。

地方採購官員想想,花錢消災也不錯,如果回去砍木,下一次還是十分之一,再砍一百年樹,還湊不夠合同上的數目。 於是眾人就問宦官:“您所說的好東西,在哪裡可以買到?” 宦官們很從容地告訴他們:“好東西就在我們的倉庫裡,只要交錢,就可以送回。” 天啊,這到底是什麼世道啊。宦官剛剛才強買,難道又要搞個強賣?對的,宦官就是把剛剛從他們手裡收購的東西,再強賣給他們。價錢當然不是之前的十分之一,而是按市場全價銷售。 見過奸商,估計還沒見過如此奸的商人。但是,他們想來想去,最後終於想通了,說宦官們不是想賺他們的十分之九差價嗎,就當是行賄的吧,交上去後,相信能夠湊夠數目,順利交差。至於虧損部分,以後再想辦法了。

然而不久,他們發現自己又錯了,宦官的貪欲,已經超出人類的思維模式。 地方政府官員按宦官們的價錢,把貨品全部買下,然後又以本州本郡的數目交上去。宦官們收了錢,回頭再看木材說:“對不起,你們這貨不及格,我們真收不了,還是回去拉點新鮮貨過來交差吧。” 這什麼道理,剛從你手裡買來的,現在轉手賣給你,竟然就不合格了?未必太黑了吧。 宦官們是有點黑了,但他們也沒有說錯。地方政府從他們手裡收到的貨,現在轉賣給他們,多數木材已經不合格了。因為,這些被折騰來折騰去的木材,都已經爛得不成樣了,根本就修不了宮殿。 蒼天無眼,皇帝昏庸,欲哭無淚啊。 各州郡眼看完成不了任務,個個都急哭了。哭完以後,他們還得擦乾眼淚,回到本地糾集百姓去砍樹。送上去的木材,還是如上鏡頭,悲慘而出,悲慘而歸。

就這樣,劉宏的美麗宮殿,拖了很久都沒有開工。相反,宮殿這個關鍵詞,已經成了宦官的搖錢樹。 看到這裡,終於明白了吧。估計陸康也沒想到,他挺身而出,攔住張讓的財道,竟然是如此的康莊大道。只要宮殿未成,他們的財源滾滾,猶如長江之水,氾濫而不可收拾。 宦官們只想發財,不想修宮殿,真把劉宏惹急了。都說了,再苦也不能苦皇帝呀。他等了這麼久,宮殿還沒開工,這怎麼了得。 於是他就準備問責了。 劉宏問責的對象,不是宦官,而是地方各州郡。他派出騎兵衛士,到地方催趕任務。州郡們看到眼前這一切,無限悲苦,湧上心頭,卻無處訴說。 百姓罵地方,都是會欺負人的狗官。可是他們如果站在這個位置,該不該罵劉宏是個狗皇帝?刮了一層又一層,還要到處咬人,咬得你鬼哭狼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是該罵了,也都在心裡罵了。可是罵了又如何?還是不能解決問題,而且問題變得越來越嚴重。 因為這時,劉宏又下最新的整人條例了。說,各州長及郡長,凡是升遷或是調動工作的,一律先交納修宮費用。 渾蛋劉宏頭上這顆腦袋,真不是蓋的。在宦官的操作下,他天才地告訴地方官,交納修宮費,不是一刀切。油水多的州郡,必須多交,就是交到兩三千萬錢,他也不會嫌多。油水少的地方,少交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為此,劉宏專門成立了一個叫“西園官邸”的機構,負責收取修宮殿的錢。 他要求地方官員,上任之前必須到西園官邸講好價錢,講好就可以去上任。講不好的呢,你也不能辭職,必須去上任。必須上任,也就是逼你必須交錢。 那些不接受升調的官員,多數是一些清廉人士。他們為官清正,沒有錢,所以交不起,這是其一;為官正直,家族有錢的,也不想交這個錢,那樣會讓天下名士恥笑了,這是其二。

但是沒錢可交,或者有錢不想交的人,必須接受政府任命,結果會怎麼樣呢? 不久我們將看出一個結果——出人命了。 河南人司馬直,時被調任鉅鹿郡任郡長,他有個好習慣,就是不與人同流合污,以清白之身絕人於世。宦官們也知道,要從這種人身上榨油水,是榨不出啥玩意兒來的。所以就假惺惺地派人告訴司馬直:我知道你沒錢,所以就特別優待你,只要捐三百萬錢,就可以上任了。 司馬直接到任命書,一看這交易價錢,腦袋就熱了。惆悵無比地自言自語:身為父母官,不為百姓做事,卻為謀身而迎合污世,這事怎麼是人幹的呢? 司馬直決定辭職。上奏宣稱有病,不能赴任。然而,奏書交上去後,很快就被上面駁回了。沒有理由,就是有病也要接受任職。

玩的就是潛規則。換句話來說,不管你當不當這個官,三百萬錢是必須交上去的。 司馬直只好上路了。 他是帶著悲壯的心情啟程的,一路走一路嘆息,光陰飛轉,山水無情。在一個沒有理想、沒有價值的時代,選擇反抗,猶如飛蛾撲火,死路一條。不反抗,也是死路一條。難道這世界,提供給讀書人的道路,不是黑,就是死嗎? 如果是死,我寧願以死的姿勢,控訴皇帝。果真,司馬直寫了一道奏書,把劉宏從頭到尾地罵了一遍。罵完以後,他就自殺了。 司馬直的罵書,劉宏看了。他被這一罵,猶如受了一盆冷水,突然又清醒起來了。下詔,暫時停止徵收“修宮捐”。才平黃巾,人禍未盡,天災又來。劉宏似乎又明白了,傷疤沒好,不能忘了痛。 是的,劉宏好像又良心發現了,然而不久他的良心發現,又被風捲到九霄雲外,不知何處了。經典敗家子,漢朝四百年,就要喪在這麼一個混人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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