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那時漢朝7 妖孽亂政·帝國瓦解

第20章 四、沒有不挨刀的江湖

從某種角度上說,洛陽就是權力的果園,由閻太后和閻顯代表的閻氏家族,就好像是一群野獸,衝進果園到處拱地,留下斑斑劣跡。 戰鬥的結果,就是人類戰勝了野獸,好人打敗了壞人,世界再一次恢復了和平。 世界是和平了,但劉保沒法閒下來。眾人打掃完現場,接著還要召開慶功大會。誰有功誰有過,大家都是看得清楚的。中常侍孫程、尚書郭鎮等,都是漢朝功勳。 除了這些打前鋒的,還有曾經為捍衛劉保權利而獻身的,也要趁機表揚。這些人有被劉祜趕出洛陽城的來歷,還有跟樊豐等渾蛋做不屈戰鬥而被蒙冤死去的關西孔夫子楊震。 事實上,劉祜死後,閻太后就已經召來歷回城了,任他為將作大匠。劉保為表示他的感謝,給他挪了一個位,遷為衛尉,第二年又遷為車騎將軍。

然而楊震死了,死人不能複生。劉保就召楊震的兩個兒子進宮,拜他們為郎官,並送錢一百萬。接著,還以三公禮儀重新給楊震弄了一個葬禮,劉保親自前往祭祀。 不過,不是只有替劉保出力的孩子才有糖吃。在劉保看來,只要是好孩子,都應該有糖吃,比如眼前這個人,劉保就給他發了一顆大糖。這個人並不陌生,他曾經在江湖上呼過風,喚過雨,而又像天邊那一縷白雲似的,遠離了江湖。 這個人,就是平羌英雄虞詡。 說起來真奇了怪了,這些年來,洛陽城很熱鬧,只要是有點本事的,都跑上舞台比試一下拳腳,可怎麼就沒看到虞大俠的身影呢? 這話說起來,虞大俠還真有一肚子苦水。他平羌立功後,本以為春風得意,高歌猛進,卻突然一腳踩進了坑里,被免職了。

孔子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虞大俠跟來歷也算是好哥們儿,當來歷為劉保在洛陽城衝鋒陷陣時,他可是有心而無力啊,所以只能找張凳子,坐著看別人演戲了。 現在,劉保卻告訴他,你看戲太久了,也該自己上來演一場了。 虞大俠這種人演什麼角色最為合適呢?當然是猛人角色。事實上,如果誰要站在虞詡這個位置,想不當猛人都難。 他閒置多年,劉保叫他復出,一下子就拜他為司隸校尉。 這個官位,主要的任務,就是監察京師及地方官,手中還握著一千二百人組成的精銳部隊。碰上這樣的猛人,鬼神都要退避,何況是洛陽的各路好漢。 順便交代一下,楊震和來歷曾經的對手陳忠,也當過司隸校尉。可劉祜死後,陳忠一直過得很不爽。這主要是,他跟楊震和來歷等人不是一夥,跟樊豐也湊不到一起,搞得自己很孤立。最後被閻氏外戚及宮中宦官聯手,趕出洛陽,到地方任職,可還沒出城,就死了。

陳忠跟虞大俠明顯不是一個檔次。當年鄧騭那麼牛,小虞都敢冒頭,羌人那麼強悍,他照樣把人家擺平了。何況現在,天下太平,手握利劍,他要監察中央和地方大官,那都是小菜一碟了。 果然不久,洛陽又發生地震了。 這次來的是政治地震。 虞大俠才上任數月,就將兩個京城高官拉下馬:一個是太傅馮石,一個是太尉劉熹。另外一個司徒姓李,也混不下去了,只好走人。趕走一批,他又把目標鎖定了皇宮一幫宦官,彈劾數人,準備叫他們捲鋪蓋走人。 彈劾高官,以一當十,在漢朝四百年的官場上,屈指可數。而自東漢開國以來,這可是頭一回。 跟多年前一樣,虞詡彷彿以此舉告訴天下,他不出道則罷,一出必定要製造轟動效應。 多年前鄧騭被他搞得沒脾氣,多年後難道我們又要淪為虞詡劍下的敗將嗎?想到這裡,有人害怕了。

這些人,就是新上任的漢朝三公:司徒朱倀、司空陶郭、太尉朱寵。 退一步說話,漢朝三公好像應該感謝虞詡,如果沒有他在前面忙活彈劾,怎麼有位置騰出來給他們呢? 錯,大錯特錯。虞大俠能拿前面的人開刀,後面的也休想逃掉。如果他們想在高位上蹲久點,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姓虞的趕出洛陽。 果然是江湖險惡! 虞詡彈劾三公的理由是,結黨營私,巴結權貴。 什麼叫結黨?人在官場,多交個朋友,多個朋友多條路有錯嗎?什麼叫巴結?我都三公了還巴結,這話說出去有人信嗎?過年過節的,互相串個門,賀個禮,也叫巴結? 總之,你虞詡想當獨行俠,不能強求全天下的官僚,都像你那樣獨來獨往。你虐待自己也就罷了,還以此要求約束同事,這叫咋回事?簡直就是苛刻。

幸虧諸位都是讀書人,如果再往下罵,變態之詞就會蹦出來了。但是,現在罵是不頂事的,必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彈劾,將彈劾進行到底。 於是新任的漢朝三公,聯合彈劾虞詡,也給他戴了一個罪名——盛夏之季,羈押無辜,傷害官民。 漢朝三公奏書一上,虞詡就跳起來了。 面對這樣的彈劾詞,姓虞的相當不滿。他端過諸位高官的底,那是沒錯的,可三公怎麼連老百姓都拿來說事了。請問他於何年何月何地,做過傷天害理,讓百姓怨恨的事了? 如果要用事實回答,只有一句話——惡人先告狀。 想到這裡,虞詡氣就大了。他敢在江湖冒頭,就是準備挨刀的了。如果搞不過你,明著挨刀,只要他心裡舒服,什麼都認了,就像當年鄧騭對他那樣。但三公要倒打他一耙,那就只好撕破臉皮,鬥到底了。

於是,虞詡也迅速上奏,告訴皇帝劉保:三公還好意思說我傷害無辜,真正傷害無辜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們這幫職業官僚。試想想看,地方出事,州政府就推給郡,郡就推給縣,一層層推卸責任,最後是誰吃虧?當然是老百姓。出了問題不求解決,三公還惡人先告狀,要倒打我一耙,這算什麼本事?如果他們這樣誣衊我,我只有對您屍諫了。 所謂屍諫,就是死諫。 看到了吧,你猛,他更猛。你們惡毒,他還不要命呢。劉保拿著奏書看著,越看越頭暈,不知怎麼辦才好。 如果有經驗的皇帝,對付這種高官說不清道不明的掐架行為,處理方法往往有二:一是押著奏書,誰都不睬,任他們鬧去,鬧完了自然會散。二是各打五十大板,各自散去。 但是,現在虞詡連屍諫的狠詞都用上了,以上辦法怎麼可能靈光?這是一場不可能和的遊戲,非贏即輸,沒有雙贏。

既然這樣,那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呢? 答案是——虞詡。 了解漢朝官場習性的都知道,三公聯合上奏,無論給你安什麼罪名,不死而傷,降職處理,都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虞詡沒被處理,反而是三公被劉保派人去調查他們的底細了。在一個貌似不能取勝的地方,偏偏全身而退,不能不說,這是一個天大的奇蹟。 奇蹟不僅是一次。虞詡乘勝追擊,他把目標鎖定了中常侍張防。虞詡上奏彈劾張防,說他賣權弄勢,收錢當官托,還乾涉司法公正。 奏書就像一個手雷,扔進了宮裡。然而等了半天,卻什麼動靜都沒聽到。虞詡奇怪了,只好接著扔,一口氣扔上好多奏書,卻沒想到,還是沒聽到手雷的響聲。 虞詡想了想,突然醒悟了過來。 不是他的手雷威力不足,而是宮裡的水太深。要想把張防這條大魚炸翻肚皮,只有使出狠招了。這個招式他前面說過的,就是——屍諫。

虞詡的確很鬱悶。漢朝三公,都被他整得服服帖帖,竟然連個皇宮裡的中常侍都搞不定。這話傳出來,實在太讓人震驚了。 但是,接下來,該輪到劉保震驚了。 虞詡再次上奏,只說了兩件事:先帝劉祜信任樊豐,搞得皇宮雞犬不寧,劉氏差點中斷香火。現在你身邊就藏著一個樊豐似的人物,如果再不反省,就等著災禍降臨了。這是其一。張防這樣的小人,我不屑於跟他同朝為官,我現在就自己去蹲牢房,別把我搞成楊震第二就行了。 如果楊震在世,我想他老人家都會情不自禁誇虞詡一句:簡直帥呆了。 虞詡這一舉,的確很帥,但是代價很大。 張防聽到人家彈劾他,立即跑到劉保面前哭哭啼啼,說虞詡無中生有,誣告自己,搞得他生不如死啊。 劉保還是個孩子,經不住張防這麼一哭二鬧三上吊,心馬上就軟了。只見他拍了拍張防的肩膀,說道:“中常侍,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劉保決定像保護自己一樣,保護張防。他下了一道詔,說虞詡誣告張防,判處苦工,發交工程部服役。 假戲真做,拿命來拼,拼的卻是這樣的結果,虞詡怎麼也想不通。 他不是想死嗎?事實上現在想不死,門都沒了。這時,張防派人去折磨虞詡,把他關進監獄,拷打了兩天兩夜,叫他認罪。 但是,虞詡咬緊牙關,一個罪字都沒吐。 審判官都被他折騰得沒脾氣了,只好亮出底牌,說道:“老實告訴你,你今天認罪是死,不認罪也是死。你活著生不如死,不如自殺得了。這樣你省事,我也省事,多好。” 虞詡心裡冷笑一聲,叫我自殺?自殺了,不就成了楊震第二了? 虞詡這樣告訴審判官:“你別指望我自殺。如果我自殺了,他們就會認為我是畏罪自殺,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我就是要活著,寧願被你們押往刑場,砍下頭顱也認了。”

猛不猛?很猛。 正是虞詡這種猛人性格,為自己的生命爭取到了可貴的時間,讓營救他的人及時趕到了。 前來拯救虞詡的,不是別人,而是浮陽侯。說起浮陽侯,誰也不知道,但是報上他的名字,誰都有記憶了。這個人,就是曾經的中常侍孫程,浮陽侯不過是他的新馬甲罷了。 孫程這人功力如何,不說我們都知道的了。如果沒有他,就沒有劉保的今天。劉保成功登基,他以首功被封萬戶侯,當時跟孫程一起戰鬥的,有十九個同志,也全部被封侯。 所以,孫程要出來搭救虞詡,不是一個人來的,為此他還拉上起事時的幾個兄弟,一道去見劉保。 孫程見到劉保後,廢話不多,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他是這樣說的:“陛下當初跟我們一道起事的時候,特別痛恨奸人,今天登了基,當了皇帝,怎麼就像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呢?” 孫程來頭不小,火力很足,說得劉保一愣一愣的,不明所以。 既然聽不明白,那就慢慢聽。孫程接著說道:“司隸校尉虞詡,為陛下盡忠盡職,竟然被捕。中常侍張防貪污受賄,陷害忠良,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裡,這是什麼道理?” 此時,張防就站在劉保背後。他聽孫程一說,就像背上吹起一陣西北風,刮得直發涼,話都不敢哼。 很明顯,他跟孫程不是一個檔次的,只能任人家打掉牙自個兒往肚子裡吞。 這時,孫程接著說道:“最近,羽林星座附近出現新星,這說明宮廷之中有奸人出現,請陛下立即逮捕張防,以化不祥天象。” 孫程嘴裡儘管有請字,但他的口氣裡,根本就沒有商量餘地。 他說完,眼睛往上一瞄,鎖住了劉保背後的張防,突然吼道:“混賬,你看什麼看,還不趕快滾下殿去。” 打狗要看主人,何況還是皇帝的狗,孫程這一喝,實在猛得很哪。張防被罵得無話可說,只好灰溜溜地走人了。 孫程又說道:“陛下,請您立即動手,不要留時間讓姓張的去找阿母求情了。” 所謂阿母,就是劉保的奶娘。 劉保才十一歲,歲數小,場面也算見了不少,但這種事他第一次碰到,根本就不知道孫程和張防,哪一個更混賬,或者說哪一個更靠譜。 猶豫了片刻,他說道:“這事我不能一個人做主,不如我把尚書賈朗叫來,問問他有什麼意見。” 劉保真是人小鬼大,尚書賈朗跟中常侍張防是一條戰線上的,叫他來問話,簡直就是白問。 果然,賈朗來了以後,一開口就說道:“我可以作證,張防無罪,虞詡有罪。” 話說到這份上,雙方好像扯平了。劉保只好裝出很為難的樣子,對孫程說道:“這樣吧,您先回去,容我再想想,好吧?” 孫程一看,銳氣像挫了半截。半路上殺出個賈朗,這是他想都沒想到的。看來虞詡能不能獲救,他也決定不了啦。他只好嘆息一聲,轉身離去了。 孫程前腳剛走,又有人來見劉保了。這個人,就是宦官高梵。 別看這傢伙面孔陌生,但功力不小。論級別,他跟張防一個樣,都是中常侍。他一見到劉保,就說道:“我敢以性命擔保,虞詡是冤枉的。” 高梵的出現,這才是劉保想不到的。事實上孫程也沒想到,高梵不是他拉來的,而是虞詡的兒子糾結了一幫人,在半路上攔截要求幫忙的。 這事說來很誇張。在漢朝,權勢官員出門,百姓是沒有機會靠近的,更談不上什麼攔駕。但是這天,虞詡的兒子假裝替父送喪,就逮到了一個好機會。漢朝是以孝治國,如果官員出門,遇見葬禮,辦葬的人還可以靠路邊前進。 虞詡的兒子帶著一百號人,打著喪旗,浩浩蕩盪地開路,中常侍高梵的車一出現,他們就餓虎撲食般撲上去,像火星撞地球般地磕頭。他們沒有白磕頭,高梵就來找劉保了。 劉保認輸了。他再也沒有辦法替張防打掩護了,只好馬上下詔,當天就把張防趕出洛陽,流放邊疆。 當然,張防不是一個人寂寞上路,陪他丟官免職的還有賈朗等六人,全部被劉保一鍋端了。 這時,孫程又來了。 他心裡樂開了花,臉上卻裝成很嚴肅的樣子,對劉保說虞詡這牢不能白坐了,必須讓他出來工作。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劉保只好又下詔,讓虞詡先當郎官,不久又遷他為尚書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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