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劉秀的秀

第87章 第二十節吊昆陽

再說突然變得極端惡劣的天氣,同樣也讓漢軍措手不及,雷聲大震,風驟雨急,能見度急劇降低,漢軍不得不停止攻擊,守住陣形,先求自保,同時祈禱著壞天氣快點過去,以便早點再度上陣殺敵。 然而,官兵居然在這時全軍崩潰,這倒是讓劉秀等人始料未及。一道道閃電,頻繁劃破長空,勾勒驚慌而逃的人影,照亮飽經踐踏的屍體。剛剛還熱火朝天的戰場,轉眼間便淪為淒涼冰冷的地獄。 大雨瓢潑,劉秀等人站在雨中,一動不動,張大嘴巴,為眼前的奇觀所驚嚇。雨水斜飛,灌滿嘴巴,噗,吐出來,然後繼續張大嘴巴。他們就是沒法將嘴巴閉上。這也太神奇了,難道戰爭就這樣輕易結束了嗎? 劉秀等人百無聊賴地撫摸著肱二頭肌,惆悵著英雄無用武之地。這場戰爭,他們猜到了開始,卻絕對沒有猜到這樣的結局。他們勝利了,而且是一場做夢也不敢奢望的大勝,勝得如此乾脆,如此徹底。難道是天意不成?就算是天意,那老天爺也未免太慷慨了些。劉秀等人不可置信地互相打量,很久才敢確認勝利的事實,於是笑聲和雷聲混響,淚水隨雨水飛揚。

當雷聲漸止,戰場上的號啕與呼叫也漸漸稀少,劉秀等人這才聽到一陣沉著而堅定的戰鼓聲,隔著雨幕望去,便看見一個胡人,渾身濕透,擂鼓不休。那是官兵的司鼓手,無視周遭無數屍體,無視戰場一片狼藉,在天地之間,在雷雨之下,忘我獨奏。他根本就渾然不覺,他已是昆陽城下官兵留下的最後一人。漢軍圍上前去,靜靜聽著胡人擊鼓,沒有人想到要去傷害他,他並非戰士,手中也無寸鐵,然而他和他的戰鼓,卻響徹到了最後。 戰鼓聲如此激昂,卻又如此絕望,劉秀忍不住大叫道:戰爭已經結束!胡人見是敵軍,鼓聲絲毫不亂,大叫道:只要還有一個官兵在戰鬥,我都要陪他到底。劉秀大叫道:一個官兵也沒有了。胡人停下鼓槌,舉目四望,除了屍體,還是屍體。胡人呆立半晌,全身不住顫抖,半是寒冷,半是悲傷,良久,向劉秀道:“男兒死異鄉,請奏安魂之殤。”說完,也不等劉秀同意,徑自擊鼓。

鼓聲再次在昆陽戰場迴盪,為那些早逝的魂靈,為那些橫死的兒郎。低沉壓抑的鼓聲,穿越淒風冷雨,穿越閃電驚雷,在每一個生者和死者的耳畔奏響。鼓聲之中,不再有敵我雙方,不再有勝兵敗將。所有人皆為一體,每一個死者都是生者的哀傷。何必問鼓聲為誰而響,它正在為每一個人而響! 胡人從戰役開始一直擂鼓到現在,早已筋疲力盡,隨著最後一個鼓點的落下,胡人潮濕的身軀緩緩倒地。昆陽城下最後一面戰鼓,就此安靜下來。 再說王邑逃至安全地帶,回馬眺望身後的昆陽戰場,望不幾眼,忽然悲從中來,披髮狂笑,如歌如泣,似瘋似魔: 毀了,全他媽的毀了。有史以來最為強大的百萬之軍,說沒了就沒了。遙想當日,我曾有怎樣的降臨?那時我是黑夜,我是戰魔,我將撫摸河山,征服所有。而如今,數十萬將士,在眼前這片戰場同時斃命,更可笑的是,他們不是死在漢軍手上,他們是自己將自己摧枯拉朽地殘殺了個乾淨。遠方的親人,關上那敞開的門吧,不必再等,兒郎們不會再回來了,他們將永遠留在昆陽,留在這個被詛咒的地方,他們再也不能在肩上託一朵小雲,他們再也不能在喉間蓄一縷歌聲。

王莽已經什麼都依了他,王莽這回夠哥們,他還有什麼藉口可找?沒有,一萬個沒有。三個月時間聚集起來的百萬大軍,毀滅卻只用了兩個時辰。失敗,窩囊的失敗,而且是敗在劉秀這麼一個無名小輩手上,還提什麼不朽名將?還提什麼萬世流芳? 火光在天地噴湧,將人命歸零,一如從未誕生。那些慘死的屍首,只是假造的偽證。荷葉上的蜻蜓,來不及閉上它那太多的眼睛,只能牙一咬,腿一蹬,決意自沉。當少女捂起明媚的小臉,也許是因為腮腺發炎。當露珠發現自己的晶瑩,意味著離破碎已經不遠。 如何度過這一生,實在是一門最為艱深的學問。 天氣略有好轉,漢軍即刻趁勝分頭追擊。對一場戰爭而言,更大的戰果,往往是通過追擊才能獲得。劉秀領一軍,西追數十里,截獲嚴尤、陳茂殘部百餘人。嚴尤自知反抗毫無意義,命部下放下武器,接受漢軍發落。漢軍正待一擁而上,大動屠刀,劉秀伸手止住,打馬邀嚴尤道:“新朝氣數已盡,嚴公何不歸降?”

嚴尤望著劉秀,想當年長安之時,他貴為大司馬,而劉秀只是一名年輕的窮太學生,寒風中苦苦守候在他的府前,只為能見上他一面。如今故人重逢,形勢顛倒,貴賤易位,他反成了劉秀的俘虜,撫今追昔,情何以堪,只能強笑道:“擊潰百萬大軍,只在反掌之間,如此偉業,千古未有,而小子竟辦之。吾老矣,無降,願死。” 劉秀一心想要招攬嚴尤,不僅僅出於私人情誼,對漢軍來說,以嚴尤的才能及威望,一旦歸降,無疑將是一巨大鼓舞,對新朝則是一沉重打擊。於是再勸道:“民心思漢,劉氏當複興,嚴公與我叔父劉良乃是至交,倘能投漢,日後必為社稷之臣。望嚴公三思。” 嚴尤苦笑,他已經一大把年紀,不可能再忍受羞辱,和他眼中的一群流氓無賴為伍,與其折節下之,毋寧一死,於是答道:“多謝文叔美意,吾意已決。寧死不降。”

劉秀嗟嘆不已,嚴尤於他有知遇之恩,真要殺嚴尤的話,他如何下得了手?一揮手,命部下閃開一條道,道:“當日恩情,小子未敢忘也。嚴公請便。” 嚴尤也不道謝,率眾而去。去不多時,單騎而返,語劉秀道:“再見不知何時,臨去,有一言不得不表。王莽雖不能用人,猶勝過漢軍之不能容人。我觀漢軍,其中小人多有,共患難易,共富貴難,今雖大勝,不久必起內訌。宜未雨綢繆,早作防備為幸。” 劉秀悚然道:“多謝嚴公教誨,小子自當謹記!” 嚴尤揚鞭而去,劉秀也收兵回返昆陽。晚風勁吹,夜色漸深,新月如鉤,高掛天際。一路之上,伏尸百餘里,踩死的,擠死的,嚇死的,淹死的,戰死的,其狀各異,其慘同一。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此情此景,劉秀心中忽起勝利者的悲涼。

回抵昆陽,一幅繁忙景象,官兵潰奔之時,拋下所有軍實輜重,漢軍此刻正在月光下哄搶,劉秀部下唯恐後人,一哄而散,也加入到哄搶的行列。 劉秀想去尋鄧奉,卻發現鄧奉早已不告而別,正如他不告而來。劉秀感到一陣無比的寂寞,突然來臨的勝利,顯得是那麼不可思議,強大的百萬官兵,何以一時間便潰散無餘?難道真是冥冥中的天意在眷顧自己? 思索然後頓悟,劉秀渾身滾燙,他想他終於明白了蔡少公所說的那句大讖。 大讖曰:劉秀當為天子。為什麼不說劉秀必為天子、劉秀且為天子、劉秀將為天子?一字之差,其中大有深意。當者,選擇之意甚明,上天選擇了他,要將天下託付給他。以前,劉秀和他的長兄劉縯一樣,將天子視為權力、財富和地位,視為家族失去的榮譽。而如今,劉秀明白了,天子其實意味著責任,賜蒼生以安寧,為萬世開太平,讓眼前的慘劇不再發生,讓天下遠離災荒和紛爭,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然而,劉秀不敢再多想下去了,在這句讖語當中,他已經隱隱感到了一種難以啟齒的罪惡。而這種強烈的罪惡感,甚至讓他有了立刻自殺的衝動。幸好姐夫鄧晨及時趕到,將他從自我折磨的深淵中拯救出來。鄧晨車馬滿載,顯然是在哄搶中收穫頗豐,見劉秀正在發呆,笑問道:“你不拿點什麼?” 劉秀擺擺手,道:“此皆將士搏命而來,自當由他們分去。” 鄧晨道:“你不拿,部下豈敢先拿?” 劉秀無奈,於眾多金銀珠寶中,獨挑出一塊黝黑的石頭。鄧晨笑道:“好眼光,此乃天外隕石,用以鑄劍,必遠勝干將莫邪。”劉秀大喜,即命鐵匠鑄劍,獻與長兄劉縯。 以上便是歷史上著名的昆陽之戰,最為以少勝多。千餘年後,東坡兄途經昆陽,觸景生情,感動於中,為前人及後世留下一首《昆陽城賦》,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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