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劉秀的秀

第56章 第一節神話

世間有以訛傳訛,更有以神傳神。對帝國的大多數老百姓來說,他們並無緣見到劉縯,他們只能憑藉自己對英雄的想像,勾勒出一個劉縯的虛擬模樣,於是乎,口口相傳之下,劉縯的形象越傳越邪乎。有的說,劉縯,巨人也,身高兩米,體重也是兩米;有的說,劉縯,天人也,刀槍不入,三頭六臂;有的說,劉縯,妖人也,能呼風喚雨,驅禽趕獸;有的說,劉縯,狂人也,有事獅子吼,無事鬼見愁。 在這走形的描摹之中,寄託著人們天真的英雄之夢,也帶給劉縯被神化的苦痛,害得他每次照鏡子時,都為自己真實的形象慚愧不已,覺得非常對不起觀眾。 神話的寫就,不僅來自百姓,同樣也來自敵人。荊州官吏,坐看劉縯橫行,卻無計可施,無奈之下,只能誇敵以自重,譽敵以自保。在上奏朝廷時,不惜曲筆,將劉縯吹得天花亂墜,古今無匹,言下之意,不是官軍無能,只怪劉縯太狡猾。

王莽接到奏章,陷入恐慌。赤眉興起之時,他不曾恐慌;綠林軍作亂時,他也不曾恐慌。而如今劉縯成了氣候,他卻不得不開始恐慌。赤眉和綠林軍,乃是帝國的內部矛盾,他們只是為了活下去,並非要推翻他。而劉縯則是敵我矛盾,一心要和他死磕,非把他趕下台不可。王莽雖然已經稱帝十四年,但他心中清楚,他的統治基礎依然薄弱,漢朝的支持者和同情者依然遍布天下,只等一個合適的漢室後裔出現,便將群起響應、翕然從之。現在看來,劉縯便是這個眾望所歸的漢室後裔了,王莽又如何能夠不恐慌? 王莽以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於是開出一個有史以來最慷慨的價碼,下詔全國,不管誰,只要能取劉縯之頭,立即封邑五萬戶,賞黃金十萬斤,賜位上公。詔書雖下,卻效果全無。這也難怪,劉縯畢竟只有一顆腦袋,而且自己看得很緊,因此註定了有價無市。

一計不成,王莽又祭出他慣用的厭勝之術,命令在長安官署及天下鄉亭,都畫上劉縯之像,每天以箭射之,企圖通過這種迷信手段,讓劉縯無疾而終。 劉縯聞知,大笑不已,王莽連這樣的伎倆都使得出來,看來真的已經是窮途末路了。劉秀乘機進言道:“長兄之憂,不在王莽,而在蕭牆之內也,不可不防。”對於劉秀的警告,劉縯並不以為然,他現在是柱天大將軍,地位遠在諸將之上,聲望又正如日中天,就算漢軍內部有人打小算盤,又哪裡撼得動他? 然而,劉秀的預感並非沒有來由。對劉縯的不滿,正在新市兵、平林兵、下江兵的首領中蔓延。起兵至今,所有的風頭,都被劉縯一人搶去,這讓首領們備感失落。在一開始,大家的地位相差無幾,而現在,劉縯和大家的地位差異已經拉開了不止一個數量級,他成了漢軍唯一的旗幟,在外界,也是只知有劉縯,不知有他人。

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已經足以讓首領們難以平衡,再加上劉縯軍紀嚴明,約束眾多,更是讓首領們感覺處處受制,不得自由。而在追隨劉縯之前,他們的日子是何等的逍遙快活,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十幾個人七八條槍,規模雖然小些,卻不用看人臉色,不用聽人號令,想搶婦女就搶婦女,想抓壯丁就抓壯丁,金錢糧食,更是想拿便拿,想扔便扔。那是怎樣的快意!有如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放足狂奔,身體中的每個細胞都在膨脹,都在咆哮——做自己的主人,而慾望神聖! 對於首領們的不滿,劉縯並非毫無察覺,但他習慣於只強迫、不溝通,因此並不顧忌。一想也是,凡有井水處,皆唱柳永詞;凡有人煙處,皆掛劉縯像。人一旦出名到這份上,確實容易迷失方向。

再說劉縯率眾圍攻宛城,岑彭和嚴說緊閉城門,一邊死抗,一邊苦等朝廷援兵。劉縯在小長安聚曾大敗於岑彭之手,對岑彭又敬又惜,一心想收為己用,於是並不急於攻城,而是奔赴城下,意圖勸降岑彭。劉縯道:“王莽篡漢,天下共憤,今海內潰爛,英雄並起。誠願與君共扶漢室,同安黎民,無謂以刀兵相見也。” 岑彭在城頭上冷笑道:“反賊劉縯,命在旦夕,還敢大言!皇帝畫汝之像,命天下人共射之。人咒天怨之下,汝還能有幾日好活?” 劉縯大笑道:“國將興,聽於民;國將亡,聽於神。王莽戲弄神祇,為厭勝之術,徒能自欺,安能欺人?” 岑彭守城之心已決,也不多話,命士卒高懸劉縯之像,手一揮,高呼道:“放箭。”令下,百箭齊飛,立時將劉縯之像射個稀爛。

城下的劉縯,起初還笑吟吟地看著,慢慢笑容便變得僵硬起來,忽然手摀胸口,大叫一聲,栽下馬來。眼看劉縯無端墜馬,隨從諸將無不驚慌失措,就連城頭上的岑彭也是一頭霧水,暗暗納悶:莫非偽科學果然管用,劉縯還真就給咒死了? 岑彭曾在《太公金匱》一書中讀過類似的神蹟:周武王伐紂,丁侯不肯參加,姜子牙便畫丁侯之像,以箭射之,丁侯果然大病,不得已臣服,姜子牙這才拔去像上之箭,丁侯隨即病癒。岑彭當時讀罷,只是一笑置之,以為荒誕不經。至於民間的鄙夫愚婦,總喜歡扎小人,以為這樣就可以把真人扎死,如此行徑,岑彭更是嗤之以鼻。岑彭根本就不信什麼怪力亂神,他一直認為,射劉縯之像,純屬扯蛋。然而,既然岑彭不信,為何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命令士卒對劉縯之像大射特射?殊不知,這正是岑彭的苦心所在。宛城孤懸,人心惶惶,他身為主將,必須要給城中的守軍以希望,麻醉他們,催眠他們,讓他們能繼續堅守下去。射劉縯之像,便是要給他們一個虛幻的希望,讓他們相信,劉縯隨時有暴斃的可能。很多時候,對絕望中的人們而言,詛咒也是一種生存下去的力量。

嚴說在城上見劉縯倒地,先是大驚,繼而大喜,便欲率眾衝出城去,擒拿劉縯,生要得人,死要獲屍。岑彭力言不可,劉縯身邊只帶了十幾騎兵,就敢來城下勸降,其背後必定有大軍埋伏接應,況且,劉縯現在只是墜馬而已,是生是死,尚不得而知,萬不可貪功冒進,反中了敵人奸計。 嚴說大笑道:“岑將軍何懦也!”抓住劉縯,便意味著封邑五萬戶、黃金十萬斤、位居上公,天上也掉不下來這樣大的餡餅,豈可坐失良機!嚴說募得敢死隊百人,大開城門,直衝劉縯。 劉縯侍衛將劉縯負上馬背,打馬而逃。嚴說緊追不捨,追出五里,馬背上耷拉著的劉縯,忽然挺身而起,張弓搭箭,一箭射來,正中嚴說之冠。漢軍伏兵前後夾出,圍住嚴說廝殺。嚴說帶來的敢死隊,最終變成了趕死隊,一百騎兵,只剩五人生還。嚴說敗回城中,緊閉城門,從此再也不提出擊之事。

劉縯見勸降無效,非強取不可,於是圍定宛城,日夜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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