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劉秀的秀

第38章 第五節夢中人

世人多凡胎肉眼,見人顯赫,則畏而重之;見人淪落,則鄙而笑之。此乃螢蟲之識見,非能識英雄者也。善識英雄者,能自貧賤中見出非凡,自孤窮中見出卓絕,能嚐一水而遙思大海,窺一磚而想見長城。 迄今為止,人皆以劉秀為輕易,獨有鄧晨以劉秀為特異,而且堅信不疑。當初強華看到劉秀額頭突起,便斷言劉秀有帝王之相,至少還算有相術上的根據,而鄧晨之堅信,卻並無根據可言,他既不靠X光透視,也不用塔羅牌推演,他憑的只是自己的直覺。 劉秀逃亡新野,寄居在鄧晨府中,一蹭就是小半年,除了幫鄧家消滅不少糧食之外,也不見乾甚正事。鄧晨不心疼糧食,倒是心疼劉秀,看著劉秀一天天混著日子,優哉游哉地自得其樂,既不擔心美人遲暮,也不感慨髀肉復生,鄧晨心中直感惋惜,劉秀啊劉秀,你可知你在糟蹋自己?

轉眼到了六月,劉秀估摸著風聲已經過去,這才靜極思動,決定往宛城販谷,繼續賺錢貼補家用。鄧晨作為姐夫,責無旁貸,幫著劉秀前後張羅,籌措車輛馬匹,收購四方穀物,一切準備妥當,第二天便要出發。當夜,鄧晨為劉秀擺酒餞行,酒過三巡,二人步出中庭,仰望天穹,已是漫天繁星。劉秀望著群星,很遠。鄧晨望著劉秀,很近。 酒興正濃,二人索性幕天席地而坐,對飲於星光夜色中,許久無話。鄧晨忽然搖頭,嘆道:“可惜。”劉秀問道:“可惜什麼?”鄧晨不答。二人又飲了一陣酒和沈默,鄧晨冷不丁再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劉秀又問,“何人何事不可忍?”鄧晨仍不作答,只是舉杯祝道:“明日你便將遠行,人生苦短,今夜,請談論命運。”

如此的良辰美景,話題本該風花雪月,聊聊美人如月隔雲端,又或者十里荷花在江南,然而鄧晨卻忽然要和劉秀談論命運,劉秀心中不由一凜,再看一向笑容可掬的鄧晨,此刻卻是滿臉嚴肅,分明是認了真,劉秀當即也不敢怠慢,正色道:“願聞高論。” 鄧晨道:“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這是你在太學時立下的兩大志向,如今進展怎樣?” 倘若換了別人,對於鄧晨此問必然大感懊惱,你是姐夫,我那點破事你還不知道?陰麗華,沒影,執金吾,沒戲。你明知故問,是不是要聽我親口說出來你才滿意?不過劉秀卻是向來的好脾氣,將鄧晨的挑釁置之一笑,答道:“不急。” 鄧晨打量著劉秀,但見劉秀氣定神閒,確實也不像著急的樣子,然而鄧晨並不服氣,他認定這只是假象而已,他這個姐夫都替劉秀著急,劉秀本人又怎麼可能不急?劉秀已經二十八歲了,不但光棍,而且無業,換誰都得急,他憑什麼不急?

夏夜的微風吹拂在沉默之上,如溪水在鵝卵石叢中無聲流淌。藉著酒精與醉意,鄧晨終於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一般,鼓足了十萬的勇氣,向暗戀的男孩表白心跡,對劉秀道:“文叔,萬千人中,我只見有你。我不管你真不急還是假不急,我都要告訴你,商賈也好,執金吾也好,其實都不值一提,你的舞台不在這裡,你的舞台乃是整個天地。” 劉秀詫異道:“何出此言?” 鄧晨滿飲一杯,這才答道:“當日宛城見蔡少公,蔡少公有言,劉秀當為天子,以我之見,這話必將應驗在你身上。文叔,努力!” 劉秀笑道:“蔡少公的話,焉能盡信。” 鄧晨爭辯道:“然而,當時你自己也應承了。” 劉秀道:“我那也只是玩笑而已。你看看我,亡命新野,寄君籬下,自保尚且不暇,何敢奢望天下?”

鄧晨搖搖頭,道:“你只是未得其時,時至,運自然來。” 劉秀笑道:“你還真相信我將成為天子不成?” 鄧晨肅然道:“重要的不是我相信,而是你要相信。除了你,沒有人能成就你,沒有人能成為你。” 劉秀嘆道:“這便是你要和我談論的命運?”鄧晨點點頭。劉秀來了精神,道:“你相信命運早已註定,不可更改?”鄧晨再次點頭。劉秀道:“那我問你,我捉來一隻小鳥,握在手中,你猜它的命運是死是活?” 鄧晨撓了撓頭,他如果猜小鳥活,劉秀手一用力,便可以將小鳥捏死,他如果猜小鳥死,劉秀手一鬆開,小鳥將依然活著(此典似為一段禪宗公案,可惜出處早已忘記,日後如能查出,再補)。劉秀乘勝追擊,又問,“我再問你,薛定諤那隻可憐的貓,它的命運又是死是活?”

鄧晨瞠然不能答。劉秀總結陳詞,道:“鳥貓命運尚不可知,何況是人?宿命之不可信,由此可知。” 鄧晨辯不過,卻又不肯認輸,只是做痛心疾首狀,仰天嗟嘆,你們若是不信,定然不得立穩(《聖經》以賽亞書第七章第九節,〔If ye will not believe,surely ye shall not be establish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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