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嗜血的皇冠·大結局

第82章 第三節誰家天意

嗜血的皇冠·大結局 曹昇 2507 2018-03-13
建武二年(公元二十六年),越巂郡任貴舉郡降公孫述。公孫述遣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江關;又趁劉嘉和延岑火併之際,遣將軍侯丹襲取漢中。從此,益州全境(漢中郡、武都郡、廣漢郡、蜀郡、犍為郡、越巂郡、牂柯郡)盡為公孫述所有。 公孫述新帝登基,銳氣奮發,會聚兵甲數十萬人,大作營壘,操練車騎,講習戰射,積糧漢中,築宮南鄭。又造十層赤樓帛蘭船,建制水師。 西漢之時,以京師長安為中心,設司隸校尉部,置京兆尹。公孫述雖然只佔據益州一地,但卻時刻不忘胸懷天下,弄得他好像已經統一中國似的,也改益州為司隸校尉,蜀郡為成都尹;又把天下州牧、郡守的印章統統提前刻好,只等到時發放;公卿百官之位也都虛設齊備,他日論功行賞。

關中豪傑呂鮪等人,擁眾皆在萬數以上,一心想要貨於帝王家,賣個高價,見天下群雄爭霸,而公孫述實力最強,於是前往投奔,公孫述皆拜為將軍。 公孫述使將軍李育、程烏領軍數万,與呂鮪等人合兵,試圖奪取關中,與馮異、隗囂聯軍交戰,前後兩年有餘,連戰連敗,無法再在關中立足,只得撤回漢中,改以守勢為主。 而在水路,公孫述同樣嚐到敗績。公孫述遣田戎率水師沿長江而下,企圖襲取荊州諸郡,遭遇岑彭的頑強阻擊,大敗而歸。 軍事上的接連失利,公孫述也蔫了下來,當初的銳氣也變為暮氣,開始不思進取。 拼刀槍弓弩,公孫述不是劉秀的對手。拼地望,公孫述同樣也不是對手。劉秀建都洛陽,而洛陽為千年古都,華夏正統所在。公孫述建都成都,成都雖然富庶,但卻偏安一隅,從來沒有出過皇帝,作為首都,對於中原毫無感召力。如果將中國比作一個城市,洛陽是市中心,而成都最多只能算是遠郊區。

但在另外一個戰場,公孫述卻有把握將劉秀擊倒在地,久久不能爬起。而這個戰場,並非訴諸武力,也並非訴諸地望,而是訴諸天意。他要向天下人證明,劉秀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只有他公孫述才是上天選中的真命天子。 公孫述向中原派發了無數傳單,煽風點火,展開了一場規模浩大的宣傳戰。傳單上對讖書廣徵博引,列舉出眾多他稱帝的證據: 讖書《錄運法》說:“廢昌帝,立公孫。”讖書《括地像》說:“帝軒轅受命,公孫氏握。”都是在說公孫稱帝,而這裡的公孫,指的當然就是他公孫述。 讖書《援神契》說:“西太守,乙卯金。”乙,斬斷也。卯金,劉(劉)也。他公孫述最初就是西方的蜀郡太守,所以注定要由他來斬斷劉氏,君臨天下。

讖書又說:“孔子作《春秋》,為赤製作,斷十二公。”漢為火德,顏色崇尚赤色,所以赤就是指漢朝,從漢高祖到漢平帝(包括呂后在內),正好傳了十二主,可見漢朝的歷數已經用完,劉氏氣數已盡。劉秀雖然有《赤伏符》,照樣無濟於事,因為孔子的話,斷然不會有錯。 而且,他公孫述的掌紋上,生有“公孫帝”三個字,這更是確鑿無疑的天意(而事實是:“公孫帝”三字是他自己拿刀刻到手上去的,誠可謂下了血本)。 漢為火德,王莽為土德,火生土,所以王莽繼漢。而他公孫述為金德,土生金,所以理當由他繼承王莽,統治天下。而金德崇尚白色,所以他便是無可爭議的白帝(著名的白帝城,即公孫述所建,其名字也由此而來)。 那時的人,普遍迷信讖書,讀了公孫述的傳單,寧肯信其有,不願信其無,於是人心動搖,真覺得公孫述就是真命天子,進而便懷疑起劉秀來,以為劉秀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拳頭大一些的軍閥。

劉秀見了公孫述的傳單,一身冷汗。這哪裡是傳單,分明是公孫述向他下的戰書。 想當初,劉秀部下諸將先後數次勸他稱帝,都被他拒絕,直到強華向他獻上讖書《赤伏符》,說“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卯金修德為天子”,他這才欣然同意稱帝。可以說,讖書的預言,便是他帝位合法性的根基。 而如今,公孫述引用讖書,對他發起了最為強烈的指控,指出他所依賴的《赤伏符》完全錯誤,從而徹底否認了他稱帝的合法性。在真正的戰場上,劉秀可以一再退讓,乃至於屢吃敗仗,這都沒關係,但在現在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他卻絕對不能輸,也根本輸不起,一旦他輸了,那就證明他只是一個贗品皇帝,從而招致天下人的懷疑和拋棄。

兵馬尚未正式交鋒,而在他和公孫述之間,勢必先有一場論戰。 放在現在,這事很簡單,兩人直接上電視,當著全國人民的面,公開辯論一場,誰對誰錯,立見分曉。而在當時,劉秀卻只能鴻雁傳書,對公孫述一條條進行反駁: “廢昌帝,立公孫。”說的是霍光廢昌邑王,立漢宣帝。所謂公孫,是指漢宣帝劉病己,和你沒有絲毫關係(漢昭帝元鳳三年,上林苑中一棵枯死倒地的大柳樹,忽然有一天自己站起,復活過來,重新長出葉子。蟲子吃其樹葉,在樹葉上吃出五個空心字——“公孫病己立”。宣帝名病己,稱皇孫,其後果然繼昭帝之後稱帝)。 “帝軒轅受命,公孫氏握。”說的是黃帝,黃帝號軒轅,姓公孫,同樣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西太守,乙卯金。”說的是高祖劉邦,指高祖於乙未年登基稱帝。

讖書說:“漢家九百二十歲,以蒙孫亡,受以丞相,其名當塗高。”你是當塗高嗎?既然不是,你憑什麼代漢?而且漢朝有九百二十年的運數,現在才過了二百餘年,還將有七百年的江山,你就且等著吧! 你又拿掌紋說事,誰不知道那是你自己刻出來的?王莽偽造符命,你也跟著他造假,學什麼不好,你偏要學王莽,你難道沒看見王莽的下場? 你不是我的賊臣亂子,只是你身邊的人希求富貴,這才蠱惑你稱帝,所以我並不怪你。你已經上了年紀,來日無多,妻子又弱小,要早作決斷,迷途知返,以免日後追悔莫及。天下神器,不可力爭,你可得仔細想想清楚。 書末,劉秀大筆一揮,署名“公孫皇帝”。又將此書抄錄數百千份,傳播於國中,以辟謠言,正視聽。

劉秀和公孫述的這一場辯論,在今天看來,或許頗為可笑,所謂的讖書,大抵是一種封建迷信,不足為訓,而這兩個人卻一本正經地奉為真理,各自在讖書中熟練地尋章摘句,力求駁倒對方,佔據道德和輿論的製高點,從而證明自己比對方更加根正苗紅,更加有資格代表天意。 在當時全民狂熱地迷信讖書的社會大環境之下,這場辯論無疑是極其嚴肅的。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在感覺其可笑之時,卻又不免覺得淒涼。我們往往並不能真的以史為鑑,相似的一幕仍會重複上演,究其原因,或許迷信的對像已然不同,而迷信本身卻並未從本質上改變。 公孫述接到劉秀之書,無心作答,只是黯然神傷,他知道,他又輸了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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