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為婚紗襯上深紅薔薇
異樣的雜音充斥在東京深夜。
有鼎沸的人聲、鼠鳴、熊熊烈火的燃燒聲,
以及汽笛、警笛與爆炸聲響。
然而這並非代表東京充滿活力。
這不過是由這座患有失眠症的城市,
所發出的哀號罷了。
隨著日光逐漸消退,空氣被一股透明的深青色染成藍色的薄紗籠罩著大街。
從綠川淳司坐的位子,可以清楚看見距離澀谷車站不遠的聖陵女子大學正門口,由於窗戶使用的是反光玻璃,店外的人無法看見裡頭,以他的立場來說,這件事幫了不少忙。
只不過來自店內的視線他就束手無策了,一邊不斷地續杯紅茶,一邊連續三小時盯著女子大學校門口的年輕男性,理所當然會被用好奇和猜忌的眼神注目,即使如此,要是踏進女子大學校區內肯定會引來更多的視線,淳司實在無法對他現在的立場感到慶幸。
追根究底,這原本就是長老們惹的麻煩,每次都一樣,自己抽手之後就把善後的工作全部推給年輕一輩,這種工作真想全部拒絕,他們老是說自己也是這樣熬過來的,不過其中究竟有幾分真實相當令人懷疑,淳司至今仍然這麼想。
此時,淳司看見一個女孩子用小跑步的速度走向自己,他頓時安心不少,看來她似乎平安地回來了。
打開咖啡店“卡蜜拉”的橡木製大門後,花村雅香敏捷地閃過女服務生與客人,以競走選手般的速度來到淳司的位子。
“前輩,聖陵女子大學的調查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留著一頭及肩的栗色長發,配上一頂十分適合她的赤褐色圓帽,眼鼻輪廓相當顯眼美麗,是個容易讓人留下印象的十八歲少女——但是名為“雅香(注:日文中雅香的發音為'まさかMasaka',まさか有吃驚、意外、否定的意思)”這點就……而且,她的腳步也太有精神了,如果被踏著這種腳步的人靠近,並且對自己大喊“可以請你發揮一點愛心嗎?”的話,不論是誰都會有股衝動想把所有的財產捐獻出去吧。
“很好,辛苦你了。有什麼收穫?”
雖然淳司發問了,不過卻發現雅香正請女服務生過來,並迅速地點了熱可可,木莓派、水果布丁,淳司見狀立刻慌張地阻止她繼續點下去。
“你起碼也要考慮一下預算,之後都要把這些花費的收據拿去給長老們看的。”
“CRS還真小氣,在收集情報這部分吝嗇可是會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喔。”
“很不巧,我們組織並沒有種搖錢樹。”
“雖然名為深紅薔薇結社(Crimson rose society),卻只有名字符合皇室貴族的風格啊。”
“這一點我倒是無法反駁。”
苦笑的淳司看向眼前這位剛在一個月前加入結社,十分有精神的女孩。
“深紅薔薇結社”。
這是一個為了狩獵吸血鬼們而存在的國際性組織,當然對一般善良、抑或非善良的人們而言,這個組織在他們認知之外,就連成為狩獵目標的吸血鬼們,也幾乎不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知道的只有身為成員的少數人而已,淳司和雅香都是“深紅薔薇結社”,簡稱CRS的日本支部成員之一。
從今年夏天開始,聖陵女子大學內已經有六個學生因為喉嚨受傷出血過多致死,由於校長與政界名人有著深厚的關係,總算是將消息壓下不至於被傳出去,但是也差不多到達極限了,CRS要在吸血鬼的存在被攤在陽光下之前處理好整個事件,然而對組織的新成員雅香來說,這個事件則成為測試她是否能夠獨當一面的試金石。
“前輩,你可別搞錯了,這可是我的第一件任務。前輩只不過是負責從幫輔助,再怎麼厲害的打擊教練,也不能自己提著球棒走上打擊區喔。”
“……聽你把自己講得那麼了不起,想必你很有自信能擊出安打了。”
“哎呀,最重要的是努力的過程。至於結果就交給善變的神來決定吧。”
即使是玩笑話,淳司仍然不喜歡“神”這個字眼,但是看到雅香邊說邊揮舞著沾滿鮮奶油的湯匙,他也只能苦笑了。
“患者的特徵為何?雖然事到如今才問也沒什麼意義,不過還是讓你複習一下。”
“對於大蒜的主要成分,硫化烯丙基……烯丙基什麼的極度過敏。”
“是烯丙基丙基二硫化物!”
“聽起來好像某位東羅馬帝國皇帝的名字。”
“不要裝傻,你是得了少年癡呆症嗎?”
“總之就是對那些物質過敏,也會對日光過敏,這種過敏強烈到會引發休克導致死亡,以及對十字架的恐懼感,由於這種恐懼只不過是基督教徒精神方面的禁忌,假如患者並非是基督教徒,那就完全派不上用場。但是仍然有患者因為受到電影或小說的影響,進而對十字架產生輕微恐懼的情形發生。”
用紙巾將嘴巴周圍擦乾淨後,八分飽的雅香微微吐氣,由於沒有肥胖的憂慮,因此無論是熱量多高的點心都可以毫不在意地享用,這點倒是很不錯。
“還有其他重點吧。”
“咦……還有什麼嗎?”
“重點是肌肉的收縮力!患者可以發揮出高於普通人五至六倍的力量。你居然將那麼重要的事情……”
“對、對、說得沒錯,我剛剛也想起來了。”
雅香難得乖乖地點頭。
“對了,順便問個問題,這個名為CRS的組織,究竟是由多少人組成的呢?”
“別岔開話題,不過……告訴你應該沒關係,包含長老、中堅以及下屬,總共大約有五百人,我沒提過嗎?總而言之大概這麼多人,日本支部則是只有一打左右的人數。”
“真是的,只不過是個中小團體而已,我還以為是像黑手黨或共濟會那種數十萬人的大組織呢。”
“那是因為對方是國際性大企業啊。”
淳司的口氣聽起來與其說是自嘲,不如說是忿忿不平。
“我們深紅薔薇社,只不過是由一群畏懼多數人類壓迫的弱者組成的互助團體罷了。完全沒有支配美國地下社會、統一全世界這方面的野心,我們只期望患者們不要對人類社會做出過度的刺激。”
“是的,我明白,教練。”
雖然她用著開玩笑的口吻回答,但是當雅香隨著淳司的目光往聖陵女子大學的正門望去時,瞳孔卻流露出認真的感情。
整間大學看起來就像被一隻漆黑的翅膀籠罩,雖然多半是心理作用,不過至盡已經有六起離奇死亡事件發生,穿梭在校門口來來去去的學生與教職員們,臉色會如此陰沉也是無可厚非,順帶一提,淳司與雅香擁有勝過普通人數倍的夜間視力。
雅香回想起先前在校內四處調查時的情景,這裡缺少女子大學應有的燦爛氣氛,是個毫無鮮豔色彩的校園;四周有竊竊私語的人,卻少了大聲聊天唱歌的人們,即使是接近寒假的時期,人煙也稍嫌稀少。
“嚴禁五人以上的集會,以及不負責任的流言蜚語。”
寫上高壓政策的公告充斥在校園之內,但是所謂的禁止即等於存在,雅香成功地在校園各個角落掌握到關於吸血鬼的“流言蜚語”。
話說回來,沒有受過一神教支配精神方面的日本人,很難相信他們會真正對吸血鬼——也就是形同異教的存在——感到恐懼,但是聖陵女子大學是一所由根據地位於波士頓的清教徒系財團設立的學校,也許正因如此,這間學校的人對吸血鬼、惡魔與狼人這些事物,即使不到畏懼的程度,也會認真地視為禁忌。
“而且這所聖陵女子大學有許多家世背景良好的大小姐就讀,因為是所知名的新娘學校,要是有什麼不好的風評傳出去就糟糕了。”
光看外表的話,雅香也頗像“家世背景良好的大小姐”,看到這樣的雅香用正經八百的表情講出這些話,令淳司覺得十分有趣。
“話說回來……”
雅香意猶未盡地將還殘留著奶油的湯匙放回盤子上。
“仔細想想,我們的確接下了一件麻煩的差事,要是祖先們能夠再多加把勁就好了。”
“'沒辦法',雖然我很討厭這種說法,不過真的是沒辦法,要是同族惹出來的事情不由同族解決,將來會有更多的麻煩衍生。”
淳司講得頭頭是道,但是看在雅香眼裡,她覺得大約有五十五個百分比是淳司為了說服自己才強迫自己這麼想的。
“教練也真是為難,對上對下都非得兼顧不可,真的是太辛苦了。”
聽到雅香講出真摯的感想,淳司看了她一眼之後,迅速地將放在桌子上的帳單拿起。
“沒錯,十分辛苦,所以你別給我增加經濟上的負擔了。”
雅香吐了吐舌頭,光憑能夠察覺到對方真正想法的這一點,就知道眼前這位年長自己五歲的“教練”比自己來得乾練。
聖陵女子大學國際學科的副教授——矢崎正廣,從三年前自美國留學歸國之後,便很快地在媒體界打響知名度,他的著作書籍超過一打,也經常在電視上露臉,一副政府御用文化推廣者的模樣,但是那一點都不重要,現在的問題是,聖陵女子大學內發生的六起離奇死亡事件的被害人都是國際科的學生,其中有四人更是矢崎副教授的學生,這個機率在數學上可以說是超出常識。
“不需要寫得那麼複雜吧。簡單來說,這資料想表達的就是那個討人厭的教授可能是吸血鬼,就是這麼回事。”
讀完CRS的資料後,雅香迅速做出判斷,聽到她那略為輕率的判斷,身為“教練”的淳司不得不謹慎一點。
“他也不見得就一定是吸血鬼,因為他白天也照常授課。”
總之我去確認看看,留下這句話的雅香發揮她行動派的一面,拿著一點都不有趣的矢崎著作,去向本人要求籤名,雅香似乎莫名地受到矢崎的歡迎,就在第三次調查結束歸來時,她的兩眼呆滯無神。
“怎麼了,難道那位充滿銳氣的學者向你求婚了嗎?”
淳司用開玩笑的口吻發問,可是在見到雅香一語不發地點點頭後,他頓時啞口無言。
“……喔,那傢伙就是俗話說的金龜婿吧。”
“別開玩笑了,明明是個男的還學人用什麼香水,身為學者卻向旁人炫耀自己怎麼與政治家交際應酬,我對這種傢伙一點興趣也沒有。”
終於將自己的意識拉回現實的雅香激動地喊叫,由於拍在桌子上的力道不小,令站在一旁的女服務生嚇了一跳。
“我從一開始就看那個矢崎副教授不順眼。這可是我第一次遇到與第一印象完全符合的稀有例子,他到底在想什麼?居然向我求婚!?我們才不過第三次見面啊!”
“別判斷得太早,他也不一定就是帶有暴力傾向的患者。”
形式上雖然不能將自己的視野局限在單一目標上,但是淳司也了解必須要從矢崎副教授著手調查,從各種理由看來,這個既唐突又強硬的求婚都充滿了疑點,雖然很令人討厭,不過非得利用這個機會不可了。一九二O年時,曾經有一位名為彼得·庫登的男子在德國犯下多起殺人以及吸血案件,因為當時CRS德國支部並未重視此事,造成總共四十人以上的犧牲,這件事一定要在只有六人犧牲的情況下結束不可。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儘自己身為CRS一員的義務,不過這只是做做樣子喔。”
雅香不斷地重複念出“不過”之後的那段話。
到了雅香結婚典禮的日子,或許該說夜晚,結婚典禮與派對都在聖陵女子大學內的“建校百年紀念館”——在這棟充滿豪華設備以及名稱沒什麼品味的建築物裡舉行,因為是普通的日子,而且又是大學教職員的婚禮,所以可以用十分便宜的價錢租下場地——諸如此類的說法不過是表面上的理由,才不過兩個禮拜的時間就就將所有的事宜準備好,淳司和雅香付出的心血可以匹敵婚姻詐騙的行家——這麼講似乎有些誇張,而且新郎那方也抱持著異常的熱情,何況形式上的處理當然是來自“伯父”,同時也是CRS日本支部長的大力協助。
除了女方親友只有“代替父親出席的伯父”和“表哥”兩個人出席這點十分奇特外,在婚禮前夕,一臉無奈地穿上純白婚紗的新娘,更是和這“奇特”的兩個人在準備室內熱切地商量,要如何在洞房之前逃離這個絕非出自本意的結婚典禮。
“以防萬一,雅香,這個你拿去護身吧。”
“哇!是輕機關槍耶!”
雅香的眼睛閃閃發亮,打扮成日本版赫丘勒·白羅(注:赫丘勒·白羅是著名推理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筆下的名偵探。)的“伯父”,將發出漆黑光澤的危險武器從公事包中取出後交給新娘。
應該是三個人當中最具常識的淳司,此時已經完全看傻眼了。
“你是從哪裡弄來這種東西的!”
“有很多方法可以弄到啊,我可是稍微教訓了史達林之後,再從蘇聯秘密警察包圍網中逃出生天的男人。”
“好的好的,你是在現今歷史背後活躍的地下英雄。”
八成是從美軍基地裡偷來的,但是淳司也不太講究要守法維持秩序這些事情,所以便沒有繼續追究,何況這總比身上完全沒帶任何防身武器來得好,而且,如果要面對患者,普通的武器也派不上什麼用場。
“這可不是玩具,別在那裡揮來揮去的。而且你真的知道怎麼使用嗎?”
“沒問題,扣下扳機子彈就會射出來吧?”
“沒錯,就是那樣。看來這個小姑娘比淳司更有膽量。”
“拜託你不要把有膽量和粗線條混為一談,而且伯父,這傢伙有將事態看得太過輕鬆的缺點。”
裝成沒聽見的新娘把機關槍藏到婚紗底下,並且用放在準備室的帶子整理到外表看不出來的程度,但是她的手法實在稱不上漂亮,整理完的新娘留下不懷好意的笑臉後就離開準備室,接著“伯父”緩緩站起,拍了拍淳司那比自己高的肩膀。
“你擔心嗎?”
“當然,因為她畢竟是女孩子,而且……”
而且……雖然不是現在才用問題,不過整件事情的疑點實在太多,新郎完全不在意女方親友異常稀少,這是最令淳司介意的一點,至於在夜間舉行婚禮這點,並不是完全沒有前例可尋,但是仍然非常可疑,新郎完全不解釋原因更讓事情增加幾分懸疑感。
矢崎副教授究竟有什麼打算呢?抑或是單純自信過剩假裝瀟灑呢?淳司完全沒有頭緒,不過無論如何,再過幾個小時謎底就要揭曉了。
典禮莊嚴地——也可以說是假裝莊嚴地——開始了,黑暗已經掌握了整個天空,這種聳立於漆黑之中的白色紀念館,從外頭看來也許就像上了一層神秘的妝。
“夜間舉行的結婚典禮,光是這樣就夠可疑了。”
身穿婚紗的雅香對著頭紗抱怨,身為新郎的精英副教授有些吃驚地將視線轉向新娘,應該是他最愛的新娘卻冷漠地無視自己,想必站在這裡對她而言就是一個極大的犧牲。
雅香心想,夜來越有狩獵吸血鬼的感覺了,夜晚與濃霧這兩層窗簾將這座殿堂覆蓋,並把這在五萬坪校地外的都市塵囂隔絕在外,除了有時會出現疑似大型卡車的震動影響空氣流動外,這裡實在安靜到令人不覺得自己正位於都市當中。
接著是宣讀誓言,或許說謊對虔誠的信徒而言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反正對方說出話也是充滿虛假,如此認定的雅香將她頑固的良心扔在一旁,以“女演員”的身份從口中吐出虛偽的誓言,而接下來的接吻更是考驗雅香的忍耐力,由於只需要互相親吻對方的臉頰,於是雅香忍住了臨陣脫逃的衝動,即使如此,只要這個吻多延長零點二秒,或許新郎的臉上就會多了一個手印了。
從典禮結束到開始進行派對的期間,兩個人在別的房間休息,新郎透過眼鏡注視著小他十五歲的年輕新娘。
“終於可以兩人獨處了。”
在小說以及電影中出現過數十遍的台詞,雅香聽了卻一點都不感動。
“說得也是,不過婚禮仍然在進行中呢。”
對新娘而言,這是表達厭惡感的說話方式。
“婚禮根本就不重要。那種東西不過是種形式,只是虛偽的東西罷了。”
雅香透過頭紗看向身穿燕尾服的新郎,雖然她也想表達贊同,卻不能說出口。
“其實我和那群來參加婚禮的客人們一樣,不過是陪襯罷了,不用太吃驚,你真正的新郎在那裡。”
現在不是悠閒地去批判失崎的演技有多好的時間了,雅香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巨大衣櫥的門是開啟的,其中有道人影彷彿暖氣瞬間被關上一樣在抖動著,有個穿著西裝的男子,或許該說是被男子穿著的西裝,正搖搖晃晃地走向雅香。那名男子露出部分深藍色的皮膚,並且用渾濁的眼睛注視著她,此時雅香聽到新郎發出詭異的笑聲。
看在雅香眼裡,佇立在眼前的男子並不是人,而是一團瘴氣的集合體,有如乾冰汽化一樣的惡意氣息不斷飄往她的身上。
“患者……?”
雅香感到全身戰栗不已。
自從成為CRS的一員之後,雅香雖然有兩次正面對抗患者的經驗,然而要她獨立面對患者這還是第一次,如果淳司也在場的話肯定會誇獎她的,在一次深呼吸之後,恢復冷靜的她將手伸進白色婚紗內,並且迅速閃過敵人伸出的手腕,把事先準備好的小盒子用力一扔。
小盒子內冒出刺激性的臭氣,是大蒜的主要成分分硫化烯丙基和烯丙基二硫化物的萃取物,被該物質淋滿雙眼的患者發出了淒慘的喊叫聲。
雅香用雙手推開壓住臉的患者,失崎也被狼狽地撞倒在地,她立刻逃出休息室,為數眾多的門不斷在她的眼前開啟,最後在快撞上像山一樣高的結婚蛋糕之前緊急煞車,她來到了派對會場,在眾多男方親友之中,有位會給人莫名粗暴印象的男子往站立不動的雅香走近。但是,另一位參加者越過桌子,將男子的手腕甩開,並且朝男子身上擊出頗具效果的一拳,受到這拳影響的男子轉了一圈,一頭栽進結婚蛋糕裡,接著那名男子發出了吼叫聲,讓婚禮參加者們群起站立,椅子摔落地板的聲音不絕於耳。
“雅香!往這裡。”
“教練,很帥喔。”
雅香兩手提起婚紗的白色下擺,越過摔倒在地的年老參加者頭頂。
派對會場充斥著怒吼與悲鳴,到處都是參加者們左右穿梭的身影,四處響起餐具破碎的聲音,地板上也散亂著龍蝦、紅酒與沙拉,這是一副會讓飢餓國家的人民們一看到就昏倒的光景。
“教練,果然有患者在這裡,失崎似乎只是手下。”
“我知道。”
簡短的回答後,淳司迅速將來自左右的敵人打倒在地,還順便撞翻了一張椅子,雅香也用手掌將一個人打得向後翻滾,此時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只見她從那件可以拿出任何道具的魔法婚紗下面取出輕機關槍,持槍在手的雅香大概只有姿勢是滿分。
純白的婚紗配上散發黑色光澤的輕機關槍,彷彿化為驚愕的鋼琴線一樣,把在場所有人束縛在原地。
“給我閃開!再不閃開我就要開槍了!”
說到做到的她開槍了,可是這樣一來不就失去警告的意義嗎?雖然雅香一開始不是將槍口朝上,不過反作用力讓槍口越來越高,導致火線延伸到天花板,眾人受到槍聲的驚嚇,都雙手抱頭握倒在地。
“笨蛋,快逃!”
聽到淳司的叫聲,雅香點點頭後拔腿就跑。
“這小姑娘真是火爆,讓那種類型的人攜帶武器反而危險。”
不知何時站在淳司旁的“伯父”做出評論。
“別說得好像完全不關自己的事一樣!將武器交給她的不就是伯父你嗎!”
“責備我也沒有用,請樂觀一點吧,你看,患者們都爬起來了。”
伯父往前一指,淳司順著方向看到前方地板時不禁大吃一驚,地板就像一張畫突然破裂一樣,取而代之的是由人影構成的拼圖,那些人影有著壓低並向前伸出的雙手、有如貓科動物般會發出光的雙眼,以及半開的嘴巴——眼前這群不斷靠近的人們,外表特徵與後天性吸血鬼患者越來越相似。
“大約有一個中隊吧,看來我差不多要下台一鞠躬了。”
“伯父,你不是教訓史達林後,從蘇聯秘密警察包圍網中逃出來過嗎?請你回想起那時候的感覺吧。”
“你在說什麼啊?你居然會相信那種謊話。”
“……!”
“我可是一次都沒去過俄羅斯喔,因為我很怕冷,所以沒有去過維也納以北的地方,哈哈哈。”
“伯父。”
“是。”
“要是能夠活著走出去,我再好好跟你談一談。”
兩人照原定計劃逃出派對會場,淳司背對成群的患者跑入夜間的廣大校園。
雅香也照著原定計劃,手持機關槍坐在創校人銅像下方的花崗岩樓梯上,捲起的裙擺下有一雙美腿交叉著,令淳司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將視線往哪裡擺,聽他說明到一半,雅香便了解整個情況了。
“那麼說來,參加派對的人全部是吸血鬼?”
“我希望你能稱呼他們為不幸的患者。”
“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我們可是會變得比他們還要不幸喔。”
“我倒是覺得我們現在的處境已經不是用差錯可以形容了。”
患者們緩緩逼近,距離淳司他們已經不到五十公尺的距離,雅香趕緊舉起機關槍試圖威嚇,但是症狀早已發作的患者們臉上完全見不到恐懼的神情,只是如同海雙漲潮般往他們的方向湧來。
“所以,有對策了嗎?”
“伯父正在和CRS日本支部的成員們一起動些手腳,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得脫離眼前的窘境。”
“說得也是,患者的數量有點多,那該怎麼逃走呢?”
“用你從父母那裡得來的雙腿啊,快跑!”
話一說完,淳司就轉頭往樓梯的方向跑去,緊跟在後的雅香發出不滿的聲音。
“這種時候應該是開著白色敞篷車逃跑才對吧,這樣才能稱為美學。你不會這樣覺得嗎,教練?”
“省下抱怨的力氣,努力跑!”
“我已經很努力在跑了!”
“還有把那機關槍你要拿到什麼時候,趕快把它丟了。”
“那太浪費了,搞不好待會能夠派上用場。”
這是二戰時代的婦女才會有的想法。
雖然說是在逃跑,其實只是在拖延時間,由於不能讓“患者”們離開這塊校園,因此他們兩人不過是在校園內繞來繞去而已。
後方大群的“患者”逐漸逼近,腳步聲並不一致,這一點可以說是唯一的安慰,訓練有素的步兵們踏出的腳步聲將會為敵人帶來更多的恐懼及壓迫感。
即使跑了一段不短的距離,兩人的呼吸依舊平穩。
氧氣的攝取能力明顯地高於普通人,不會因為些許的運動導致呼吸急促,對他們而言,這點程度只能夠稱為適當的運動——當然,這一切都是以安全的終點存在為前提。
“總之,結論就是……”
“怎麼了?都到這個時候了。”
“這所聖陵女子大學大概就是患者們的巢穴,搞不好每棟建築物的地下室都有像是養雞場一樣的設施。”
“這裡是患者們的巢穴我知道,問題在於究竟是誰是領導者?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要演這齣戲將你請進巢穴中?”
兩人穿梭於建築物、樹木和水池之間以爭取時間,在這種情況下進行這種類似討論的對話,足以證明兩人雖然在體力方面仍然游刃有餘,精神卻是處於不安的狀態。
“找我的理由很簡單。”
“你該不會想說因為你是個美女吧?”
“至少很合患者領導的胃口,而不是失崎那種小囉囉。”
淳司心想也許真的就是那麼單純的原因,其實將整件事看得太過輕鬆的並不是雅香,而是淳司自己也說不定——這個想法不斷地在他的心中膨脹,失崎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吸血鬼僕從”,躲在幕後操作他、演出那場可笑的婚禮,並且讓患者們假裝宴會參加者的人究竟是誰?莫非,像現在這樣為了不讓患者們離開校園而不斷地在校內逃跑的我們,也不過是那個人物手中的人偶罷了?
……這股想法在他的腦內逐漸具體化,兩人被患者群由兩個方向逼到“建校百年紀念館”的中庭內,雖然還有另一個方向可以逃脫,但是在那個方向有一道由人影築成的牆,同時也是一道十分危險的牆,不光是充分地發揮防禦功能,更有十數把與雅香手上相同的東西瞄準兩人。
“棄械投降吧,我的新娘。”
說出這句會讓聽的人感到不好意思的台詞的人正是失崎副教授,不過總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氣音,仔細一看,原來是他之前在跌倒的時候摔斷了一顆門牙,在淳司用手肘推了推大笑不已的雅香後,才讓雅香將輕機關槍丟在地上,接著在用手帕遮住嘴巴的失崎身邊,出現了一個矮小且看似邪惡的身影。
“終於出來了,真正的吸血鬼。”
是道有如甜著嘴唇說話的老人聲音。
“CRS。先天性的吸血鬼一族,為了懲治為非作歹的後天性吸血鬼們所成立的組織。”
“原本只是半信半疑,沒想到真的存在啊,教授。”
“你的聲音正在顫抖喔,失崎。我可是十分確信,不,我早就知道了。吸血鬼一族的組織確實存在於這個世上。”
雅香將視線投向淳司的臉上,可以從那張臉上看出與自己相同的困惑,但是這股困惑在一瞬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恐懼感——CRS曝光了。
CRS——深紅薔薇結社無庸置疑地是一個為了狩獵吸血鬼而存在的組織,但是與其他組織不同的是,組織成員全部都是先天性“吸血鬼”(這個名稱不過是出自於人類的偏見),而要狩獵的則是那群會危害人類社會的後天性吸血鬼,他們稱為“患者”,這群“患者”體內的病毒會隨著第一代傳給第二代、第二代再傳給第三代,不斷地擴大規模,也因此,讓淳司和雅香這群先天性“帶原者”的工作不斷增加,導致他們非得過著忙碌的每一天不可,追根究底,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的祖先所播的種。
光從體內含有俗稱“吸血病毒”這一點來看,淳司與患者他們並沒有不同的地方。
然而,先天性與後天性之間有個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先天性吸血鬼的血液中含有抗體。
血液中沒有抗體的情況,會讓吸血病毒影響大腦導致代謝異常,接著因為代謝異常導致多巴胺產生,這種腦內物質便是造成感覺統合失調症狀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也發現會對大腦皮質造成負面影響,壓抑慾望的控制能力會明顯下降,使得慾望持續加速膨脹,特別是對血液的需求會接近性慾和生理需求的程度……
對於“吸血鬼”這個大多數人類替自己取的充滿嘲諷的名稱,他們總是甘之如飴,原本利用請求人類“分給”他們一些身體能源這個方法,勉強在這個人類占絕對多數的社會中得以生存的吸血鬼一族,因為自身的失敗才會令兇惡的“患者”誕生於世上,“患者”造成人類社會的破壞與負面影響時,身為吸血鬼一族不能對此袖手旁觀,因為人類社會的安穩也代表著吸血鬼一族的安穩,更別提現今世界上有半數以上的主導權,都掌握在排他性強烈的一神教手上,為了避免受到慘無人道的壓迫,非得將“吸血鬼”的存在葬送在黑暗中不可,淳司光聽到“神”這個字眼就會一臉厭惡,也是因為知道從前那段人們藉由神的旨意對吸血鬼做出諸多迫害的歷史,當雅香問自己怕不怕十字架的時候,淳司生氣的回答:
“我們一族可是從一萬年前就在地球的一角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根本就沒有理由會害怕才發展了兩千年的新興宗教使用的招牌標誌。”
聽他這麼一說也滿有道理的,這些問題是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各方面的能力都有著飛躍性成長的雅香,剛從CRS得知自己身為“先天性吸血鬼”時,在淳司的房間裡提出的。
“大蒜呢?”
她提出這個疑問。
“蒜味牛排是我最喜歡的料理致意,洋芋片也是,比起鹽味海苔我更喜歡大蒜的口味。”
“也就是說沒有影響了,這也算一件好事,不過,喝一些符合吸血鬼形象的飲料似乎也很不錯。”
“例如?”
“比如在紅茶裡加上薔薇花瓣之類的……”
“那些不過是人們對吸血鬼的錯誤印象罷了,沒有必要刻意去迎合他們。俄羅斯的冬天最適合的就是俄式茶和俄式暖爐。日本的冬天當然就是暖桌配上橘子,如果加上動畫DVD就更能感受日本文化的精髓了。”
“這真是個會對日本文化產生誤解的做法。”
“要喝玄米茶嗎?”
“我才不要!真是的,為什麼堂堂吸血鬼非得要坐在暖桌內喝著玄米茶不可,真是一點都不浪漫。”
雅香嘆了口氣,其實她十分清楚。生存下去這件事與浪漫是完全扯不上關係的。
即使如此,她還是希望吸血鬼能夠帶給人一些未知的恐懼以及生理上的厭惡,又或者完全相反,是種既優雅又妖豔的感覺,她實在不願意過著穿著厚重的衣服窩在暖桌下,邊喝著玄米茶邊看電視這種奇特生活。
不過,雅香本身的處境就已經十分奇特了,隔了數個世代才在她的遺傳因子中發現她身為先天性“一族”的血緣,淳司雖然從這點看來是她的前輩,不過所謂的“吸血鬼候補生”並不算是完全的吸血鬼。
“和吸血鬼一起喝玄米茶的女大學生,把這拍下來寄到雜誌社或許不錯。”
“不行不行,因為完全不有名啊。”
“對了,飲食方面也是照舊嗎?”
“沒錯,不僅可以照舊,由於不會吸收營養,所以無論吃多少都不會發胖。”
這倒是一大利多。
“話說回來,我們這一族會不會太不了解自身的事情了,為什麼祖先們不想去了解自己一些呢?像是醫學方面之類的。”
“與其說是不想,不如說是感到害怕吧。”
“害怕?”
“嗯,即使到現在還是會覺得恐懼。害怕藉由對自己身體能力的研究、分析、了解、會讓自己明白究竟與人類有多大的差距,或許我們在心中的某個地方,仍然希望自己是人類的一分子,而不是其他的生物。我們的祖先們是徹頭徹尾的和平主義者,但是卻不斷地遭受人類冷漠的對待。”
此時淳司的臉上又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受到基督教的迫害尤其嚴重。我們受到信仰的迫害,被誣賴成與伊斯蘭教合謀組成'反基督者'共同策劃陰謀,導致同族大量遭到屠殺。當然也有盯上我族財產的人,我們祖先位於外西凡尼亞的村子似乎都是遭到十字軍獨立部隊的攻擊而毀滅,好像是第四次十字軍時的事情。”
外西凡尼亞是“森林的背後”的意思,現在雖然是羅馬尼亞的領地,從前則是與匈牙利發生過激烈的爭奪,如果再將時間向前推進,這塊土地也曾經是奧地利帝國及顎圖曼土耳其帝國相互爭奪的一塊土地。顎圖曼土耳其帝國的“壯廲帝”蘇萊曼一世與奧地利帝國的“其貌不揚的軍神”薩伏依的歐根親王也為了這塊土地征戰不休,如果要更往前追溯的話,羅馬、匈奴、日耳曼、塞西亞等等民族應該都有經過此地,並且定居混血,而距離淳司年代較近的祖先則是在明治開國時從歐洲渡海而來,倘若是比外凡尼西亞更早的歷史,他就不清楚了。
族人隱秘地生活在世上,但是那群將原地住民信奉的神視為惡魔的一神教徒們,卻將無謂的迷信與偏見加諸在族人身上。
一般大眾對於吸血鬼的錯誤認知裡,其中最為愚蠢的一項就是——要將吸血鬼殺死,就必須把木錐刺入心臟,不管是人類還是灰熊,被木錐刺入心臟都不可能平安無事,絕對不是只對吸血鬼有效,這或許是人們畏懼吸血鬼驚人的生命力及軀體的防禦能力,並從要正確無誤地刺入心臟這種殺人技巧的經驗中,產生的一種殺掉吸血鬼的儀式罷了。
結果,到淳司房間做客的雅香並沒有喝到加了薔薇花瓣的紅茶,而是一臉不甘願地邊喝著超級市場特賣的玄米茶,邊想淳司發問。
“也曾經有惡毒的貴族遭到吸血鬼暗殺,那群傢伙就算拿著十字架也應該不會有任何效用吧?那為什麼到現在人們仍然認為十字架有對抗吸血鬼的能力呢?”
“那是因為每當我們侵入目的地完成任務之後,都會做好事後處理。大蒜、十字架、聖餐的麵包,諸如此類的物品一定會全部帶走。這樣一來,那群虔誠的人們就會深信,這個被害者是因為沒有準備大蒜和十字架才會被吸血鬼殺死。對於那群相較於事實,更加相信傳說與教義的人們,我們自然有一套對付辦法。”
“真受不了,你們是智慧型罪犯嗎?”
“別這麼說,這只不過是些許的自我防御手段罷了。”
……雅香將自己的未來和CRS重疊在一起,比起認定自己是一個吸血鬼,“吸血鬼之一”這個稱呼更讓人安心,或許暖桌和玄米茶這類的小道具,只不過是為了在她從前認知的世界與她今後必須踏入的世界之間做緩衝,進而慎重設計出來的東西。
“為了引出我們,有必要殺害六個人嗎?”
對於淳司話語中攙雜的厭惡感,人體實驗醫師卻一派輕鬆地聽而不聞,沒錯,站在失崎身邊的老人便是過去擔任日本關東軍軍醫,曾經因為進行人體實驗而惡名昭彰的醫學博士高根,他之後更在數次的戰爭中指揮運用細菌兵器作戰。
“只不過才六個人,跟從前我在中國大陸解剖過的數目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不過為了餵飽那群增加的吸血鬼,光靠保存血液仍然稍嫌不足這點倒是真的。”
“雖然不太想相信,你該不會是想將吸血鬼運用在軍事活動上吧?”
淳司細心地探聽虛實,疑惑在心中擴張的速度超乎想像。
“總而言之,就是要創出一支吸血鬼部隊吧?你是個為了將醫學成果運用在軍事活動上可以拋下羞恥心做出任何事的人,而當一個人缺少了羞恥心,無論什麼事情都可以不斷地重複進行。”
“雖然你的講法不怎麼中聽,不過那股洞察力倒是不差。沒錯,持有吸血病毒的生命體確實有著十分貴重的價值。”
“雖然我很想感謝你對吸血鬼抱持高度的評價,但是你所希望的是個非現實的構想。那種細菌會令腦中代謝產生異常,進而造成精神方面的問題,這點相比教授也很清楚吧……”
“我明白。我也沒想過要將那群比染上毒癮更加危險的吸血病毒二次患者當成軍隊使喚,因為管理起來十分麻煩。光是應付那群同性戀者就夠美軍苦惱了,所以我需要的是先天性帶原者的吸血鬼。只要能夠抓到他們,就可以將那群煩人的患者全部丟進硫酸槽。”
醫師淡淡的冷笑。
“你明白了吧。也就是說,我想要你,我的目的就是邀請你到我的研究所。”
淳司眨了眨眼,這是為了要隱藏臉上的表情,在過去,族人受到一神教狂熱分子們的迫害,而到了現代,似乎還要提防對吸血鬼的身體有著濃厚興趣的瘋狂科學家們。
“我的研究所位於科羅拉多州阿斯彭附近,是個風光明媚、空氣新鮮的好地方,請你務必一遊。”
“還外加美國國防部的援助,於公於私都沒有經濟上的煩惱,對吧?”
雖然這只是毫無根據的攻擊,但是見到高根一臉不悅地閉上嘴巴,就知道成功命中要害了,而淳司也在內心暗自嘟囔,要是心中的疑惑成真,整起事件會牽扯出更大的陰謀。
“我就知道是這麼一回事。從二戰結束開始,美國與日本的惡魔醫師之間就一直有著切不斷的孽緣。”
“針對你剛剛發表的意見,我認為你實在太失禮節了。以我個人來說,我當時是為了祖國的勝利以及醫學的進步才會如此奉獻自己的身心努力研究。”
“要怎麼想是你的自由,但是你的想法會對我造成困擾。”
淳司的聲音十分冷漠。
“身為少數派,我們極力避免為多數派的人類帶來麻煩,CRS充其量不過是為了自我防衛而成立的組織,我們沒有興趣和五角大廈打交道。”
“弱者是沒有資格與強者平起平坐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地上求饒。要是你們也這樣做的話,我或許會考慮將你們飼養在動物園或是醫學研究所內,就算不工作也有飯吃,待遇不錯吧。”
教授笑了出來,聽到這些話的淳司與雅香自然不覺得有趣,更何況這些並非玩笑話,而是認真的,跟是否感染吸血病毒無關,在絕對多數的人類中,像他一樣精神失常的傢伙肯定不在少數。
“你自己去動物園住看看如何?像你這種喜歡欺負弱小的兇惡害蟲,才該去掌權者身邊那種陰暗潮濕的地方好好棲息。”
“死到臨頭還嘴硬,你們這群帶原者!”
教授的態度突然大變,兇惡的表情毫不保留地出現在他的臉上,看來他的忍耐力差不多到極限了。
“一想到你們這群污穢不潔之徒居然厚顏無恥地徘徊在這片大地之上,就不禁令我毛骨悚然,我認為你們只適合被關在柵欄之中生活!”
“我個人是覺得還不到厚顏無恥的程度。”
淳司提出反駁。
“我再說一次,我們希望的是與人類共生共存,因此才創立CRS這種組織,藉此努力地不為人類造成麻煩。”
“共生共存?別說傻話了,你們這群怪物。”
“想將這群怪物利用於戰爭的傢伙,連怪物都不如。你這個啼泣爺(注:原文為子泣きじじい,日本的妖怪,外表像個老人,傳說會發出嬰兒般的哭聲讓人心軟,背著他的人會像是被重物壓住一樣無法動彈直到死亡)!”
雅香的一句話讓淳司笑了出來,失崎更是摀住嘴巴忍住笑意,遭中傷的高根教授則是氣得滿臉通紅。
“就讓你們嚐嚐神經瓦斯的滋味,測試先天性吸血鬼的生命力有多強韌似乎也頗有趣的。”
從剛剛一直將舞台的主角交給教授扮演而保持沉默的失崎,此時驚慌地開口:
“請等一下,教授,就算校園再怎麼大,這裡畢竟是大都市的中心,要是放出神經瓦斯的話,事後的處理將……”
“把這兩個吸血鬼抓起來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瓦斯的重量很重,不會輕易擴散,時候噴灑中和劑就沒問題了,就算這樣行不通,處理的方法依然多的是。”
“又不是不可燃垃圾,不要一直用處理這個詞!”
在雅香開口抗議的那一瞬間,她的半邊身體染上上橙色的光芒,在剎那的空白過後,巨大聲響支配了眾人的聽覺,腳下的大地也開始搖晃,在初冬裡不會出現的熱風跟著撲到臉上。眾人身旁的“建校百年紀念館”突然爆炸了,火焰從窗戶躥出,四處都冒出黑煙。
所有人彷彿被看不見的網子束縛住一樣呆站在原地,最先將網子撕裂的是淳司,他用驚人的力道單腳踏地,衝到失崎跟前朝他的下顎一踢,失崎的身體應聲彈起,接著狼狽地向右後方滾去,高根教授瘦小的身體也在那個方向,就在這個時候,一團棕熊大小的火塊正往兩人的位置落下……
之後就沒繼續看了,淳司只是抓住雅香的手往外跑,狼狽的叫聲與此起彼伏的槍聲從兩人頭上掠過,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追兵朝兩人逼近,看來忠誠心和服從心也是有限度的,朝正門跑去的兩人卻只看見緊閉的大門,正當淳司覺得不妙的時候……
“這邊、這邊,年輕人。”
他們發現伯父正在小門的方向對自己招手,總算能夠平安地逃出學校了。
“做得太過火了啦,伯父!”
“我可是你們的救命恩人,而且作戰也成功了。這樣你們還有什麼怨言嗎?還有嗎,小伙子?”
“……”
“要是被抓到就糟糕了,這可是大量殺人加上縱火的犯罪,趕快逃走吧。”
“好厲害,我們變成兇惡的殺人犯了。”
大量的消防車鳴著警笛經過眾人身旁,在大學的正門口築起一道車牆,青銅製的大門內彷彿可以見到光與影正在激烈地爭奪勢力。
“明天社會新聞的頭版大概就是這個了。話說回來,你們兩個今天辛苦了,今晚就到此為止,好好回家休息吧,接下來就交給CRS善後。”
連雅香都不禁要擔心善後問題。
“但是,做得那麼過火,接下來的善後處理也不容易吧?而且日本警察也不會相信吸血鬼這種說詞。”
“不用怕,CRS多多少少也有些影響力,何況事件的主謀高根教授已經離開這個人世,他背後那群人也沒辦法公開整件事情,總之,一切交給我就對了。”
淳司若無其事地發問:
“準備工作花了你不少功夫吧?”
“那當然,各式各樣的……”
驚覺說錯話的伯父趕緊摀住嘴巴,但是已經太遲了,淳司將臉湊到伯父面前責問:
“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吧,他們的目標不是只有這個野丫頭。”
“伯父”呵呵地發出笑聲。
“不,其實大約在一年前我們才得知,那個叫做高根的惡魔醫師計劃要加害我們族人,而秉持和平主義的我們為了自我防禦才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才讓侄子當誘餌的嗎?”
“因為是件危險的工作,總不能交給菜鳥來辦,所以才會拜託有如我族希望之星的你幫忙接下這塊燙手的山芋,那群傢伙還以為成功地將我們引出,其實事情才不像他們想像得如此順利,反而是他們被我們引出來了。”
“……”
“不過,這麼一來我們也明白你的實力,今後還請多多拜託。我也很累了,今晚就到此為止吧,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目送著一邊揮手一邊離去的“伯父”,淳司發出低沉的抱怨聲。
“我、我不干了、我不干啦!誰要陪那個不良老頭繼續玩下去啊,該死的CRS,都給我墮入天國吧,我才不管什麼先天性、後天性的。這哪裡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了,玩弄年輕人小心不得善終!”
“別這么生氣,教練,去喝杯茶消消氣吧。”
雅香將身體貼在高大的淳司手臂上,淳司只是深深地嘆氣,看來已經平靜下來了。
“我還算滿意這種結果喲,伯父說得沒錯,只要是好結局就一切沒問題了。接下來我們去餐廳慶祝我的第一件任務圓滿落幕吧,今晚只要巧克力聖代就好了。”
“只要那樣就好了啊……”
露出苦笑的淳司從口袋中取出手帕。
“你看,把臉擦乾淨吧,別忘了你現在還穿著婚紗。雖然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新娘穿的衣服,這副模樣被餐廳的其他客人看見的話,肯定會使人產生許多遐想。”
互相看了看對方沾滿煤炭的臉之後,兩人一面輕笑一面朝著熱鬧的人群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