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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殺子

八旗汗王努爾哈赤 胡长青 10317 2018-03-13
努爾哈赤一腳踢翻了褚英,目光陰森得嚇人,褚英福晉歪倒在地,暈了過去。 龔正陸被五花大綁著押進屋來,皇太極用力一推,他向前衝了幾步,摔倒在褚英身旁,二人對視了一眼,褚英登時臉色慘白。努爾哈赤踱步上前,叱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說?”此時,幾個兵卒將法壇、大傘、令牌、法器、硃砂、印符、桃木人、蒲團、鋼針等物搬運進來。 眾人聽得摩拳擦掌,歡呼雀躍。額亦都笑道:“這好些日子無仗可打,煩悶得手腳都笨拙了,正好舒活一下筋骨。” 何合禮心思最是細密機敏,說道:“布揚古將妹妹東哥許聘了汗王多年,遲遲沒能送來完婚,這次我們一起破了他的東、西二城,給汗王將美貌的福晉迎娶回來。” “那東哥美若天仙,也只有汗王這樣的蓋世英雄才娶得。”安費揚古嘖嘖稱讚。

費英東當年曾替努爾哈赤傳信,在葉赫遠遠見過東哥,自然更不肯落後他人,說道:“那東哥格格一直守身如玉,三十幾歲了還未嫁人,分明是等著汗王呢!” 努爾哈赤看著褚英、代善等人,笑道:“見面不如聞名,東哥未必看得上我這老頭子了。不過葉赫一直是我的心腹大患,不早日剿滅,我睡覺都難安穩。” 龔正陸卻道:“汗王,討伐葉赫為時尚早,不如深挖洞,廣積糧,先將我們的后防穩固下來。” 皇太極接道:“龔師傅說得也對。后防穩固,才能進可攻退可守,立於不敗之地。” 努爾哈赤沉思片刻,才說:“嗯!如今我們人馬多了,佛阿拉的住戶也增添了不少,但城寨狹小,頗為局促,該多建幾個城寨,分兵駐守,相互呼應。再有工匠人手不足,尤其缺少鐵匠,置辦刀槍等軍械極為緩慢,該想想法子。龔師傅,你多選幾個漢人到京城打探消息,朝廷又什麼動靜我們知道得越多越快才好。噫!莽古爾泰呢?怎麼一直沒見他?”

說起莽古爾泰,眾人一掃方才的歡樂,屋內頓覺沉悶起來。褚英環視了大夥兒一眼,堆著笑道:“老五騎馬,不小心跌了一跤,正在家裡養傷。怕爹爹責罵,沒敢來拜見。” “是不是喝醉了?傷得怎樣?” “只是擦破了一點兒,不過皮肉之傷,並不沉重,療養幾天就沒事了。” 努爾哈赤多日未見眾人,乘興與眾人說了小半日,已有些乏了,看看日色將近晌午,各自回去安歇。 福晉袞代早已打發丫鬟過來請了兩次,見朝會未散,託付了侍衛顏布祿,袞代還不放心,竟等在了門口。努爾哈赤猶豫不決,他本來打算去看阿巴亥,聽說她有了身孕以後,嘔吐得厲害,吃不下飯,但見了袞代,不好掃她的臉面。袞代已年過四十,生下了五男一女,她極會保養,做得一手好飯,當年佟春秀遇害以後,東果、褚英、代善三人多虧她照看,因此努爾哈赤心裡存了幾分感激,對她格外看重。袞代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穿藕荷色緊身貼腰的暗花綢袍,衣襟、袖口、領口、下擺處鑲上精細的花邊,如意襟開到膝蓋,微微露出裡面月白色的褲子。腳著白襪,穿雙石青緞鳳頭盆底繡花鞋,頭上盤梳兩把頭,滿頭的珠翠,耳鬢處帶著一朵梔子花,香氣襲人。見了努爾哈赤,盈盈一個萬福,更覺身段婀娜,搖曳生姿。努爾哈赤拉著她的手,走進屋內,見紅木的炕桌上擺好了酒肴,八碗八碟,極是豐盛。努爾哈赤盤膝而坐,貼身侍女阿濟根和代因扎端上來熱氣騰騰的火鍋,碟中放著切好的豬肉、羊肉、牛肉、鹿肉、馬肉、酸菜、蘑菇、粉絲及佐料。袞代依次撤去碗蓋,碗裡是薄如紙帛的白肉、血腸、人參雞、鹿茸三珍湯、酸菜粉條、酸菜魚、雪裡蕻燉豆腐,居中的一個大碗里赫然放著一隻熊掌。袞代笑道:“這是熊瞎子的前右掌,我用山泉水煮了三次,又用母雞、老鴨、豬蹄膀配成的高湯燉了三次,小火煨爛的。汗王嚐嚐,可入了味?”

努爾哈赤吃了一箸,果然入口如羹似腐,柔嫩清淡,鮮美異常,誇讚道:“你這隻熊掌真是妙絕天下,想必宮裡的皇帝都吃不到。怎麼今天整治出這般豐盛的酒宴?” “一來是汗王剛剛朝貢回來,千里迢迢的,一路勞乏,也該進補進補,二來麼……”汗王先嚐嚐“人參雞。”袞代話到嘴邊,竟改了口。 努爾哈赤見她欲言又止,放下筷子,說道:“有什麼事你不能說,還要這樣吞吞吐吐的?” 袞代起身跪在炕上,垂淚道:“求汗王給我做主!” “到底出了什麼事?看來你這頓飯也不好吃!”努爾哈赤長眉一挑,似有幾分不悅。 袞代哽咽道:“莽古爾代給人打了,渾身上下都是傷,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疼得睡不著覺。我看了心疼得……嗚嗚……”她掩面抽泣,說不出話來。

“哪個這麼大的膽子?”努爾哈赤一掌拍在炕桌上,震得碗碟叮噹亂響。 “還能有誰?是大阿哥動的手。” 努爾哈赤不禁愕然,剛才看褚英的樣子哪裡會下這樣的辣手,半信半疑地追問道:“他果真如此狠心?!” “汗王不信,可親去驗看傷勢,也可問問代善、皇太極,他倆可是親眼見的。” 努爾哈赤面色陰沉,下炕出門,向後院走去。莽古爾泰與袞代住在一起,兩進的小四合院,幾步便到。努爾哈赤剛到東廂房的窗根,已聽到裡面傳出莽古爾泰痛苦的呻吟之聲,進去一看,莽古爾泰閉目披衣,頭朝里斜倚在炕上,不住低聲叫喊,兩個兒媳帶著丫鬟左右伺候,忙得團團轉,又揉不得摸不得,只是不住地用手巾擦著他額頭的虛汗。努爾哈赤上前揭開衣裳,見前胸、後背、手臂滿是褐色的鞭傷,條條紅腫隆起,鞭鞭見血,心裡不由一陣驚悸。那兩個媳婦和丫鬟急忙在地上蹲安道:“給汗王請安。”

莽古爾泰悚然而醒,轉過頭來,驚叫道:“爹爹回來了!”起身便要跪叩行禮,努爾哈赤一撫他的肩頭道:“你身上有傷,就免了!” 莽古爾泰平日極是魯莽剛強,上陣殺人,箭矢如雨,從未膽怯皺眉,今日見了努爾哈赤卻覺心中酸楚不已,眼淚打濕了臉上的鞭痕,火辣辣地疼,面皮禁不住連連抽搐,越發顯得哀怨可怖。他伏在炕上,哭道:“兒子差一點兒見不到爹爹了。” 努爾哈赤心火大熾,問道:“他是用右手打的?” 莽古爾泰一時沒有領會明白,只是點了點頭。努爾哈赤回身一把拉出侍衛顏布祿的腰刀,咬牙道:“那我卸了他的右臂給你!” 門口的袞代撲上來抱住他,嘶啞說道:“汗王千萬不可如此!天下哪有一條胳膊的儲君?再說汗王百年之後,大阿哥豈會放過莽古爾泰?他少了一條胳膊,還不把老五千刀萬剮了!汗王要去砍大阿哥,就先將我們娘倆砍了再去吧!”說罷大哭。

“那也不能這麼算了!褚英是儲君,他若如此狂悖,建州的大業就要毀在他手上了。”努爾哈赤長嘆一聲,將腰刀拋下,撫慰道:“莽古爾泰,你安心養傷,此事我知道了。”轉身出去,不顧袞代挽留,回到議事廳,命侍衛顏布祿道:“去將二阿哥、八阿哥請來!” 不多時,代善、皇太極幾乎同時到了。努爾哈赤看著二人規規矩矩地打了個千兒,厲聲道:“給我跪下!”二人驚恐地跪在地上,不知道他突然發這麼大火氣。 努爾哈赤低頭看著他們,罵道:“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出了這樣大的事,還竟敢瞞著我!你們還將我放在眼裡麼?” 代善擦著額頭的汗說:“爹爹,兒子想攔了,可怎麼也攔不住。大哥瞪起眼來,什麼話也聽不進去……” “是怕他連你也捎上吧?”努爾哈赤知道代善為人本分,但卻瞧不起他老實得有幾分懦弱,“怎麼不派人禀報五位議政大臣?”

“五個叔叔也都趕去阻攔,大哥依然不肯聽,還說要免了他們的職呢!” 皇太極見他氣得雙手顫抖,不等發問,辯解道:“爹爹回來,兒子們不敢禀報,只因大哥曾說,若有人敢洩露出去,輕則割舌,重則處死。那聽到的也要割了耳朵。” 努爾哈赤嗔目大怒道:“好霸道!”他起身在屋裡不住地踱步,忽地收住腳步,命道:“你們各帶本旗的精兵,將褚英給我押來!” 代善躊躇道:“已是夜裡了,別驚擾了百姓,還是天明了再說吧!” 努爾哈赤頹然坐在炕上,怔了良久,才說:“你們起來!褚英如此欺凌兄弟,目無長輩,我實在沒有想到,也怪我平時管教不嚴。他從十九歲跟著我出征,頭一戰是征討安楚拉庫,如今大大小小百餘次了,英勇異常,頗識韜略,也算是咱們建州數一數二的勇士。萬曆三十五年正月,與烏拉貝勒布佔泰大戰於烏碣岩,代善你還記得吧?”

“記得、記得!此戰極為險惡,一輩子也忘不了。當時,爹爹命大哥與我,還有三叔、費英東、扈爾漢率三千人馬去蜚城迎接城主策穆特赫的家小,不料布佔泰在路上伏兵萬人,三叔藉口白光掠過主帥旗,是不祥之兆,便要潰逃。大哥與我力主交戰,分率一千人馬,兩路突襲烏拉兵卒。憑藉爹爹的威名,建州將士以一當十,大獲全勝,斬首烏拉兵卒首級三千,獲戰馬五千匹、鎧甲三千副。那真是一場激戰,殺聲震天,屍橫遍野……”代善憶及當年,豪氣沖天,但想到大哥如今橫行不法,眼圈一紅,神色黯然。 “那次大戰以後,我封他廣略貝勒和洪巴圖魯,對他期望甚高,不想他竟變得如此殘暴!”努爾哈赤閉目搖頭,傷心之極。 皇太極說道:“大哥畢竟是一時心急,做事失了輕重分寸,爹爹訓斥一番,他自會悔改的。”

努爾哈赤苦笑道:“訓斥未必有用,怕是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要緊的還是他自己幡然醒悟,痛改前非。我本想羈押他入獄,令他好生思過。又怕處罰過了,傷了他的臉面,我想佛阿拉狹小擁擠,還是遷回赫圖阿拉,另建新城。那年我路過赫圖阿拉老城南,見地勢高曠,萬山朝拱,峭壁崢嶸,三面環山,一面臨水,易守難攻,就教他去督建新城去吧!政務暫不用他插手了。” 次日,努爾哈赤假作不知褚英搶妻之事,派他與何合禮一起到赫圖阿拉。褚英請龔正陸陪著,隨即啟程走了。 不到半年的功夫,赫圖阿拉建完了內城。褚英為討好努爾哈赤,聽從了龔正陸的建議,在城北仿照京城皇極殿的樣式,建造了一座汗宮大衙門。八角飛簷,沖天而起,氣勢恢弘。大殿正中設寶座,寶座前設龍書案,龍書案兩側有鶴銜蓮花蠟台、熏爐和香亭。殿左掘一深潭,面闊水幽,荷花爭艷;殿右開一池塘,清水粼粼,魚蝦競遊,名曰“神龍二目”。東側是四開間的寢室,都極盡奢華。努爾哈赤帶領家眷、親信將領遷到了新城,四處巡看了,褚英又將外城如何建造及關帝廟、地藏寺、顯佑宮、城隍廟、文廟等七大廟細細解說,努爾哈赤只是點頭微笑,卻不提將政事交與他管轄之事。轉眼到了九月,努爾哈赤打算統領大軍征討葉赫,褚英請求出征,努爾哈赤推說都城新遷,須留人監國,不准他隨去。褚英擔心不參戰立功,眾人心中的威望更加少了,悶悶不樂,長吁短嘆,生怕危及儲位。他想起三叔舒爾哈齊,也是從不讓他出征開始,漸漸奪去兵權,以致下獄處死,內心更加恐慌不安,密召龔正陸商議對策。

龔正陸剛剛坐下,他便惡狠狠說道:“我恨不得他今日就死了,明日也好攬過大權來!只是他身子素來康健,生病都是極少的,這要等到什麼年月?” “你真的這麼恨汗王?”龔正陸瞇起雙眼。 “上次我得罪了五大臣和眾位兄弟,原指望此事過去了,可如今看來,此事非但沒有過去,想必是已走漏了風聲,爹爹已經知道了。今後若是哪些人合起夥兒來對付我一個,不用說別的,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我了。” “人言可畏,時要防著他們點兒。幾個阿哥倒還沒有什麼,那五大臣跟隨汗王出生入死多年,可是不好惹的。咱們明著不敢怎樣,暗裡算計他們就是了,那些當面鑼對面鼓的爭鬥,不過是潑婦罵街一般,原本咱就不該那樣對人的。” “怎麼暗裡算計,師傅有什麼計策?” 龔正陸鼻子裡輕哼一聲,說道:“我稍稍賣弄個手段,他們也等不到如今了!只是這手段未免陰損一些。你可聽說過巫蠱之術?” 褚英心內暗暗歡喜,便說道:“什麼巫蠱之術?” 龔正陸詭秘地一笑,低聲說道:“巫蠱之術流傳已久,歷代典籍多有載述。巫是以木偶人、符咒作法,木偶人上寫著被詛咒者的姓名、年庚八字,刀砍針刺,輔以符咒,極為靈驗。蠱就是蠱毒,將各種毒蟲集在一個器皿之中,任其互相撕咬吞食,存活到最後的百毒之王就是蠱。蠱的名堂甚多,有蛇蠱、金蠶蠱、蔑片蠱、石頭蠱、泥鰍蠱、中害神、疳蠱、腫蠱、癲蠱、陰蛇蠱、生蛇蠱……放蠱的手法有三四種之多,伸一指放,戟二指放,駢三指四指放,後果各不相同,以三指四指所放最毒,中者必死無疑。遭蠱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必要受盡痛楚以後,才會慢慢死去,或氣脹胸膛,或全身麻癢,或七竅流血,死得千奇百怪,極為可怖。” 褚英陰戾地說道:“我恨透了他們,那就放蠱給他們嚐嚐!” 龔正陸搖頭說:“放蠱之人多在西南的苗疆,都是苗族的婦人,山高林密,路途又遠,十分難尋。” “那用木偶人的法術倒是好找,不少薩滿巫師都會此法,防範起來也容易。我是擔心輕易給人破解了,白費一場心血。若是走漏風聲,更有百害無一利了。”褚英不禁有些失望,“我知道有個科爾沁的大薩滿,法術極高。” 龔正陸提醒道:“此人如此知名,汗王他們會不會也能想到?” “師傅,這你就不懂了。法術高的大薩滿作法,只有法術更高的才可破解,他們就是想到,急切之間哪裡找得到破解之術?”褚英胸有成竹。 龔正陸擺手道:“不必跑那麼遠找人了,這些小法術我少年時曾跟龍虎山張真人的弟子習練過,沒什麼難的。我尋個僻靜的所在,設壇施符咒,每人從五行相剋之時咒起,咒一遍,拜三拜,每日咒七七四十九遍,拜一百四十七拜。至七日而生人之一魂離舍,又七日而二魂去,又七日而三魂盡矣。然後咒六魄,咒六日而一魄亡;餘魄各止二日而皆去;至第六魄,又必咒六日而後離體。這邊咒起,那邊就病,如響之應聲,影之應形,不爽時日。總共四十一日大功可成。” 褚英大喜道:“可要準備什麼?” “你只給我準備十種污穢的東西,其餘我自己動手佈置,不用別人動手,也不許有人偷看。” “哪十種東西?” “男子精液、娼女月經、龍陽糞便,還有牝牛、雌羊、母狗、騍馬、騍驢、母豬胎血,狼尾草汁。” “要這些腌臢的東西何用?” “不必多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龔正陸命人在褚英的家中收拾出一處僻靜的小院落,門口派專人把守,不許任何人進入。他帶領兩個小童在院中選坎位方向,結起三尺三寸的法壇,壇上豎立一柄大傘,傘下安長桌一張,擺列令牌法器、硃砂印符等物。壇之四圍以內,建皂旗七十二面,上書毒魔惡煞名諱。將刻好的十個桃木人上書努爾哈赤、四大貝勒和五大臣的姓名生辰,用一寸多長的鋼針釘住,將十種污穢之物灑在桃木人上。他在蒲團上打坐,默念咒語。此事極為機密,闔府上下,只有褚英與幾個心腹知道,單等二十七天一過,做完法事,將十個桃木人深埋在褚英的炕腳之下,再鎮壓雙七的時日,就算大功告成了。 褚英終日躲在那間小院子裡,與龔正陸燒香念咒,冷落了福晉。他福晉納悶好久,想不出其中的緣由,以為他給瓜爾佳氏狐媚了,暗自生了幾天的氣,才覺不是辦法。想到瓜爾佳氏長發如雲,漆黑如墨,心裡也是十分欽羨,命丫鬟請她過來。瓜爾佳氏自從給褚英掠到家中淫樂,心裡一直惴惴不安,總怕褚英的福晉記仇銜恨,找個藉口責罰報復,見她派人來請,心裡敲著鼓,又不敢不來拜見。等到見了福晉,看她面色如常,才覺心安。那福晉笑吟吟地招呼著坐了,說道:“我這頭髮總是掉個不住,也乾枯了許多。看你頭髮又黑又密,想必是有什麼保養的秘方,想要請教,你可不要藏著不說!” 瓜爾佳氏見她心直口快,含笑答道:“我天生頭髮既多且長,額娘給我請了一個漢人媳婦,專門伺弄。那漢人媳婦是個讀過書的,真是心靈手巧。她怕我頭髮多了,天冷天熱不好伺弄,就采了時令鮮花煮成香湯,用來洗髮,頭髮烏黑,光可鑑人,終日濃香瀰漫。冬天用芝麻葉煮水梳頭,不長蟣虱。若要止住頭髮脫落,也有個法子,可用芭蕉油梳頭,不出一個月,頭髮不但不落,且會變黑。” “大阿哥一直夸你的頭髮潤澤,周身香氣不斷,原來竟有這些講究!” 瓜爾佳氏聽她說起褚英,忍不住問道:“大阿哥還好吧?這赫圖阿拉建得如此壯麗,功勞可不小呢!” “好著呢!只是每日里忙碌不堪,連我都懶得理了,好不容易見個面,也緊鎖著眉頭,怕是嫌棄了我呢?”福晉幽怨地看了瓜爾佳氏一眼,嘆道:“他自那日與你、與你……以後,竟不看我一眼了,我不知怎樣收收他的心?” 瓜爾佳氏聽到她說“與你”二字時,語調有些酸楚,臉色一熱,急忙遮掩道:“大阿哥是有志向的人,想必不願在女人堆裡廝混,他是想著大事呢!” 福晉撇嘴道:“想著什麼大事,這些日子他與龔師傅躲在那間小院子裡,燒香拜佛的,行踪詭秘,終日精神恍惚。一個大男人卻做咱們女子的勾當,真不知他要做什麼?該不是煉丹修道吧?” “煉丹修道那是漢人道士唬人的把戲,大阿哥豈會如此?也許他是為汗王祈福呢!” “祈福還用木偶人……”福晉臉色一變,她恍惚想起龔正陸拿著木偶人,翻來覆去地念著咒語,神情極是猙獰可怖,隱隱覺到不是什麼光明的事情,忙改口道:“那樣倒好,汗王若是身子康泰,也是咱們的福份呢!今日有勞妹妹了,閨房閒話,可不要傳出去,不然大阿哥知道我向你請教,又該罵我愚笨了。” 瓜爾佳氏起身道:“福晉本來出身尊貴,什麼世面沒見過,卻要我指點?我那裡還有幾瓶薔薇露,明兒個送與福晉試試。”她見褚英福晉期期艾艾,說話不爽利起來,告辭離開。 瓜爾佳氏嘴上應允了,可卻不會瞞著莽古爾泰。半個月後,努爾哈赤率軍返回赫圖阿拉,大獲全勝。瓜爾佳氏與莽古爾泰多日不見,纏綿了半夜,便說起褚英福晉受冷落之事來,問道:“大阿哥可真孝順,汗王出兵葉赫,他竟在家中作法祈福呢!” 莽古爾泰惺忪著兩眼,攬著她的細腰,敷衍道:“他是想討好爹爹,怕爹爹廢黜了他,其實爹爹一直懷有疑心,他未必肯改的。” 瓜爾佳氏伏在他胸膛上,見他心不在焉,自語道:“祈福竟要用木偶人,大阿哥真花費了心思……” “什麼木偶人?”莽古爾泰翻身坐起,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急聲追問。 “哎喲!”瓜爾佳氏一聲嬌呼,“你急什麼?用這樣大的力氣,人家的胳膊要斷了。” 莽古爾泰低頭看她的胳膊,果然有兩道淡淡的紅痕,用手輕輕揉搓,賠笑道:“我一時心急,祈福哪裡有用木偶人的?” 瓜爾佳氏思忖道:“也是呢!當時他福晉想是說漏了嘴,怕我追問,吞吞吐吐的,不教向外人說起。” “她是知情的,看來此事必有緣故。你先歇著,我要禀報爹爹。”莽古爾泰急急披衣起來,上馬直奔大衙門。 努爾哈赤回到大衙門,命人召來阿巴亥陪寢。阿巴亥已有了六個月的身孕,見了努爾哈赤,紮手扎腳地還要行禮,努爾哈赤笑著拉住她道:“你身子沉重了,就免了,扭腰下跪的,容易引動胎氣。” “那等我生了,再多給汗王請安。”阿巴亥笑著,忽然抱住肚子,痛得彎了腰。 努爾哈赤問道:“可是扭了腰?” “不、不是。哎喲!是這、這小東西在裡面……亂踢……哎喲,好疼……” 努爾哈赤扶她上炕,斜靠在棉被上,伸手摸著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納悶道:“才六個多月,竟知道踢人了?可是怪事!” “是啊!我的肚子還沒有生阿濟格時大呢,誰想小東西哪裡來的這麼大勁兒?非要踢破肚子出來麼?都說這樣的孩子有出息,能成大器,可你也不能這樣折騰你額娘呀!”阿巴亥額頭浸出細密的汗珠兒,口中嬌喘著,臉蛋兒潮紅,咬著細碎齊整的銀牙,高聳的雙乳不停地隨著身子顫動。 努爾哈赤看得眼熱心跳,替她擦著汗道:“本想叫你來說說話兒,可看你這樣嬌嫩肥美,竟覺比平日里還招人疼。”他解開阿巴亥胸前的衣襟,雙手罩在她的雙乳上,只覺豐滿異常,鼓鼓脹脹的,噴薄欲出……俯身下去,一股濃郁的奶香撲面而來…… “不、不要!汗王,你先等一會兒,這會兒小東西鬧得厲害。哎喲……你要踢死額娘了……” 努爾哈赤恍若不聞,伸手向她腰下探去,忽然門外高喝道:“五阿哥,汗王已經歇息了,有事明日再來。” “我有十萬火急的事禀告。”莽古爾泰聲音之中含著焦躁。 “五哥,什麼事這樣急?爹爹確已安歇了,不好驚動。”皇太極快步從耳房出來,他已代替費英東,做了總領侍衛大臣,汗宮大衙門的警衛由他一人專管。 “此處不便說。”莽古爾泰壓低了聲音,隨即一陣更低的說話聲,腳步似乎走得遠了。努爾哈赤摸到阿巴亥隆起的小腹,一片濕熱,想必是她給腹中的嬰兒折騰得極是痛苦,渾身是汗,想要給她解開衣裳透氣,猛聽皇太極急聲問道:“你可拿得準?”他的手竟隨著一顫,好像給腹中的嬰兒踢了一腳,抽手出來,掌心滿是冷汗,深更半夜的,有什麼急事?他隱隱有些不快。 隨著一陣腳步聲,皇太極在門外求見。努爾哈赤整衣出了寢室,坐在御座上,朝外命道:“你們倆都進來。” 皇太極、莽古爾泰請過安,莽古爾泰就將事情細細禀報了一遍。努爾哈赤聽了,反問道:“老五,你大哥心腸真是如此險惡?” 莽古爾泰急忙道:“孩兒決不敢誣告,爹爹不信,派人搜一搜不就真相大白了。” “若不是這樣,你誣不誣告,還在其次,你大哥會怎麼想?剛剛出了你們爭搶女人的事,再鬧出什麼事來,人心就亂了。”努爾哈赤滿臉憂色。 皇太極道:“爹爹並非多慮,此事必要慎重。孩兒以為,不如爹爹親自去。” “此事真假未辨,若我去查,還有迴旋餘地麼?”努爾哈赤不禁有些慍怒。 皇太極辯解道:“爹爹明日可到大哥家中,大哥出來迎接,勢必不能脫身,那時孩兒暗中派人查探。若沒有此事,他也不會起疑心;若此事確實,爹爹正好將他拿下。神不知鬼不覺的,大哥未必能料到。” 努爾哈赤點頭道:“下去準備吧!人手要精幹,人多容易走漏風聲。” 次日一早,褚英與龔正陸將污穢之物淋在桃木人上,剛剛在蒲團上跪拜,侍衛慌慌張張地跑來道:“汗王已到了門口。” 褚英大驚,看著龔正陸道:“可是走漏了風聲?” “不會。若是那樣,只要一隊人馬就行了,他何必要親自來?”龔正陸穩坐蒲團,閉目念咒,神色極是安詳。 褚英穩穩心神,急忙跑出小院,果見努爾哈赤已進了大門,上前行禮,接入正房,上炕坐了,喊福晉過來拜見。那福晉忙取過努爾哈赤手中的煙袋,從繡花荷包裡裝了碎菸葉,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道:“阿瑪的煙袋可真講究,白銅鏨花煙鍋兒,白玉石煙嘴兒,烏木煙杆儿,這煙嘴兒是細玉溝老玉的吧?”隨即打火鐮點上。 “你的眼力不差,這是我領兵攻打哈達時,碑瓦溝的雕玉名手王寶山磨製的,抽起來很是順口。”努爾哈赤噴出一口濃煙,端碗喫茶。 褚英夫妻陪著,努爾哈赤抽了半袋煙,就見皇太極在門口做了個手勢,他吐出嘴裡的煙袋,用手將繡花荷包卷在煙桿上,插在腰間,一拍炕桌,喝道:“褚英,你可知罪?” 褚英兩腿一彎,隨即站直了,說道:“孩兒留守赫圖阿拉,並無過失,有什麼罪?” 努爾哈赤冷笑道:“你還想瞞我?” “孩兒實在沒什麼事隱瞞阿瑪。”褚英裝作委屈,眼裡噙著淚水。 “沒有?你不是做夢都想著我死,好儘早坐了汗王的位子?今兒個我將這個人頭給你送來了,你還不過來取!” 褚英跪在地上,哆嗦道:“孩兒怎敢、怎敢起下這等狂悖之心!阿瑪聽了誰的蠱惑,竟信不過親生的兒子。” “你不敢!老八,將人帶上來!”努爾哈赤一腳踢翻了褚英,目光陰森得嚇人,褚英福晉歪倒在地,暈了過去。 龔正陸被五花大綁著押進屋來,皇太極用力一推,他向前衝了幾步,摔倒在褚英身旁,二人對視了一眼,褚英登時臉色慘白。努爾哈赤踱步上前,叱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此時,幾個兵卒將法壇、大傘、令牌、法器、硃砂、印符、桃木人、蒲團、鋼針等物搬運進來。皇太極冷著臉道:“大哥,你好狠的心腸!竟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詛咒阿瑪,剛才我帶人悄悄翻入小院,還見龔師傅往這些桃木人身上紮針,口中念念有辭,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呀!” “我……”褚英張嘴狡辯,卻覺無從說起,低頭不語。 努爾哈赤怒不可遏,問道:“龔師傅,我對你不薄,將幾個阿哥交你管教,還想提拔你做軍師,誰料你竟插手立儲大事,助紂為虐,真令我寒心!” 龔正陸淡然說:“我知道此事不夠光明磊落,我與褚英相處多年,情逾父子,若能讓褚英早登大位,我不惜這條老命,自然顧不了其他!只是我不明白,你怎麼如此之快地得到了消息?” “是天意!”努爾哈赤神色凜然,喝道:“將龔正陸即刻絞死,褚英押入西大獄。” 褚英入獄的消息,五大臣很快就知道了,一起趕到大衙門。努爾哈赤正想著廢黜褚英之事,便命人召來四大貝勒,一起商議。莽古爾泰搶先說:“大哥心術不正,確實不能做太子。上次他搶了瓜爾佳氏,以為是我給阿瑪告了狀,罵我違背誓言,發狠說要殺我。” 皇太極道:“他還以為是我與阿敏堂哥告的狀,說登上王位,先殺我倆祭旗!” 何合禮見努爾哈赤一言不發,搖頭說:“汗王,褚英狼子野心,罪惡昭彰,再不能縱容了,如何處罰,可要三思而行,以免再生出什麼是非。” 費英東附和道:“此子目無尊長,不可再留了。” 扈爾漢說:“烏碣岩大戰時,他罵我和費英東二人,眼裡只有汗王卻沒有他,再不服軍令,砍了示眾。竟說什麼:別看你倆是開國功臣,我照樣敢殺,殺了你們,日後也少了兩個對頭。” 額亦都跟隨努爾哈赤最久,知道他對褚英表面嚴厲,內心仍存一絲慈愛,唏噓道:“再怎麼說,褚英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他如今狂傲不馴,咱們做叔叔的,也有罪責。我看還是再等一些日子,或許他能有所悔悟,浪子回頭金不換。當不當儲君先不說了,能留下條命就行。” 安費揚古道:“褚英是咱們死去大嫂的骨血,這樣處置也對得起她,不然汗王如何忍心?” 四大貝勒中,代善與褚英是同胞兄弟,他一直默然地聽著眾人議論,安費揚古說及死去的額娘,他眼裡早滿含了一泡淚水,撲通跪倒在地,哭道:“阿瑪,孩兒願以所獲軍功,替大哥贖罪,軍功不夠,孩兒日後還會去爭。不管怎樣,也要給他留下條命呀!我昨夜去西大獄見他,他哭喊著要見阿瑪,他有話要對阿瑪說。” 努爾哈赤忍著淚道:“代善,你起來!你額娘臨死前,託付我好生照看你三個,這麼多年我一直記在心裡,沒有一天忘過。看見你們,我總是想起你額娘拉著我的手流淚,我就那麼忍心無情?不是、不是!我們女真到了今天,靠的是祖宗的陰德,也靠的是軍法如山。你說!阿瑪該怎麼辦?不是他對阿瑪如此就該處罰,就是他對你們其中一人如此,也是死罪呀!阿瑪自然想著什麼事都沒出,大夥兒和和睦睦的,多好!可事情已經出了,總不能不聞不問不理不辦吧!這不是可商量的事兒,阿瑪只好對不起你額娘了。” 眾人本來心裡都恨著褚英,一心勸說汗王廢黜了他,以免日後他繼了王位,向大夥兒開刀,但見努爾哈赤竟要處死他,又有些不忍,紛紛求情,代善更是痛哭失聲,大殿裡一片嘈雜。努爾哈赤正覺左右為難,顏布祿急步進來,附在耳邊低語幾句,他守住眼淚,頷首道:“帶他進來。” 顏布祿答應一聲,從殿外領進一個關內裝束的漢人,他跪下拜道:“奴才奉命到京城打探朝廷動靜,如今朝廷出了大事,鬧得人心惶惶,上下騷亂不堪。” 努爾哈赤問道:“出了什麼大事?你起來慢慢地說。”四大貝勒、五大臣早已住嘴收聲,靜靜地聽那探子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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