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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十節

新宋·十字2 阿越 3628 2018-03-13
“王安石對於市易法的實際上廢除,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實在不可思議。”潘照臨聽了石越的轉敘後,中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桌面,陷入了沉思當中。 “不錯,雖然我們提出不廢而廢的方法,可以減少來自王安石的阻力,但是他幾乎把市易法當成不是自己提出的新法一樣拋棄,未免太過於詭異了。”司馬夢求和潘照臨所見略同。 “他在想什麼呢?”王安石一反常態的做法,讓相信“事有不合情理者必定有詐”的潘照臨與司馬夢求,開始了對“拗相公”無謂的揣測。 陳良見二人如此,不禁笑道:“為何王安石非得要有何反應不可?” “王安石的性格……”潘照臨脫口而出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自覺閉嘴,有個什麼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又從手邊溜走。

石越笑道:“王安石的性格……也許就是王安石的性格讓他不再反對。皇上說他沒有調查呂嘉問,我卻以為,他也許是調查了,卻又不甘心自打耳光……藉著這個機會,讓市易法終止,也許同樣是王安石的想法。” 陳良尋思了一會兒,道:“石大人所說有理。其實,以學生之見,王安石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市易法終於被廢除了,開封府的老百姓,也可以鬆一口氣了。” 潘照臨自失地一笑,道:“竟是子柔說得有理,不過開封府的老百姓可以鬆一口氣,我們卻不可以鬆這口氣。王安石的方田均稅法,公子須得有一個章程應對。”他心裡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呂惠卿和陳元鳳對軍器監以及兵器研究院的影響力,看樣子也在加深。 石越聽到方田均稅法,眉頭微皺,說道:“只怕不易說服王安石,唉,明年……明年……”石越心裡知道一個驚天的大秘密,但是他能說出來嗎?唐棣等人可以相信神秘主義,可潘照臨和司馬夢求,卻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

陳良見石越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明年,明年會發生什麼事嗎?” 潘照臨和司馬夢求的目光同時匯聚到石越身上,顯然他們對此也有好奇心。不過對石越,他們有著相當自覺的主臣觀念,不會主動問這種失禮的問題。 “熙寧七年,自春及夏,淮南路、京東西路、陝西路、河東路、河北路久旱;九月,除以上諸路外,新收復的洮河亦旱……禍不單行的是,就在熙寧七年,開封府和河北路,還遭遇到了大蝗災!換句話說,河南東部、安徽、山東、河北、山西、陝西,大宋朝的北方六個省的地方,全部受災!”石越在心裡想著這些很快就要發生的事情,雖然對這個時代的細節不是太清楚,但是熙寧七年與熙寧九年,造成王安石兩次罷相的重要自然因素,卻是任何一個學歷史的學生都應當耳熟能詳的。實際上從熙寧七年開始,一直到元豐二年,大宋北方的國土之上,就是旱災與蝗災不斷。而偏偏正是因為新法的許多法令,讓大宋北方的大部分居民們不堪重負,只能勉強生活下去——於是天災一到,他們根本沒有半分抵禦自救的能力。也許自己的到來,讓這些百姓的情況稍微好了一點,至少青苗法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良,而原本幾個月前就應當實施的方田均稅法,現在依然還在政事堂懸而未決。石越在心裡計算著時間:如果九月實行,搞得雞飛狗跳,緊接著就是三月備案徵稅,緊緊伴隨著這個過程的,則是整個北方農業被天災的摧殘……

到現在為止,石越並沒有見過真正的流民! 他生活在十一世紀全球最富庶的城市,每天交往的,不是皇帝高官,就是士子清流,就算桑、唐兩家,也都是富商大賈;而他出生的時代,中國雖然不算富裕,但是流民這種東西,他畢竟也沒有見過。石越對難民的印象,是電視裡面的那些悲慘鏡頭,他見過餓得皮包骨頭的非洲人……那種悲慘,讓任何良知未泯的人都要心中愀然。 我一定要阻止這種情況出現! 石越抿緊了嘴唇,暗暗發誓。 潘照臨等人看見石越突然陷入了沉思,都不敢打擾,互相交換著眼神,暗自猜測明年會有什麼事情,但是便是他們再聰明,也不可能提前知道下一年的災情。 突然,石越抬起頭來,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緊繃著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擔心明年整個北方,都會面臨旱災與蝗災!現在北方的情況,純父你應當很清楚,如果風調雨順,那麼底層的百姓還能夠支持,一遇上災害,非有朝廷救濟不可。可是朝廷把錢糧大部分都集於京師,一旦北方大面積受災,那麼便有三頭六臂,只怕也顧及不過來,何況在這個時候,還要加上一個方田均稅法!那是雪上加霜!”

潘照臨和司馬夢求、陳良頓時面面相覷,他們見石越如此鄭重其事地說一件事情,可整件事情卻是建立在假設明年北方全面受災的情況之上——這實在讓他們三人覺得匪夷所思。 “公子,你說明年北方會全面遭受旱災和蝗災?”潘照臨小心地重複了一遍。 “不錯,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從今年冬天就可以看出端詳了,整個冬天都不會下雨,而蝗災先起於契丹境內,然後飛向河北,直達開封府。”石越肯定地說道,他需要把這些資訊告訴他的幕僚。 石越如此言之鑿鑿,更讓潘照臨等人感到不可思議。 “公子,你是如何知道的?”潘照臨問出了三人心中的疑惑,他不是懷疑石越,而是此事太不可置信,而任何決斷之前,首先都必須判斷情報是否可信。

石越想了半晌,看了三人一眼,緩緩說道:“你們不必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我有時候會有一些常人沒有的能力。總之,你們相信我,此事十之八九會發生。” 他身為主上,將話說到這個份上,潘照臨等人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司馬夢求和潘照臨迅速對望了一眼,雖然心中依然懷疑,但是從最差的狀況來設想行動計劃,雖然有可能浪費一些機會,但畢竟不會導致最差的結果,這是二人可以接受的。 “公子想要全力阻止方田均稅法的通過嗎?”司馬夢求問道。 石越點了點頭。 “我反對,這不是上策。”潘照臨毫不客氣地提出反對意見。 “這不是上策與下策的問題,這是千萬條人命的問題!”石越異常的冷靜。 潘照臨略帶諷刺地說道:“就算公子阻止了方田均稅法,也不能挽救千萬條人命。方田均稅法,不過是雪上加霜罷了。除非公子能說服皇上,從今年開始,免徵整個北方的賦稅錢糧,同時從南方調糧前往北方,發動軍民嚴陣以待,以圖自救。否則的話,做什麼都是徒勞!大宋現在的能力,根本無法很好地應對遍及半個國家的災害全面爆發。”

石越知道潘照臨說的是實話,但是卻過於冷血。他冷冷地說道:“我會試著說服皇上的。”這句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皇帝憑什麼要相信他對明年災害的預言,並且做出如此巨大的調整?王安石與中書諸相、樞相、三司,以及整個朝廷,誰又會相信他的預言? 潘照臨臉上又露出那種微微諷刺的笑容,他有意無意地看了司馬夢求一眼。 司馬夢求淡淡地說道:“大人,學生也反對您阻止方田均稅法。” 陳良急道:“為何?就算起的作用有限,但也不能見死不救!” 潘照臨冷笑道:“救與不救,結果一樣,就應當用這種結果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這樣才能避免以後少死人,這才是真正的仁慈。那種婦人之仁,不要也罷。如果公子所說屬實,那麼到時候新黨肯定和舊黨互相攻訐,王安石會面臨巨大的壓力,而公子正好利用這次機會,收取士林與民間的聲望。我們應當想一個全面的救災措施,在流民到達京師,造成驚駭之後,送給皇上。”

“不錯,雖然全面救災實際上不可能。但是如果大人呈上的措施能夠成功緩解一兩路的災情,再加上盡力解決開封府的災情與流民,那麼大人的政治聲望將達到一個新的高峰。王韶在邊境打多少勝仗,都不會有用。”司馬夢求平靜地補充道。 陳良似乎有點不認識地看著這兩個人,道:“放任北方百姓於不顧,解決一兩路加上開封府的情況,這就是你們所謂的仁慈?!” “子柔,事有經權。”司馬夢求看了陳良一眼,解釋道,“救整個北方是不可能的,何必徒勞?但是提出一兩路的解決方案,只要我們儘早準備的話,卻還是有可能的。而開封府不能不救,救了開封府,才能讓皇上和百官看到大人的能力,才能讓開封府的士林與百姓們更加支持大人。何況以我們現在的能力,能夠解決一兩路的問題,已經是盡力了。”司馬夢求的說詞,比起潘照臨來,要好聽得多,但是其本質卻一般無二。

心裡極度不以為然,可是卻無法說過司馬夢求和潘照臨的陳良,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石越。 石越站起來,冷冷地說道:“我不需要利用災民的生命換取什麼政治聲望。我們可以想一兩個解決一兩路災情的好辦法,同時我也會試著向皇帝提出建議,爭取說服皇上能夠及早做好準備。另外從現在起到秋收,隔兩個月送封信給韓琦,提醒他早做準備。” 潘照臨冷笑一聲,道:“沒有用的,公子。沒有朝廷的命令,韓琦身處嫌疑之地,他如果屯聚糧草,被御史一參,說他想謀反,只怕韓琦也受不了這一本。以韓琦為人的謹慎,他根本不會那麼做。既然公子這麼肯定明年有災害,那麼方田均稅法就算通過,災情一起,也會暫停。又何必在這個時候和王安石為敵?等到明年伺機而動,不是要好得多嗎?”

司馬夢求也說道:“王安石對方田均稅法志在必得。極力反對的,自有其人,大人也沒有必要把和王安石的矛盾加大。王安石已經放棄了市易法,步步緊逼,又有何益?” 無論是潘照臨還是司馬夢求,都有一句潛台詞沒有說出來:石越的最大利益,並不是把王安石趕下台。在石越的政治聲望達到可以出任宰相之前,王安石在相位的利益,遠遠大於換上別人在相位的利益——因此對方田均稅法,根本不應當與王安石做魚死網破之搏。 這一點石越並非不明白,但是很多事情,並非你明白就會那麼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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