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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節定西北新疆設省

左宗棠收新疆 汪衍振 9004 2018-03-13
《交收伊犁條約》能否改訂成功尚不見結果,移節哈密的左宗棠又奉旨進京供職,欽差大臣由劉錦棠接署。 這時,俄國駐守伊犁的最高長官官邸,卻迎來了布素魯克的代表。 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七月初二,左宗棠到哈密不足兩個月,詹事府少詹事滿人寶廷便遞上一折,以事機日迫,朝廷非有如寇準、李綱者不可,鄭重向朝廷提出,請召左宗棠進京入值樞庭,以備隨時顧問。 太后就此事與恭王等一班近臣議了十幾天,又反復權衡利弊,認為就算左宗棠此時離開哈密,只要大軍不離新疆,對俄國仍能起到震懾作用,於是決定採納寶廷的建議,召左宗棠進京供職。 兩月後,一道密旨飛速遞進哈密欽差行轅。 旨曰:“左宗棠現已行抵哈密,關外軍務諒經佈置周詳。現在時事孔艱,正須老於兵事之大臣以備朝廷顧問。左宗棠著來京陛見。一面慎舉賢員堪以督辦關外一切事宜者奏明請旨,俾資接替;此外帶兵各員中有才略過人,堪膺艱鉅,秉性忠勇,緩急足恃者,並著臚列保薦,用備任使。”

聖旨以“現在時事孔艱,正須老於兵事之大臣以備朝廷顧問”為由,著左宗棠進京供職,並著左宗棠離開哈密時能舉荐一位“才略過人,堪膺艱鉅,秉性忠勇,緩急足恃者”接替自己。 聖旨遞進哈密欽差行轅時,左宗棠已染病臥榻多日。 左宗棠原來就患有腹泄一症,經連日勞累,加上關外氣候不適,又添咳血、頭暈、肢麻、臉腫四症,已是骨瘦如柴。 他接旨後,先抱病在榻上給劉錦棠口述一函,囑其見函速赴哈密相商關外各事。 左宗棠在信中特別囑咐劉錦棠:“喀什噶爾地處中俄邊境,一定加意防守,不可大意,亦不能給俄人造成可乘之機”。 信函當晚由快馬送往喀什噶爾。 接下來,左宗棠便將十幾名幕僚傳進臥房,開始商量上折薦人的事。

幕僚們按著左宗棠交代,相商了兩天,這才湊成一篇折子。 左宗棠坐在榻上支撐著身子勉強把折子看了一遍,又刪改了幾處,這才著文案謄抄,吩咐連夜拜發。 折子的題目是《遵旨复陳來京陛見折》。 折子這樣寫道:“臣以菲材,謬膺關隴、新疆重寄,計逾十載,圖報未遑。屬以敵情叵測,使者失詞,疏請出屯哈密。所有規畫佈置大略,茲已具折陳明。” 左宗棠又寫道:“惟關外,一切事宜,必賴賢能接替,始免他虞。竊見幫辦新疆軍務、通政使司通政使、法福靈阿巴圖魯、二等男臣劉錦棠,志在匡時,才能應變,隴中關外,夙著勳勤;近辦新疆善後事宜,威惠並行,邊民感服,臣嘗自愧不及。如蒙恩命督辦關外一切事宜,必能勝任。劉錦棠前聞臣到哈密,擬即前來晤商軍務,臣比復書止之。茲臣既奉命來京,軍事需人接替,比即馳告劉錦棠,仍速來哈密商議一切。由喀什噶爾赴哈密共五十四站,劉錦棠得信後起程。九月杪始可到此,計其時已奉有諭旨矣。如蒙恩允以劉錦棠接替,是否並將欽差大臣關防交劉錦棠祗領?此應候諭旨遵行者,一也。”

談到陝甘事務,左宗棠這樣寫道:“臣俟劉錦棠行抵哈密會商一切,交卸軍務,即當馳返蘭州,清理案牘。陝甘督篆是否即交楊昌濬接署?出自聖裁。臣交篆後,即取道秦、晉北上,不敢遲延。惟頻年力疾從戎,喀血,脾洩諸症時愈時發,藥餌無效。近則健忘益甚,步履維艱,頻年以來杖不釋手,每遇祭祀典禮,登降拜跪,輒須攙扶以防傾跌,形極衰頹,情同戀棧。” 此折先舉薦劉錦棠接替自己擔任欽差大臣,又提出由楊昌濬接署陝甘總督。 此折拜發的第十日,左宗棠又上《出屯哈密佈置情形》一折。 聽著外面拜折時的咚咚鳴炮聲,左宗棠不無遺憾地對圍坐在榻前的一應幕僚感嘆道:“看樣子,對俄國狗熊的這場戰事,老夫是無緣參加了。你們大概已經看出,老夫抱病出關,就是想和那個考夫曼較量一番,好好揚一揚我大清的國威!可惜呀,狗日的考夫曼,臨陣變成縮頭烏龜了!”

幕僚饒應祺勸道:“老中堂,毅齋京卿文韜武略俱佳,又深得您老的真傳,有他在這裡接替您老料理對俄戰事,您老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設若談判決裂,當真打起來,依下官看,那個考夫曼未必就是毅齋京卿的對手!毅齋京卿出關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真正稱作戎機順迅,古近罕比!通關以來,這是最揚國威的一場保土之戰哪!有哪個國家不佩服呢?” 左宗棠大驚道:“饒太守,你適才講的話,毅齋到後卻萬不要再同他講起!俄國船堅砲利,非阿古柏、伯克·胡里他們可比,萬萬不可大意!設若毅齋聽了你的這篇宏論,當真把尾巴翹起來,可不要誤國家大事嗎!” 饒應祺是知府銜,左宗棠固有“太守”一稱。 饒應祺笑道:“毅齋京卿的心性,世上還有比您老更清楚的?若毅齋京卿當真接受一次誇獎便翹一次尾巴,他老現在的尾巴,可不是能翹到南天門要作旗桿嗎?”

左宗棠笑笑沒有言語,他喜歡聽這話。 聖旨不久頒下:“左宗棠奏遵旨复陳並佈置情形及請免保薦人才各折片。覽奏均悉。左宗棠現在料理起程來京,關外一切事宜應即交替。劉錦棠威望素著,辦理新疆善後事宜諸臻妥協,著署理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俟劉錦棠到哈密後,左宗棠即將欽差大臣關防交給祗領,所有新疆一切佈置,並著詳細告知,妥為籌辦,即行迅速北上。所請派署陝甘總督篆務,著聽候諭旨。金順駐紮西路,距伊犁較近,一切邊防情形,著隨時與劉錦棠和衷商辦,以維大局。喀什噶爾逼近俄境,亦關緊要。劉錦棠起程後,須派得力將領認真防守,毋稍大意。” 從聖旨上可以看出,朝廷只同意由劉錦棠接任欽差大臣,但卻不同意由楊昌濬接署陝甘總督。對陝甘總督的人選,朝廷顯然另有安排。

談判結果如何尚難預料,新疆伊犁九城前景自然莫測,陝甘最是關鍵。對陝甘總督的人選,朝廷不能不格外慎重。 聖旨下到南疆的時候,劉錦棠已收到左宗棠快函多日,此時正把防務料理妥帖,即將起程。 一見自己得加欽差大臣銜,劉錦棠不敢耽擱,馬上便帶上親軍五營,連日向哈密趕來。 駐守在伊犁城的俄國七河省省長科爾帕科夫斯基,此時卻正在自己的官邸裡,接見布素魯克派來聯絡的代表。 科爾帕科夫斯基振振有詞地說道:“你回去告訴布素魯克,他想在南疆建立汗國的願望很好。只要他肯聽話,我大俄帝國可以傾全力支持他。我可以向他提供一定數量的槍械,他只需付很少的一點錢;我可以派人去替他訓練軍隊,他只要付些佣金就行了。你還沒有告訴我,這個布素魯克,他目前有多少人馬?”

布素魯克的代表答:“我們布魯特足有一萬人在阿他伯什一帶山林游牧,現已有一半之數願意跟隨布素魯克王爺走出山林去建立汗國。我們布魯特人,每人手裡都有大刀、長矛,還有可以遠距離作戰的弓箭、火銃。我們的弓箭不僅可射死山雞,還可以射殺黃羊。火銃和大刀是用來對付老虎和黑熊的,我們不相信大清國的軍隊比老虎還難對付。” 科爾帕科夫斯基聞聽此言當即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很好,你們不僅有大刀和長矛,還有火銃、弓箭,這已經足夠劉錦棠受用的了!喀什噶爾是南疆的重要城堡,你們可以先將這個地方佔領,把汗國建立起來。我國即將對大清國宣戰,戰爭打響後,你們可以從喀什噶爾攻擊,我們從伊犁攻擊,讓劉錦棠首尾不能相顧。”

代表囁嚅著說道:“您大老爺說得對,但大清國的官兵在阿他伯什周圍屯紮甚密,我們不敢出去呀!” 科爾帕科夫斯基笑道:“這不是問題,老虎還有打瞌睡的時候。你們可以在他們打瞌睡的時候,穿過他們的營地,這樣,喀什噶爾就到手了!” 代表說道:“大老爺容禀,我家王爺說,如果大老爺肯借給我們五千名軍兵,我們就不僅能將喀什噶爾攻取,而且能將整個南疆佔領!” 科爾帕科夫斯基未及代表把話講完,便打斷他的話道:“不,不!我們現在還不能藉兵給你們。因為我國大皇帝,還沒有把向大清國開戰的具體時間確定下來。但我向你們保證,我國是一定要向大清國宣戰的!我們不能容忍任何蔑視我國的行為發生,哪怕是微不足道的!” 科爾帕科夫斯基說完這話便轉身進了秘室。

得知布素魯克的代表離開後,科爾帕科夫斯基不由用嘲弄地口吻自語道:“真是異想天開!靠大刀和長矛、火銃和弓箭就能打敗劉錦棠,我大俄帝國也不用和中國二次舉行談判了!” 布素魯克的代表很快由伊犁返回阿他伯什的叢林中。 布素魯克聽了代表的匯報後,默然良久,突然翻身跪倒,仰天禱告道:“戰無不勝的幸運之神啊!您快讓俄國向大清國宣戰吧!布素魯克想到喀什噶爾去修築王庭,布素魯克的臣民想念他啊!” 兩顆豆大渾濁的淚珠,從布素魯克的眼眶裡滾滾而出。 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十月初六,劉錦棠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地趕到哈密。 左宗棠這時正在榻上昏睡。 劉錦棠來到轅門,翻身下馬,示意守門的戈什哈不要進去通報,而是一個人快步走進去。

他要給左宗棠一個意外的驚喜。 劉錦棠推開臥房的門,見鬚髮皆白的左宗棠憔悴地高臥榻上,正在鼾睡。 劉錦棠一見左宗棠,腦海中登時閃現出叔父劉松山的形象,不僅心頭一緊,兩眼撲簌簌便落下淚來。 他扑騰跪倒在榻前,用手輕輕抓住左宗棠的一隻手,聲音哽咽地說道:“世叔,晚生看您來了!——您老病成這樣,怎麼還出關啊!您老應該為國珍重啊!” 左宗棠全身一抖,很快睜開雙眼觀瞧,口裡不由自主道:“可是毅齋?可是毅齋嗎?” 劉錦棠緊緊握著左宗棠的手點頭答道:“世叔啊,晚生出關至今,無一日不在夢裡與您老相會,您老想殺晚生了!” 左宗棠哆嗦著身子一邊掙扎著起身一邊笑道:“龜兒子莫哭,不把伊犁收回來,老夫是不肯去見閻王的!” 左宗棠口裡說著輕鬆的話,眼裡卻流出兩行熱淚來。 劉錦棠慌忙起身扶起左宗棠,自己也趁勢坐在榻前的一把木椅上,口裡說道: “世叔啊,殺雞焉用牛刀,您老還怕晚生打不過那個科爾帕科夫斯基嗎?——您老移駐哈密,就不怕把俄國人嚇著?” 左宗棠一邊擦淚一邊笑道:“你個龜兒子就是會說話。老夫此次出關,就是想嚇一嚇俄國熊!李少荃是上下公認的議和宰相,老夫偏要做一生一世的戰陣老臣!弱國無外交,你越是弱國,你越要敢打,這樣外國人才不能輕視於你。也只有這樣,你在外交上,才能佔上風。俄國指使伯克·胡里幾次犯邊,不僅人數眾多,且槍械精良!俄國肯在他們身上下如此功夫,何也?其實就是想試一試我西征大軍的真正作戰能力!尤其是這次,更是下了血本。你龜兒子倒也聰明,竟然不向老夫通報便親自出馬,給他來了個風捲殘雲,剿盡蕩平!否則,你以為俄國黑熊肯輕易便同意二次舉行談判?難吶!” 劉錦棠一邊起身站到床頭,愛撫地替左宗棠梳理有些凌亂的頭髮,一邊小聲說道:“世叔,您老還是少說兩句吧,朝廷還等著您老進京問計呢!” 左宗棠哈哈笑道:“你個龜兒子,你不讓老夫多講話,你是怕老夫累著啊!可老夫一見到你就高興,一高興就想說話。毅齋呀,你是真為老夫爭氣呀!你也真為我大清爭氣呀!如果不是你打得好,俄國豈能同意同曾劼剛坐下來二次談判?他們不敢輕易開釁,主要是忌憚你呀!通關以來,我國與西洋各國經歷了無數次戰爭,但最讓我大清揚眉吐氣的,就是這次收復新疆之戰啊!——來,你扶老夫一把,我們兩個先吃口東西,然後坐到外面去談。老夫可是有一肚子的話要對你說呢!——毅齋,你說伯克·胡里被官軍斬殺,到底是不是真的?死的那人當真是伯克·胡里?弄不准,跟朝廷不好交代呀。” 劉錦棠道:“晚生現在還在找人辨認。就算不是伯克·胡里,也應該是個大頭領。——世叔,您老還是躺下歇著吧。晚生讓人把飯擺在您老的榻前,晚生伺候著您老不是更好?” 左宗棠一邊起身,一邊道:“一見到你這個龜兒子,老夫的病登時好去了一大半。老夫今年才六十八歲,還沒到廉頗的歲數。走,你扶老夫去用飯!” 飯後,左宗棠果然病勢大減,彷彿又回到從前無病無患的歲月。 在欽差行轅的簽押房裡,左宗棠對劉錦棠說道:“毅齋,進軍佈置均已妥當。如果俄國肯交還伊犁便罷,如若談判決裂,我們不僅用武力收復伊犁,連康熙年間侵占的地段也一併收回來!你明兒一早就祗領欽差大臣關防,老夫趁著精神還好,後兒個就料理進關的事。這裡的一切,可就全交給你了。毅齋,老夫在肅州行前,又向朝廷拜發了一折。老夫以為,新疆設行省之後,光有巡撫還不行,還應仿四川建制,加設總督,以期徹底脫離陝甘總督衙門,達到軍治民治兩不誤。看朝廷的意思,伊犁事罷新疆就要設省。老夫已計議妥當,這總督一職,老夫要保舉你來擔任。毅齋,你以為巡撫一職應舉薦誰合適呢?” 劉錦棠一邊思考一邊答道:“世叔,您老以為新疆改設行省後加設總督一缺合適嗎?新疆地廣則廣矣,但人口太稀,非從關內各省大量移民不能繁榮。新疆設行省後,不能像現在這樣,光靠借洋款和各省的濟餉過日子啊!總要想辦法自給自足啊!” 左宗棠果斷地說道:“毅齋此論固然不錯,但新疆不同於關內。新疆是我大清的邊關,是我大清的西大門,必須兵、民同治,才能確保無恙。無論別人怎麼說,老夫堅持以為,新疆非另設總督不能安穩。毅齋,老夫進關後,你再思慮一下巡撫的人選。金順肯定不行,徐佔彪目不識丁也不行。張朗齋倒是挺合適,但朝廷對他另有任用。魏光燾現在是甘肅按察使,如果楊石泉升署陝甘總督後,魏光燾就自然要升授藩台。老夫想了又想,實在不行,這新疆巡撫就得舉薦他了。” 聽了左宗棠的一番話,劉錦棠默言無語。 第二天,劉錦棠正式祗領欽差大臣關防。 交印之後的幾天當中,左宗棠與劉錦棠談了阿克蘇製造局與庫車火藥局的事,兩個人又對正在招商當中的新疆鐵廠做了一番更加詳細的規劃。 諸事妥帖後,左宗棠這才放心地率親兵五營,抬上自己的棺材,扶杖乘車離開哈密進關。 劉錦棠帶親兵兩營,一站接一站地護送。 護送至第三站地,早起將行,臨上車,左宗棠忽然握著劉錦棠的手,含淚說道:“毅齋呀,古話說:'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不能再送了,我二人就此分手吧。” 劉錦棠見風裡的左宗棠白髮飄舞,病容滿面,想到就此一別,天各一方,很可能再無相見之日,不覺兩眼一酸,淚如雨下。 劉錦棠哽咽著說道:“世叔,您老到京師後,可要保重身體呀。晚生把新疆的事料理妥帖,就進京去看您。您老只要肯答應晚生一件事,晚生便止步不送。” 左宗棠顫抖著雙手說道:“毅齋呀,你不要哭了。關外的風硬,不要傷了眼睛。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劉錦棠抹一把淚水,說道:“晚生懇求世叔養好身體,容晚生日後進京能向您老再敘衷腸。您老一定要答應晚生,不能讓晚生日後進京空對日月。” 左宗棠回首凝望著身後的山川樹木,農田河流,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伊犁還在俄手,新疆尚未全复,邊陲並不安穩,老夫此時肯定不會去見閻王!毅齋呀,我們就此分手吧。伊犁前景莫測,新疆百廢待興,可就看你的了!你也要保重啊。” 左宗棠話畢,示意身邊的戈什哈扶己上車。 眼望著車駕啟行,劉錦棠忽然雙膝跪倒;身後的眾兵丁一愣,跟手也全部跪下。 劉錦棠一邊衝車駕叩頭,一邊大聲說道:“世叔啊,不管伊犁前景如何,您老都不能毀約呀!晚生把這裡的事辦妥就進京去看您老,您老可一定要等著晚生啊!” 劉錦棠說這話時並不知道,坐在車裡的左宗棠此時也正從車簾的縫隙處深情地望著他。 左宗棠兩眼流淚,喃喃自語道:“毅齋呀,老夫不是毀約之人,老夫也捨不得你呀!——可老夫大限將至,你我這次一別,恐怕難有再見之期了!” 左宗棠抵達肅州的當日,突接到赴俄使臣曾紀澤由俄都聖彼得堡輾轉投遞到的一封快信。曾紀澤在信中向左宗棠透露:經過幾次商談,曾紀澤堅持拋開崇厚原約重新訂約,俄方則堅持仍按崇厚所訂條約辦理。 曾紀澤最後說:俄方已單方面中止談判多日,何時進行新一輪會談,談判前景如何,全不得知。 從信中左宗棠判斷,曾紀澤在俄國的談判極其艱難,隨時都有破裂的可能。 左宗棠先給恭王寫信一封,稱:“鄙見劼剛此行難有把握,疆吏如能持正,使臣或尚有憑藉,多說幾句硬朗話;否則,依違遷就,在所不免,而後此議論紛騰,重煩口舌,尤嫌不值也。” 左宗棠又說:“愚見主戰固以自強為急,即主和亦不可示弱以取侮。譬之圍棋,敗局中亦非無勝著,惟心有恐懼,則舉棋不定,不勝其耦矣。” 左宗棠隨後又給總理衙門寫了封公函,稱:“劼剛來電,似和議必不能成……察看情形,實非決之戰陣不可。究之言戰,本是一條鞭辦法,無和議夾雜其中,反覺愈有把握。” 左宗棠堅持以為,拋開談判,單用武力收復伊犁,雖是一條鞭辦法,反覺愈有把握。 左宗棠最後才給劉錦棠寫信雲:“聚晤數日,揖別登程,一思厚誼深情,感荷無量。時事多艱,惟思努力報國,方有息肩之日。衰庸無狀,敢不勉旃。麾下為世間英奇,中外引領以俟久矣,而巨任初膺,猶常以欿然不自足為懷,異日豐功偉伐,必有非前人所及者。願更勤修令德,俾足開拓萬古為望。俄事非決戰不可。連日通盤籌畫,無論勝負云何,是非將其侵占康熙朝地段收回不可。中俄之釁,實由此開。” 左宗棠此信其實就是要告訴劉錦棠:“俄事非決戰不可”,斷言:“中俄之釁,實由此開。” 左宗棠讓劉錦棠拋開談判成功的幻想,充分做好武力收復伊犁的各項準備工作。 三封信依次剛剛發走,甘肅布政使楊昌濬便帶著親軍趕到肅州,特來迎接左宗棠到蘭州議事。 見禮畢,楊昌濬挽住左宗棠的那雙因激動而顫抖的手,小聲吟誦了一首他自撰的七絕:“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 楊昌濬詩未吟完,左宗棠已是淚如雨下。 當晚,聖旨頒到肅州:“實授曾國荃陝甘總督;賞楊昌濬二品頂戴,調補漕運總督。” 不久,詩人肖雄也作詩一首,專門歌頌“左公柳”: 十尺齊松萬里山,連雲攢簇亂峰間。 應同笛裡迎亭柳,齊唱春風度玉關。 這首詩比楊昌浚的詩流傳還廣、影響還大。 劉錦棠收到左宗棠的信後,自然是摩拳擦掌,決定不辜負左宗棠及朝廷對自己的厚望,打好收復伊犁這一仗。 為了表明大清國收復伊犁的決心,劉錦棠一面著令北疆各路人馬向伊犁靠攏,一面統帶親兵營,大張旗鼓地來到金順大營。 稍事歇息,劉錦棠便在金順的陪同下,帶領各路將官,騎馬勘察伊犁周邊的地形。 站在伊犁城瞭望塔里的科爾帕科夫斯基,見伊犁周邊,一連多日濃煙翻滾,心下不由一陣慌亂;尤其是得知劉錦棠已經來到北疆,正在對伊犁周邊地形進行踏察時,他更是全身顫抖,額頭冒出冷汗。 他一面派人騎快馬給國內送信,一面傳令緊急備戰;他本人,則在反复思考逃跑的各條便捷路線。 考夫曼此時正在國內參與對大清國的談判,他一接到科爾帕科夫斯基的信,馬上便轉呈沙皇亞歷山大二世。 沙皇看過信後,考夫曼又憂心忡忡地對沙皇說道:“禀陛下,臣竊以為,如果我們停止談判,中國肯定要動用武力收復伊犁。如果那樣,我們不僅要失去伊犁,可能連以前我們在新疆得到的土地也要不保。據科爾帕科夫斯基說,左宗棠離開新疆時,曾再三向新任欽差大臣劉錦棠交代,如果談判決裂,中國不僅要武力收復伊犁,連以前他們失去的土地也要收回來。左宗棠這個好戰分子,他是我大俄帝國的剋星啊!” 沙皇一聽這話,嗷地便蹦起身來,大叫道:“左宗棠不是好戰嗎?我們就和他打上一仗!” 考夫曼一見沙皇失去理智,急忙奏道:“啟禀陛下,臣竊以為,發動一場毫無勝利希望的戰爭,是不划算的!陛下一定要三思啊!” 沙皇一屁股坐下去,極不情願地說了一句:“曾紀澤這個人也不好對付啊!” 考夫曼不失時機地說道:“禀陛下,臣竊以為,比起毫無勝算的戰爭來,我們在談判中所得的利益相對會更大些。” 亞歷山大二世痛苦地閉上眼睛。 沙皇亞歷山大二世口稱不好對付的曾紀澤是何許人也? 曾紀澤是湖南湘鄉人,字劼剛,是湘軍統帥已故大學士曾國藩的長子。 曾紀澤於同治九年由二品蔭生補戶部員外郎,光緒三年父、母憂服除,襲侯爵。次年接替郭嵩燾出任駐英、法兩國公使,補太常寺少卿。光緒五年轉大理寺少卿。 別看曾紀澤此時官位不高,他可不是個等閒的人物。 該員少承家訓,博覽群經,又攻西學,深通英語,說、寫均流暢自如,並深諳外交之道,明西國強盛之理,是當時的大清國極其罕見的一流人物。 朝廷經過反复比較,能把改約的重任交給他,看重的也正是他在外交界的影響力和卓越的外交才能。 但曾紀澤此次受命改約能否當真便完成任務呢? 關於此點,不獨清政府關注,與大清國有交往的世界各國亦在拭目以待。 其實,就在科爾帕科夫斯基的信送達俄都不久,曾紀澤便與俄國談判代表又重新坐在了一起,開始了新一輪的會談。 不可否認,是欽差大臣劉錦棠在伊犁周邊踏察地形之舉,迫使俄國再次與曾紀澤坐到了談判桌前。 光緒七年正月二十五日(公元1881年2月23日),左宗棠經過一路風霜的辛苦,順利抵達京師,當晚入住賢良寺。 轉日,左宗棠尚未起床,一個震驚中外的好消息便傳了進來:大清國欽差大臣、駐英、法、俄三國公使曾紀澤,經反复折衝,在國內陸、海兩軍的強大軍事支持下,終於在俄國都城聖彼得堡,與俄國外務大臣格爾斯,正式簽訂了讓世界各國為之瞠目的《中俄改訂條約》。 該條約不僅爭回了經崇厚之手劃失的伊犁南境特克斯河流域,還從前約劃失的霍爾果斯河及北疆的齋桑湖爭回了很大的一部分領土;其他條款略依原約,稍有修改;向俄賠償兵費增至九百萬盧布;俄答應交還逃入俄境的匪酋伯克·胡里。 條約尚未讀完,左宗棠已是淚流滿面,唏噓不止。 很顯然,此次西征,大清國不僅僅在軍事上取得了全面的勝利,還從根本上,扭轉了鴉片戰爭以來,清政府在外交上所處的一直都很被動的局面。 條約公佈不久,俄國開始按約從伊犁徐徐撤兵。 幾乎在俄國撤兵的同時,欽差大臣劉錦棠檄飭伊犁將軍金順率兵接收伊犁,並按俄國指定的地點派員去接收逃犯伯克·胡里。 俄國邊境長官看到公文後,微微笑了笑,很快便將已經腐爛的騎兵首領的屍體扔過邊界,說:“這就是你們朝廷緝拿的伯克·胡里。” 俄國從伊犁撤軍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向天山南北,各族百姓和當地駐防官軍無不額手稱慶。 但在阿他伯什的一處高山峻嶺中,卻有一個垂暮的老人,正神色憂鬱地扶杖向山頂緩行。 山頂上立著一塊無字的石碑,上面繪著的正是曾經輝煌過的喀什噶爾王庭。 老人來到石碑前,棄杖跪倒,沉默了許久才仰天說道:“聖明的幸運之神啊,我萬能的神啊!您用血淋淋的事實告訴了我一個道理:新疆不是張格爾的新疆,新疆也不是布素魯克的新疆,新疆更不是阿古柏、伯克·胡里乃至俄國人、英國人的新疆,新疆永遠都是中國的新疆!” 老人的聲音不大,但回音卻久久在山谷中飄蕩,使得在這一帶覓食的獐、狍虎、鹿等無不驚怵。 老人喘息了許久,思考了許久,終於拼出最後一絲力氣向石碑撞將過去。 老人倒在了石碑前,石碑上的王庭模糊了。 這位絕望的老人便是布素魯克。 布素魯克就是在這一天永遠離開人世的。 光緒十年九月三十日(公元1884年11月17日),大清國頒詔四海,宣布新疆正式設立行省;全省設四道、六府、十直隸廳、三直隸州、二十三縣,巡撫為最高行政長官,歸陝甘總督節制;巡撫、布政使、按察使、提學使等治所均設於迪化。 同日,一道密旨火速遞出關外:“賞加劉錦棠頭品頂戴兵部尚書銜實授新疆巡撫,魏光燾為布政使。” 依大清官制,一省巡撫是二品頂戴,例兼兵部侍郎銜,只有總督才賞加頭品頂戴兵部尚書銜。 劉錦棠是大清國鴉片戰爭以來,唯一的一位賞加頭品頂戴兵部尚書銜的巡撫。 新疆新的篇章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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