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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節大將軍智平兵變

左宗棠收新疆 汪衍振 10465 2018-03-13
得知清軍即將進規南路,阿古柏緊急向英國派出求救代表。郭威會談在英國女王的操縱下拉開了序幕。 為逼迫大清國就範,英國向駐滬銀行發出了緩付借款的命令。 西征最艱難的時刻於是來到,一場兵變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就在左宗棠收到劉錦棠與榮全的禀告後秉燭為總理衙門起草回文的時候,阿古柏派往英國的特使賽義德·雅古布已同著一應隨員,攜帶著大批的奇珍異寶,匆匆來到英國都城倫敦,在英國外務部的安排下,賽義德·雅古布很快便見到了女王。 女王微笑著對呆頭呆腦的賽義德·雅古布說道:“本國臣民以及我本人,對哲德莎爾汗國阿古柏畢條勒特汗幾年來的表現很滿意,如果阿古柏畢條勒特汗能下決心不再與俄人來往,我們將會更滿意。請您轉告尊敬的阿古柏畢條勒特汗本人,憑我們英國的力量,是完全可以保護他的。”

賽義德·雅古布慌忙答道:“請女王陛下放心,偉大的畢條勒特汗已經按著貴國駐我汗國的全權大臣羅伯特·沙敖的命令,趕走了俄國特使庫羅巴特金及他的同伴。畢條勒特汗已經表示,有強大的英國的保護,哲德莎爾汗國已經不再害怕俄國人的報復和大清國的武力攻擊。” 女王笑著讚許道:“阿古柏畢條勒特汗是一位聰明的君主,他只有這麼做,我國才能傾其全力對他及他的國家做出保護。你可以先派人回去轉告阿古柏畢條勒特汗,請他不要害怕,我國馬上出面斡旋此事。我國有各種辦法使大清國停止對南疆的攻擊,並保證他永遠坐在汗王的位置上。” 第二天,英國外務部禀承女王的旨意,緊急約見大清國駐英國的公使郭嵩燾,稱有要事相商。 郭嵩燾按約抵達後,英國外務大臣格蘭佛爾把郭嵩燾一行人請進議事廳落座,又讓人擺出幾杯咖啡出來,這才說道:“郭公使,本大臣禀承我國女王陛下的旨意,決定出面調停一下貴國與哲德莎爾汗國之間的事情。”

郭嵩燾聞言先是一愣,不由反問一句:“貴大臣的話本公使沒有聽明白。貴大臣口中的哲德莎爾汗國具體指的是哪裡?” 格蘭佛爾慌忙道:“請原諒郭公使,是本大臣沒有說清楚。本大臣要說的便是貴國的新疆南路。” 郭嵩燾點點頭道:“貴大臣要說的是侵入我國新疆的浩罕國帕夏阿古柏?” 格蘭佛爾笑道:“貴公使所言不錯,本大臣要說的正是阿古柏。貴公使知道,貴國野蠻戕殺我國駐貴國公使館頭等翻譯官馬嘉理一案,儘管極大地傷害了我國的感情,但在談判過程中,為了照顧貴國朝廷的體面,我國仍做了極大的讓步,貴我兩國的友誼很快便恢復到以前的最好狀態。” 郭嵩燾待翻譯把話講完,先在心裡暗罵了一句:“簡直是在睜著眼睛信口胡說!”但口裡卻答道:“本公使代表我家皇上和皇太后,首先感謝貴國外務部和女王陛下在為馬嘉理一事上做出的努力。我國把本大臣派到這裡出任公使,也是想保持和發展貴我兩國之間的這種友誼!”

格蘭佛爾高興地說道:“郭公使說得很好。好,我們來談正事。貴公使知道,貴國的新疆是一塊不毛之地,一直處於戰火之中,貴國雖然在那裡設立了各級衙門,但並不能進行很好地管理。據我們所知,貴國為了彈壓那裡的動亂,已經花了許多錢。我們認為,貴國這麼做是不值得的,是不划算的。威妥瑪向我報告說,貴國正在發展海防事業,要購很多船,只有這樣,才能對付日本從海上的進攻。還有俄國的遠東艦隊,也是貴國海面上最大的威脅。郭公使大概還不知道,俄國現在的海軍司令勒索夫斯基上將是個極其凶殘的傢伙,他的父親是當地一名屠夫。他殺豬都不眨眼,殺人就更不在話下了。” 郭嵩燾沉吟了一下答道:“本公使想問貴大臣一句,貴大臣適才所言究竟要說明什麼?新疆原本就是我國的領土,那裡出現叛亂,我國自然要派軍隊去彈壓,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不無不當。貴大臣約本公使來,就是要講這些話嗎?”

格蘭佛爾正要講話,一名英國官員悄悄走進來對格蘭佛爾小聲用英語說道: “大人,我們剛剛接到通知,回國述職的威妥瑪公使已經回到倫敦。女王陛下剛剛下達批示,請您速去見她。” 格蘭佛爾想了想,起身笑著對郭嵩燾說道:“很抱歉郭公使,我們今天只能先談到這裡,但我們談得非常愉快。” 送走郭嵩燾後,格蘭佛爾奉命來見女王。 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正在同女王進行談話。 一見格蘭佛爾進來,女王示意威妥瑪停止講話,然後微笑著對格蘭佛爾說道: “格蘭佛爾先生,威妥瑪正在同我講大清國的事情。威妥瑪同我講,為了打擊阿古柏的哲德莎爾汗國,大清國已同我國的銀行商借了不少款子。他們這麼做對我們非常有利。你們兩個下去後,好好商議一下新疆的事情。威妥瑪在大清國的時間比較長,熟悉那裡的情況,由威妥瑪出面同他們的郭嵩燾談好一些。”

兩個人告別女王之後,很快又來到外務部,會同其他官員,商量起與郭嵩燾談判的枝枝節節來。 第二天,威妥瑪正式粉墨登場了。 他帶著外務部為他提供的華文翻譯德爾貝,乘車來到中國駐英公使館,向門房遞了片子,聲稱以老朋友的身份來看望郭公使。 郭嵩燾聞報,急忙帶著副公使劉錫鴻等一應隨員把威妥瑪、德爾貝二人迎進大廳。 獻茶畢,威妥瑪笑著對郭嵩燾說道:“郭大人,您比在煙台鄙人見您時胖多了。怎麼樣,這裡的一切都很讓您開心吧?” 郭嵩燾答道:“威公使,本大臣看您倒是比在煙台時瘦多了。您怎麼這麼快回國了?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威妥瑪忙答道:“鄙人是回國述職,隨便同您談一下有關貴國存亡的大事情。” 坐在郭嵩燾身邊的副公使劉錫鴻一聽這話全身一震,隨口便問出一句:“怎麼回事?您們到底把我家皇上和皇太后怎麼樣了?”

郭嵩燾見劉錫鴻拿出了與人拼命的架式,忙小聲說道:“劉大人,這是外交場合,不能什麼話都說,更不能什麼話都問。” 郭嵩燾又對旁邊坐著的使館翻譯官道:“劉大人適才所講的話不要翻譯過去,免得讓人恥笑。” 劉錫鴻卻大怒道:“郭大人,職道是朝廷欽命的駐英公使館副公使,你的話可以翻,職道的話為什麼就不能翻?” 威妥瑪久在中國,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通,郭、劉兩個人的對話他不僅聽得明明白白,而且看出兩個人之間的矛盾比他聽說的還要嚴重,已經是水火不相容了。 威妥瑪知道在這裡不僅什麼話都談不成,也休想辦成任何事,於是只好起身說道:“很抱歉郭大人,鄙人在中國時就已聽說郭大人到了敝國以後一直很忙,但鄙人沒想到郭大人竟忙得連同老朋友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再會吧郭大人,鄙人會單獨請您到其他的地方來商談事情。”

郭嵩燾一邊說著抱歉的話,一邊親自把威妥瑪、德爾貝二人送出使館的大門。 郭嵩燾回到會客廳時已不見了劉錫鴻的身影,劉錫鴻已然坐在自己的辦事房裡,正在含毫命簡起草參劾郭嵩燾的折子。 第二天,威妥瑪致函中國駐英公使館,正式邀請郭嵩燾到英國外務部會商有關新疆的事情。 郭嵩燾不好回絕,只好把一應館務交由副使劉錫鴻料理,自己帶上參贊官黎庶昌以及翻譯、文案多人,乘車來到英國外務部。 在這裡,威妥瑪正式向郭嵩燾提出,他代表大英帝國,決定出面調停大清國與阿古柏之間的戰事。 郭嵩燾一聽這話,慌忙答道:“對不起威公使,您適才所講的話,恕本大臣不能答應,須請示我國的總理衙門後,方能答復於您。” 威妥瑪擺擺手道:“郭大人您誤會了鄙人的意思,這並不是正式談判,只是你我之間的私下接觸。如果我們兩人之間不能達成某種共識,您就算請示了貴國的總理衙門又有什麼用呢?”

郭嵩燾沉吟了一下,笑道:“聽威公使這麼一說,本大臣也放鬆了許多。本大臣同意威公使的提議,我們可以先做私人之間的接觸,待有進展後,再向國內請旨。” 威妥瑪笑著對身旁的德爾貝說道:“聽到了嗎?鄙人與郭大人只是私人之間的接觸,您如果想日後寫本書出來,那就請把我們之間的談話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 德爾貝用華語對郭嵩燾說道:“我家公使大人鼓勵鄙人把郭大人與他此次的會談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日後寫成一本書,讓世界各國都知道。” 郭嵩燾知道英國人都是幽默的,於是也笑著答道:“這書刻成以後,德翻譯可別忘了送本大臣一部。本大臣活了這把年紀,還沒被誰寫進書裡過呢!” 郭嵩燾的話,使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大家笑過之後,威妥瑪這時說道:“郭大人,您比鄙人清楚,貴國的新疆原本就是塊不毛之地,那裡除了茫茫戈壁,就是盛產沙子。貴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買回的是一片沙漠,這值得嗎?郭大人,您應該奏明您家皇上和皇太后,不要再向那裡投錢了。您們的海防極其空虛,需要購買大量的戰船。鄙人在貴國多年,鄙人以為,以貴國現在的力量,大力加強海防才是最划算的。郭大人以為呢?” 郭嵩燾笑著答道:“威公使所言不錯,新疆的確有著大片的戈壁,也確實盛產沙子,但新疆是我國的國土,不管它有著什麼,也不管它盛產什麼,我們都必須向那里花錢,因為這是我們的義務。” 威妥瑪忙道:“郭大人誤會鄙人的意思了,鄙人是說,新疆孤懸塞外,一直就是個多事的地方,貴國儘管也在那裡建立了衙門,但並不能很好管理。新疆會把貴國拖垮的。敝國見貴國盲目地向那里大量地扔錢,是很替貴國著急的。貴國不能再這麼幹下去了。傻瓜都會看出來,向新疆大量用錢,是失大於得的!”

威妥瑪說完這話,有意做出痛苦狀,又是緊閉雙眼又是用手在胸前劃十字,但眼角卻有一縷光芒,在偷偷地打量著郭嵩燾,看郭嵩燾有何反響。 郭嵩燾沉吟了一下,冷靜地答道:“威公使,您久歷外交,應該知道,外國武裝入侵的事情在各國都有發生,新疆也不另外。所幸,我國已經收復了新疆北路,收復南路將是遲早的事。我堅信,阿古柏侵略軍很快就得滾出新疆。” 威妥瑪接著話茬說道:“郭大人此言應該修正,其實,傻瓜都會看出來,貴國並沒有真正的收復新疆北路,對阿古柏也沒有形成致命的打擊。” 郭嵩燾知道威妥瑪指的是伊犁的事情,於是答道:“本大臣知道威公使指的是伊犁九城和那裡的一片地方。這不用擔心,俄國已明確向敝國表示過,該國對伊犁用兵,是替敝國代收,等敝國將南疆收復後,俄國自會履行前約,將伊犁九城完整無缺地交還給敝國。” 威妥瑪哈哈大笑道:“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二世是個無賴,他說的話狗都不會相信,鄙人不相信貴國當真就相信他說的話!出於朋友的角度,鄙人想奉勸郭大人一句,能不能現實一些呢?” 郭嵩燾點點頭說道:“威公使有話但請講來,本大臣洗耳恭听就是。” 威妥瑪知道自己的話擊中了郭嵩燾的要害,於是愈加興奮起來,他索性離開座椅,邊來回走動邊侃侃談起來。郭嵩燾知道威妥瑪在煙台與李鴻章談判馬嘉理一案時就是這個樣子,所以也不怪他,看他怎麼說。 威妥瑪說道:“各國都知道,也很清楚,俄國人既然出兵佔據了伊犁,他就從沒作過再交出去的打算。如果不是浩罕國的阿古柏帕夏搶先一步進入新疆,不要說伊犁,恐怕全疆都是俄國人的了。真正想替貴國管理新疆的是阿古柏帕夏,而俄國出兵伊犁為的可就並不僅僅是新疆了,他是想從新疆打開一條通往貴國陝甘的道路,以期進入貴國的內地,進而佔據陝甘,達到從水陸兩地控制貴國的目的。請問郭公使,憑現在的阿古柏的實力,他有進一步侵略貴國陝甘的能力嗎?他沒有!他只是想替貴國把新疆治理好,使它永遠臣服於貴國!” 威妥瑪重新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接著說道:“我國與貴國是最早交往的朋友,我國是不想讓貴國上俄國人的當啊!郭公使,您能理解鄙人的心情嗎?” 郭嵩燾面色凝重,手在鬍鬚上撫了又撫,他沉吟良久,才緩緩說道:“本大臣首先感謝威公使站在友好的立場說出的這番話,但威公使大概忘了,新疆是我國的領土,我國有能力管理它。阿古柏是強盜,他沒有資格去替我國管理新疆!他還公然成立什麼哲德莎爾國,還封自己做畢條勒特汗,他真是太狂妄了!太自不量力了!” 威妥瑪急忙攔住郭嵩燾的話頭道:“郭大人,請您不要激動,我們可以這樣。先休息,您呢?回去以後可以把鄙人的話反复想一想,不要輕易下結論。新疆的問題,我們慢慢來談,怎麼樣?” 郭嵩燾起身說道:“威公使所提之建議甚好,我們再會!” 郭嵩燾回到公使館,緊急把副使劉錫鴻等使館所有隨員召集到一起,逐字逐句分析威妥瑪講過的每一句話。 幾乎就在威妥瑪與郭嵩燾接觸的同時,英國麗如銀行在上海的分行、麥加利銀行在上海的分行、怡和洋行在上海的分行,均收到英國政府發來的指令:禁止對華用於西征的各種貸款。指令強調說:已達成貸款協約的,亦要採取一切措施,盡可能地延緩兌付期。 英國在滬的這三家銀行中,只有麗如銀行(又稱東地銀公司)是為大清國西征提供貸款的銀行,另兩家銀行雖也或多或少地為大清國提供著貸款,但卻是海防借款,借款對像是李鴻章而不是左宗棠。 在各路大軍出關之初,左宗棠就已經奉旨命令西征上海轉運局的總辦胡雪巖向麗如銀行商借折合大清戶部官銀一千萬兩的款子。胡雪巖經與麗如銀行反复磋商後,總算與麗如銀行達成了協議,先期兌付的六百萬兩已分三次轉入上海轉運局的賬上,左宗棠便是用這筆款子購進了足夠出關人馬食用三個月的軍糧以及大批的給養、軍火,使清軍順利地收復了除伊犁以外的北疆所有地區。 胡雪巖此時正奉左宗棠之命積極與麗如銀行辦理後續貸款兌付的時候,麗如銀行便收到了國內十萬火急發來的指令。 麗如銀行不敢違抗國內最高當局的指令,接到指令的當日,即函告西征上海轉運局,稱:現期因資金出現周轉不靈,暫緩兌付大清國西征貸款。 胡雪巖命人把麗如銀行的函文翻譯出來,一讀之下,登時驚得臉白心跳。 他也顧不得多想,命人快快備轎,匆忙攜了自己的片子,便帶了兩名隨員乘轎飛趕到麗如銀行,親自交涉此事。 但麗如銀行的門政大爺卻把他擋了駕,門政大爺說:“很抱歉胡大人,銀行董事局正在開會,不能見您,請您改日再來吧。” 這位門子是個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卻偏生梳了個洋頭,鼻子上還架著副眼鏡片子,分明是個假洋鬼子。 胡雪巖見門子不理不睬,他卻不敢就此賭氣離開,只得陪著笑臉說道:“這位老爺,本官是有急事要見洋大人,還勞動您的大駕去通禀一聲。老哥要辦的這件事,關係到幾萬人的肚皮,更關係著新疆的安危。您好歹也是大清人,卻不能見死不救。” 那位門子不聽這話還好,聽了之後,卻把一條腿高高地架到另一條腿上,說道:“你這位胡大人可是站著說話不怕腰疼!你拿著大清的俸祿,辦的自然是大清的事情。我吃的是洋人的飯,幹的也是洋人的事,自然要聽洋人的吩咐。洋人吩咐下來,任何人都不見,我就不敢放一個人進去。你胡大人要見洋大人談公事,只能換個日子來。今天,你不要說見不著洋大人,就算洋貓、洋狗,你也休想見著。” 胡雪巖急得滿臉淌汗,卻又沒有絲毫辦法,只好離開這裡,去找盛宣懷想辦法。 盛宣懷字杏蓀又字幼勗,號愚齋,江蘇武進人。捐班出身。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經楊宗濂舉薦入李鴻章幕,得李信任,以行營內文案兼充營務處會辦。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以道銜任輪船招商局會辦,不久升為督辦。 與胡雪巖相比,盛宣懷是晚輩,胡比盛整整大了二十一歲。但盛宣懷與洋人接觸卻早於胡雪巖,胡雪巖與麗如銀行能打交道,還是盛宣懷給接的頭。盛宣懷是大學士北洋大臣直隸總督李鴻章身邊的紅人,是李鴻章辦洋務的最得力助手。盛宣懷近幾年經常往來於上海、天津、保定之間,奔走於官商兩界。 但盛宣懷此時偏巧不在上海,而是奉李鴻章之命,到廣州去與洋商洽談購買輪船的事項去了,沒有二十幾天根本回不來。 胡雪巖走投無路,只好怏怏地回到局裡的辦事房中,先讓文案給左宗棠發函一封,講明情況,又把英文翻譯找來,讓翻譯用英文起草一封給麗如銀行的信,探詢西征後期貸款為何不能馬上兌付的原因。這封信多少有些抗議的成分在裡頭。 信送到麗如銀行十幾天后,銀行的一名買辦(中國人)才來見胡雪巖。 買辦這樣說道:“胡大人,在我行,西征貸款不能馬上兌付的原因是因為倫敦的總行遭遇了一場事故,出現了資金周轉上的不靈,董事局正在想辦法採取措施。” 胡雪巖問:“這筆銀子我們現在就要使用,貴行這麼做,不是失信嗎?造成的損失怎麼辦?貴行能給多少補償?” 買辦答道:“胡大人誤會了銀行方面的意思,銀行只是延緩兌付貸款,並沒有中止協約停止貸款,這不存在補償的問題。” 胡雪巖急問道:“你老弟還沒有說,銀行究竟什麼時間,才能兌付貸款?我們幾萬大軍可正等著這筆銀子吃飯、發餉呢!” 買辦道:“請胡大人放心,銀行一有消息我會及時通知大人的。” 買辦話畢站起身來想走,胡雪巖卻起身跨前一步,說道:“銀行定不准具體的兌付時間,老哥是不會放你走的。你走掉了,我們的幾萬大軍怎麼辦?” 買辦苦笑著說道:“胡大人想必是花酒吃多了吧?您不放我回去上班,我難道可以抵貸款嗎?我如果能抵貸款,我就一輩子留在您這裡,有的吃,還有的住。” 胡雪巖苦笑道:“老弟有所不知,這筆後期貸款,我們是真的正等著使用呢!這筆款子若不能及時兌付,你讓劉毅齋拿什麼去收復南疆啊!這可不是小事啊!” 買辦用手拍著胡雪巖的肩頭道:“胡大人但請放心,一有消息,本人會及時來通知大人的。本人好歹也是大清人哪!” 買辦話畢,也不等胡雪巖講話,邁開大步便走將出去,彷彿逃跑一般。 胡雪巖氣得忘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跳起腳來,罵道:“這些狗娘養的真假洋犢子,都他媽不吃好草料!有朝一日,本官一槍一個都崩了你們!” 罵歸罵,氣歸氣,胡雪巖最終還得耐下性子等候銀行的消息。 胡雪巖原名胡光墉,字雪巖,是安徽績溪人。捐班出身,以字行。初在杭州設銀號,得巡撫王有齡支持,經理官庫銀務。後入左宗棠幕,以“熟諳洋務”著稱。 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主持福州船政局“延洋匠、僱華工、開藝局”等事務。在左宗棠調任陝甘總督後,主持上海採運局局務,為西征辦理採運、籌供軍餉和訂購軍火,因功被保舉成二品銜。此時已陸續為西征代借內外債達七百餘萬兩。胡雪巖本人靠著左宗棠的勢力,在江、浙、湘、鄂等地開設當舖二十餘處,又在各省設立阜康銀號,在杭州開設慶餘堂中藥店,並經營出口絲茶業,是有名的紅頂商人,奔走於官商兩界。 這時,威妥瑪已經在與郭嵩燾進行著第四次的接觸。 此次,威妥瑪的講話已經較前三次更進入了一步。 威妥瑪這樣說道:“俄國人拒不向貴國交還伊犁,無非就是因為貴國尚沒有收復南疆的緣故。而貴國要對南路用兵,又需要花費大量的金錢,這筆錢的數目將是驚人的。不知郭大人想過沒有,與其貴國在南路上花錢,不如把這筆錢用在北路的開發上。如果貴國接受我國的建議,不對南路用兵,我國可以出面去說服阿古柏,讓他自動臣服於貴國。這樣一來,貴國既可省卻一大筆兵費,又可免致俄國藉口新疆沒有恢復秩序而拒絕交還伊犁。還有一點鄙人也要提醒郭大人,郭大人深通歷史,應該了解中亞諸汗國的興滅。起始,這些汗國都很勇猛,但用不幾年,最多十年,都自行滅亡,到那時,新疆還是貴國的新疆,貴國想怎麼辦就怎麼辦,無人敢說半個不字。” 威妥瑪說到得意處,又要站起身來滔滔不絕,郭嵩燾急忙說道:“威公使,您講了這麼多,想必已經累了。您先喝口咖啡,聽本大臣講幾句話。本大臣以為,中亞諸汗國的情況與我國的新疆大不相同。中亞諸汗國均興起於無主之疆土,而新疆則是我國的領土。在我國的領土上又興起一個汗國,這是我國朝廷所不能允許的。傳出去,和笑話一般無二。” 威妥瑪忙道:“郭大人容禀,鄙人已經聲明,我國可以出面說服阿古柏臣服於貴國朝廷,可以作為貴國的一個屬國,只隸版圖,不必朝貢。他實際等於在替貴國的朝廷管理南疆,而貴國卻不用花費一兩銀子。這件事對貴國來說,是只見利而無絲毫損傷,而俄國又因為阿古柏已經臣服於貴國,找不到任何藉口拒絕交還伊犁。郭大人,我國這麼做,是真心想讓俄國盡快把伊犁交還給貴國呀!” 郭嵩燾當日回到使館,越想威妥瑪說過的話越覺得有理。 郭嵩燾深知,為收復新疆北路,朝廷已經花費了幾百萬兩銀子,而南路又與北路不同。北路各城畢竟是由向阿古柏投降過去的當地回軍把守,是偏師,而南路才是阿古柏自己的安集延軍隊以及由英國人代為訓練的軍隊,是主力。阿古柏能夠進入新疆很快將全疆佔領,其軍隊的作戰能力是可以想像的。俄國拒不交回伊犁,主要就是因為官軍尚未收復南疆。如果阿古柏真的肯聽英國人的話,主動臣服於朝廷,俄國人當真就找不到任何拒絕交還伊犁的藉口了。這樣一來,國家既省卻了一大筆兵費,又能順利地收回伊犁,可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嗎? 郭嵩燾決定把威妥瑪的話用電報發回國內,徵詢一下朝廷的意見。 郭嵩燾的電報這樣寫道:“面晤威使,據稱喀什噶爾兩回王現求印度大臣介紹轉囑該使探詢中國之意,能否準喀酋投誠作為屬國,只隸版圖不必朝貢,免致勞師糜餉兵連禍結。喀酋深畏俄國之逼,已與印度訂約通商。該使原為居間調停,如可準行,當令喀酋派來京妥議。” 電報到了李鴻章手上。 李鴻章當即給郭嵩燾回電雲:“新疆南八城均為喀酋佔據,該酋雖籍隸浩罕,究系中國敵寇。聞左帥將誓師大舉,該酋如願乞降,可自行派人赴左帥處禀商。” 李鴻章將郭嵩燾的來電及自己的回電均上報總理衙門。 兩月後,隨著關內銀子的停撥,金順的裁軍之事進行不下去了,所幸屯墾時的存糧還有一些,不至於鬧出大的動靜。但老湘軍原本就是欠餉部隊,糧草也主要靠關內轉運和就地採購,只能預存兩個月。如今關內銀子突然停撥,軍餉順欠下去將士還能理解,無非遲幾個月補發,但糧草只見其少不見填補,卻最容易造成軍心不穩。何況此時,全軍糧草最多還能維持二十幾天,眼看就要斷炊。 糧草官一天數次找劉錦棠想辦法,負責軍需的道員羅長佑更是愁得滿嘴都是大泡,到處給關內的同窗好友寫信求援,期望能在特殊時期幫劉錦棠一把。 幾天的光景,老湘軍上下便籠罩在一片即將斷炊的慌亂之中。 左宗棠突然停撥銀、糧,使劉錦棠馬上意識到,要么是西征遇到了空前的麻煩,要么是左宗棠本人遇到了麻煩。而憑左宗棠的性格,肯定是前者。 這期間,左宗棠儘管不間斷地給劉錦棠寫信,信裡雖然一再勸慰劉錦棠不要著急,關內的大批銀糧不久就可續撥,讓他堅定信心。但劉錦棠的心裡卻是越來越不得主意了。 在非常時期,劉錦棠不想給左宗棠增加非常的壓力,他決定一面耐心地等待關內的銀糧,一面自己想辦法。 他給自己的故舊寫信,他派出十幾路人趕往湖廣、兩江等地去向湘軍在職或退役的統領募捐。他明知道他做的這些不能很快見效,起碼要有三個月乃至更長的時間,但他仍要努力地去做。 為了穩定軍心,他每日都要看操,天天和各營營官見面。 他對士兵們說:“關內的糧草即將起運,餉銀也在這幾天就能收到。” 他對營官們講:“左爵相已經籌到了款子,我們很快就能擺脫困境,進規南路不會延期。” 但此時已經沒有幾人相信他的話,局勢在一天天惡化,軍心已經動盪不安。 阿古柏收買的奸細覷準機會混進來了,在奸細的遊說下,在高官厚祿的引誘下,部分兵勇的信念愈發動搖。 這一晚的夜半時分,三百餘名步兵在奸細的帶領下突然離開了軍營,繞開哨卡,悄悄趕往南疆。為了活命,為了出路,他們豁出去了。 劉錦棠是早飯時候得到報告的。他馬上把參將以上將領召集到中軍大帳,通報情況,商量應急措施。 黃萬鵬起身說道:“京卿大人且請放寬心,這件事情就交給卑職處理。卑職現在就率兩營騎隊追趕,相信他們走不遠,一定能趕上。” 劉錦棠的眉頭皺起一團疙瘩。 他示意黃萬鵬坐下,想了又想才道:“這次譁變別於以往,若動用武力平息,恐激起全軍有變。那樣一來,不僅复疆大業無成,也正中了洋人的圈套。” 黃萬鵬急道:“大人如此講話,難道眼看著這些人走掉不成?譁變就要用武力平息,就要流血,否則朝廷是要問罪的呀!您老可不能因為這幾個鳥人毀了自己的前程啊!” 劉錦棠下意識地咬了下嘴唇,起身說道:“本官主意已定。各位大人現在就各回本營,務必穩定軍心。此次譁變,本官決定採用非常手段處理。各位大人現在就請回營,明日早飯後仍請到這裡議事。” 各將領很不情願地離開大帳。 劉錦棠隨後筆走龍蛇快速地寫了兩封信,一封寫給黃萬鵬,一封寫給左宗棠。 劉錦棠在信裡向黃萬鵬說,若自己不能在第二天早飯時趕回來,便由他暫且總理老湘軍全軍營務並將給左宗棠的信代為發走。劉錦棠寫給左宗棠的信除舉薦黃萬鵬接統老湘軍外,主要是交代自己的後事。因時間緊迫,兩封信寫得都很短。 劉錦棠把兩封信交給文案保存,囑其在明日早飯後各營將領來議事時交給黃萬鵬。 文案接信在手,一臉的茫然,兩眼的疑惑。 劉錦棠很快點起親兵五十騎,帶上一名嚮導,飛速奔出大營。 通往南疆的道路共有七條,但百里之外,又匯成一條。劉錦棠和親兵都騎著馬,無論走哪條路,都能在七條道路的交匯處截住叛逃的兵丁。 七條道路在一座山腳下交匯,劉錦棠與親兵打馬如飛,只用了一個半時辰便趕到了這裡。 劉錦棠命令親兵下馬歇息,又打發一人爬到山腰的一棵樹上瞭望。 傍晚時分,終於有一大群人映進了瞭望人的眼中。 聞報,劉錦棠讓親兵全部上馬,分成兩排,並強調說,沒有命令不得開槍,亦不准擅自前行,違令者斬。 劉錦棠分撥已定,打馬向前,緩緩迎上去。 人群漸漸近了,果然都穿著湘勇軍服。 見劉錦棠騎在馬上迎面走來,人群倏地停止不動,立時僵住了。 劉錦棠勒馬於路中,大聲說道:“湖湘子弟沒有孬種!我劉毅齋不相信眾位兄弟當真要到南面去!為什麼呢?因為眾位兄弟還沒有把老爵相在肅州擺的慶功酒喝到嘴裡面!眾位兄弟請看清楚,我劉毅齋只帶五十騎來到這裡。我來到這裡,就是想和眾位兄弟說幾句心裡話。你們這次離營,錯在我劉毅齋,是我劉毅齋讓大家受了委屈!” 劉錦棠話畢,倐地翻身下馬,對著眾人雙膝跪倒,以手抱拳大聲說道:“我劉毅齋向眾位兄弟賠禮謝罪!” 人群裡的奸細冷笑著舉槍走上前來,用生硬的漢話說道:“你劉大官當真是好漢,就把腦袋獻出來,讓我們拎著去特汗那裡請功。怎麼樣,我們成交吧?” 奸細話音未落,槍聲響起,但倒下的不是劉錦棠,而是奸細。 奸細的後背明晃晃出現十幾個血窟窿。 劉錦棠一愣神的功夫,譁變的兵勇已全部跪倒在地,旋即便是哭聲一片。 劉錦棠急忙起身,快步走到眾人面前,大聲說道:“眾位兄弟心裡難受,我劉毅齋知道。但我劉毅齋堅信,困難是暫時的,左爵相不會丟下我們不管,朝廷也不會丟下我們不管!我們一定能收復新疆!” 一名守備爬到劉錦棠的腳前,邊磕頭邊哭道:“大人,卑職已經知道錯了。卑職是這次離營的領頭人,請大人按《兵勇譁變連座法》辦理吧,卑職心甘情願領受!” 劉錦棠雙手扶起守備,眼含熱淚說道:“眾位兄弟此次離營不是譁變,不過是想吃口飽飯,不能按《兵勇譁變連座法》辦理,只能按違反營規處置,每人責打軍棍二十。” 守備一聽這話,再次跪倒在地,邊磕頭邊流淚說道:“卑職指天為誓,就算餓死,也不會再乾這糊塗事了!” 至此,劉錦棠那顆一直懸著的心方始放下。 在一個很特殊的時期,有一個很特殊的將軍,他採用一種很特殊的手段,平息了一場很特殊的兵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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