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春秋那些事兒·春秋五霸卷

第89章 11、人才

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要成就霸業,沒有人才可不行,不過有句俗話叫“惟楚有材”。楚地物華天寶,人傑地靈,莊王想要找幾個傑出的人才,一點兒也不困難。 第一位人才,勇於自我批評的賢者——虞丘子。 鬥越椒死了,賈也死了,莊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一個新的令尹輔佐自己,這時有人推薦了賢人沈尹虞丘子(沈,楚邑。又稱寢丘,在今河南省信陽市固始縣。虞丘子,沈縣之大夫也),莊王便讓他擔任令尹,暫且主理軍國大事。 莊王這會兒可再不敢讓豪族擔任相位了,太危險。 一日,莊王與虞丘子討論國家大事,很晚才退朝回宮。夫人樊姬問道:“大王,你今天怎麼這麼晚下班呀,妾身我等得花兒都謝了!” 莊王答道:“夫人放心,寡人今天沒有在外面鬼混,而是跟虞丘子討論國事,不知不覺就聊晚了。”

樊姬又問:“哦?那這個虞丘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大王居然能和他暢談到如此之晚。” 莊王答道:“他是個了不起的賢人,我的得力助手。” 聽到這,樊姬突然掩嘴咯咯笑了起來,笑靨如花,莊王不由看呆了。 “以妾身看,這個虞丘子非但一點也不賢,而且還很不忠。”樊姬笑著說。 莊王這才稍稍回過神來,問:“不要亂說,虞丘子是寡人的臣子,他賢不賢忠不忠夫人你怎麼會知道?” 樊姬道:“據妾身所知,此虞丘子相楚十年,而所薦者非其子孫,則族昆弟,未聞進一賢者也。知而不進,是不忠也;不知,是不智也。不忠不智,安得為賢?再說一人之智有限,而楚國之士無窮,虞丘欲以一人之智,以掩無窮之士,又安得為忠為賢乎?” 人才啊,人才,原來最大的人才就在莊王的身邊,真是羞煞了世上多少男兒,可惜古代婦人不能為官,否則,以樊姬之賢,該譜寫出多少偉大事蹟!

莊王對樊姬的話大為讚許,第二天早朝就把樊姬的話轉告給虞丘子。虞丘子聽了十分慚愧,對自己展開了深刻的自我批評:“如夫人之言,臣為令尹十年矣,國不加治,獄訟不息,處士不升,淫禍不討,久踐高位,妨群賢路,屍祿素餐,貪欲無度,臣之罪大矣。臣當遍訪賢才於王以贖罪。”虞丘於是辭去了令尹之位,即刻遍訪楚國,推薦了很多人才給莊王。 緊接著,莊王展開了轟轟烈烈的“學虞丘,訪賢才”活動,一時間,楚國的人才蜂擁而至,莊王大悅。從前那個被莊王寬恕的若敖族鬥生也受到了虞丘精神的感召,為莊王推薦了一個大人才——賈的兒子敖,他說:“敖為避鬥越椒之難,隱居在雲夢澤期思(今河南省固始北境)。此人有將相之才也,大王若用此人,則國可使治而士民可使附。”

莊王道:“賈這麼有能耐,他兒子肯定也不是吃素的,還好你及時告訴了我,不然寡人就虧大了!”說完即刻命虞丘子駕車到雲夢澤,召敖入朝。 第二位人才,可媲美齊桓公與管仲的君臣遇合——孫叔敖。 敖這個人大家也許沒聽過,不過孫叔敖這個人大家一定知道吧,其實這個敖就是那個楚國第一賢相孫叔敖了。 (敖字孫叔,故世人又稱其為孫叔敖,大家千萬不要犯低級錯誤,說孫叔敖姓孫啊!) 孫叔敖這個人,據說小時候就是個善良的小朋友。有一次,孫叔敖小朋友出去玩,在路邊看見了一隻雙頭怪蛇,心裡十分害怕。小孩子都是怕蛇的,不過孫叔敖小朋友從小膽子就特別大,他倒不是因為怕蛇而恐懼,而是楚國這個地方好巫鬼之說,各種古里古怪的俚俗也多得很,其中有一條就是說誰要是碰到了雙頭蛇就會死於非命。孫叔敖心想:“我怎麼這麼衰啊,好不容易出來旅遊一次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完了,我要死了,可憐我還沒來得及娶老婆啊,嗚嗚嗚!”他害怕完了又想:“我已經這麼倒霉了,不能讓其他人也跟著我倒霉,要死就死我一個好了!”

想到這,他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把那怪蛇給殺了。 (果然厲害,小朋友有前途!)然後在旁邊的山丘上挖了一個洞把怪蛇的屍體深深地埋了進去。 (此山丘因而得名“蛇入山”,今天湖北荊州市沙市區蛇入山公園裡還塑有孫叔敖的像,是一個小孩子舉著石頭往地上砸蛇的樣子。) 話說孫叔敖小朋友幹完這件大事後,也沒心思再旅遊了,他傷心地回到家裡,滿臉愁容,不說話也不吃飯,媽媽見這小孩今天情緒有點不對頭,便關切地問他道:“寶貝,你今天怎麼啦,跟媽媽說說,媽媽幫你出主意。” 孫叔敖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抱住老媽大哭道:“老媽,我今天看到雙頭蛇了,我死定了,從今往後我不能再孝敬母親您了,嗚嗚嗚……” 媽媽道:“那蛇呢?”

孫叔敖回答:“我害怕其他人又見到這條怪蛇,已經把它殺了並埋了起來。” 媽媽道:“不要憂慮,你做得對,好人一生平安,我聽說對別人有恩德而又不為人所知的人,老天會報答他好處,所以,你不會死的。” 後來,莊王果然派人來找孫叔敖,讓他做楚國的令尹,孫叔敖推辭說:“臣起自田野,大王卻突然間讓我執掌軍政大權,恐怕難以服眾,還是讓我先從基層幹起吧!” 莊王深深明白不拘一格用人才這個道理,他說:“寡人已經聽說了很多你為人民服務的優秀事蹟了,先生你這樣的人才正是楚國夢寐以求的賢才啊,你就不要再推辭了!” 莊王破格提拔了孫叔敖,而孫叔敖也果然沒有辜負莊王的期望,在他擔任令尹期間,楚國經濟、政治、軍事均有重大發展,史稱“孫叔敖治楚”。

確實,孫叔敖任令尹前及任內,為民辦事,政績斐然,不愧為春秋時代數一數二的名相。 他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興建了大量的水利工程,極大地發展了楚國的航運和農業。按《淮南子·人間訓》說法,孫叔敖在出任令尹前,就“決期思之水,而灌雲雩之野”,是為中國歷史最早的水利灌溉工程,一直到現在,“期思云雩灌區”的引水部分工程仍在當地發展著灌溉作用。 (今天的河南固始縣境內東南還有孫相公河,城內文廟、玉皇閣等處也有歌頌他的碑文,在淮濱桂花崗開發區內還建有孫叔敖塑像。) 孫叔敖任令尹後,繼續興建水利工程,據說安徽省六安市壽縣境內的芍陂,也是孫叔敖所創建。當時,淮水流域常常會鬧水災,影響了農業的發展,孫叔敖於是發動民工十萬人,修築堤堰連接東西的山嶺,開鑿水渠引來河水,竟然造出了一個巨大的人工湖泊。該湖有水閘可以調節水量,既防水患又可以灌溉澆田。芍陂在唐代改名為安豐塘,至今仍發揮著灌溉作用。

這是我國第一個大型陂塘建設工程,也是我國古代著名的四大水利工程(安豐塘、漳河渠、都江堰、鄭國渠)之一,被譽為“神州第一塘”,屬“世界塘中之冠”。 孫叔敖不但興修了大量的堤壩和灌區,還在江漢流域開鑿了一條大運河,古稱“雲夢通渠”,又稱“荊漢運河”,這條運河不僅溝通江漢之間航運,還可灌溉兩岸農田,給以郢都為中心的農業水利灌溉帶來極大方便。據考證,這項水利工程比引漳十二渠早200多年,比都江堰工程早350多年,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人工運河。 由此可見,孫叔敖可以算是中國第一位水利專家,他為李冰,鄭國後繼者樹立了光輝的榜樣,興修水利,確實是造福後世的大好事啊。 孫叔敖做的第二件大事,就是整頓楚國的軍制和軍法,以增強楚軍的戰鬥力。他花了很大的工夫研究楚國從前的軍事制度,對楚軍進行了軍制改革:在行軍時,右軍跟著主將的車轅所向而進退;左軍打草作為歇息的準備;前軍探道,以旌旗為標誌告後軍,以防不測;中軍居中斟酌謀劃;後軍以精兵為殿。他還為各級軍官規定了所用旗幟,以表明其地位與職司,並依此而行動。這樣,孫叔敖將軍隊分為五個部分,五軍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組織嚴密,靈活作戰,做到軍政不必等待命令而完備,從而具有了更大的戰鬥力。

此外,孫叔敖還改革了莊王親兵的建制,他將王卒分為左右二廣(注意,這個字念去聲),每廣有戰車30輛,每廣又分為左右兩偏,右廣負責早晨到中午的警衛,左廣負責下午到晚上的警衛,無論何時都處於戰備狀態。經過孫叔敖的改革,莊王的這支王卒部隊被訓練成了一支時刻戒備,精銳無比的特種部隊,這支部隊日後在多次戰爭中扭轉戰局,成為楚軍手中的一張王牌。正因為孫叔敖進行了這些有效的軍事改革,楚國的軍事力量比之前的任何一個時期都要更加強大,從而有了完全打敗晉國的堅強實力。 公元前598年,為了加強楚國北境的軍事設施建設,孫叔敖又築沂城(今河南正陽境)。他遣封人(主城築之官,相當於建設局局長)籌度工程,上報司徒(掌役徒之官)。封人計量工程、時間、人員、材料、乾糧,結果三十天完成,順利地實現了預定計劃。這項工程不僅建立了楚北進之基地,加強了與晉爭戰的實力,而且也說明孫叔敖重視科學技術,具有突出的組織才幹。

孫叔敖就像楚國的總設計師,事無鉅細,無所不通,有這樣的全才為莊王籌謀規劃,楚國的霸業怎麼能不日漸鼎盛呢? 孫叔敖不僅才能出眾,而且謙遜仁厚,自律廉潔,是個大清官。據劉向《說苑·敬慎》載,孫叔敖出任令尹時,百姓官吏皆來送禮說好話,祝賀他升官發財,卻有一位父老身穿粗衣,頭戴白帽來弔唁,孫叔敖立即正衣冠出迎,問:“敖自知才能低微,不堪任令尹重任,只是我看大家都來祝賀,老先生為何卻單單來吊我呢?”父老道:“我聽說地位變高了卻態度驕橫,老百姓就會對你離心;官變大了卻聽不進其他意見,君王就會討厭你;工資變高了而不知道滿足,你就會犯錯誤。小敖,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可不能驕傲啊!”孫叔敖連忙對那父老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小敖知道了,今後我一定謹遵教誨,老先生還有什麼話,請一併吩咐了吧!”那父老見孫叔敖態度誠懇,便語重心長地告誡他說:“地位越高而越關心百姓,官越大而權欲越小,工資越高而越廉潔,你只要謹守這三句話,就可以當一個好令尹了。”

這個故事說明孫叔敖出任令尹,受到吏民的關懷,紛紛告誡,而孫叔敖亦能虛懷若谷,認真聽取,任令尹後勤於職守,處處自律,留下了許多歷史佳話。 據說孫叔敖的妻子從來不穿綢緞等名牌服裝,他的馬也從不吃小米等上選飼料;另外,他出行乘坐的都是竹木做的破車子,而駕車的馬也是瘦弱不堪的母馬(春秋時用母馬拉車很沒檔次,真正的達官貴族都用公馬拉車);還有,他平常穿的不過是廉價的羊毛衫,吃的也不過就是粗糧烙的餅和菜葉煮的湯,好不容易打次牙祭,吃的還是鹹魚乾。要知道楚國之地本是魚米之鄉,一個相國想吃點鮮魚,本是極容易也是情理中的事,孫叔敖卻寧肯吃鹹魚乾,可見其廉潔。 孫叔敖如此廉潔,連他的警衛員們都看不過去了,都說:“開名牌車出行才安全,用健壯的馬拉車車才跑得快,穿狐皮大衣才暖和,大人你何苦要這麼自己折磨自己呢?”孫叔敖回答說:“我聽說君子穿的越好,就越恭敬;小人穿的越好,就越驕傲。我這個人沒什麼德行做君子,所以不敢穿好衣服啊,還是繼續保持我艱苦樸素的作風吧!” 另外,據《孫叔敖碑》記載,孫叔敖“專國寵權而不崇華,一旦可得百金,於歿齒而無分銖之蓄。破玉塊不以寶財遺子孫。……病其臨卒,將無棺槨”。孫叔敖為官多年,家中卻沒有積蓄,臨終時,連棺槨也沒有。真是令人感動啊! 另據《史記·滑稽列傳》載,孫叔敖卒後不久,“其子無立錐之地,貧困負薪以自飲食”(成語“負薪而食”、“立錐之地”典出於此),足見孫叔敖生前兩袖清風,死後一貧如洗,堪稱念國憂民、廉潔自守的“廉吏”。一個奴隸社會封建社會的士大夫都能達到如此境界,比之今世,那些個貪贓枉法的腐敗分子,應羞慚無地也。 孫叔敖不但是個“廉吏”,還是一個“循吏”(循:循理也,即依照原則行事),司馬遷在《史記·循吏列傳》中將其列為“循吏”第一人,足見孫叔敖在執政中多麼注重法治和公平。在孫叔敖為相期間,他親自動手完善了楚國刑書《僕區》,健全法制,並執法如山,不徇私情。據《說苑·至公》載,薦孫叔敖為令尹的虞丘子家裡有個人違反了法律,孫叔敖卻並沒有顧念恩人的面子,而是把那人抓起來將其處死以明證典刑。得知這件事後虞丘子非但沒有懷恨在心,而且十分高興,他對莊王稱讚孫叔敖說:“令尹奉國法而不黨,施刑祿不骫,可謂公平。” 由於孫叔敖奉公律己,帶頭執法,楚國吏治清明,人民生活比較安定。據《史記·循吏列傳》載,孫叔敖執政後,施政教民,使得官民之間和睦同心,世俗盛美,執政寬緩不苛卻有禁必止,吏無奸邪,民間也無盜賊發生。秋冬農閒季節則勸百姓進山採伐林木,待到春夏便藉上漲的河水把木材運出山外賣錢,於是百姓們各得其所,都生活得很安樂。劉向更稱其時楚國在他的治理下“道不拾遺,門不閉關,而盜賊自食”。 孫叔敖不但自律廉潔,而且為官愛民如子,一切以百姓的福祉為要。孫叔敖這個人和當時其他的官員不同,他非常重視百姓對政令的接受程度,求真務實,從不搞形式主義。據《史記·循吏列傳》載,當時的楚國通行貝殼形狀的銅幣,叫做“蟻鼻錢”,莊王認為這種錢幣太輕,就下令把小錢改鑄為大錢,百姓用起來很不方便,紛紛放棄了商業經營。管理市場的官員向孫叔敖報告說:“市場亂了,老百姓無人安心在那裡做買賣,秩序很不穩定。”孫叔敖聽後,立即命令罷去新幣,恢復舊幣,結果“下令三日而市復如故”。又載:楚民俗愛坐矮車,莊王以為矮車不便駕馬,欲下令把矮車改高。孫叔敖說:“令數下,民不知所從,不可。臣請求讓百姓加高家裡的門檻。乘車人都是有身份的君子,他們不能為過門檻頻繁下車,自然就會把車的底座造高了。”莊王許之。果然過了半年,上行下效,百姓們都自動把坐的車子造高了。太史公評論孫叔敖說:“這就是孫叔敖不用下令管束百姓就讓人們自然順從了教化,近者視而效之,遠者四面望而法之。所以孫叔敖三次榮居相位並不沾沾自喜,他明白這是自己憑藉才幹獲得的;三次離開相位也並無悔恨,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過錯。” 正因為孫叔敖為官求真務實,一切以百姓的福祉為要,所以他深受百姓愛戴,如今在我國南方的很多城市,都建有“孫叔敖祠”,為世人千秋萬世景仰。 從以上記載來看,孫叔敖真是我國古代首屈一指的賢相,荀子、司馬遷、韓嬰、酈道元、李贄等歷代有名的文人都曾著書寫過孫叔敖的事蹟,並高度讚揚了他的政治、軍事才能和科學技術知識。但是,這麼一個幾百年才出一個的大人才也需要一位幾百年才出的一位明主慧眼識珠來善用他。 《呂氏春秋·情慾》上說:“世人之事君者,皆以孫叔敖之遇荊莊王為幸”,楚莊王在位期間對孫叔敖言聽計從,信任得無以復加,韓嬰《韓詩外傳》卷十上就記載了這麼一個故事:在還沒有準備妥當的情況下,楚莊王想要興師伐晉,並對士大夫們宣布:“有敢諫者死無赦”,孫叔敖說:“臣聽說害怕挨打而不敢勸說父親過錯的兒子,不是一個孝子;害怕殺頭不敢勸諫君王的官員,不是一個忠臣。”於是他冒死對莊王進言道:“臣聽說院子裡有棵榆樹,上面有一隻蟬,正想要伸開翅膀飛去喝葉子上的露水,卻沒有發現有一隻螳螂在後面,低著頭,想抓了它當大餐吃;螳螂剛想吃蟬,卻不知道後面有一隻黃雀,仰著頭,想啄了它當成午後甜點;黃雀剛想吃螳螂,卻不料樹下有一個小朋友正拿著彈弓要打它;這個小朋友剛要打黃雀,卻不知他的腳前有一個大坑,身後也有刺人的荊棘。這就是貪前而不顧後的危險啊!”莊王聽了孫叔敖的勸諫,果然不再鋌而走險,而是準備充分了才出兵,後來果然打敗了強敵晉國。 (成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典出於此。) 這個故事固然說明了孫叔敖敢於犯顏直諫,是個諍臣,但也不正說明了莊王對他自始至終的信任和聽從嗎?據史料記載,孫叔敖做起事來如此穩重,其實年歲一點兒也不大,他比年少即位的楚莊王還要小上兩歲,俗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莊王只要看準了一個人,居然敢於把軍國大政交給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年輕小伙子,並始終信任,授權,讓孫叔敖能放手去發揮,這是怎樣的一種絕對的信任和喜愛啊,因為他知道,孫叔敖和他是一類人,他們都是劃過天際的流星,光芒璀璨而短暫,哪怕在夜空只有剎那芳華,都能給世人無窮的絢爛、淒美和震撼的感覺。公元前595年三月,年僅37歲的孫叔敖病逝,留給後人無限的敬仰和嘆息,為什麼真正的天才生命都是如此的短暫,難道連老天爺都在妒忌他們嗎? 四年後,公元前591年,年僅43歲的楚莊王也帶著滿腔的遺憾離開了人世,這對生前政治上最好的拍檔和生活中最好的兄弟,終於在黃泉之下相會了。楚莊王和孫叔敖,秦穆公和百里奚,他們都是中國歷史上主明臣賢,君臣和睦的典範;秦穆公能在牛口之下將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奴隸帶回秦國加以重用,楚莊王能於雲夢之澤將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處士提拔為令尹授予軍政大權,這是怎樣一種非凡的見識和氣魄啊。非常之人做非常之事,我們這些普通人也只有抬頭仰視的份兒了。 第三位人才,婦女能頂半邊天——樊姬。 我們千萬不能忽略另外一個對莊王的霸業起過十分重要作用的人才,那就是楚妃樊姬。樊姬雖然沒有參與國家大事,但她所表現出來的智慧和賢德,一點兒也不比孫叔敖等人差,再說沒有樊姬對虞丘子的評價,莊王也不可能找到真正的人才,所以劉向《新序·雜事》上說“莊王卒以霸,樊姬與有力焉”。 樊姬除了“三載斷鮮肥”和“罷庸臣啟賢良”這兩件光輝事蹟外,還有一個膾炙人口的故事,頗有一點兒意思。 我們前面提過,中國古代有四大名琴——齊桓公的“號鐘”、司馬相如的“綠綺”、蔡邕的“焦尾”,還有一個,就是楚莊王的“繞樑”了。 “繞樑”這把琴乃是宋右師華元(就是從前那個打仗的時候被車夫耍了一道的傢伙)為了結好楚國獻給楚莊王的禮物,其製作年代和製作者已經無考。據說楚莊王自從得到了“繞樑”以後,“小資”個不行,整天彈琴作樂,沉迷在音樂的世界中,竟連續七天不上朝,把國家大事全拋在了腦後。王妃樊姬異常焦慮,規勸莊王說:“君王,您過於沉淪在音樂中了!過去,夏桀酷愛'妹喜'之瑟,而招致了殺身之禍;紂王誤聽靡靡之音,而失去了江山社稷。現在,君王如此喜愛'繞樑'之琴,七日不臨朝,難道也願意像他們一樣喪失國家和性命嗎?”楚莊王聞言陷入了沉思。他也知道樊姬說的有道理,但他就是無法抗拒“繞樑”的誘惑,沒辦法,他只好忍痛割愛,命人用鐵如意捶琴,將琴身碎為數段。從此,絕世名琴“繞樑”如齊桓公的“號鐘”一般絕響了。 所以說每個成功的男人後面都有一個成功的女人,軍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楚莊王寵愛樊姬,數十年如一日,並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因為她的賢德。後世很多文人墨客也對我們的樊姬夫人給予了充分的褒揚,唐著名詩人張九齡在《樊姬墓》一詩中寫道:“楚子初呈志,樊姬嘗獻箴。能令更擇土,非直罷縱禽。”晉代的石崇也有一篇十分著名的《楚妃嘆》: 所以說好老婆,一個就夠了,也沒必要像晉文公那樣有一大堆。 第四位人才,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戲劇表演藝術家——優孟。 其實中國在很早的時候就有所謂的藝人了,不過這些藝人一般都在宮廷裡給君王們表演,尋常老百姓是享受不到的,總的來說,這些宮廷藝人分為三類,最高等的叫“師”,他們精通樂器,能演奏各種禮樂,十分受人尊敬;次一等的叫“伶”,他們精通演唱,能表演各種歌舞,歌舞比之禮樂當然就下了一個檔次,所以他們地位較低;另外還有一種藝人叫做“優”,他們一般也精通歌舞,但他們更側重於表演和逗趣。通俗地來講,“師”可以稱為音樂家;“伶”可以稱為歌星;而“優”則可以算是喜劇演員。他們都是君王們宮廷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這些人往往可以比大臣們更加接近君王,對君王的行動產生更加顯著的影響,其中有的佼佼者甚至可以用詼諧的方式傳達下情,進諫君主,諷刺醜惡。他們出身雖然微賤,但卻機智聰敏,能言多辯,諷諫含而不露,從容不迫,妙趣橫生。所以在《史記》中太史公甚至專門開闢了一章《滑稽列傳》來記錄他們的這些滑稽言行,注意,這裡的“滑稽”一詞其實指的是言辭流利,正言若反,思維敏捷的意思,並沒有任何貶義。 楚莊王就有這麼一位出色的“優”,名為優孟。史書記載他身高八尺,是個儀表堂堂的美男子,屬於宮廷藝人中的偶像派,不僅如此,優孟還富有辯才,時常用說笑方式勸誡莊王,可謂偶像派中的實力派,所以莊王不但對他十分喜愛,還將這位地位低微的弄臣倚為國士,非常之看重。 莊王這個人在政治上雄才大略,在生活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資”,據《墨子》一書記載,楚莊王喜歡戴著鮮冠,繫著系冠的絲帶,穿著大紅長袍,非常之時尚帥氣。而且他愛好廣泛,不僅喜好音樂,能對著一把“繞樑”沉迷得無法自拔,也十分愛好飼養寵物,百忙之餘,他竟然在宮廷裡養了一匹十分俊美的寶馬。這匹寶馬可幸福了,它穿的是綾羅綢緞,住的是洋房別墅,睡的是高床軟枕,吃的是蜜餞棗幹。唉,看來當牛作馬也要選富貴人家,瞧瞧,人家一匹馬都比咱們生活指數高。 莊王這麼做就有點不對了,馬就是馬,生來就是給人騎的,吃好睡好不運動,這不得慣出毛病來呀!果然,這匹比人還生活幸福的馬幸福過頭,營養過剩給餵撐死了(生活這麼好,看來得的應該是富貴病,估計是糖尿病高血壓什麼的)。莊王十分傷心,派群臣給馬辦喪事,下令要用棺槨盛殮,依照大夫那樣的禮儀來埋葬死馬。 馬大夫,這像話嗎?這把那些出生入死為楚國立下汗馬功勞的真大夫處於何地? 真正的大夫們很鬱悶,但誰也不敢出言反對,畢竟這是莊王的私事,無關國家大局,唧唧歪歪的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這時候就該輪到優孟這樣的近臣出面了,他走進殿門,仰天大哭道:“就憑楚國這樣強大的國家,有什麼事情辦不到,此馬為大王所珍愛,卻用大夫之禮來埋葬,實在太委屈它了,我建議用君王之禮來埋葬它。” “什麼?” “沒錯,咱們什麼人,要辦就要辦最好的,檔次太低可不行。首先,這棺槨就絕對不能用太次的,最起碼也要用雕刻花紋的美玉做棺材,用細緻的梓木做套材,用楩、楓、豫、樟等名貴木材做護棺的木塊,這樣才夠氣派!其次,這葬禮也不能太隨便,要我說,咱們應該派士兵為它營建一個雄偉的陵墓,讓齊國、魯國的使臣在前面陪祭,鄭國、宋國的使臣在後面護衛,還要為它建立祠廟,用牛、羊、豬三牲隆重祭祀,最好再封它一個萬戶大邑來加以供奉,這樣就完美了!這樣一來天下的諸侯也就都知道大王把這匹馬看得比人還重了。” 莊王越聽越不是滋味,他覺得自己錯了,而且居然錯得如此離譜,於是他連忙對自己展開了深刻的自我批評,說:“寡人之過一至此乎?為之奈何?” 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莊王是個好孩子。 優孟回答說:“這好辦,請大王按埋葬畜生的辦法來葬埋它:在地上堆個土灶當做套材,用大銅鍋當做棺材,用薑棗來調味,用香料來解腥,用稻米作祭品,用火作喪衣,把它安葬在人的肚腸之中。” 於是莊王派人把馬交給了主管宮中膳食的太官,把它給煮著吃了。 如果說這件事還只是一件小事的話,那優孟做的另外一件好事就真的是令人感動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好人的朋友往往也是好人,而優孟最好的朋友,就是前面說過的那個一代賢相孫叔敖。公元前595年,孫叔敖英年早逝,臨死之前,他對自己的兒子孫安說道:“我死後,你一定很貧困,但大王若是因為我要封你做官,你千萬不能答應。你這個人碌碌無能,不是個當官的料,就算大王一定要封你一座大城,你也要堅決辭讓,實在推辭不過,你可以要求去我從前隱居的那個寢丘,這個地方十分貧瘠,大家都不想要它,正好可以給你當安居之所。” 這就是孫叔敖的大智慧,人貴有自知之明和知足之心,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強得來也沒有用,否則只會給你徒增困擾,甚至惹來殺身之禍。 不久,孫叔敖病逝,莊王撫棺大哭,悲慟欲絕,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個好兄弟,楚國失去了一個大賢臣,從此,楚國任何一個令尹也不可能超越孫叔敖了,事實也確是如此。 之後,果如孫叔敖所言,他的兒子孫安生活十分貧困,每日打柴為生,就算是窮得揭不開鍋了,他也謹遵父親遺命不肯向莊王要官,就算莊王主動想封他做工正,孫安也固辭不受,這是他的自知之明,也是他的孝順:父親的話,是不能不聽的。 莊王見孫安不肯當官,也就不再強求了,他心想孫叔敖做了十幾年令尹,總會有些家財留下來,孫安守住這些家財,生活應該不成問題。而優孟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也就沒怎麼在意。可是有一天,優孟出遊偶然碰到了孫安,卻發現這位老友之子竟然衣衫襤褸,背著一大摞柴薪從山上下來,心裡真的好不是滋味,便問道:“公子你好歹也是個高乾子弟,為何會窘迫到如此地步?” 孫安答道:“我老爸可是個清官來的,雖身居高位,卻一分錢也沒留下來,我不打柴來賣,如何養活老母?” 優孟感慨萬千,孫氏對楚國立有汗馬功勞,可其子孫的生活卻還不如自己這麼一個優人,情何以堪?於是他說道:“公子你暫且不要到遠處去,大王很快就會召見你了!” 優孟回去之後,就開始了自己的計劃,他找人精心縫製了孫叔敖生前常穿的衣服鞋帽穿戴起來,模仿其言談舉止,音容笑貌。三天后,他就能模仿得活像孫叔敖,就連楚莊王左右近臣都分辨不出來了。 終於,時機成熟了,一日,莊王打敗宋國回來,又開了個Party大宴群臣,優孟便穿上孫叔敖的衣冠上前為莊王敬酒祝福,惟妙惟肖,宛如孫叔敖再生。 莊王一看,心中百感交集,哭道:“難道是上天憐我,讓賢弟死而復生?你可知道,寡人心中好思念你啊,你千萬不要走,再來輔佐寡人吧!楚國不能沒有你,寡人也不能沒有賢弟你啊?”竟如此相像?優孟的演技太牛了! 優孟道:“大王你看清楚,我是優孟不是孫叔敖啊,實話跟你說了吧——我是一個相聲演員來的。” 莊王道:“我知道你是優孟,但寡人日夜思念孫叔不可得,有你扮作孫叔敖當一段時間楚相也好,如此亦能稍慰寡人之思。放心,寡人不會虧待你的。” 優孟道:“既然如此,請允許我回去和老妻商量此事,三日後再來回复吾王。” 莊王無奈,只好答應。 三日後,優孟應約來回复莊王。莊王忙問:“你妻子怎麼說的?”優孟說:“我老婆叫我千萬別去做楚相,說那活可真不是人幹的。比如說孫叔敖吧,他忠正廉潔地治理楚國,讓楚國得以稱霸,可他如今一死,他兒子竟身無立錐之地,貧困到每天靠打柴謀生。如果要像孫叔敖那樣做楚相,那還不如自殺算了。”說著唱起了一首自己創作的流行歌曲:“山居耕田苦,難以得食。起而為吏,身貧鄙者余財,不顧恥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賕枉法,為奸觸大罪,身死而家滅。貪吏安可為也!念為廉史,奉法守職,竟死不敢為非。廉吏安可為也!楚相孫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窮困負薪而食,不足為也!” 莊王在席上見優孟問答,宛似叔敖,心中已是淒然;又聞此歌,不覺潸然淚下,說:“你說孫叔敖的兒子竟然貧困至此,此話當真?”優孟見時機成熟,便將孫安叫進宮裡,莊王見孫安蔽衣草履,不覺又流下淚來,問:“子竟窮困至此乎?” 優孟從旁答道:“不窮困,不見前令尹之賢。” 莊王對孫安說道:“我知道你不想當官,這樣吧,寡人封給你一座萬戶大城,讓你永保富貴。” 孫安堅決辭謝道:“先父有命,令臣決不可領大城之封,大王如果真的要封賞的話,就把臣的老家寢丘封給臣,讓臣有一口飯吃就好了。” 莊王無奈,只好將只有區區四百戶的小邑寢丘封給孫安,因寢丘乃貧瘠之地,無人爭奪,故孫氏十世不絕,得以世守此地。 (因為這個故事,後世稱與世無爭、知足知止之心為成語“寢丘之志”。) 這就是所謂“優孟衣冠”,是中國最早的一出cosplay,也是中國最早的一場比較成熟的戲劇演出,從此,“優”成為對帝王諷諫,或帝王對臣下諷刺的手段,後又發展成兩個人表演的“參軍戲”,五個人表演的宋雜劇。因此,“優孟衣冠”被歷代史學界公認為是中國戲曲藝術的源頭所在,如果說後世的木匠要認魯班為祖師爺的話,那後世所有的戲劇演員也該認優孟為祖師爺,確實,優孟以假亂真的傑出演技雖然在歷史上只有寥寥數筆,但也足以光耀千古了! 外有虞丘子、孫叔敖;內有樊姬、優孟;再加上屈盪、養由基、潘尫、潘黨、伍參這一般能臣勇將,無論從質量還是數量上,莊王的人才集團都絲毫不遜色於晉文秦穆兩位霸主,看來楚國的霸業,也就是遲早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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