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春秋那些事兒·春秋五霸卷

第81章 3、一鳴驚人

莊王被送回郢都的第二天,大臣們都聚在朝堂裡迎接叛亂後的第一個早朝,他們原以為莊王經過這次的磨難後一定會痛心疾首整頓朝綱,沒想到莊王居然遲到了,大家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見到了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莊王。 “這次寡人大難不死,真是多虧了列位卿家啊,好在如今已經沒事了,所以寡人決定放假七天,開party慶祝,大家一起happy吧,哦耶!” 群臣們面面相覷:有沒搞錯,被人家像小雞崽一樣給綁架了,不去反省不去整頓,居然還大肆慶祝,莊王該不是嚇糊塗了吧! 賈道:“主上新立,就逢此亂事,而且如今國事艱難,百廢待興,放假慶祝,恐怕不妥吧!” “人生在世,當及時行樂,寡人前些日子擔驚受怕,現在好好地享受一下,有什麼不對?你們這些老傢伙做你們的事就是,不要唧唧歪歪的,煩死人了,走走走,都給我出去,寡人還約了美人喝酒呢!”

這句話一出來,大傢伙全愣了,有的人在暗爽,有的人在冷笑,有的人在嘆息,有的人在搖頭,有的人幸災樂禍,有的人大失所望。 “還愣著幹什麼,都給我出去啊,難不成你們也想參加我的party?那可不行,我的party不歡迎老年人,只歡迎辣妹!” 群臣們只好轉身搖頭而出:唉,楚國的先王一個個都是英雄豪傑,怎麼輪到這個臭小子,就變成了這副德行,悲哀,悲哀啊! 群臣沒有註意到,在他們的身後,莊王已經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默默地註視著群臣的背影,若有所思,沉靜而睿智的雙眼目光炯炯,嘴角邊浮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楚莊王繼續扮演著他的嬉皮士,三年來沒幹過一件正經事,每天尋歡作樂。 (古代沒有電視也沒KTV,所以貴族們要找樂子無非就是四件事:女色,美酒,音樂,田獵;沒有一個不是體力活,也虧得莊王的精力如此充沛,看來每天裝孫子把他給憋坏了!)莊王為了不讓老傢伙們唧唧歪歪,他還在宮門口掛起塊大牌子,上面寫著:“有敢進諫的格殺勿論!”至此,無人敢於進諫,唯恐惹禍上身。

當然,楚國的大臣們也不全都是膽小鬼,既然硬的不行,就來軟的,這時有個叫伍參(伍子胥的曾祖父)的老同志毅然決然地站了出來。 伍參找到正在開party的莊王,說有事求見。 莊王右手抱著鄭國小弟送給他的美女,左手抱著蔡國小弟送給他的辣妹,大大咧咧地坐在一群歌舞樂師的中間,醉醺醺地說:“大夫們這次來,是想跟寡人喝酒呢,還是來陪寡人聽歌啊?” 伍參笑道:“非也非也,臣是見吾王每日里喝酒聽歌,肯定也有些厭煩了吧,恰好臣前日聽說了一個謎語,正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想來請教一下吾王,希望吾王能幫臣解除這個疑惑。” 莊王一下子被吊起來胃口,大悅道:“大夫你真是找對人了,寡人天資聰敏,打生下來還沒有什麼腦筋急轉彎能難得倒我呢!這麼說吧,像我這種人不參加'開心辭典'實在太浪費了!”

伍參於是把這個謎語說了出來:“有一隻五色大鳥落在楚國的高阜上,三年不飛不鳴,這是什麼鳥呢?” 莊王知道伍參這是暗喻自己呢,不由大笑道:“我當是什麼難題呢,原來就這個啊,告訴你吧,這隻鳥別人不認識,寡人卻跟它熟得很,這鳥可是只不一般的鳥,它名叫'南天神鳥',它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大夫你就等著瞧好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莊王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兩眼精光四射,氣勢逼人。 伍參一下子被莊王這句豪言壯語給鎮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莊王不耐煩地說道:“寡人已經解了你的謎了,大夫你還傻愣著幹嗎?回去吧,寡人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說著不再理伍參,轉身嬉笑道:“嘿嘿,美人兒,別管這個老頭啦,咱倆接著喝酒,來,我餵你!”莊王突然又恢復了從前玩世不恭的模樣,和旁邊的美女調笑起來。

伍參只好頭暈暈地退了出去,他有些糊塗了,他感覺自己真的是看不透這個滿身酒氣的年輕人:這究竟是他酒醉之後心血來潮的胡話,還是大家統統都看錯了他?搞不懂,真搞不懂,這個人真是深不可測。 接下來幾個月發生的事情,讓心存一絲希望的伍參徹底絕望了,莊王不但沒鳴沒飛,反而變本加厲,更加的淫樂放縱,跟晉國的晉靈公比著賽地玩兒花樣。 (晉靈公,晉襄公之子,是個昏君,不過跟莊王不同,這個昏君是真的昏,後來被趙盾一家給幹掉了,文公和趙衰地下有知,當大哭三聲!)楚國的忠臣們心裡拔涼拔涼的,想勸諫吧又不敢,話到嘴邊吧又統統縮了回去。這當口還有哪個不怕死的敢提溜著腦袋進諫呢? 在中國的歷史上,是從來不缺少忠介耿直的死諫之士的,在這個關鍵時刻,大夫蘇從勇敢站了出來,他要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作最後一搏!

就算是死,他也要喚醒這只沉睡的“南天神鳥”! 於是有一天,蘇從不顧侍從們的攔阻,二話不說衝進宮裡,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又是燭之武那一套,看來男人眼淚的殺傷力不比女孩子差。) 莊王問:“蘇大夫哭得如此傷心,所為何事啊?是不是誰欺負你了,告訴我,寡人給你做主!” 蘇從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嗚嗚嗚,臣今天就要死了,楚國也快亡了,你說我能不傷心嗎?” 莊王不解道:“這話是怎麼說的,好好的你怎麼會死呢,楚國又怎麼會亡呢?” 蘇從道:“臣想對君王您進諫,您聽不進去,就會殺了臣,臣死了,楚國就再也沒人敢進諫了,沒有人進諫,君王您就會越發放縱而不理朝政,如此一來,楚國離滅亡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蘇從話音未落,莊王那睡眼惺忪的雙眼突然精光暴漲,他滿臉含笑地俯身問道:“蘇大夫,你是傻了還是老糊塗了,你難道沒有看到我的詔令嗎?” 宮里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莊王眼中的寒意,忍不住打起哆嗦來,因為他們明白,在莊王這個親切的笑容下面,隱藏著可怕的殺機。 蘇從的臉上卻毫無懼色,他平靜地答道:“臣不但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 莊王突然站了起來,“鏘”的一聲拔出所佩寶劍,架在蘇從的脖子上,厲聲道:“既然你知道不准上諫的命令,卻還在上諫,難道你不怕死嗎?” 蘇從斜眼看了看那把明晃晃的寶劍,從容言道:“如果臣的死能讓吾王幡然悔悟,振作圖強,那臣情願一死!請吾王將此劍賜予為臣,臣當刎頸於王前,不勞主上動手。”

莊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蘇從,若有所思。 空氣彷彿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候,莊王卻突然收劍入鞘,仰面大笑起來:“哈哈,寡人等了整整三年,終於盼到了像你這樣的忠臣,大夫你說的話句句都是忠言,寡人立刻照辦!” 原來,這三年所有的事情,統統都是莊王自編自導自演的一出好戲,想他少年即位,既沒有絲毫的根基,也沒有屬於自己的政治班底,再加上楚國內憂外患,局勢未明,哪些人可以信任,哪些人必須防備,他心裡一點兒底都沒有,所以,他將自己裝扮成一個昏君,暗中觀察朝中這些大臣們的一舉一動,謀定而後動。 大丈夫做事,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忍”字,晉文公十九年都忍了,他楚莊王忍上三年,又算得了什麼!

現在,時機終於成熟了,莊王於是馬上開始著手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計劃,而所有的這些舉措,都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雷厲風行”。 第一,罷淫樂。所有的鐘鼓樂器統統丟掉,所有的歌舞樂師統統走人,所有的美女送回老家,所有的party暫停舉辦。 第二,立樊姬。這三年來,莊王表面上裝出來很淫蕩,其實心裡早就想好了自己正宮夫人的人選,那就是一代賢妃,樊姬。當初,在莊王最放縱的時候,宮內所有的嬪妃都想方設法地討好他迎合他,只有樊姬經常地勸諫他。她為了勸阻莊王不要沉迷於田獵,竟發誓從此不再吃鳥獸之肉。 (白居易詩《雜興三首》說樊姬“三載斷鮮肥”,就是指此事。)所以,莊王將樊姬立為正宮夫人,還稱她為自己的“賢內助”。 (“賢內助”一詞典出於此。)

第三,或誅殺或罷黜了一百多個奸佞小人,包括潘崇、裡史以及大批若敖族人。當然,他還不敢對若敖族的首腦人物輕舉妄動,現在他這只“南天神鳥”的羽翼未豐,還不是跟他們翻臉的時候。 第四,提拔重用了一百多個重要幹部,作為自己的政治班底,以此制衡若敖族的權力。其中主要人物包括伍參、蘇從、賈、屈盪(四大家族最末一位的屈氏大家長),楚穆王太師潘崇之子潘尫等等。 莊王這一番暴風驟雨般的整頓和改革,讓所有的國人頓時對他刮目相看,列國諸侯也都不由大跌眼鏡,一夜之間,天就變了,這變化未免也太快了點吧,這還是當初那個整日沈迷於聲色犬馬的渾小子嗎?陰謀,看來這全是楚莊王處心積慮安排的一場政治陰謀。三年籌劃,一朝勃發,年輕的楚王果然演技高超,忍功非凡,厲害,太厲害了!

然而,正當莊王同志雄心勃勃,想放手幹出一番大事業的時候,上天卻突然迎頭給他來了一棒,打得莊王措手不及。 這一年,楚國發生了嚴重的飢荒,地處秦、巴、楚三國之間、具有較強軍事實力的庸國趁楚國內憂外患,聯合群蠻(楚國境內“苗蠻”各部落的統稱,上古黃帝時期三苗部落的後代)作亂,另外,麇國(今湖北鄖縣、岳陽附近)也率領百濮(古族名。古代元江稱為濮水,就是因為濮人居於水域而得名。百濮包括許多屬於濮的部落,正像群蠻一樣,氏族林立,沒有統一,經常遷徙,不易固定於一個地點,從湖北北部山區到江漢流域,都有濮人的活動)聚集在選地(今湖北枝城市東南),也準備攻打楚國,楚國北方的門戶申、息兩邑北門緊閉戒嚴,防備晉國等中原諸侯趁火打劫。霎時間,楚國蠻兵四起,饑民遍野,形勢嚴峻到瞭如此地步,年輕的莊王真是始料未及。 這是上天賜給莊王的一個考驗,過得了這個坎兒,你就是一隻展翅高飛的南天神鳥,過不了,你就是飛不起來的雜毛野雞。 莊王於是召集了緊急御前會議,商討應對之策。 楚國的大夫們一片慌亂,有的建議堅守城池,不要出戰,有的建議遷都到阪高去(今湖北當陽縣東北二十里長坂,也就是三國時那個著名的長坂坡戰役所在地),大臣賈力排眾議,說:“此策不妥,我們能去,敵人也能去。與其消極避讓,不如主動出擊,攻打庸國,敵人見我們雖遭荒年,仍能出兵,一定會害怕,百濮散居各處,在這種情況下肯定各自散伙,誰還有空來打別人的主意!”賈的意見很明確,庸首先挑起了這次叛亂,只要全力攻打庸國,群蠻百濮自然懾服自退,這就是後世唐著名軍事理論家杜佑在《兵典》中提到的“示強”了。 賈的戰略和莊王不謀而合,楚國於是出兵攻打庸國,出兵剛十五天,鬧事的百濮果然害怕了,收拾包袱一哄而散。這群臨時拼湊的烏合之眾,一夜之間,跑了個精光。 “說好了一起造反的,咋到關鍵時刻全溜了呢,太,太沒義氣!”庸國國君氣壞了,只得聯合僅存的群蠻,轉攻為守,積儲力量準備即將到來的決戰。 楚兵從廬地(今湖北省襄樊市南漳縣)出發以後,由於當時糧食匱乏,莊王命令每到一地,就取出官府倉庫裡囤積的糧食,分給作戰的士兵,並和他們吃同樣伙食,同甘共苦,楚軍於是士氣大振。不久,楚軍進軍至句澨(澨,水邊;句澨,今湖北丹江口市均縣鎮)駐紮下來,先派廬大夫戢梨率一部分地方部隊對庸人進行試探性攻擊,兵抵庸城,遭到庸人的猛烈抵抗,楚將子楊窗被俘。三天后,楚將子揚窗逃了回來,他報告說,庸人與群蠻人數眾多,聲勢浩大,不如再發大兵,同時出動最精銳的王卒,合兵後再行進攻。大夫潘尫反對,他建議援用先君蚡冒征服陘隰的驕兵之計,使彼驕我怒,而後可克。楚莊王采納了這一意見,派少量軍隊與庸人接戰,先後七次遭遇,均佯敗而退。庸人果為所惑,以為楚軍不堪一擊,遂只派了裨、儵、魚(都是百蠻部落名)三邑的人追趕楚兵,他們大言道:“楚國已不足與一戰了!”於是庸國就放鬆了警惕。先示強,後示弱,楚軍活用兵法,別說是“庸”人,就算是不“庸”的人,也鬥不過這等對手啊! 正在句澨督戰的楚莊王見反攻時機已經成熟,立刻坐著臨時驛車,率楚軍主力急行軍至臨品(今丹江口市東南)與先遣軍會合。莊王命令所有大軍兵分兩路,鬥越椒自石溪(今丹江口市六里坪官山河)、大夫子貝自仞地(今湖北十堰市伏龍山以北)夾擊庸國,同時,莊王還採用外交手段,說動秦、巴兩國也來助拳,庸國的盟友群蠻見勢頭不對,馬上翻臉不認人,和楚軍一起攻打庸國,在楚、秦、巴、群蠻的聯合攻勢下,庸軍土崩瓦解,庸國也被莊王一舉滅掉。 從此,庸國變成了楚國的一個縣,名為上庸(三國時期上庸是重要的戰略要地啊,玩三國遊戲的人都知道),春秋時代又少了一個古國的名字。直到今天,湖北竹山縣文豐鄉皇城村的古庸方城遺址的城牆歷經三千餘年風雨仍然屹立,而千百年來一代代的英雄霸主早已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了。 此戰,楚軍以驕兵之計攻敵不備,成為中國軍事史上分進合擊的早期戰例。此次大勝,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楚莊王的傑出的軍事才能,它不僅使楚國轉危為安,聲威大震,還對楚國日後的稱霸中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楚國從此進一步鞏固了後方,既加強了與巴、秦的聯繫,又消除了北進爭霸的後顧之憂,得以全力與晉爭奪中原霸權。所以國學大師梁啟超曾說:“楚莊王即位三年,聯秦巴之師滅庸,春秋一大事也。巴庸世為楚病,巴服而庸滅,楚無內憂,得以全力爭中原。”而清朝經史學大家顧棟高也說:“滅庸而楚內亂夷矣,連巴秦而楚之外援固矣,滅庸以塞晉之前,結秦以撓晉之後,斯不待陸渾興師,而早知其有窺覦周鼎之志矣。” 由此可見,滅庸之役對楚國的命運有多大重要性,年輕的莊王能夠臨危不懼,連消帶打,將一場可怕的危機消滅於無形之中,還讓楚國平添了一個軍事重鎮和兩個強大盟友,小荷雖露尖尖角,但楚國的國人們彷彿已經看到:一個威震天下的蓋世霸主就要橫空出世了! 這一年,楚莊王年方2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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