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春秋那些事兒·春秋五霸卷

第10章 9、齊桓公的“野蠻女友”

楚國連年北侵,中原諸侯不堪其苦,水深火熱。據《管子》一書記載,當時,鄭蔡二國城池崩毀,屋宇遭焚,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楚國還阻塞河水,淹沒宋國四百里良田,以至宋民無以為生,凍死餓死無數。他們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投降,只因為齊桓公,那是他們最後的一縷希望。 正如《公羊傳·僖公四年(公元前656年)》所言:南北兩方面的戎狄蠻夷等異族交相入侵,中國雖還不曾斷絕,但已宛如絲線(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 看來,齊桓公必須與楚國來場硬仗,與楚成王來場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對決了,因為它不僅關係到齊國霸業的成敗,而且關係著整個華夏民族的生死存亡。 這便是歷史賦予齊桓公的偉大使命。 面對歷史的重托,齊桓公毫不猶豫地站出來接受了這個使命,只不過完成的過程有些搞笑,他竟然在這裡將一部氣勢恢弘的史詩長劇,完全演繹成了一出輕鬆詼諧的八卦喜劇。我只能說,齊桓公,你是一個演員,出色的喜劇演員。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前面我們說過,蔡繆侯把自己的妹妹蔡姬嫁給了齊桓公,這當然是一場政治婚姻,但政治婚姻未必就代表沒有任何的男女感情,特別是對於齊桓公這樣的風流種子來說,他的一顆色心永遠不老。 齊桓公生命中的女人裡,正妻王姬,端莊賢惠,不苟言笑,有點像金庸筆下的木婉清,美則美矣,卻不免有些冷冰冰,齊桓公對她的感情屬於敬愛;另外還有個許穆夫人,美貌與智慧並具,有點像金庸筆下的王語嫣,可惜她與齊桓公有緣無分,只能下輩子再結連理了;唯有這個蔡姬,天真爛漫,活潑可愛,有點像金庸筆下的鐘靈,齊桓公這個老段譽,於是把一腔的博愛,分了大半給蔡姬這個小美眉,經常帶著她四處遊玩。 有一次,齊桓公見天光明媚春色無邊,於是老夫聊發少年狂,帶著蔡姬去園子裡划船。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湖光山色攜手泛舟,這本是一件浪漫之極的美事,然而蔡姬畢竟是個小女孩兒心性,她玩得興起,竟開始朝齊桓公身上潑水,桓公笑著回敬幾下,兩人便宛如初戀的少男少女般,嘻嘻哈哈地打鬧起來,直把肉麻當有趣。 岸邊的隨從們一個勁地搖頭,這世上恐怕只有蔡姬一個人敢朝桓公這個中原最有權勢的男人身上潑水了。老天保佑,可千萬別鬧出什麼事兒來。 好死不死,這還真的出事兒了。 原來,蔡姬的玩興大爆發了,她嫌潑水還不過癮,竟開始大力搖晃小舟,要跟齊桓公玩那遊樂場里海盜船的遊戲。 主意不錯,可惜齊桓公消受不起,他可不再是從前那個動不動就深入險境追敵千里的熱血青年了,他老了,脆弱的小心臟可受不了這樣激烈的刺激。蔡姬玩兒過了。

“小姑奶奶,別玩了,這一點兒都不好玩。乖,寶貝,住手,住手好不好?”齊桓公緊緊抓住船沿,可憐巴巴地求饒。 原來威風八面的一代霸主也有求饒的時候,這很可愛,也很可笑。特別是齊桓公那嚇得發白的老臉,以及那哀怨迷離的眼神,簡直讓小蔡姬樂壞了,於是她不僅沒收手,反而笑得花枝亂顫,搖得更加起勁。她這完全叫做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老公的痛苦與狼狽上。 “快他媽的別搖了,你想謀殺親夫啊!”齊桓公情急之下,破口大罵。 蔡姬使小性子,撒嬌發嗲,嬉戲頑皮,逗弄老公於遊船之上,這畫面想來本也挺可愛的,然而歲月不饒人,性命攸關,齊桓公哪裡還有與小美眉在一起大肆瘋鬧的本錢,所以請不要責怪他這個不解風情的老男人。

小蔡美眉見事情大條了,這才害怕起來,慌忙把船劃到岸邊。齊桓公上岸後,只覺五臟離位,胸口陣陣波濤洶湧,哇的一聲,狂吐不止。 看來,老夫少妻還是很難和諧相處的啊,這年齡有代溝不是? 就這樣,蔡姬忽視遊玩安全、任性調皮搗蛋罪名成立,齊桓公於是把她趕回了娘家蔡國,讓她閉門思過,好好認識一下自己的錯誤,以觀後效。 一切都是為了暫時擺脫這個甜蜜的煩惱。其實齊桓公內心還是蠻不捨得蔡姬的,所以並沒有跟她辦離婚手續,頂天也就是小兩口賭氣鬧分居而已。他這麼做,也是為了等待小蔡美眉長大,等她變成熟些,兩人再交往吧! 齊桓公另外還有一層意思,就是想讓蔡繆侯好好教育一下他這個妹妹,教育好了再送回來。所謂子不教父之過,而蔡姬的父親蔡哀侯早死,這個教育不當的責任,理應由蔡繆侯這個哥哥來負。

然而,齊桓公錯了。蔡繆侯根本就不想負這個責任,反而把一切過錯,全部推到了齊桓公頭上。他看著哭哭啼啼日日夜夜淚水洗臉的小妹,心裡氣壞了:“你齊小白也忒不厚道了,一丁點兒小毛病而已,又不是不能用,咋能說退貨就退貨呢?”又安慰蔡姬:“小妹,甭哭,你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比誰不漂亮,就算二手也是個搶手貨,他齊小白不要,哼!別人搶著要呢!” 於是,蔡繆侯也沒多想,就把蔡姬給改嫁了,果然是有人搶著要,蔡侯挑了個最帥最年輕的新妹夫,氣死齊桓公!具體嫁給誰,史書沒有記載,八卦的里寫是楚成王,估計不太可信,否則蔡繆侯未免也太超過了。 齊桓公果然氣得要死,蔡繆侯大大傷害了他那一點兒也不純潔不幼小的心靈,然而再氣也沒有用了,木已成舟,這段傷感的愛情已然逝去,他與蔡姬今生再也無緣了。齊桓公後悔莫及。

這事兒其實也不能怪蔡繆侯,長兄一般都是最疼小妹的,現在小妹因為一點點小錯誤被老公欺負,還被趕回了娘家,蔡繆侯頓時感覺齊桓公看不起他這個小小的蔡國,他受不了這個刺激,丟不起這個面子,他內心的痛苦與憤懣,其實一點兒不比他妹妹少。 事情發展到目前為止,都是一些家務瑣事,無非夫妻吵架鬧離婚而已,當事人們雖然很痛苦,但似乎也掀不起啥大波瀾來,畢竟大家都是成熟的國君,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而大動干戈。這事兒要是放到現在,也最多告蔡姬一個重婚罪,其他又能怎樣? 但是齊桓公在這裡突然來了個演技大爆發,他還真的因為這點小事“怒而興師”了,一向冷靜從不感情用事的管仲居然也表示堅決支持,整個天下頓時為之大跌眼鏡。

齊桓公三十年(公元前656年),也就是齊桓公帽子變綠的第二年春天,齊桓公率領齊、魯、宋、陳、衛、鄭、許、曹八國聯軍浩浩蕩盪地攻入蔡國,蔡繆侯傻了,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解決一件家務事,對付一個小蔡國,齊桓公用得著把中原八大國當家的全招呼來嗎?太小題大做了吧! 俗話說殺雞焉用牛刀,這可好,齊桓公為殺一隻小雞,居然用起了核武器。蔡繆侯真不知道是齊桓公瘋了,還是天下諸侯全部集體發瘋了。 於是,蔡繆侯很快做出了一個最英明的決定,投降。這仗根本不用打,八個揍一個,他半點贏面都沒有! 齊桓公看著垂頭喪氣的階下囚蔡繆侯,笑道:“君以為寡人集天下之兵,千里遠征而伐人國,竟只為寢席之戲乎?” “難道不是嗎?”

“哈哈哈,當年仲父與曹沫差點害了寡人的性命,寡人都沒有追究,與你這一點小糾紛,又算什麼?” 包括蔡繆侯在內,所有諸侯都傻了。大哥你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小弟們很迷茫啊! 於是大家齊聲道:“請偉大領袖齊侯伯主指引我們方向!” 齊桓公面色嚴肅地點了點頭,上前幾步,振臂高呼道:“諸位,今日天下諸侯畢集於蔡,目的只有一個,即上承天子之命,舉兵踏平荊蠻!” 管仲在旁道:“沒錯,我們攻蔡,只是一個幌子而已,其真實意圖是為了迷惑楚國,攻其不備,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諸侯們聞言全體震驚!原來不經意間,齊桓公竟下瞭如此大的一盤棋,佩服佩服! “踏平荊蠻!踏平荊蠻!”諸侯們熱血沸騰。 齊桓公也很激動,他與管仲處心積慮二十餘年,經營出如此大的一個局面,為的就是此一戰定乾坤!

於是,包括蔡國在內,華夏九大諸侯聯軍集結完畢,然後順勢南下百餘里,猝然攻入楚國北部邊境,奪得楚邊境城邑召陵(今河南偃城附近,千年後岳飛曾在這兒大戰金兀術,打得蠻夷落花流水)。 這是華夏民族第一次全體動員對抗外虜,總計出動了九國軍隊,可謂規模空前,史無前例,再加上進軍神速,攻其不備,無論從哪方面看,楚國這次恐怕都兇多吉少了。然而,事情的發展再次讓天下大跌眼鏡,楚國人似乎有預言神力般,在諸侯聯軍剛攻下召陵後,就奇蹟般地組織了一支大軍迅速北進,與諸侯軍針鋒相對,接著,一名楚國使者來到聯軍大營,要求面見齊桓公,開展軍事談判。 這就奇怪了,齊桓公以伐蔡為名,極妙地掩蓋了千里行軍伐楚的真實意圖,可謂機關算盡太聰明,楚國人是如何預知這個秘密情報的,難道他們真的是神仙不成?

小生通讀《左傳》,終於發現了其中的蛛絲馬跡。原來在《左傳·僖公二年(公元前658年)》中有這麼一段記載:“齊寺人貂始漏師於多魚。” 看來,早在兩年前,齊國就有一個叫“貂”(又名豎貂,“豎”意為未成年)的“寺人”(即太監)在多魚這個地方(今河南虞城縣界)開始出賣齊國的軍事機密了。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內鬼的通風報信,楚國人才能反應如此迅捷,將齊桓公的全盤計劃打亂。 豎貂,好你個閹豎,你可真成,兩千多年前就會玩兒無間道了! 關於這個死太監,他後面還有很重的戲份兒,且不提。我們先回過頭來,講講這場意料之外的齊楚談判。 楚使代表楚成王說:“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成語“風馬牛不相及”源出於此) 此言一出,諸侯們強忍笑意半分鐘,最後終於忍不住,全體爆笑起來。 原來,這句話裡面的“風”,不是刮風的風,而是男女或公母之間的一種動物本能活動,文雅一點兒說,就是交配、做愛、make love。 比如,古人情緒十分激動或想罵人的時候,經常脫口而出一句話“大風!”意思不是刮大風,而是我們現代人常說的那句國罵:“我靠!” 所以,這句話的意思是:咱們齊楚二國,一個在北海邊兒,一個在南海邊兒,八竿子打不著之程度,就如同貴國的馬想跟我國的牛交配一樣,恐怕“鞭”長莫及吧!而您老人家卻千里迢迢帶著這麼一大幫人開著戰車跑到我們的地盤上來,什麼意思啊這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在如此嚴肅的外交場合裡說出如此粗俗搞笑之語,楚國人實在太有才了,簡直低級趣味得可愛。 如此邪門兒的外交使臣,齊桓公聞所未聞,他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得愣在當場。好在管仲反應快,他及時救火道:“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候九伯(即五服之侯,九州之伯),汝實徵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隸。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 原來早在周初,周王室就賦予了齊國先君姜太公代天子征伐無道諸侯的特權,規定:東至大海,西至黃河,南至楚國的穆棱關(位於今湖北麻城縣),北至無隸(即前面提到的孤竹國),全都是齊國“多管閒事兒”的範圍。所以,齊桓公是有征伐楚國的“尚方寶劍”的。只要楚國有罪,齊桓公就有權力打。 那麼楚國有什麼罪呢?首先,不給天子進貢“包矛”。 所謂“包矛”,就是楚國的著名土特產“菁茅”,用於在祭祀中“縮酒”,也就是用成束的茅草來過濾酒中的糟粕,以提高酒精的純度,使之成為可以饗神的清酒。在今天湖北的某些苗寨,以及受中國文化影響極深的韓國,仍然有這種遺俗存在。 一直以來,週天子舉行的大型祭祀活動,都依賴楚國進貢的包矛才能進行。現在楚國自恃強大,已經很久沒向王室進貢了,這罪名還不該打嗎? 管仲給楚國安上的第二條罪名,叫做“昭王南征而不復。”這件事兒發生在周武王的曾孫周昭王時期,當年(約公元前985年),周昭王率領六師南伐荊楚,前後用兵三年,回程時不知怎地船翻了溺死在漢水里,管仲有理由懷疑這是楚國人幹的,所以藉此興師問罪。其實具體兇犯是誰,《左傳》《史記》都沒有記載,只有不太可靠的史料《帝王世紀》稱是當地船夫刁民使壞,像黃藥師那樣用膠水粘船,結果膠水融化,六師盡歿。 前面管仲說得都很對,但是最後昭王這一點,就有點牽強了。首先,昭王南征不返,是西周第一大無頭公案,到底是交通事故還是蓄意殺人現在誰也搞不清楚,管仲根本就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它跟楚國人有關;再說了,這件案子已經過去好幾百年了,屬於陳年老皇曆,早已過了“刑法追訴期”。他老周家早都不追究了,這會兒你卻來拿它來說事,是不是太晚太扯了一點兒! 其實,管仲應該拿僭稱王號、無故侵伐中原諸侯一事來問罪於楚國才對,這樣楚使根本沒辦法反駁,然而管仲最後卻退縮卻避重就輕了,這真的很奇怪。 我猜,管仲之所以沒有這麼說,恐怕還是在畏懼強楚的軍事實力而尋求妥協。其實自始至終,齊國都沒有與荊楚軍事聯盟拼力一戰的勇氣,畢竟,在當時人的地理概念中,這就差不多相當於爆發“世界大戰”了,他們沒法兒不慎之又慎。 在這一點上,齊桓公與管仲真的顯得很不爺們儿,還是後來的晉國人夠膽略。 當然,如果豎貂事前沒有洩露軍情,聯軍的閃擊戰略得以順利實施,恐怕歷史的發展就不是後來這個樣子了,唉,可惜啊,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果然,管仲一露怯,楚使就看出來了,他哈哈大笑道:“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給?昭王不復,君其問諸水濱。” 之前沒有進貢茅草,那是我們的錯,以後補上不就得了,詐唬啥呀!至於昭王那件糊塗官司,你最好去問問河伯水神,他們比較了解情況。幾百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事兒了,你現在跑來問我,鬼知道他當時是怎麼掉下去的撒,反正不是我推的! 真是一個有才的楚使啊,三兩下把底氣不足的管仲搞了個灰頭土臉。要說論論經濟才能治國才能,一百個楚使也比不過管仲,但耍嘴皮子的功夫,管仲就不行了,他被楚使妙語憋得滿臉通紅,半天說不出話來,於是這一場軍事交鋒前的外交鬥爭,以楚國大勝而告終。 談不攏就打!齊桓公寄希望於在戰場上找回面子,於是,諸侯大軍立刻開拔,進至陘地(今河南漯河市東),陳師列陣,頗顯囂張。楚王卻毫不畏懼,立刻派大將屈完(屈原的祖先)迎擊,聯軍轉身又退回了召陵。 瞧瞧,又露怯了。看來齊桓公與管仲都不是打仗的料,對付對付山戎等小角色還行,一旦碰上楚國這樣的強梁,馬上就心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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