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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三、勇闖三關,鮮血鋪起帝王路

大秦宣太后·羋氏傳奇 萧盛 11621 2018-03-13
白起凝目一看,見對方的人馬多於自己數倍,情知是場硬戰,差了一人去告訴後面的魏冉,叫他們走山上的小路,吩咐停當,白起把劍眉一揚,拔劍在手,縱馬率先沖了上去。其餘兩百勁騎均不敢落後,明知實力懸殊,依然奮勇向前。 嬴壯心裡明白,這一戰關係到自己的命運,故而兩軍剛相遇,就展開陣勢,把白起圍了起來剿殺。 白起年紀雖輕,但性子剛毅,天生有一股殺氣,但凡上了戰場,殺氣盈然,且殺將起來時不將對方斬盡殺絕,絕不罷休,此時在實力上雖輸於對方,但在氣勢他卻絲毫不遜於敵人,擎了一把劍,左沖右突,渾沒將對方的優勢放在眼裡,一時竟是又殺紅了眼。 嬴壯早就听聞這白起是天生的殺手,今日一見,果然傳言無虛,當下把鋼牙一咬,領了幾個人,獨朝白起攻去。白起冷哼一聲,“送死嗎?”長劍起處,宛若白虹貫日一般,劍落時,就有兩人倒了下去。

嬴壯暗吃了一驚,率眾再攻,他打定了主意,不惜一切代價,要與白起死磕到底,你再神勇,也抵不住連番攻擊。 果然幾番衝殺下來,白起力氣有所不及,眼看著包圍圈越來越小,白起也忍不住著急起來。卻在這時,陡然聽得山上傳來一聲虎嘯,緊接著便一陣急促的金鐵狂鳴。白起周身大震,也就是在這一分神的當兒,嬴壯看得真切,朝左右使了個眼色,齊攻上去。白起不曾防備,被刺中左胸,跌下馬來。 其餘人見主將受傷墜馬,也不知傷勢如何,頓時都慌了神。嬴壯大喝聲“殺,一個不留!”眾人得令,便趁著對方慌亂之際,展開屠殺。 白起雖受了重傷,但依然強撐起身子,要去與對方拼命。卻不想山上響起一陣兵戈之聲後,便戛然而止,再也沒了聲息。如此一來,兩邊激戰的人都不知道那邊的狀況,都不由分了神。

嬴壯心念電轉,羋氏母子沒與白起隨行,必然是在山上了,難不成他們的主力在山上?但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可能,即便是他們的主力在山上,可他派了兩百餘勇士去,不可能在一擊之下如數被殺啊?如若沒有被殺,卻為何突然沒了聲息? 此時白起也覺得莫名其妙,那邊只有魏冉、羋戎、趙固和三四十個趙兵,不可能將對方的人馬一下子擊殺了,兩軍對陣,除了列陣廝殺外,還能出什麼狀況? 嬴壯、白起都怀揣著這種不安的心思,都怕那邊出事,不覺均停了手。 嬴壯看了下周遭的形勢,喝聲“走!”率隊撤上山去。白起也不敢怠慢,撕了塊衣袂下來,綁在胸口,隨後跟了過去。 卻說魏冉一行抄山徑而入,因一路有猛虎相伴,大家皆覺怪異。羋氏解釋後,大家暗暗稱奇。沒走多少時間,便聽得前面有馬蹄之聲傳來,暗叫不妙,回頭看了眼羋氏母子,又看了看趙固,急中生智,“趙丞相,把你馬車上面的箱子打開,讓我姐姐和公子稷躲在裡頭。”

趙固一聽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那箱子是作為使者必備的物甚,一般用於放置禮物,以便邦交之時饋贈,當下忙不迭叫人打開箱子,把裡面的物甚取了出來,讓羋氏母子進去藏好,那隻猛虎也似乎嗅到危險氣息,頓時跑來伴至箱體左右。 剛剛把箱子蓋好,便見一支騎兵縱馬而來,那些人見山道上有人,神色一振,衝將過來。魏冉濃眉一揚,把他的一把佩刀拔了出來,一馬當先,立在眾人之前。他人高馬大,手舉一把五指寬的大刀,端的威風凜凜,身旁伴只猛虎,真真宛若天將一般。待那隊騎兵馳近,覷了個真切,把刀一揚,身子在馬背上一縱,連人帶虎如山一般地撲將過去。 那隊騎兵沒料到他會突然間動手,還未回神過來時,眼前刀光一閃,兵刃相交之時,爆出一連串的金鐵狂鳴之聲,再看時,前面幾人手裡的兵器已被削作兩截,魏冉體形雖高大,行動起來卻是絲毫不慢,左手一抄,抓了那人的後領,用力一提,喝聲“下來吧!”隨著那騎兵的一聲驚叫,人隨聲落,被魏冉拖到地下。

騎兵們雖懼於魏冉的身手,但仗著人多勢眾,想要衝上來救人。卻聽得羋戎哈哈一笑,搖搖晃晃地走將過來,“且慢!”他邊說邊俯下身,揭了魏冉手中那人的面巾,然後熟練地從那人的腰間掏出一塊木牌,看了一眼,見上面所刻的是一隻黑色的玄鳥,便知是嬴壯所派的秦軍,當下冷冷一笑,漫不經心地從腰際取出把匕首來,回頭朝騎兵道:“想要救他嗎?找死!” 羋戎“死”字一落,匕首一揚,魏冉手裡那人的頭顱早已骨碌碌地滾下山去了。這一招連魏冉也不曾料到,他本是想出其不意,抓個人來查明這些人的身份,卻不料羋戎一刀就把人殺了! 羋戎卻是宛若什麼事也沒發生,看那些騎兵就要殺過來,驀地一聲大喝:“我看誰還敢過來,看看這是什麼人!”說話間,一把將趙固拉了過來,衝著騎兵大聲道:“此乃趙國丞相,奉趙王之命,出使秦國,你等敢在山中攔截趙使,是嫌死一人不夠多嗎,想讓趙王派兵來把你等都殺了嗎?”

趙固從懷中掏出趙國使臣的令牌來,在眾人面前亮了一亮。 此地畢竟是趙國邊境,所遇的又是趙使,騎兵一聽,果然不敢造次。羋戎抓了把雜草,慢慢悠悠地把匕首上的血跡擦了,抬頭見騎兵依然擋在路的中央,冷笑道:“還不讓我等過去嗎?” 騎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誰也不敢做主。 “趙使何在?”正當騎兵愣忡的當兒,嬴壯率眾趕了上來,看了眼趙固之後,又看了看魏冉和羋戎兩人,冷笑道:“這可就奇了,趙使出使秦國,卻還叫我大秦櫟陽令親自護送,當真是曠古未有之事!” 魏冉看他蒙了面,一時也不敢斷定他究竟是不是嬴壯,冷笑道:“閣下是秦國的哪位壯士,在此埋伏,襲擊趙國丞相,莫非想破壞秦、趙兩國的關係,挑起戰禍嗎?”

嬴壯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卻未見到羋氏母子,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馬車上的那個大箱子之上,陰惻惻地笑道:“在下豈敢為難趙相,只是接到消息,說有人要偷入秦國,亂秦宗室,這才奉命沿途盤查。趙相既然是奉命入秦,當無可疑,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可否打開後面的那個箱子,容我等看一眼?” 趙固聞言,暗吃了一驚,心想他們人多勢眾,萬一硬來,羋氏母子便是在劫難逃了。 羋戎嘴角一揚,走到嬴壯的對面,寒聲道:“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盤查趙使的隨身之物?羋戎乃粗人,不懂得官場裡的道道兒,但我早年混跡山野,最基本的道理還是懂的,你要查可以,但凡事須講個公平,你蒙著個臉,說查就查,萬一與我早年一樣,是打家劫舍的山賊,我等豈非是虧了?所以你要查,便把臉上的面巾摘下來,讓我等看清楚你究竟是什麼東西,只要你敢摘,你便是把整個箱子倒過來,我等也決不阻攔。”

羋戎的話頭一落,山上頓時靜了下來。事實上羋戎也知道,嬴壯已然懷疑羋氏母子藏在箱子裡,他所賭的便是嬴壯有沒有膽量公然與趙國作對。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兩國相交,對待使臣的態度決定了國與國之間的態度,故若無特殊情況,誰也不敢怠慢使臣。 嬴壯此行勢在必得,他心裡清楚殺不殺羋氏母子,關乎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是他同樣也清楚,如今嬴蕩之死尚未公諸天下,他與羋氏母子也只是暗中較量,誰也不敢在這時候公開對陣,撕下面巾相當於撕破了臉皮,萬一羋氏母子被藏在了山里的某個角落,沒在那箱子裡,如何向趙國交代?思忖間,眼裡精光一閃,饒是嬴壯暗地裡恨得咬牙切齒,卻也是無計可施。心想罷了罷了,此地殺不了你們,便在函谷關下手,看你們如何飛出函谷關去!

心念轉動間,冷哼一聲,喝了聲“撤!”率眾撤了回去。 眾人見他撤了,都是暗鬆了一口氣,此時白起也帶著人趕了過來,見大家都相安無事,也是暗自慶幸。魏冉見他受了傷,忙相問要不要緊?白起卻說:“小傷罷了,不妨事,趕路吧,咸陽那邊可等不得。”說話間,羋氏母子從箱子裡面出來,羋氏讓猛虎退回林中,大家又向前趕路。 如此日夜兼程,一路無事,這一日已到了函谷關外。 函谷關的嬴桑早已接到惠文後的指示,令其嚴格盤查入關之人,見到羋氏母子格殺勿論。嬴桑是外將,一來不明白這其中的玄機,二來羋氏母子確實被發配到燕國去了,沒有王命私自回國,便是大罪,便按令嚴密盤查來往人等。 此時嬴壯也到了關內,與嬴桑坐在一起,聽到卒來報說,趙國使臣到了,神色一振,朝嬴桑道:“羋氏母子就藏在馬車的箱子之內,到時把箱子打開了,一見人不由分說殺了便是。”

嬴桑作為守關將領,盤查來往人等乃職責所在,無需有所顧忌,便起身道:“我理會得,公子只管放心便是了。”話落間,把手一拱,走了出去。 嬴桑到了城門前,向魏冉、趙固見了禮後,說道:“趙相不辭辛勞,遠道而來,末將本不該為難,奈何軍務在身,望乞恕罪,請趙相把國書拿來與我看看,可好?” 趙固從懷裡取出國書,送到嬴桑面前,笑道:“你可敢看?” 嬴桑道:“末將豈敢私看國書,只需讓末將看到貴國的印鈐便可。”趙固便露出一角,讓嬴桑看了印鈐。嬴桑看了印鈐無誤,施了一禮,又道:“敢問趙相,那箱子裡面所裝何物?” 趙固道:“乃我王送予秦王的一些趙國特產。” 嬴桑走了過去,手按劍柄,命士卒將箱子打開了。士卒得令,伸手便把箱蓋打了開來,只見箱內的確有一些禮物……嬴桑不由得暗自一怔。暗忖:若是果如嬴壯所說,羋氏母子藏於箱中,卻為何不見人影?思忖間,目光朝趙兵身上一個一個望將過去。

白起所率的勁騎加上趙國的兵士,好歹也有兩百餘眾,倘若真是精心裝扮了混在士卒裡面,嬴桑一時也難以發現,是時,函谷關內外,除了蕭蕭的風聲及偶爾響起的鳥鳴之外,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場面一度緊張到了極點。 在將近函谷關時,魏冉已讓羋氏母子穿上了趙軍衣服,安插在了隊伍之中,見嬴桑朝隊伍中打量,他朝羋戎看了一眼,羋戎心領神會,與魏冉一起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地站到嬴桑旁邊,將其夾在了中間。嬴桑似嗅出了一絲危機,臉上微微一笑。 只見魏冉嘿嘿一笑,臉上的橫肉隨著臉皮的抖動,露出一抹殺氣,“嬴將軍,是誰給你換了個膽子,把我等都當作敵人來查了?難不成我這小小的櫟陽令,與趙國的丞相一起入秦,還不足以讓嬴將軍放心?” 嬴桑吃了一驚,他自然知道魏冉這句話的分量,別說是趙國丞相,即便是魏冉這個櫟陽令的官銜一亮出來,也足以使他難以消受。櫟陽乃秦國早年的國都所在,雖是舊城,但櫟陽對秦國極為重要,其分量相當於陪都一般,櫟陽令擁有軍政大權,屬於地方大員,嬴桑的官職自然不能與魏冉相提並論。因此聽了魏冉之言,便怔在了那裡,不知如何作答。 羋戎把頭湊到嬴桑的耳邊輕聲道:“你可是在查我姐姐羋八子?” 一方要護人,一方要殺人,此事雙方都心照不宣,此事便如隔了層窗戶紙,雙方都沒去觸碰罷了。讓嬴桑沒想到的是,羋戎居然把這層紙給捅破了,心裡一慌,不知該如何應付。卻不想羋戎又道:“我告訴你,她就在使團當中,等下我給你指出來,你敢動她嗎?” 嬴桑聽了這話,著實是吃驚不小,他並不笨,知道這層紙捅破之後,意味著什麼,但著實猜不透羋戎主動說將出來意欲何為,要知道函谷關有重兵持守,難不成憑他們這幾人還能硬闖過去不成?卻在這時,他發覺有一把匕首抵在腰際,羋戎的聲音再次從耳畔傳來:“不信的話,你動彈一下試試?” 嬴桑把頭微微一低,往自己的腰際看了看,事情發展到這地步,嬴桑反而不怕了。他好歹是一名守衛邊關的戰將,一生經歷無數陣仗,自然也是見慣了生死,為了國家的利益,他隨時可以付出性命,豈會在乎區區威脅?當下咧嘴一笑,“殺了我,你自忖能過得了函谷關嗎?” “看來你還是不明白。”羋戎沉聲道:“實話與你講明白了吧,現在王上已經駕崩,咸陽城危機四伏,一觸即發,左右丞相要立公子稷為新王,命我等秘密護送羋王妃和公子稷入咸陽,此等大事,若是延誤了,你擔待得了嗎?” 嬴桑煞然變色,“此話當真?” “你看我們像是千里迢迢趕來與你開玩笑的樣子嗎?”魏冉寒聲道:“王上立了遺詔,讓公子稷繼位,但公子壯不服,欲趁亂奪位,故而一路派人追殺。眼下的事態已很明朗,你要跟著嬴壯犯上作亂,還是輔助秦國平定內亂,請將軍速作決斷。” 嬴桑忠心事秦,自然是向著王上的,既然王上有遺詔,左右丞相又想擁立公子稷為王,他哪裡還有什麼話好說。但是轉念一想,如果是王上駕崩,最該立的應是嬴壯,如何會立嬴稷為王?便看了魏冉和羋戎兩人一眼,問道:“有何為憑?” 魏冉從懷裡取出了一張羊皮紙,交與嬴桑看,說道:“此乃右丞相手書,你且看仔細了。” 原來嬴疾為人機智,他早想到了沿途關將可能會阻止羋氏母子入秦,便暗中給了魏冉一道手書,說可在危急拿將出來,秦軍將領大多忠心事秦,了解真相後斷然不會發難。嬴桑仔細看了一遍,見果然是嬴疾手書,惶恐地道:“末將該死,險些誤了大事。嬴壯現在就在我府上,可要將他拿下?” 魏冉經過這幾年的歷練,行事明顯老練了許多,低頭一想,如今事情還未擺到明面上,要是在這裡公然將嬴壯殺了,怕天下人不服,嬴氏宗室內不服,反而會另起事端,當下道:“到了咸陽,自然會收拾了他,但現在暫時不宜動手。一會兒我們入關後,你只當是什麼也沒查到,隨便應付他便是了。但切要記住一條,新王未繼位之前,切不可對人言王上駕崩之事。” 嬴桑連連點頭,待羋戎暗暗地收了匕首之後,嬴桑故意高喊一聲:“什麼也沒發現,放行吧!”魏冉朝其微微一哂,率人朝關內而去。 入了關後,眾人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在秦國境內,嬴壯膽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動手,當下快馬加鞭,急往藍田。 不出一日,抵達藍田。藍田方面早已得到消息,大小官員紛紛恭候在大營外面,見羋氏母子下得車來,紛紛躹躬行禮。羋氏下了馬車,當腳下踏著秦土,眼望著秦國臣工時,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她想過回秦,但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了秦國,而且這一次回來,她的兒子就要被立為新王了,她也終將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女人,一躍而登上人生的巔峰,甚至是登上這個世界的巔峰,俯瞰芸芸眾生,以及這個紛繁複雜的時局。回想起這些年來的起起伏伏,端的是際遇無常,命運多變。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望著臣工們由衷地微微一笑,“眾位無須多禮,我們母子以後還要多仰仗諸位鼎力協助。” 及至入了大營,嬴疾便迫不及待地道:“既然新王已到,我們便可進宮了。據斥候來報,嬴壯已安排了死士及三千世族府上的老兵進了咸陽,這些人被安排在何處,目前尚不得而知。昨天晚上,我已令司馬錯和向壽各秘密領了兩千甲士潛伏在了咸陽城,可在緊急時調動。我想惠文後和嬴壯雖然勢在必得,但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奪位,因此入宮之時,羋王妃須小心在意,處處提防。” 羋氏經歷了一番沉浮,吃了許多苦之後,性情已然沉穩了許多,不再是當初那個大大咧咧,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說什麼便說什麼的人了,聽了嬴疾的話後,雖然心中擔心,卻也未露出慌亂之色,只盈盈一笑,向著嬴疾微微一躹躬,說道:“丞相如此安排,我放心得緊,此事須耽擱不得,我們這便動身入宮吧。” 眾人稱是,出了大營,浩浩蕩盪地朝咸陽宮而去。 咸陽城的氛圍緊張到了極點,連普通的百姓都似乎感覺到了風裡所帶來的陣陣殺氣。按著秦國平時的律令,商賈往來自由,百姓出入城門也不會有人阻攔,可這幾日全城卻戒嚴了,出入城門搜查得十分嚴格。其次,嬴盪在洛陽舉鼎受傷之事已在咸陽不脛而走,幾乎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王上受了重傷一事,再觀察這幾日城裡的動靜,稍微會分析的人都能猜得出來,秦國要變天了。但儘管如此,茶坊酒肆裡卻沒人敢於公然議論此事,說到底嬴盪是死是活沒人知曉,要是在這種敏感的時候議論朝政,除非是嫌命長了。 羋氏母子出現在咸陽城門口的時候,城內的百姓禁不住目瞪口呆,這位被先王送入燕國為質的公子怎麼突然間回來了? 城門內外觀看的人雖多,一圈一圈的幾乎把城門都塞滿了,但卻沒有人說話,偌大的城頭竟是鴉雀無聲。然而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已感覺到了一股即將襲來的巨大風暴,再傻的人也能猜得出來,羋氏母子的陡然出現,定然與當今王上的受傷一事有關。 羋氏坐在軺車之上,望著兩邊的百姓,淺淺地笑著,她似乎並不在意老百姓那木然的甚至有些驚訝的臉,她是由衷在笑,她雖非秦人,但對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儘管此時的鹹陽危機四伏,可此情此景,卻要比在燕國遭受的兵戈之亂來得幸福得多了。 到了宮門外時,文武大臣早已在那裡候著了,在眾臣工的後面則是惠文後及后宮嬪妃、眾公子們等。羋氏下車時,惠文後走了上來,親切地扶著羋氏的手,攙著她下車,及至羋氏站定,惠文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暗自嘆道,五年的風霜雨雪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半絲痕跡,只見她更沉穩內斂更顯成熟的氣質,惠文後哂笑道:“妹妹,一別五年,別來無恙乎?” “勞姐姐掛念了。”羋氏也笑著,“姐姐定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快回來吧?” 惠文後怔了一下,隨即強笑道:“妹妹一路上舟車勞頓,快別站在這裡說話了,入宮吧。” 羋氏望了眼巍峨的宮殿,莊嚴而肅穆,這是她五年來時常午夜夢迴的地方,可此時這座令她時常惦念的宮殿,儼然是一隻潛伏著的露著森蚺獠牙的巨獸,作勢欲撲。她暗吸了口氣,牽了惠文後的手,徐徐走將進去。 到了正殿,惠文後終於忍不住了,朝著嬴疾問道:“所有人都到齊了,獨缺王上,敢問丞相,到了今天,我該知曉王上的情況了吧?” 嬴疾朝甘茂看了一眼,甘茂走上幾步,立於眾人之前,從懷裡掏出一份詔書,神色肅然地看了眾臣工一眼,暗提了口氣道:“我王遺詔,眾臣聽旨!” 惠文後雖然早已猜到了今日之結果,但當聽到遺詔兩字時,依然如雷轟頂,兩眼發黑。 在眾臣工交頭接耳的嗡嗡聲中,甘茂提高了聲音,念道:“予入周室舉銅鼎而傷,將歿,然天子麵前揚威,舉神器於頂,雖死而無憾也!今立遺詔,擁公子稷為王。” 眾臣工雖也料到了要立嬴稷為王,但聽聞嬴盪已死的消息後,均陡然變色,齊齊跪了下去,有的默然流淚,有的大聲痛呼。 惠文後渾渾噩噩地聽完遺詔,突然間發出一陣尖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邊笑著邊落下淚來。笑聲落時,指著甘茂、嬴疾兩人厲聲道:“新王不到,秘不發喪,好個計謀啊,這便是你們這幾日來所謀劃的事嗎?王上生前,可是待你等不薄,沒想到他一走,你們便秘密擁立新王,把他的屍身藏在軍營那麼多日,你等捫心自問,對得起王上嗎?他的屍身在哪裡,我要見他?” 甘茂道:“便是在宮外。” 惠文後聞言,瘋了一樣地跑出去,邊跑邊撕心裂肺地喊著嬴蕩的名字,眾人聞之,均是唏噓不已。沒過多久,便傳來惠文後傷心欲絕的號啕哭聲,一陣一陣在宮殿上空迴盪,聲嘶力竭,痛不欲生。殿內的百官著實聽不下去了,紛紛出去相勸。沒一會兒,嬴壯攙扶著乏累無力的惠文後走了進來,隨之跟在其後的還有嬴蕩的棺槨,由七八個人抬著,晃晃蕩盪地進了正殿。 這樣的情景在秦國歷史上是十分罕見的,按照正常的思維,棺槨抬入屋是非常不吉利的,更何況是抬到了商討朝政大事的正殿之內!但是此時此刻卻是誰也提出異議,臣工們甚至暗暗以為,王上死了那麼多天后才公之於眾,屍體都腐爛發臭了才讓母親知曉,所以惠文後的行為是正常的。 羋氏敏銳地感覺到了眾人心中的天平在逐漸倒向惠文後一方,儘管她有遺詔在手,但情大於法,法不責眾,如此下去對她十分的不利。她走將過去,站到惠文後身邊,正要說話,卻不想惠文後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伸出手指著她的鼻子喊道:“你也是當母親的人,你設身處地想一想,倘若那裡面躺的是你的孩子,他的屍體腐爛了才讓你最後得知消息,你會如何?” 惠文後又激動地把手指向甘茂、嬴疾等人,“你們這一群亂臣賊子,如此做法,天理難容啊!今日我如此說,非是一定要給壯儿爭什麼王位,但我定要爭這一口氣,為什麼王上死後會遭受如此待遇,為什麼要立嬴稷為新王?若是給不了我一個合理的說法,誰也休想安穩地繼位!” 羋氏臉色一變,於情於理,惠文後的話都沒有錯,她無可反駁,也無從反駁。嬴疾輕咳了一聲,“娘娘,臣知道您說的是氣話,當務之急,該是讓王上入土為安,至於新王繼位之事,有王上遺詔在此,怕是誰也改變不得。” “嬴疾,此事怕是你一手操辦的吧?你深受秦國兩朝君王大恩,位極人臣,秦國待你可是不薄,你怎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讓秦國大權旁落到那一幫外戚手中,你想毀了秦國嗎?”惠文後睚眥俱裂,朝著嬴疾咆哮道:“別以為我是個婦道人家,什麼事都不懂,這所謂的遺詔真是盪兒所立嗎?只不過如今死無對證,任由你信口胡謅罷了!” “娘娘此話怕是說錯了吧?”魏冉勃然大怒,“稷兒也是嬴氏子孫,何來大權旁落外戚之說?” “你是什麼東西,這裡什麼時候輪得到你說話了?”惠文後嬌叱道:“別以為嬴稷掌了權,你便可作威作福,別忘了你們原不過是混跡楚國街頭謀生的刁民罷了!” 嬴疾怕這爭端一起,一發不可收拾,把臉一沉,隱忍著怒火道:“如此說來,娘娘是要抗詔了?” “抗不抗詔,那要看是什麼樣的詔書。”惠文後的臉色發白,許是從未發過如此大的脾氣,胸口因激動而劇烈地起伏著,“今日我當著眾臣工的面與你言明了,新王繼位之事,等王上大殮之後,再作計較!”話落時,狠狠地瞪了羋氏一眼,然後朝嬴壯道:“壯儿,我們走,給你的哥哥佈置靈堂去。” 惠文後走了之後,嬴蕩的棺槨也被抬了出去,大殿裡的氛圍一下子有所緩和下來。羋氏走到眾臣工面前,肅然道:“新王乃王上指定,任是誰也更改不了,國不可一日無君,秦國若是遲遲不立新君,無異於是將秦國之安危置於不顧。但是眼下事情特殊,娘娘正在氣頭上,為了不使宮廷混亂,禍起蕭牆,我會好生相勸娘娘,想她也是明事理之人,待氣消了後,必是會顧全大局的。關於新王繼位大典之期,旬日之內必會定下來,屆時再通知大家,現在先行散了吧。” 這一番話聽她不疾不徐地說來,不卑不亢,但隱隱之中卻是含了絲威嚴,容不得抗拒。眾臣聞言,陸續散去。 待眾人散盡之後,魏冉終於忍不住一拳打在柱子之上,“那婦人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現在還不是發火的時候!”嬴疾冷哼一聲,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後,又朝羋氏道:“新王登基一事,不宜拖延,請王妃定奪。” 對於登基一事,羋氏在來的路上便已想清楚了,也不假思索,開口就道:“便定在玄冬季月,你等速遣使臣知會各國。” 嬴疾見她心中早有了計較,暗鬆了口氣,“王妃心中已有主意,臣便放心了。只是宮中危機四伏,王妃須十分小心在意才是。” “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魏冉大手一揮,正要往下說,羋氏看了旁邊的嬴稷一眼,陡然喝道:“住口!”魏冉一怔,看了羋氏的眼神時方才明白過來,畢竟嬴稷尚未成年,而且這孩子甚是重感情,他如今正處於嬴蕩之死的傷感之中,若是再提殺惠文後和嬴壯,怕是他會難以接受,當下訕笑道:“臣失言,一切當由王妃定奪。” 羋氏不再理會魏冉,轉身朝嬴稷柔聲道:“稷兒,今晚陪娘去那邊祭奠王上吧。” 嬴稷與嬴盪從小一起玩到大,兄弟間的感情頗好,他自然是極想去祭奠嬴蕩的,但又怕惠文後為難,因此戰戰兢兢地道:“這自然是好的,只是母親不怕大娘發難嗎?” 羋氏自然也怕惠文後發難,但她更知道有些事必須去面對,連質燕之事都能坦然接受,如今還有什麼事情她不能去面對的?當下嫣然一笑,“你大娘心裡難受,且正在氣頭上,發難是自然的。但終究是一家人,有事得當著面解決,總不能一輩子躲著她吧?” 嬴稷似是聽明白了,微微一笑,“母親說的是。” 是晚,惠文後佈置好了嬴蕩的靈堂後,便坐在棺槨旁邊默默流淚。這時嬴壯悄聲走將進來,拍了拍惠文後的後背,說道:“母親,事已至此,請節哀順變,保重身體。” 惠文後微微點了點頭,“壯儿,為娘方寸已亂,不知當如何應付如今的局面,眼下他們繼位勢在必行,我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可有主意。” 嬴壯眼裡精光一閃,走到惠文後的前面,蹲在她的腳旁,說道:“母親只管放心,孩兒都已經安排好了。” 惠文後臉色一變,“如何安排的?” “母親可還記得孩兒之前說過的三次截殺?”嬴壯沉聲道:“前兩次因趙國使者搗亂,讓他們僥倖過關了,這最後一次截殺便是在宮裡,成敗在此一舉,孩兒絲毫不敢馬虎,宮中的截殺共有三處地方可下手,諒他們也逃不過去。” 惠文後畢竟是婦道人家,想到要在她面前動手殺人,不免有些緊張,問道:“第一次動手卻在何處?” “便是在靈堂旁邊的廂房裡。”嬴壯冷笑道:“羋八子今晚必會過來,而且必會苦苦相勸於你,到時你只當是被她說服了,要予她接風洗塵,我已吩咐侍人備了酒菜,母親切記,當侍人把酒樽放在你倆面前時,在你面前的是金色的,羋八子麵前的是銀色的,那銀色的酒樽有毒,但要她喝下一口酒,就休想再走出這靈堂了。” 惠文後一聽,本來蒼白的臉越發得白了。正自吃驚間,羋氏領著嬴稷,一身素衣地出現在了靈堂門口,惠文後像是見了鬼一般,嬌軀微微一陣顫抖。 羋氏在燕國歷經九死一生,再者深知宮裡步步危機,因此對身處的環境極為敏感,惠文後微妙的神情變化,早已落在她的眼裡。但她此番為祭拜而來,只當是不曾看見,款款走到惠文後面前,向她微微一施禮,便帶著嬴稷去拜祭嬴盪。 及至祭拜完畢,嬴稷一頭跪倒在惠文後面前,含著淚道:“大娘,稷儿知道你現在心裡極是難受,但請你千萬保重身體,節哀順變。盪哥哥不在了,稷兒當待你如親娘一般,代盪哥哥為你盡孝!” 這一番話在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嘴裡說將出來,極為誠摯,而且嬴稷邊含著眼淚邊跪在膝下說這番話,忍不住叫惠文後心裡生起了一股母愛,嬴稷雖非她所出,畢竟是嬴駟之子,要說沒有絲毫親情那是假的。她也知道嬴稷心地純樸,這話出自他口中,只怕是肺腑之言,當下眼眶一熱,落下淚來。 一旁的嬴壯知道母親心慈手軟,只怕是動了真情,冷冷地道:“這些話怕是有人教你說的吧?” 嬴稷紅著眼看了下嬴壯,激動得漲紅了臉,“此乃稷兒肺腑之言,若有半句假話,叫我……叫我不得好死!” 一聽嬴稷發瞭如此毒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羋氏當著別人的面打也不得,罵也罵不得,只好強擠出抹笑容道:“這孩子就是實誠,讓人一激,什麼誓言都發得出來!不過稷兒所說的,也正是妹妹所想的,事到如今,最緊要的便是秦國之安危,你我的那些恩恩怨怨與國之大義比較起來,算得了什麼呢?如果姐姐肯放下的話,你我從前的不快,從今日起便一筆勾銷瞭如何?” 惠文後抬頭看著她,眼裡帶著疑惑,“你在燕國待了五年,果然不恨我?” “正是因為我在燕國待了五年,嘗盡了世情冷暖,經歷了艱難險阻,我才看開了。”羋氏微哂道:“不瞞姐姐,那五年我和稷兒過得很快活,無憂無慮,自由自在,雖說日子過得清苦了些,但至少沒有煩惱,沒有爾虞我詐的爭鬥。我厭了,想必姐姐也不想再爭下去了吧?” 這一番話說到惠文後的心坎裡了,其實在設計趕走了羋氏之時,她一直處在內疚之中,雖掌管后宮,位高權重,可是快樂嗎?也許羋氏的妥協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嬴稷,可今晚要是當真殺了羋氏,雖說可繼續掌管后宮,繼續錦衣玉食,但這一輩子也許就要永遠活在痛苦之中了。 惠文後看了眼羋氏,又看了眼嬴壯以及嬴蕩的棺槨,內心開始激烈地交戰起來,良心、親情、權力等各種勢力在她的心裡肆意掙扎,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嬴壯見惠文後的神情不對勁,忙道:“母親,不管如何,二娘和稷弟剛從燕國回來,理應為他們接風才是,我這就去吩咐下人備些酒菜來。” 惠文後暗吃了一驚,臉白得像紙一樣。可嬴壯沒等她回應,已然出去了。 羋氏看著嬴壯出去,眉頭微微一動。 沒過多少時候,嬴壯又進來道:“母親,酒菜已備好,請二娘和稷弟去隔壁廂房用餐吧。” 羋氏說道:“壯儿倒是懂事了許多,五年未見,居然學會疼人了。我也正好想與姐姐聊聊。”見惠文後兀自愣愣地坐在那裡,又道:“莫非姐姐吝嗇一頓酒菜,不歡迎我嗎?” 嬴壯怕事情敗露,慌忙打圓場,“母親傷心過度,今日一直都是如這樣般神情恍惚,二娘莫怪才是。” 惠文後慢慢地站將起來,朝羋氏艱難地一笑,“妹妹請。” 進了廂房,惠文後便看見桌子上果然放了一金一銀兩隻酒樽,金色的放在主位,銀色的放在客位。羋氏往酒桌上瞥了一眼,在客位上坐了下來。惠文後神色凝重地坐在羋氏對面,嬴壯、嬴稷則站在旁邊相陪。 侍女為兩人都斟滿了酒,羋氏微微一笑,拿起銀樽在手裡把玩了會兒,然後看了惠文後一眼,說道:“姐姐這酒樽果然精細得緊,雕龍鏤鳳,且是栩栩如生,怕是並非凡品。不過妹妹說句實心的話,卻是看得我有些兒彆扭。” 惠文後看著她手端著酒樽,直是心驚肉跳,強自鎮定心神,問道:“妹妹說來聽聽。” 羋氏瞄了眼惠文後面前的那隻酒樽,說道:“把酒言歡,人生快事,且兩方人坐到了一起,本不該有尊卑之分,上下之別,不然這酒喝的便是人生痛事了。你看這器具,一放於桌上,便顯示出了所用之人的尊卑,如何會讓人覺得爽快?” 惠文後怔了一怔,吩咐旁邊的侍女道:“快予我把酒樽換了,換成與羋王妃一樣的。” “且慢!”那侍女正要動手,羋氏卻制止道:“姐姐既然也要用銀樽,不妨就用我這只罷了,順便也好讓妹妹體驗一下用金樽的感受。”話落間,笑著把銀樽放到了惠文後的面前,卻把那隻金樽拿在了手裡。 惠文後臉色微微一變,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一時間表情陰晴不定。羋氏看在眼裡,咯咯笑道:“姐姐像是不肯?” 嬴壯見這等情形,鋼牙暗咬,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正想上去要把那銀樽拿過來,卻不想嬴稷走了上去,把銀樽拿在了手裡,笑道:“大娘和母親都是萬金之軀,都用金樽吧,這銀樽就交給稷兒了。” 惠文後臉色大變,在她眼裡看來,畢竟他還只是個未諳世事的孩子,而且他方才的那番話,情真意切,她如何能去傷害一個如此善良的孩子!當下忍不住道:“放下!” 羋氏推樽而起,嘆息道:“人啊,端是的越尊貴越麻煩,可惜了這一大桌好酒菜!稷兒,我們走吧!”也不待惠文後說話,拉了嬴稷就走。 待羋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時,惠文後霍地站了起來,神情慌張地道:“她怕是看出來了。” “這女人果然聰明得緊!”嬴壯咬牙切齒地道:“事情到了這等地步,不是她死便是我亡的時候來了!” 是年歲末,即公元前307年冬,嬴稷的繼位大典即將開始,而與此同時,惠文後與嬴壯為了阻止嬴稷登基,斬殺行動也在秘密籌備著,羋氏與惠文後真正的對決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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