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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高唐台

羋月傳1 蒋胜男 9363 2018-03-13
兩月後,屈原奉楚王槐之命,出使北方五國。 而屈原走後數日,羋月正式遷宮進入高唐台。 長長的宮巷依舊。 傅姆女葵拉著羋月,跟在永巷令的身後,走在宮巷之中,她的身後跟著幾個侍女,帶著羋月素日用的貼身衣物。 此時的永巷令已經換了個人,正是鄭袖夫人的心腹,叫做棘宦。他瞇著眼睛顯得沒精打采,邊走邊嗅著手裡的香囊提神,一邊叨叨地說道:“也是你們運氣好,威後她老人家近年來脾氣可越發慈善了,宮裡頭的事情也不大管……” 女葵陪笑道:“那現在是誰在管呢?” 棘宦道:“誰管啊?從前是南後在管,打去年開始南後病了以後,現在是鄭袖夫人幫著管……” 女葵眼睛一亮道:“想大令也是鄭夫人所信之人了……” 棘宦似笑非似地看了女葵一眼道:“傅姆當真聰明。”

兩人眼神交匯處,已經是彼此明白。 走到一處拐彎處,那棘宦轉身向右拐去,女葵詫異地道:“咦,這好像不是去漸台的路。” 棘宦嗔道:“女葵你老糊塗啦,威後現在是母后,早就搬出漸台,如今是住在豫章台。” 羋月眼睛閃亮,觀察傾聽著周圍的一切,她也敏感地聽出了棘宦口中的意思,心中暗忖,想來楚威後遷入豫章台以後,未必得意。 且行且說,直到豫章台就在眼前,棘宦這才住了嘴,指著面前的建築道:“豫章台到了。” 順著兩邊的迴廊拾階進入豫章台,羋月低頭暗中觀察著。 豫章台雖比漸台看上去似更華貴一些,卻有一股揮不去的暮氣。婢僕往來,雖然仍似在漸台一般趾高氣揚,卻也多了一份寂寥。如今威後已經是母后了,連個相爭的人也沒有了,但宮中事務,已經移交給了新王的后妃。這種尊貴中,未免蕭肅。

羋月跪坐在迴廊中等了半晌,這才見威後的女禦玳瑁出來,喚了她進去。 但見威後端坐在上方,手中拿著一片甲骨卜算著,神情有些心不在焉。玳瑁上前低聲喚了一聲,她才回地神來,瞟了羋月一眼,道:“這是九公主麼,近前來。” 羋月暗中捏了捏拳頭,走到跟前跪下行禮道:“兒臣參見母后。” 威後仍捏著甲骨看著,漫不經心地道:“站起來吧。” 羋月站了起來,威後看了她一眼,道:“倒是長高了些。”又看到她臉上,羋月竭力露出笑容來,威後瞟了她一眼,發現她比過去長高了許多,道:“人也伶俐些了,倒不是當初那般倔頭倔腦的。” 羋月沒有回答。 女葵倒有些焦急,生怕她惹怒了楚威後,連忙上前陪笑道:“公主如今也大了,自然懂事了。”

楚威後眉頭一皺,不悅道:“我自與公主說話,你是何人,膽敢插話?” 女葵一驚,連忙跪下道:“奴婢是公主傅姆,公主尚小,還請威後……” 楚威後截斷了她的話,冷冷地道:“公主尚小,你不小了。既為公主傅姆,如何這般不懂規矩。永巷令” 永巷令連忙上前,陪笑道:“老奴在。” 楚威後淡淡地道:“將這無禮的奴婢拉下去,杖二十。” 便有兩名內侍衝進來抓起女葵拖下去。 羋月怔在當場,她曾經預想過楚威後會在見面時刁難她,甚至欺辱她,但卻沒有想到,這種她想像中的為難,不是落在她的身上,而是落在女葵的身上。 但聽得女葵被拉下去以後,便在庭院里當場杖責,那一杖杖擊落的聲音,和女葵的慘叫聲,更是令羋月憤怒不已。

羋月猛然抬頭,卻見楚威後饒有興趣的眼神,她瞬間明白了一切。楚威後要為難她,卻不願意落人口實,她只以教訓女葵的方式來激怒她,敲打她。若是她因此失態,那就是她對母后無禮,正可讓楚威後名正言順地處置於她。 羋月強抑憤怒轉向楚威後恭敬地伏身道:“母后,傅姆自幼照料於我,一向循規蹈矩,這麼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念在她年紀大了,受不起這二十杖。母后素來仁慈,請您饒過她這一回吧!” 楚威後沒趣地扔下龜甲,道:“你既為公主,她代你們受杖是本份,你們居然為了她自請責罰,才是失了體統。這也難怪,皆因為你們身邊奴僕太少了,玳瑁,讓永巷令給公子配兩個傅姆四個內侍四個豎童,給公主配兩個傅姆八個宮人。從今往後,公子戎和太子橫一起在泮宮跟屈子學習,公主月和其他公主們一起,跟隨女師學習。”

玳瑁恭敬地道:“是!”轉向羋月道:“公主,還不快快向威後謝恩?” 羋月咬了咬下唇,強抑怒火道:“謝……母后恩典。” 楚威後無聊地揮揮手道:“去吧,我也乏了。” 院內的杖擊聲仍然殘酷地繼續著。 羋月走出內殿,站在廊下,看著庭院。 但見滿庭秋菊開得極鮮豔,四個內侍兩人按著女葵,兩人執杖一下下地打著。 女葵背上的衣服已經被血浸透,呻吟聲也越來越微弱。 羋月面無表情,筆直地站著,她的身後跟著楚威後剛才派給她的兩個傅姆和八名宮女。 杖擊聲一聲聲延續著,直到二十杖完畢,羋月站得筆直的身形才忽然一塌,她腳步一個踉蹌,又立刻站直了。 暗中站在一邊觀察著的玳瑁嘴角微微一撇,果然不過是個孩子而已,再倔強再會偽飾,終究也不過是個孩子。

她不再理會,悄然轉身而去。 羋月沉著臉,道:“把她扶起,去高唐台。” 高唐台是目前諸公主所居之所,先王共育有九名公主,除了夭折的二公主五公主以外,其餘自大公主到八公主皆等六名公主皆住於此。 羋月住進高唐台,便也依制有一間小小院落,傅姆宮人的配製,也皆如其餘人之列。 她站在廊下,兩名傅姆一個陪著她,監督著院中諸人收拾,另一個則指揮將女葵扶入僕役房中,過得片刻,過來回報導:“禀公主,奴婢已經安置好女葵,為她用了傷藥。她傷得不重,只皮肉之傷,將養上一二十天,便能大愈。” 羋月看了她一眼,點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傅姆看了諸人一眼,眾人皆停下手中的活計,到了她身後排隊成列向著羋月行禮,那傅姆自我介紹道:“奴婢女澆。”

另一個傅姆自我介紹道:“奴婢女岐。” 那八名小宮女也上前行禮,自報名號道:“奴婢奚甲”、“奚乙”、“奚丙”……等,卻原來是奚字號依著甲乙丙丁戊己庚辛而列。 女澆卻甚是會察言觀色,見羋月微皺了一下眉頭,忙道:“這些不過是內侍初選,依著方便起的名字,若是公主喜歡,只管替她們再起一個名字罷了。” 羋月點了點頭,便指了兩名稍顯老練的小宮女指作頭領,取名“薜荔”、“女蘿”,又將餘下的六人分別取名為道:“石蘭、杜衡、靈修、晏華、葛蔓、雲容。”這卻是取自屈原的詩篇《山鬼》中,眾人念了一遍,只覺甚是拗口,卻也只得依從。 羋月初入高唐台,心中甚是惶恐,步步留意,唯恐行差踏錯,便萬劫不復,對楚威後派來的傅姆宮女更是小心對待。

羋月冷眼看那八名小宮女,雖然聰明,畢竟都只有十餘歲,就算心懷鬼胎,也作偽不來。那兩名傅姆卻是精明能幹,心中便多了幾分警惕。 不想那兩名傅姆女澆和女岐卻極有眼色,事事不待羋月張口,便辦得妥妥帖帖,體貼入微,處處合意。 只這合意處,卻有許多不如意,那便是將她步步緊跟,兩人輪班侍候,羋月一舉一動,無一刻能離了她們的視線去。 羋月素來野慣了的人兒,被這般亦步亦趨地跟著,實是如被捆了十餘道繩索一般,十分不自在。然這兩人低眉順目,便是心中再窩火,又如何能發作得出來,便是發作了出來,想來這兩人也不理會,只會當她是小孩子脾氣,若是落在楚威後口中,又不知會造出何等敗壞名聲之事來。 她畢竟學了三年禮法,知道這其中的關節要害,只得忍了氣不能發作。

兩人服侍了她更衣,洗去一路塵土,更細心體貼地問過她是否要看望女葵以後,也領著她去看了女葵,見女葵已經敷了藥,雖是傷痕累累,女澆卻道並不曾傷著筋骨,只是皮外傷,十幾日二十來日便能好。 女葵見了她,雖有滿心的話要說,怎奈見著兩個傅姆跟著,一臉的忠心體貼狀,只得將滿心的憂慮嚥下,強顏歡笑道自己無妨,又“勸”羋月要多聽從這兩位“母后”派來的傅姆之言,休要任性云云。 羋月心懷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內室坐下,女岐奉上晡食,羋月冷眼看去,見菜餚亦是豐盛,簋中有稻、盂中有湯、鼎中有肉、豆中有醬。她知道楚宮中只有主人才是一日三餐,奴僕之輩也如外面平民一般,一日二餐。想到女葵挨了這一頓打,此時又過了膳時,必是肚子還餓著。

想到此,便指了面前的一道魚膾對女澆女岐二人道:“這道魚膾,便賞了你二人罷。” 女澆與女岐對視一眼,雖然表情沒有大變,眼中卻不免露出喜色。她們畢竟只是女奴身份,雖然宮中飲食有定,但畢竟主奴之別不能相提並論。這些只能由貴人享用的食品,她們只有得到主人賞賜,才能開一次葷。女澆與女岐雖然是楚威后宮中之人,但若是得勢的,也不會派來服侍這個明顯不招楚威後待見的公主。 然則主奴之分畢竟是天塹,兩人縱有異心,卻也不免心懷僥倖,只想在兩頭主子那裡都能討個好,便是再好也不過了。 雖是如此,兩人卻只是謝過羋月,依舊服侍羋月用食,羋月知其意思,便勉強用了些,將幾乎未動的魚膾讓二人端了下去,又指了簋中尚餘下的稻羹道:“這些便賜與女葵,其餘的便賞與其他人罷。” 女澆與女岐這才撤了食案,羋月揮手令兩人退下,道:“我要歇息片刻。” 兩人應了,卻是女岐出去,女澆依舊守在外頭,隨時聽候吩咐狀,直到女澆吃完換班。這兩個傅姆,便是全天輪班跟隨在她的身邊。 羋月看著天色漸漸黑了下去,不一會兒,女澆率小宮女上來,為她卸妝解發更衣,躺了下去。 她卻怎麼也睡不著,雖然這一日的煎熬,實是令她身心俱疲,但是心頭卻仍然懸著一把刀,卻不知莒姬和羋戎這一天是怎麼過的。 羋戎卻是這一日先到了前殿拜見楚王槐,楚王槐正與群臣議事,便讓宦者令奉方出去,宣慰一番。然後讓保氏帶他去了學宮,拜見師氏。 學宮在郊外,原是為楚國公族子弟所專用。從周天子到諸侯,都有這樣的學宮,天子學宮稱辟雍,諸侯稱泮宮,規制比辟雍要減半。 辟雍形似圓璧,四邊有水。泮宮卻是形似半璧,三邊有水,只有一座小橋可通。這也是因為公族子弟生來便有爵位俸祿,要讓這些紈絝子弟乖乖就學不溜號實是一個問題,乾脆把他們關起來,學不成不許歸家,倒是更好。 羋戎現在只能算個小學生,“古者八歲而就外舍,學小藝焉,履小節焉。”所謂小藝便是六藝道:“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馭,五曰六書,六曰九數。”所謂小節便是六儀道:“一曰祀祭之容,二曰賓客之容,三曰朝廷之容,四曰喪紀之容,五曰軍旅之容,六曰車馬之容。” 王之太子,可八歲入小學,七年後十五歲入大學;其餘子嗣則遲兩年入學,即十歲入小學,公卿之嫡長子,則要十三歲,其餘子嗣亦遲兩年,十五歲才入小學。 因此學宮之中,讀同一年級者,長幼不一,雖然在學宮之中無分尊卑,但卻可以明顯見同一年級中,幼者位高,長者位卑。 羋戎入學剛好亦是十歲,縱然后宮婦人相爭,但畢竟他走到外面,亦是先王之子的身份,宮中派來豎童內侍跟隨,一時之間,人也不敢相輕。 拜見保氏師氏以後,便開始學習禮法。羋戎因在離宮時,莒姬與羋月都有教過他,因此學起來倒也不陌生。他雖然在母親和阿姊的庇護下,更顯得無憂純真,但畢竟經歷憂患,舉止之間,便與同齡之人有些不同。 因此到下課時,便結交了兩個朋友,一個是景氏子弟景翠,另一個便是昭陽的侄子昭滑。 他畢竟年輕,這一夜在學宮中睡得極好,卻不知道同樣的這一夜,他的阿姊和母親,卻是無法入眠。 羋月自是因為這一天的驚心動魄,無法安枕,而莒姬亦是同樣憂慮不安,無心入眠。 這一夜,西南離宮的銅燈,徹底不息。 羋月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宿,天色剛亮,女澆便已經喚醒了她道:“九公主、九公主,您該起身了。” 羋月睜開眼,吃了一驚道:“怎麼了?” 女澆柔聲道:“九公主,昨日拜見威後,今日要與諸位公主相見,公主是幼妹,不可失禮。” 羋月怔了一怔,掀被起身,一邊在女澆服侍下穿衣梳洗,一邊問道:“還有幾位公主?”昔年她倒是記得,每年正旦之時她都要由傅姆領著到漸台與楚威後行禮,當時就覺得自己的前面一直是有許多阿姊的,當時傅姆只悄悄告訴她,大公主和八公主是王后所出,休要得罪,其餘的倒是無話。 女澆忙道:“宮中除了您以外,尚有六位公主,除二公主、五公主早夭外,大公主、三公主、四公主、六公主住前殿,您與七公主、八公主住後殿,今日要先去前殿大公主處相見。” 羋月問道:“我依稀記得,長姊與八姊,是母后所出?” 女澆恭敬道:“正是,大公主已受齊國所聘,三年孝滿,將嫁齊國,三公主、四公主、六公主要作為大公主之媵陪嫁齊國,年底就要動身了。” 羋月長吁了一口氣,這樣看來,高唐台中這位大公主一走,只餘七、八二位公主,雖然其中也有楚威後嫡出之女,但畢竟兩個只比自己大了一兩歲的小姑娘,她是不懼的。 梳洗完畢,女澆與女岐便引著羋月走到前殿,見了其他幾位公主。 大公主羋姮跪坐上首,好奇地看著羋月走進來,她長得與楚威後頗有幾分相似,不但眉宇之間的那幾分傲氣象足七八分,甚至連楚威後的刻薄之氣也有一二分。但她畢竟年輕,未經挫折,因此這分刻薄之氣倒也不重。 羋月行禮道:“見過阿姊。” 羋姮笑道:“都是自家姊妹,休要多禮。”這邊介紹著侍坐於她身邊的幾位女子道:“這是你三姊,名菱;這是你四姊,名蕎;這是你六姊,名薏。” 羋月一一行禮,那三名公主也一一答禮,但見這三人一個舉止懦弱,一個訥言內斂,一個卻是刻意熱絡,這三人在羋姮面前不是刻意討好,便是畏縮掩藏的樣子,頓時令羋月心中一驚。 羋姮卻是言笑自如,顯得頗為親切的樣子,又問羋月多大了,識不識字,讀過什麼書,平素喜歡吃什麼,玩什麼? 羋月小心地一一答了,羋姮轉頭看了看外面,道:“姝妹如何到現在還未到?” 她身邊的傅姆便陪了小心道:“八公主年紀小,想來還須多睡一會兒” 羋姮皺眉道:“九公主更小呢,如何也來了。都是她身邊的傅姆縱著她,我須與母后說說,不可這樣一直縱著……” 方說到一半,便聽得遠處一陣大呼小叫的聲音傳來道:“在哪兒在哪兒?”但聽得走廊上赤足踩著地板的腳步聲噔噔噔地疊聲傳來,一個紅衣少女臉色紅撲撲地,喘著氣跑了進來。 羋姮微皺眉,想說什麼又忍了下來,招手令她到自己跟前來,拿著手帕為她一邊汗一邊道:“做什麼跑這麼急,跟你的人呢,怎麼就讓你這樣亂跑?” 那少女卻不耐煩地推開她的手,在室中用目光搜尋著道:“九妹妹在哪兒?人呢人呢?”正說著,一眼看到了在室中年紀最小的羋月,喜得招手道:“餵,你快過來,讓我看看。” 羋月依聲走到她的面前來,那少女拉著羋月與自己站到一起去,比了比,發現自己高了小半個頭,頓時喜道:“我比你高,我比你大,餵,快叫我阿姊。” 羋月已知她就是八公主羋姝,便依言屈身行禮,叫了一聲道:“阿姊。” 羋姝應了一聲道:“哎,好,以後你就跟著我一起住,跟我一起玩。” 她本是楚威後最小的女兒,因為母姊憐愛,身邊的人只有奉承的份兒,因此養得性子格外嬌縱天真。宮中紛爭之事,亦是一直被楚威後屏蔽於她的生活之外。三年前的那一場糾紛,於她來說,不過是死了兩隻小蠶鬧騰一番,傷心了兩日,又補上兩隻,便也忘記了。 此時她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紀,偏宮中素日舉目所見,只有她最小,且羋姮好在她面前充個大阿姊範兒,管頭管腳的,她早已經不耐煩了。此時聽說高唐台中又會住進一個比她小的妹妹來,頓時“我終於也能當阿姊了”的欣喜令她興奮得上半夜睡不著覺,結果一睡到天亮,方知遲了,便一邊嗔怪著傅姆為何不曾叫醒她,一邊興奮地直接跑來了。 羋姮嗔道:“多了個妹妹,你便如此高興嗎?” 羋姝輕快地轉了一個圈道:“我當然高興了,現在我就不是宮裡最小的公主了。哈,我做阿姊了。” 看著她這般天真的樣子,眾公主皆笑了,羋姮想說什麼又忍下了,道:“瞧你這般高興的樣子,看來也沒什麼耐心陪我了。好吧,你帶她回後殿吧,你如今是阿姊了,要好好有長姊的風範,休要欺負妹妹,也休要一會兒好,一會兒鬧地到我跟前討主意。” 羋姝一連串地應道:“我知道我知道,好阿姊,我帶她去了。” 一邊說著,一邊就拉著羋月,直接飛奔了出去。 羋月留神看著,離了羋姮的房間,通過中間的甬道,便到了羋姝的房間。但見房間時陳設較羋姮房間更為色彩絢麗,錦繡滿屋,珠玉橫陳。 羋月正待細看,卻聽得另一頭腳步聲急促傳來,便見一個年紀與羋姝差不多上下的綠衣少女跑了進來,見了羋姝方鬆了一口氣,道:“姝,你也不等等我,不是說一起去大姊姊處嗎?” 羋姝吐了吐舌頭,笑道:“哎呀,我給忘記了。”順手將羋月拉到前面來,道:“不過我把九妹妹帶回來了。”一邊指著那少女道:“這是茵。” 那少女看了羋月一眼,笑著上前拉住了她道:“我也是你阿姊,行七,單名一個茵字。你叫我阿姊也好,如姝一般叫我茵也好。” 羋月微屈身行了一禮,叫道:“阿姊。”心中卻是暗忖,菱、蕎、薏、茵,俱為草名,楚威後這心胸,實是狹窄得緊。 她抬頭看了羋茵一眼,羋茵神情自若,想來不曉得羋月心裡頭對她的名字暗中腹誹吧。 既已經認識,羋姝一心要當阿姊,便叫人拿出自己從前玩過的鞀鼓、泥塑、骨哨、彈球等玩具要給羋月玩,羋月看著這些明顯是幼童才玩的玩具,表情不禁有些無奈,卻是羋茵看出來後拉著羋姝低語了幾句,羋姝恍然大悟,一拍腦袋道:“我卻忘記了,妹妹想來也是不愛玩這些了。” 她又卡殼了,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羋茵便柔聲道:“可問問妹妹學過什麼,喜歡什麼?” 羋姝點頭,便學著羋姮的樣子拉著羋月裝模作樣地問道:“妹妹可會箜篌?尺八?笙、竽、琴、箏、瑟、篪、簫、笛?” 她說得一樣,羋月便是搖頭,她八歲之前,被楚威王當男孩一般縱容,只愛打仗彈鳥,本是野慣了的人,後來又是跟了屈原學習禮儀詩辭,歷史星象、百家之學等,屈原雖然精通音律,但羋月對這些樂器不感興趣,只喜歡箜篌等寥寥二三樣罷了。 她初時見羋姝先報箜篌,知道必是她得意之學,便有意搖頭,但見她一串報下來,便只能真的搖頭了,心中暗悔頭一次便不應該搖頭,白教人家看輕了。 羋姝本是興致甚高,見羋月數番搖頭,便不知如何再說下去了。 羋茵柔聲打圓場道:“這些都挺難學的,我也不太擅長。我們畢竟是女兒家,有些東西也不必學得太精,只消知道一些儀禮服制、懂得四時之物的安排,外知祭祀,內掌婦學便是。” 羋月便問道:“什麼是儀禮服制、四時之物,如何算外知祭祀,內掌婦學?” 羋茵方要回答,卻忽然頓住,卻轉頭先看羋姝一眼,羋姝頓時會意,興奮地道:“九妹,你須知道,我們身為公主,將來夫君不是一方諸侯,也是卿士封臣,祭四方神靈列祖列宗,保子民安寧國祚綿延,因此四時祭祀,斷不能有疏失。這是首要學的……” 說到這裡,她又有些忘記了,便看了羋茵一眼。 羋茵便柔聲道:“身為女子,雖然未必要親手下廚製衣,卻不可不知這些事務。何時授衣,何時饗宴,都要知道如何調配才是。比至周禮上,也有諸般規定。若論饗宴,須先知道每季出產有何等食物,如何安排採摘、醃製,以及各種調味的製作、酒漿的釀造,以至於食具的打造、庖人的分工和流程,還有一年四季各種應節的食品、祭祀的食品、大宴小會的安排都得清楚,要不然將來出一點點錯,都會成為別人的笑柄。” 羋月微笑,用崇敬的眼神道:“阿姊知道得真多。” 羋茵畢竟也是年少,被她一夸,不禁有了賣弄之心,又道:“女紅,要從親蠶開始,知道分辨各種不同的蠶種,然後知道紡織,分辨綾、羅、綢、緞、紡、縐、紗、絨、綃、錦、呢、葛、綈、絹等的分別,然後就是染衣,春暴練,夏纁玄、秋染夏、冬獻功……製成紗、羅、絹、縞、紈、縑、綺、錦等……” 她一賣弄,羋姝便不悅了,徑直打斷了她的賣弄道:“好了,阿姊,你要把九妹說傻了。” 羋茵忙收住了口,訕訕道:“自然是姝懂得更多,是我忘形了。” 羋月天真地道:“阿姊懂得真多,我什麼都沒聽明白呢。” 羋姝頓時得意起來,道:“就是,她又能懂得什麼,一時之間說這許多,哪能聽得過來。”這邊拉了羋月的手道:“這些以後我會帶你去看宮人們是如何做的,不急。那些你不會的,只要跟著我一起學,就會了。” 羋月微笑點頭。 羋姝便問羋月道:“你素日愛什麼,會什麼,我陪你玩。我這裡沒有,現叫她們找去。” 羋月道:“阿姊素日玩什麼,我便也玩什麼吧。雖不會,阿姊也會教我的,是不是?” 羋姝大喜道:“正是,妹妹這般聰明,自是一教就會。”這邊便拉了羋月去投壺。 這投壺卻是故老相傳的遊戲,乃是立一隻的長頸小口銅器,稱之為壺,放置離人數步或者十數步內,遊戲之人手持著箭,朝這壺內一支一支往裡投,以每次投中多者為贏。規則雖然簡單,然則因為銅壺小口,中壺不易,若是壺中已經有幾支箭在裡頭了,那想要再進一支便更加困難。 雖為遊戲,卻是自上古蠻荒時代之人練習投擲之術而演變流傳的,先是男子素日好以此相戲,後來則是酒宴之時,為了延長聚會時間,增加興致,便多了許多遊戲,投壺這種以體質、腦力較勁且有賭勝意味的遊戲則更受歡迎。及至宮中內闈的女人,也好此道。 侍女擺上銅壺,羋姝便興致勃勃地先作示範,她想是素日玩這些遊戲較多,舉手投足十分到位,十箭之中,倒中了六支。 她每投中一支,身邊的侍女便大聲讚好,但羋姝見只中六支,倒微有些不悅,轉頭將箭遞與羋月,要羋月也來投,羋月便謙讓了羋茵先來。羋茵前頭先是六支中了四支,及後卻落空了兩隻,再投中一隻,最後又是失手,便中了五支。 羋月上前,羋茵將侍女取回來的十支箭親手交與她,意味深長地說道:“妹妹是初學,不打緊的,不須有怯意,便是都不中,以後慢慢學便是了。” 羋月微微一笑道:“多謝阿姊寬慰。” 羋茵走到一邊,看羋姝幾乎是按著羋月的手教她如何投壺的樣子,心中曬笑。這銅壺看似小口,邊緣卻是斜陷的,略碰到壺口箭簇便會落入,原是特意為羋姝打製的,她素日十箭倒有七八支左右能進去,想是今日一得意,頭幾支便失了手。累得她也要因此故意裝失手,務必要比羋姝少一支才是。 她比羋月大上兩歲,比羋姝大上一歲,昔日的事,也是知道一二的,這位九公主往日最好金丸打鳥,這些投壺之術,應該難不倒她。她興致勃勃地想,不曉得她會投中幾支。若是敢比羋姝多,那就是自找不是。若是比她羋茵少,便是知道高低,要讓她一頭。 但見羋月拿起箭來,先是四支接連失手,引得羋姝陣陣驚呼,不停指手跳腳要指點於她,羋月一邊裝作聽從,一邊卻是接連著六箭都擲中壺內。 一時俱靜。 眾人皆看著羋姝的臉色,惴惴不安。 羋月卻恍若未覺,一徑拉著羋姝高興地叫道:“阿姊阿姊,我中了我中了,我和阿姊一樣多呢,幸虧有阿姊教我,要不然我真不會投,阿姊真棒。” 羋姝見羋月中了六箭,心中微一咯噔,卻被羋月這一夸,也不禁得意起來,頓覺得自己好生厲害,一個初學者被自己一教便能夠十箭中六。又想自己素日能夠十箭中七,今日必是疏失了,想到這裡,又得意洋洋起來。 羋茵的臉色卻是變了,她想不到自己警告以後,羋月居然還是敢越過了自己。看著羋月的神情,她心中暗忖,她這到底是有意冒犯呢,還是真的年紀尚小,聽不懂自己的話呢? 羋茵存了此心,便暗中計較,見羋姝玩了一會兒累了,羋月辭出,便道:“九妹初來,這殿中道路未明,我領她出去吧。” 羋姝喜道:“正好,有勞阿姊了。”又囑咐羋月道:“明日早來,女師每日於隅時來教我們學習六藝,你須不要遲到了。” 羋月連忙應是,羋茵便引著她出來,一路走,一路問道:“聽說妹妹不是莒夫人所出?” 羋月卻不答,微笑道:“阿姊為何要問這個?” 羋茵不防她居然會反問,只得笑道:“我不過是好奇罷了。” 羋月卻道:“阿姊又是何人所出?” 羋茵的臉色變了變,道:“你好生無禮,長幼有序,我自問你,你只管回答就是。避而不答,倒反問於我?” 羋月笑道:“阿姊是長我自是幼,我不明白事理,自然要問阿姊,阿姊自己不能作出表率,竟以無禮詰我嗎?” 羋茵臉色變幻,待要發作,卻忽然笑了,輕蔑地道:“原來是個不知禮的野丫頭。倒也是,一個西市賤婦的女兒,才會進了鳳凰台依舊是只草雉。” 羋月臉色也變了,質問道:“你說什麼?” 羋茵咯咯一笑道:“我說什麼,你自己心裡知道,又何必我說出來傷臉面呢。” 但聽得她嬌笑連聲,也不管羋月,扔下她徑直走了。 羋月臉色都變了,她養母莒姬尚在離宮,生母向氏自先王去世以後就下落不明,她數番打聽,卻只因年幼無援,半點也不知消息。如今聽得羋茵這一聲“西市賤婦”,顯而易見不可能是指莒姬,難道她竟然知道向氏的下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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