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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王后璽

羋月傳2 蒋胜男 10024 2018-03-13
而此時豫章台上,玳瑁亦是受了揚氏的苦苦哀求,前來為羋茵說好話,道:“那揚氏苦求了數日,七公主雖然有錯,終究是為女君辦事,女君便容她一回吧。” 楚威後冷笑道:“這賤婢本是有罪,我容她將功折罪,她不但辦事不成,反污了我的名聲,我不殺她,便已經是最好不過了。” 玳瑁勸道:“女君素是仁慈之人,豈能因這等無稽之事厭了七公主。兩位公主都要好好地出了嫁,才能夠全了女君的令名啊!” 楚威後冷笑道:“她還想出嫁?難道我還敢讓她跟著姝出嫁為媵,再禍害了她嗎?” 玳瑁忙道:“七公主如今有病,自然是不能隨著八公主出嫁,不如就依六公主之例,指一士子下嫁如何?” 楚威後沉吟不語。 玳瑁已經得了羋茵之託,如今在這種情況之下,羋茵亦是嚇破了膽子,不敢再生其他的心思,便只心心念念著想嫁於黃歇,求了玳瑁數次。

玳瑁卻知當日羋茵挑撥羋姝去追求黃歇,犯了楚威後之忌,如今亦不敢明顯提到黃歇的名字。 楚威後卻是擺擺手道:“不過是個賤婢,既已經決定讓她隨便嫁個人罷了,便不須再議。倒是那九丫頭……” 玳瑁忙道:“以奴婢之見,倒可以讓九公主隨八公主出嫁……” 楚威後沉下臉來道:“她,如何可以?” 玳瑁卻建議道:“公子戎長大要分封,若讓九公主嫁於楚國之內,讓她尋到輔佐公子戎的勢力,豈不是叫威後煩心。若是九公主嫁去異邦,中途染個病什麼的就這麼去了,便與威後無關了。” 楚威後嘴角一絲笑容道:“倒也罷了,”說著嘆了一口氣道:“她們便是百個千個,也及不得姝的終身重要。” 玳瑁想了想,道:“女君意下欲定何人?”

楚威後嘆息道:“齊太子性暴戾,我本看好趙魏,不料趙侯無禮,我聽聞消息說趙侯已經將吳娃立為繼後。如今這賤婢為爭寵損了魏楚之好,合縱難成。前日大王與我商議,說是欲令姝嫁於秦王。秦國是虎狼之邦,姝嬌生慣養,我真是不甘心啊……” 玳瑁忙勸道:“嫁給秦王,也未必不好啊,趙國魏國,都比不得秦國勢大。八公主若入秦為後,說不定還好過趙國魏國呢。” 楚威後嘆息道:“也只能是這麼想了。”她看了看玳瑁,吩咐道:“你且先去試試姝自己的意思。” 玳瑁奉命去了高唐台,對羋姝婉言說了秦國之意,羋姝一听就愣住了,送走了玳瑁,便欲要尋人商議,無奈羋茵“被精怪所惑神誌不清”,她轉了兩圈,顧不得疑心和愧意,還是去尋了羋月來商議。

羋月道:“阿姊不願意嫁秦王,是不是心中有了喜歡的人?” 羋姝紅著臉,扭捏著擰著手中的手帕。 羋月觀其神情,試探道:“阿姊莫不是還喜歡那黃歇……” 羋姝嗔道:“哪兒的話,誰說過喜歡他了。” 羋月頓時心中大定,笑道:“阿姊喜歡誰,為什麼不直接找他?” 羋姝吃驚地道:“直接找他?” 羋月勸道:“為什麼不行?你喜歡誰就告訴他,他若是個男人,在外經歷得比你我多,肯定辦法也比你我多。總比你自己一個人苦悶來得好。” 羋姝眼睛一亮,跳起來親了親羋月的臉頰道:“太好了,九妹妹,你說得是,我這就去找他。” 說著站起來,急急地送走了羋月,這邊卻打開匣子,看著匣內的幾件小物,不禁臉上有了一絲溫柔的笑容,過了好一會兒,才抬頭道:“來人,去吩咐宮門備車,我要出去一趟。”

她這一趟出去,便是只帶了兩個侍女,一路直到了秦國使臣所住的館舍,便叫了一個侍女進去通報,說是要尋公子疾。 那侍女亦是當日見過公主遇襲之事的,進去之後,只說要尋公子疾,不料卻被引到了一個矮胖青年面前,當下便怔住了,道:“你不是公子疾?” 樗里疾一聽,見了她的裝束,便知原因,忙令引路的侍從退下,這邊笑吟吟地解釋道:“可是你家主人要尋公子疾?” 那侍女點了點頭,仍然警惕著道:“奴婢的話,卻是要見了公子疾以後方能說的。” 樗里疾見狀,只得道:“你且稍候。”轉身去了鄰室,此時秦王駟正與張儀商議如何遊說楚國公卿,破五國合縱之議,聽得樗里疾來報時,三人相視而笑。 樗里疾道:“楚公主前來,以臣看,是否應楚宮之內,亦知合縱難成,有與我秦國聯姻之意?”

秦王駟點了點頭,道:“正是。”說著站起來道:“如此我便去見一見那楚公主。”當下又與樗里疾、張儀各自吩咐,其餘事皆依他們原定之計行事。吩咐已定,便去見了那侍女,又到了前院,等著那侍女引著戴著帷幕的羋姝進來,便親自引著羋姝進了他房中。 兩人進了室內,秦王駟的笑容和熙如春風,眼神似要看穿到別人的心底。羋姝一路來的勇氣消失了,低著頭支支吾吾說不上話。 秦王駟微笑著,極有耐心地看著羋姝,羋姝一咬牙,抬頭大聲道:“公子疾,我心悅你,我要嫁給你,我不要嫁給你們的大王。” 秦王駟的笑容凝住,他自那日設計相救之後,又遇羋月送來羋姝表示感謝的禮物,他便又寫了回書,送了回禮,如此一來二去,兩人片箋傳詩贈物,三兩下便將羋姝春心勾動。

他亦知羋姝今日來,當是得知秦王求婚的消息之後前來證實的,只是連他也不曾想過,羋姝竟是如此癡情大膽,直接訴情。若說他對羋姝不過是抱著利用之心,此時眼前這個少女大膽的表述,卻令他心中微微一盪,有些異樣的情愫升起。 只怕世間每一個正常的男子,對著一個出身高貴、美貌癡情的少女如此大膽的表白,心裡都會有所觸動吧。 秦王駟的眼睛深深地凝視著羋姝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 羋姝在他的眼光下有些不安,她低下頭欲退後,但內心的倔強讓她不退反進,本是低著的頭又昂了起來,道:“我……我就是知道。我來找你,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秦王駟邁前一步,雙手按在羋姝的肩上,低下頭,他的臉離羋姝的臉只有幾寸的距離,羋姝一股男性氣息撲面而來,暈陶陶地只聽得對方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道:“哪怕你不嫁給秦國大王,也可能會嫁給燕國或者齊國的太子,你將成為一國的王后,或者會成為未來的王后,尊貴無比。你知道你這時候獨身一人來意味著什麼,那是私奔野合,有損你的名譽。快回去吧,我就當沒聽到你說過這番話。”

羋姝一腔春心,被這話大受打擊,但又激起她的任性和倔強來,她抬起頭,直視著秦王駟,勇敢地道:“我知道,我喜歡你,我只想嫁給你。我不管什麼大王儲君,我也不在乎什麼王后太子婦的位置,我也不管什麼名譽,我就要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除非你說,你不喜歡我,你從來沒喜歡我……” 秦王駟轉過頭去,似是不能抵受這樣女子勇敢的表白,臉上的神情陷入了猶豫。 然而,自負于自己魅力的羋姝卻沒有想到,對面這個男人心裡想的是什麼。 此時的秦王駟心中卻想,這個自己要跳進他陷阱裡的小獵物,他是捕獲了她,還是要發一下惻隱之心,放她回去呢? 羋姝見他猶豫的樣子,反而眼睛一亮,更增信心。她轉到他的眼前,拉著他的袖子,帶著一些青春少女獨有的驕橫,急切地道:“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話,不許說謊,你敢說你沒有喜歡過我嗎?”

秦王駟微閉了一下眼睛,又睜眼看著羋姝,這少女的青春勇敢,似乎讓他有也此回到自己當初年少氣盛時的感覺了。他想,也許不是這少女落入他的陷阱,而是這個少女要用她的青春和熱情來捕捉住他呢,男女之事,到底誰是誰的陷阱,也未可知。 他伸出手,輕撫著羋姝的頭髮,似乎在努力最後一次勸她:“姝,這樣對你不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他卻是知道,這樣的慾拒還迎,對於女人來說,更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讓人不顧一切地跳下這個深坑去。 羋姝的眼神如火,直視著秦王駟:“我想得再清楚不過了,'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我敢做,敢擔。你呢,你敢嗎?”

秦王駟縱聲大笑,一把抱起羋姝,在羋姝的低聲尖叫聲中,笑道:“你既云'大車檻檻',我自然要答你以'谷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皎日。'” 羋姝眼睛一亮,竟是撲了上去,抱住秦王駟的脖子,吻在了秦王駟的唇上,她毛手毛腳,似乎一隻小雀兒落在猛虎的嘴邊,還在撩撥於他一般。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羋姝這上午出去,直到晡時已過,宮門將閉,華燈將上時,也未回來。 羋姝居處,早就亂成一團了,羋姝此番出去,只帶了兩個侍女,如今俱在館舍內室外嚇得魂不附體,卻不敢做出什麼來。 高唐台內羋姝的服侍之人,更是完全不知道她去了何處,下落如何。

眼見到了這個時候,傅姆女嵐已經派出了不知多少人打探,皆是趕在宮門下鑰前空著手回來,半點消息也無。 女嵐無奈,想了想,只得自己親自去尋了九公主羋月,問道:“九公主可知我家公主去了何處?” 羋月一驚,反問道:“姝姊怎麼了?” 女嵐紅腫著眼,泣伏在地:“公主之前就說自己出門走走,只帶了兩個侍女出門。可如今這時候了,我家公主還沒回來,也沒有人來報信,奴婢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思來想去,如今這高唐台中作主的人,便只有九公主了,因此只得來請九公主示下?” 羋月見她的神情不似作偽,卻也詫異道:“阿姊出門,傅姆如何不曾跟著?” 女嵐忙道:“奴婢亦是要跟著的,只是九公主亦知我家公主的脾氣,她只肯點了兩個侍女,想是嫌奴婢礙事。” 羋月冷笑道:“傅姆這話奇怪,跟隨公主,乃傅姆職責,素日阿姊行事亦曾有過不讓傅姆跟從之事,傅姆亦未曾有不跟的,怎麼如今倒說這樣的話來?” 女嵐臉一紅,不敢說話。這亦是宮中陋俗,傅姆們皆是由其生母或身份尊貴的養母指了心腹在公子公主身邊,原是極有體面的。若論主子們小的時候,傅姆自然要跟隨不離,免得其他宮人照顧幼兒有甚麼疏失,責任要落到自己頭上來。 各人的傅姆還護食得厲害,恨不得把小主子都教成只與自己一條心,灌輸了無數旁人都信不過的理論。這女嵐尤其自恃是玳瑁同一撥的心腹,把羋月羋茵的傅姆都不放在眼裡。 只是各公主如今均已經長大,哪怕從前年紀幼小的時候對傅姆百般聽從,到了十幾歲上反而更加逆反,如今傅姆說話,多半要嫌聒噪和管得太多,尤其是羋姝時不時還要頂上幾句,且愛用些聽話的小侍女。傅姆們辛苦十幾年,如今小主子大了脾氣了大了,不會再似幼兒般處處容易出事,一個不慎管多了反而有可能引起逆反,被小主子們拿主奴身份一壓,徒失顏面。再加上手底下已帶出來一撥小侍女們,因此遇事都樂意偷個懶兒,免得在小主子跟前討嫌。 女嵐便只悔自己一個疏忽,竟弄出大事來。如今找了一天八公主,連宮門都要下鑰了,若是八公主夜不歸宿,甚至弄出如羋月這般失踪出事,那可怎麼辦?她自己自然是不敢擔這事的,也不敢告訴楚威後,這便存心要拿羋月來填楚威後的怒火了,因此才這般恭敬地求羋月。聽了羋月的反問,忙請罪道:“因今日奴婢去內司服處看我們公主的六服,因此公主出去之時,竟不曾在場,所以不曾跟從。如今還需要九公主替我們拿個主意才是。” 羋月看著女嵐,直到對方受不住她的眼光低下了頭,才站起來,道:“帶我去阿姊房中看看吧。”她了解女嵐的目的,但是楚威後此人,本來就是不可以常理而度之。就算她有一千一萬個置身事外的理由,可是若是羋姝出事,楚威後可不管她是否無辜,一樣會拿她填了自己的怒氣。既然注定逃避不了,不如早一步察看,預作準備。 女嵐自喜,忙拿也服侍羋姝的態度,殷勤地扶著羋月去羋姝房中。 但羋月自然也不會由得女嵐當她是傻子,她走在迴廊中時,似不經意地想起什麼,問女嵐道:“豫章台母后那裡,你們可去回禀了?” 女嵐臉色一變,強笑道:“有九公主在,自能夠安排妥帖,如今天色已晚,何須驚動威後她老人家呢?” 羋月看著女嵐嘆息道:“是啊,威後關心愛女,若知你們怠職,豈肯輕饒你們。”說到這里便變了臉色道:“那敢情是我是賤命一條,要給你們拉來墊背?傅姆當真好心!” 羋月說完轉身就要走,女嵐連忙跪到她面前擋住路求饒道:“九公主,奴婢萬萬不敢有此心,只是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求九公主看在和我們公主的情份上,想想辦法吧!” 羋月停住腳,似笑非笑道:“既是如此,你當真聽我的?” 女嵐低頭道:“自然聽從九公主之言。” 羋月冷笑道:“你若真是個忠心的奴婢,這時候真正應該關心的是阿姊的下落。若你們自己找不到,便當禀於威後。” 女嵐尚在猶豫,羋月道:“你若不快去,到宮門下鑰之後,可就遲了。” 女嵐顫聲道:“不是奴婢等故意延誤,實是……若我們半點頭緒也無,去禀威後,實不知拿什麼話來回禀。”她又抬眼偷看羋月道:“九公主,若是我們公主當真有事,便是威後,難道就不會遷怒於九公主嗎。不如九公主相助我等尋回八公主,亦是對九公主有好處。” 羋月瞪著女嵐,兩人四目相交,彼此也心裡有數。羋月便冷笑一聲道:“帶我去阿姊房中。” 她走進羋姝房中,但見几案上散著竹簡,旁邊放著一個紅漆匣子。羋月走到几案前,翻閱著几案上的竹簡,卻正攤開的是一首詩,羋月輕輕用雅言念道:“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女嵐眼睛一亮,輕呼道:“對了,我們公主這幾日便一直在念著這幾句,九公主,這是什麼意思?” 羋月道:“這是詩經中的《王風·大車》篇,是當用雅言讀的,你們自然聽不懂。” 女嵐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這詩是什麼意思?” 羋月輕嘆,又用郢都方言將此詩念了一番,解釋道:“大車行馳其聲檻檻,車蓋的毯子是蘆荻青翠的顏色,我豈不思念你,只怕你不敢表白。” 女嵐嚇得哎呀一聲道:“哎呀,這意思是……” 羋月道:“阿姊有喜歡的人了。”她看著手中的竹簡,心中卻有淡淡的羨慕之情,她羨慕羋姝的勇敢,為了自己心愛的人,便可以不顧一切地去表白,去追求。而她與黃歇明明兩情相悅,卻只能苦苦壓抑,不能說出口來。看著諸侍女聽了此言,面如土色,便問:“今晚她遲遲不歸,必與此事有關,你們知道那是誰嗎?” 女嵐如何能知,當下搖頭道:“我們真不知道。” 旁邊的侍女珍珠卻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羋月見她神情,問她道:“你可知道什麼?” 珍珠輕聲道:“公主,收過公子疾的禮物。” 羋月一驚道:“在何處?” 珍珠便將旁邊的紅漆匣子打開,但見裡頭一束潔白如雪的齊紈、一對藍田玉珥,幾片木牘,上面寫著幾首若有若無曖昧的詩句,羋月看了這些東西,臉色也變了:“此人好生大膽。” 秦國使臣來楚國的目的之一,便是欲求娶楚國公主為秦王繼後,那公子疾若是秦王之弟,如此放肆大膽地勾引羋姝,難道有什麼圖謀不成?他是想讓羋姝嫁秦王,還是不想讓羋姝嫁秦王?他是秦王之弟,是否對王位亦有野心?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奉了秦王之命而行? 羋月合上匣子,腦子裡似有一個很奇怪的念頭,想去捕捉卻一閃而逝,她來不及細想,便道:“趕緊回禀母后,事情或可挽回。” 女嵐還待再說,羋月卻已經往外走去道:“你若不去回禀,我這便去回禀。” 女嵐無奈,只得派了侍女,前去回禀楚威後。 楚威後大驚,連更衣都來不及,直接便趕到高唐台去,喝道:“你們是如何服侍的,竟連公主去了何處,也不知道?” 女嵐不敢回答,只看著羋月。 羋月本不欲滲和此事,但女嵐死死拉住不放她回房,如今又把她推出來,見楚威後目光狠厲已經瞪向自己,只得禀道:“兒臣原在自己院中,是阿姊的傅姆方才來尋我,說阿姊至今未歸,兒臣聽得她還未告知母后,忙催她去禀告母后,因此亦來此聽候母后吩咐。” 楚威後本疑她或有什麼陰謀,前幾日她方死裡逃生,今日羋姝便出了事,時間挨得如此之近,怎麼不叫她生疑,如今聽了她這話滴水不漏,便又轉向女嵐。 女澆女岐兩人此時也是來了,聽得女嵐不懷好意,她們亦是利益攸關,連忙膝前一步證明道:“九公主說得甚是,方才女嵐前來尋九公主,九公主聽了之後第一句便是問禀過威後不曾,又急催著女嵐去回威後的!” 楚威後變了臉色,順手操起案几上的一枚鐵枝便砸到了女嵐臉上去,怒罵道:“我當你是個人,你竟敢如此不恭不敬,若是姝因此、因此……”說到這裡,亦不敢再說下去,紅了眼圈。 女嵐被砸得滿臉是血,卻不敢呼痛求饒,亦不敢再辯,只不住磕頭。 楚威後喝道:“來人,把侍候八公主的人全部拉下去,一個個地打,打到說清楚八公主去了哪兒為止。” 眾侍女連求饒也不敢,一齊被拉了下去,在院中便直接杖擊,年紀大知事的便悶聲哀號,年輕不懂事的侍女們卻被打得呼痛喊冤,哭叫求饒,滿院皆是慘呼之聲。 楚威後聽得不耐煩,怒道:“再亂叫,便剪了她們的嘴。” 玳瑁連忙勸道:“威後息怒,若是剪了她們的嘴,更是問不出話來了。”這邊殷勤地奉上玉碗道:“您用杯蜜水潤潤口,休要說得口乾了。” 楚威後接過玉碗,正欲要喝,轉眼看到羋月靜靜地跪於一邊,忽然怒從心頭起,揚手玉碗扔向羋月。 羋月微一側身,玉碗扔到羋月身上又跌下來,在她的膝前摔得粉碎。 楚威後咬牙切齒地罵道:“你現在得意了,一個瘋了,一個失踪,你這個妖孽,真是好手段。這宮中有了你,就不得安寧,我真後悔當年對你心慈手軟,留下你的性命來。” 羋月安詳地如同楚威後的發作不存在一樣,恭敬道:“母后掛記著阿姊,一時憂心,不管說什麼話,兒臣自當受著。阿姊想是路上有什麼事情耽擱了,如今宮門已經下鑰,母后不妨叫人去阿姊出宮的宮門那邊守著,想是阿姊若是今夜不回,明晨也當回來了。” 楚威後氣得發抖道:“你、你還敢如此輕描淡寫地,路上耽擱,她在路上能有什麼耽擱?你又如何能夠斷定,姝今夜不回,明晨便能回來?”說到這裡更起了疑心道:“莫非你知道姊去了何處?莫非……姝失踪之事,與你有關?” 羋月嘆道:“母后想哪裡去了,”她指了指几案上的竹簡,又道:“兒臣早來片刻,也心係阿姊,想早早尋出阿姊去向,見了這几上竹簡,又聽女嵐說有人送她這些物件,亦聞知阿姊出去前,玳瑁同她提過與秦國議親之事。故兒臣大膽猜測,說不定阿姊是去了秦人館舍。母后是去宮門守候也罷,若當真著急,亦可請了大王,開了宮門去秦人館舍尋找。只是這般做,便不夠驚動旁人,易傳是非。” 楚威後更怒道:“你既知易傳是非,還敢如此建議,莫不是你也想學那……”她險些要把羋茵之名說了出來,一時又硬生生地收住了,冷笑道:“賤婢,你莫不是故意生事,壞了姝的名聲?” 羋月鎮定地道:“母后說哪裡話來,不管阿姊是今晚回來或者是明日回來,她都是嫡公主,自是什麼事也都不會有。我楚國羋姓江山,金尊玉貴的公主,怎麼會有不好的名聲,又怎麼會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楚威後聽得出她弦外之意,臉色冰冷道:“那你最好盼著神靈保佑,姝平安無事。” 羋月微笑道:“阿姊吉人自有天佑,必然平安無事。哪怕有些不好的事情,以母后之能,抹掉也是極容易的事情。” 楚威後盯著羋月,半晌道:“算你聰明,那咱們就在這兒等著吧,等姝回來,看她究竟遇上了什麼事,需不需要抹掉什麼。” 羋月伏身道:“是。” 楚威後靜靜地坐著。 羋月筆直跪著。 窗外一聲聲打板子的聲音,宮女的哭叫聲顯得遙遠而縹緲。 而此時,羋姝的兩個侍女跪在館舍外室,聽得里頭的雲雨之聲,實是心膽俱裂,卻又不敢說什麼,只是哭喪著臉抱作一團互相低聲安慰著。 秦王駟內室之中,紗幔落下,黃昏落日斜照輕紗。雲雨過去,秦王駟和羋姝躺在一起。 秦王駟撥弄著羋姝的頭髮,笑道:“'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姝,你的名字,是來自這首詩嗎?” 羋姝含羞點頭。 秦王駟微笑道:“你是靜女,那有沒有彤管贈我?” 羋姝臉紅,羞澀地轉過頭去。 秦王駟順手便從羋姝頭上撥下一支珊瑚釵來,在她的面前晃了晃道:“沒有彤管,就贈我彤釵吧。” 羋姝妙目流轉,輕聲呢喃:“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你既要了我的珊瑚釵,又拿什麼還我?” 秦王駟笑了,輕吻著她的發邊:“我自然也是還你以瓊瑤美玉……別急,我給你的東西,要你離開以後才能看。” 羋姝嬌嗔道:“到底是什麼?” 秦王駟抱住羋姝翻了個身,笑道:“現在說了就沒有驚喜了。吾子,時候尚早……”說著,便要再來一番。 羋姝嬌喘連聲:“不成,好郎君,我如今不成了……”這邊推著,卻是強不過秦王駟,便又重行歡愛。 如此幾番,終於不支昏昏睡去,待到醒來,便覺得天色已經全黑了。她半閉著眼睛,伸了個懶腰,卻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 窗外有人走動的聲音,還有人影投在窗上的投影。 羋姝睜開眼睛,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叫道:“公子,公子疾” 兩名侍女聽得她的呼聲,連忙端了熱水細巾進來,為她淨身更衣。 羋姝淨身完畢,倚著枕頭懶洋洋地問道:“公子疾去了何處?” 那侍女眼圈兒紅紅的,也不知是驚是駭,低聲道:“公子方才有事出去了,臨行前說,有東西留與公主。” 羋姝滿心不悅,只道自己與對方初嘗歡愛,他如何竟敢一言不發便走了。當下伸手讓侍女服侍著穿衣,一邊悻悻地問道:“他有何物留與我?” 侍女答道:“奴婢不知。”另一侍女卻在枕邊發現一個小匣子,忙奉與羋姝道:“想是此物。” 羋姝只道是什麼信函或者是訂情信物,不料打開木匣子,裡面卻是一塊白玉雕成的璽章。 羋姝有些氣惱,道:“難道我還缺一方璽章不成。”心中卻多少有些疑惑,她對著這只玉璽看了半日看不出來,見其上還有一些紅泥,當下拿起絲帕,在其上印了一印,顯出正字來,仔細一看,不禁驚呼一聲。 她的侍女正在為她挽發,聽到呼聲,手抖了一下,忙道:“公主,何事?” 羋姝心慌意亂,匆忙將這絲帕與玉璽都塞回匣子裡去,另一個侍女待要去接,羋姝卻下意識地將這小匣緊緊地抱在自己懷中,喝道:“我自己拿著。” 那侍女便不敢再接,見她髮髻已經挽就,連忙扶著她站起,為她整理裙角。 羋姝緊緊地抱著小匣,木匣壓著她的胸口,只覺得心臟怦怦亂跳。方才那一方玉璽印在絲帕之上,竟是秦篆的五個小字,曰:“秦王后之璽。” 她心中萬般念頭奔嘯來去,只欲要叫了出來,那公子疾是誰,他如何會有秦王后之璽,他與自己雲雨一番,卻將秦王后之璽給了自己,那是何意? 驀然間一個念頭升起,她想,難道他竟不是什麼秦王之弟,而是他就是秦王。 想到這裡,她更是心頭火燒一般,見侍女整裝完畢,便急急抱著木匣走了出去。 但見館舍之中,華燈已上。她戴上幕離,走在迴廊之上,此時竟是極為清靜。 她這一走動,便見迴廊對面來了一人,乃是那時常隨著那“公子疾”同進同出,容貌亦與那“公子疾”有幾分相似的矮胖青年,見著了她便是一禮道:“小臣樗里疾,奉命送公主回宮。” 羋姝知“樗裡”乃是封地,此人之名,竟然也是一個“疾”字不成,天底下哪來這般的巧合,當下壓著內心狂瀾,低低問道:“你、你到底是何人?” 樗里疾笑道:“臣乃秦王之弟,名疾,因封在樗裡,所以都稱為我樗里疾或者樗裡子。” 羋姝驚道:“你、你才是公子疾?那他……” 樗里疾道:“公主已經得到了王后之璽,難道還不明白他的身份嗎?” 羋姝終於心頭一塊石頭落地:“他、他真是秦王?” 樗里疾點頭:“正是寡君到了郢都。” 羋姝急問道:“那他現在人呢?” 樗里疾道:“寡君身份已然洩露,自不可再停留楚國,他如今已經離開館舍,欲於明日凌晨離開郢都趕回咸陽。吩咐臣留在此時,繼續辦理秦楚兩國聯姻之事。” 羋姝捧著木匣,心思恍惚:“他,他居然就是秦國大王,他把這玉璽給我,那就是……” 樗里疾道:“那就是已經許以公主王后之位了,臣見過新王后。” 羋姝側身讓過,嘴角不禁一絲得意的微笑:“不敢,有勞樗裡子了。” 樗里疾抬頭看著天色,暗暗苦笑,大王太過盡興,這公主又睡得太沉,竟是如今方才出來。這個時間怕是宮門早就下鑰了吧,卻又不知如何安置,便問道:“如今宮門已經下鑰,不知公主有何安排?” 羋姝漫不經心地道:“我今晚未歸,那些人必是不敢隱瞞,要報我母后的。我母后若知,宮門必當還留著等我。若是當真宮門已鎖,我再回館舍吧。” 樗里疾聽她話語中的天真無謂,心中暗嘆,只得送著她回了宮中。 果然楚威後早派人守在宮門口,見著羋姝馬車回來,宮門上看到,只喝問一聲,便忙開了宮門,樗里疾目送羋姝馬車進了宮門,宮門又關上,這才撥轉馬頭,下令道:“去靳尚府。” 楚威後正等得心焦,此時但聽得室外一迭連聲地“公主回來了”,忙扶著玳瑁站起,親自迎了出去。 此時院子中被打得哀號聲聲的諸宮人們,聞聽八公主回來,如獲救星,當下杖責停住,這些人來不及爬起,竟是已經忍不住伏地痛哭。 羋姝手捧木匣,被眾宮女擁著走進高唐台院中,不出意外地看到自己的母后也在,不免有些心虛地道:“母后,你如何來了?” 楚威後一把抓住羋姝的手,此時她幕離已去,只將她從頭看到尾,從前看到後,她是積年知事的人,如今羋姝春意蕩漾的樣子,竟是讓越看越是疑惑,欲待高聲,卻又恐嚇著了女兒,忍氣喝問:“你今日去了何處,與何人在一起?如何到現在才回來?” 羋姝微微一笑,笑容中固有少女初解人士的羞澀嫵媚,卻全無被母親撞破後的畏懼膽怯,反只見得意欣喜,雙手仍然抱著木匣,對楚威後撒嬌地道:“母后,我有話要跟你說。來,你隨我進來。” 楚威後強抑惱怒,道:“好,我們進內去說”,說著拉著羋姝進來,卻見羋月一行人還跪在當地等候,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你們還不出去。” 女蘿忙上前扶起羋月,一行人悄然退出。 因羋姝身邊皆被杖責,只得由楚威後身邊的侍女替羋姝解下外袍,卸下簪珥,諸人皆退出之後,楚威後方問羋姝道:“你今日去了何處?” 羋姝卻不答話,只將那木匣打開,遞與楚威後看了,楚威後見了這玉璽式樣,便是一驚,及至拿起那絲帕,看到上面的秦篆,這才真正地笑了出聲,一把摟過了羋姝道:“我兒,你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羋姝便笑著低聲將與秦王駟結識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楚威後只覺得數日來的一股鬱氣盡散,說不出的稱心如意,撫摸著羋姝的頭髮笑道:“我的女兒果然不同凡俗,我本來擔心秦國乃是虎狼之邦,秦王的名聲又不好,還怕你嫁過去會吃苦吃虧。如今看來他也是個知情識趣的好郎君,又把這王后之璽給你,可見是真心喜歡你敬重你的。如此我便放心了,必要在你哥哥面前促成這樁婚事。” 當下便召來寺人析,叫他明日清晨,於楚王槐上朝前,悄然將此事告訴楚王槐,務必要促成此事。便是五國合縱廢棄,也須是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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