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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公子稷

羋月傳3 蒋胜男 13271 2018-03-13
陽光透過紗窗,射入蕙院內室。 秦王駟抱著哇哇大哭的嬰兒,心中一則喜,一則怒。他也有過不少兒子,抱過不少嬰兒,今日這嬰兒抱在手裡卻比其他的嬰兒輕,這卻是因為他的緣故,他忽略了后宮的潛伏暗流。看起來他是低估了羋姝的愚蠢,高估了羋姝的教養,羋姝還是沒有足夠的智慧明白“責任”是什麼意思。或者她以為,她身為王后,生下嫡子,便可以立於不敗之地了嗎? 唐夫人和羋姝也走入了房中。若說羋姝心中是又驚又怕,那麼唐夫人心中便是悔恨交加。她雖然身處后宮,卻無爭競心,平時只是裝病避事。但她卻沒有想到,因為自己的畏事避禍,竟令羋月母子在無人保護之下,被人算計,甚至差點一屍二命。此時見了秦王駟抱住嬰兒沉吟,知道他此時所想。羋姝在此事上明顯已經為秦王駟所厭,但羋月難產,嬰兒早產體弱,必是要人照顧的,她不站出來,又教秦王駟去何處尋一個教人放心的人呢?

當下唐夫人上前一步,接過嬰兒道:“大王,季羋難產,小公子體弱,需人照顧。請大王恩准妾身照顧季羋母子,待滿月後,讓她們母子搬進常寧殿與妾身做伴吧。” 她這話一出,更令羋姝羞惱交加,忙爭道:“大王,此事雖是小童一時失職,可大王您是最明白我的,我從來不曾有過害人之心啊,求大王明鑑。”她自認當日雖然存了私心,但卻真的沒有害人之心,事情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她又愧又羞,同時更想藉此挽回自己的過失。若是交與別人,她這過失,卻是再也挽不回來了。 秦王駟疲憊地擺了擺手:“寡人累了,回宮。” 羋姝見他不答,忙笑道:“大王放心,我自會好生照顧季羋。” 卻聽得秦王駟溫和地對羋姝道:“你也累了,都回宮吧,讓唐氏留下來就可以了。”他話語雖然溫和,但不容置疑之意,卻是讓羋姝不禁打了個哆嗦。

當下王與後一前一後,出了蕙院,各自歸宮。 羋姝滿懷心事,輾轉難安,手中抱著公子盪,心中卻是慌得沒個著落。 表面上看來秦王駟只是處罰了玳瑁,她這個王后毫髮無傷,可是他語氣中的冷漠和疑忌,卻令得羋姝比受到了處置還要害怕。 她緊緊地抱住懷中的幼子,眼淚一滴滴落下,心中暗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為什麼會處於如此無措的情況啊? 某方面來說,羋姝並不算是一個壞人,但是她生母、她周圍的人,從小到大,卻將她培養成了一個凡事永遠從自己的角度出發,隨心所欲,從未曾顧忌過別人死活的人。如果說這世間除了她自己以外,還有什麼她關心的人,那就是秦王駟了,如今再加上一個公子盪。 此刻,當她心情低落的時候,在她的心裡也只會想到自己的不如意、自己的不被理解和自己以為的冤屈,卻不曾想到,羋月因她險些一屍二命,死裡逃生,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正在此時,聽得珍珠戰戰兢兢來報:“王后,諸位媵人皆已經在外等候。” 羋姝定了定心神,將孩子交與乳母,道:“宣她們進來。” 四名媵女進來,因都知道今日上午在蕙院之事,心頭俱是惴惴不安。卻聽羋姝劈頭就問她們兩件事,一是秦王駟要讓羋月住到唐夫人宮中,二是如何解救玳瑁,立時便要她們拿出主意來。 四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此事是王后自家不厚道,羋八子險些一屍二命,昨夜薜荔奔走呼號得滿宮都知道了,秦王駟連夜從郊外趕回,顯見事情已經嚴重到讓她們無法想像的地步。秦王駟拿下玳瑁,或者可能只是對付王后的第一步而已,也不曉得下一步是否還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此刻她們幫著王后出主意,焉知是否會成為下一個玳瑁呢?

可是,便是不與王后出主意,難道眼睜睜看著這個王后繼續出蠢招,然後在這后宮爭鬥中落敗?楚國媵女俱是依附於王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后若是失勢,她們的日子更不好過。 景氏此時已經承寵,亦已懷孕三月,聞言心頭暗暗算計了一番,自知接下來,羋姝頭一個便是要問她了,當下便滿臉憂色地捂著肚子道:“王后,妾身好難受,請允許妾身暫時告退。” 羋姝大怒,知她仗著身懷六甲,有了退路,便不肯再讓自己陷進去,當下指著門口厲聲道:“滾出去!” 景氏自知已經得罪了羋姝,只得裝出嬌弱不勝的樣子來,踉蹌著退出。 羋姝怒氣未歇,再轉向屈氏。屈氏看著景氏退出的樣子,又看看羋姝,只得賠笑開口道:“王后,以妾身看來,此事只是一個誤會而已。不如王后去和季羋直接說明,讓季羋出面,也好化解雙方的爭執。”

羋姝不禁開口道:“本來便是一個誤會……”說到這裡,又自覺太過示弱,臉一沉,不再說話了。 季昭氏窺其顏色,立刻轉向屈氏質問道:“屈姊姊說的哪裡話來!這不是讓王后對季羋低頭嗎?這可萬萬使不得。” 屈氏不悅,反問道:“那你有什麼辦法?” 孟昭氏在一邊觀察四人言論,此刻方緩緩道:“王后,季羋去不去常寧殿,只是小事一樁,重要的是要消了大王心中的怒火。妾身倒有一個主意……”說到這裡,她欲言又止,看了看左右。 羋姝便不耐煩地揮揮手,令其他人退下。屈氏鬆了一口氣要退下,季昭氏卻有些磨磨蹭蹭想留下來,孟昭氏一個嚴厲的眼神過去,季昭氏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下去。 孟昭氏走到羋姝身邊,附耳輕輕地說了幾句話。羋姝一听就揮手啪地打開孟昭氏的手,怒氣沖沖地說道:“這怎麼可以!”

孟昭氏溫言相勸道:“王后,此事已經如此,我知道這是委屈了玳姑姑。但宮裡出了事,大王總要有一個擔責之人,若不問責於傅姆,難道王后來承擔後果不成?” 羋姝微微猶豫,孟昭氏低頭輕聲道:“反正執行刑罰的都是王后的人,事前說好做做樣子就成。這樣王后有了交代,還可以提前把傅姆帶出來……” 羋姝猶豫著道:“真的可以?” 孟昭氏點了點頭。 羋姝無奈,只得道:“那便依你。”轉而又狐疑地問:“那,季羋之事,當如何?” 孟昭氏微笑:“不過區區一個八子,住到哪裡,又算得什麼?王后當真要處置她,何不等傅姆出來?她於宮中見聞甚多,必有應付之法。” 也不知過了多久,羋月悠悠醒來,剛一睜開眼睛,就驚恐地轉著頭尋找著。

女蘿在一邊服侍,忙問道:“季羋,您找什麼?” 羋月呆滯地轉頭看去,道:“孩子……” 正在屏風外照顧嬰兒的薜荔聞聲忙抱著孩子進來。 “季羋,奴婢給您把小公子抱來了。” 羋月被女蘿扶著坐起,伸出手去,接過孩子,不禁再問一聲道:“是個男孩?” 薜荔應聲道:“是啊,是個男孩。” 羋月接過嬰兒緊緊抱住。那時候她生完孩子,精疲力竭,雖然看到秦王駟進來,也看到秦王駟抱著孩子,也聽到眾人說是個男孩,但卻動彈不得,連說話也吃力,迷迷糊糊中,不知何時又暈了過去,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了這個自己拼死生下來的兒子。 她仔細看著嬰兒,撫著他的臉,喃喃道:“是個男孩,真好,真好。是個男孩,以後就不用為妾做媵,以後可以自己掙軍功,領封地,自由自在,隨心所欲,不用像你苦命的娘,還有外祖母一樣……”

薜荔和女蘿聽了此言,也不禁落下淚來。兩人對視一眼,還是女蘿先道:“季羋,您這次難產傷身,不要久坐,奴婢還是扶您先休息一下吧。” 羋月也不反對,由著兩人扶著她躺下,幽幽嘆了一口氣,道:“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薜荔聞言,不由得看了女蘿一眼,女蘿忙道:“季羋,您先歇著,等好些再說吧。” 羋月冷笑一聲,搖頭道:“有人想要我的命,我如何能夠安歇!你們還是說了罷。” 女蘿嘆息:“季羋,昨夜您忽然腹痛,我們去尋女醫摯,卻發現她根本未曾回宮。我無奈之下,派薜荔去向王后求援,誰知道她未見到王后,竟被那玳瑁捆起來,塞住嘴……” 羋月怒極反笑:“呵呵,好計謀,當真是好計謀,先叫人給我下催產藥,再讓女醫摯不得返宮,再阻止薜荔求救,當真是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了。”

薜荔嘆道:“幸而昨夜大王及時趕到,才救回了季羋……” 羋月皺眉道:“奇怪,大王如何竟能夠及時趕到?” 薜荔忙合十道:“幸有女醫摯及時向大王求救。唉,椒房殿當真狠心。醫摯方才同我們說了,原來是玳瑁要她出城去採藥的,結果她在回宮的途中就遇上伏擊,幸虧遇上……”她說得高興,冷不防女蘿在暗中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她吃痛抬頭去看女蘿,看到對方暗示的眼神,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摀住嘴。 羋月已經見著兩人的互動,便問道:“幸虧遇上什麼?” 薜荔不由得支吾起來。女蘿忙笑道:“季羋累了,先歇息一下吧,小公子也應該餵奶了!”說著以眼神示意薜荔趕緊抱了嬰兒出去。 羋月嘆道:“女蘿,你們是隨我從楚國到此的,這又是何必?”說著,她不禁流下淚來,“是子歇,對嗎?子歇他沒有死,他還活著,對嗎?”

女蘿欲言又止,羋月的眼睛轉向薜荔,見薜荔瑟縮了一下,羋月道:“薜荔,你說!” 薜荔看看羋月,又看看女蘿,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羋月掀被就要起來:“我去找醫摯。” 女蘿趕緊跪下道:“季羋,我說。” 羋月的動作凝住,僵硬地轉頭看著女蘿,一字字地問:“他,真的沒死?” 女蘿垂首答:“是。” 羋月的手顫抖起來:“他沒有死,那他為何、為何到今日才來啊……”忽然間整個人壓抑了極久的情緒再也無法自控,她崩潰地伏在被子上,淚如泉湧,放聲大哭。 女蘿也哭了道:“季羋,季羋,您別這樣,萬事看在小公子分上,您可千萬要想開些啊。” 羋月卻不理她,只管自己哭,哭了甚久。女蘿見狀,便早使眼色讓薜荔抱了嬰兒出去,自己慢慢地勸著她。 羋月直哭到脫力,才發覺薜荔已經將嬰兒抱到西隔間,交與乳母。薜荔轉身到外頭捧了一盆熱水進來,為她擦洗。羋月漸漸平靜下來,看了女蘿一眼,道:“我要見他。” 女蘿大驚,不由得搖頭道:“季羋,不可!” 羋月看著女蘿,神情鎮定,一擺手道:“你放心,我並非衝動,只是……我若不能見著他,當面向他問個清楚,死都不瞑目。” 女蘿急了,膝行一步抓住她的手,“季羋,就算奴婢求您,為了小公子,您可不能落了把柄在王后手中啊!” 羋月神情變得冰冷,一字字道:“王、後!” 薜荔忙道:“大王把玳瑁交永巷令處置了。王后、王后跟大王說,她從無害人之心……” 羋月冷笑道:“她是不需要特意生出害人之心來,卻比有了害人之心的更可恨。她又何必特意要對我起害人之心!在她的眼中,我們不過是草芥一般的人。高興了伸伸手把你從泥潭里拔出來;若是稍有不順意,就能一撒手任由玳瑁為非作歹,弄死再多的人,她也不過是一閉眼裝不知道罷了。” 女蘿咬牙道:“可不是!” 羋月緩緩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樣的日子,我再也不要過了!就算我不為自己爭,我也要為我的孩兒爭。”她的話語越來越冰冷。誰也別說,出身就能決定一切。如今是大爭之世,誰強誰說了算。那些週天子的血脈一樣得死,那些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轉眼就國破家亡,為臣為奴。 女蘿和薜荔聽得大駭,伏地道:“季羋!” 羋月搖搖頭:“冤有頭債有主,一切我都會自己慢慢動手去做的,不急。” 轉而又道:“子歇的事,我就交給你們去辦,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總之,我要盡快見到他。否則的話,我寢食不安。” 兩人對視一眼,只得點了點頭。 正在此時,忽然聽得外面有人道:“參見大王。” 女蘿駭道:“大王來了。”抬眼看羋月眼睛紅腫,忙道:“季羋,您的眼睛……” 羋月深吸一口氣,調理好了心情:“替我梳妝吧。” 女蘿忙拿了梳子,上前將羋月的頭髮略梳了一下,又取了一點紫茉莉粉,將她臉上淚痕遮蓋了一些。此時秦王駟已經大步踏入房中,薜荔忙出了屏風在外相迎。 秦王駟便問她道:“昨日季羋如何?小公子如何?” 薜荔忙回道:“季羋昨夜醒來一次,用過藥以後又安歇到今日早上才醒。小公子好著呢,都吃了好幾回奶了,吃得香,睡得香。” 秦王駟點頭,又問:“季羋如今可醒了?” 羋月便在屏風內答道:“大王,恕妾妝容不整。” 秦王駟聞聲笑了:“你如今剛產育完,又有何妨?”說著便大步入內。 見秦王駟進來,羋月吃力地撐起身子,伏在席上磕頭道:“妾身不能起身,恕妾身在這裡給大王磕頭了。” 秦王駟連忙扶起羋月:“你身子不好,養好之前,就不用再行禮了。” 羋月淺淺一笑,也倚在了秦王駟身邊。秦王駟見她眼邊還有紅暈,起了疑心,問道:“你怎麼了?哭過了?” 羋月微一低頭,輕嘆:“是,我哭過了。方才醒來,才第一次正眼看到我們的孩子,想到生他時的九死一生,不禁悲欣交加,情不自禁。” 秦王駟亦是想到了昨夜的那一場驚心動魄,不由得將羋月抱住了。 羋月此時心情複雜、激動難言,一時竟不知道如何與秦王駟相處,扭動了一下,想避開那熾熱有力的擁抱,輕咳一聲道:“大王今日可見著我們的孩子了?” 秦王駟聞言不由得鬆開了她,轉頭向屏風外的繆監道:“把孩子抱進來。” 繆監應了一聲,忙到西隔間令乳娘把孩子抱了進來。薜荔從乳娘手中接過嬰兒遞給羋月,羋月接過嬰兒,抱在懷中給秦王駟看:“大王,您看,這是我們的孩子。” 秦王駟從羋月的手中接過孩子,抱在手中逗弄道:“寡人昨天已經看到了,這孩子,真是命大啊!” 羋月輕嘆一聲:“妾身昨天聽到大王的話了,大王說:'保大人。'妾身真是沒有想到,在大王的心中,竟會把妾身看得比子嗣更重。” 秦王駟輕嘆道:“有母方才有子,寡人豈會重子輕母。” 羋月沉默片刻,忽然道:“您知道嗎,那時候妾身幾乎已經放棄了?可是聽到您這一聲以後,忽然不知從何處來了力氣。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哪怕犧牲妾身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下這個孩子。因為,這是為人母的天性。幸而少司命保佑,大秦歷代先君保佑,妾身總算平安生下了這個孩子。” 秦王駟將羋月擁入懷中,也將羋月抱著的嬰兒攏入了懷中:“是,大秦歷代先君保佑,有寡人在,必不會令你母子出事。” 羋月抱著嬰兒道:“大王,您給孩子賜個名字吧。” 秦王駟沉吟片刻道:“就叫稷吧,'黍稷重穋,禾麻菽麥',五穀豐登,乃令國家興旺。” 羋月微一沉吟,忽然笑了,她抱著嬰兒親吻著道:“稷!子稷,我的子稷!” 秦王駟走後,薜荔方敢不滿地嘟噥:“大王真是偏心,王后生的就是紀念成湯,蕩平列國;我們季羋生的就是黍稷重穋,五穀豐登。” 羋月微笑道:“你懂什麼?稷,這名字好著呢!” 新出生的小公子,起名為稷,這個消息很快地傳遍了后宮。 羋姝問諸媵女:“聽說,大王給孩子起名為稷,是何意思?” 孟昭氏忙賠笑道:“是啊,聽大王說,'黍稷重穋,禾麻菽麥',五穀豐登,乃令國家興旺。” 羋姝不屑而又得意地笑了:“是啊,五穀豐登,的確是好名字、好寓意。” 她兒子名字的喻義是繼成湯之志、蕩平諸侯,這是秦王寄以君王之望;魏琰兒子的名字是光華璀璨,再好亦不過是珍寶罷了;而羋月的兒子,只不過是五穀豐登而已。可見,君心還是在她這一邊的,不是嗎? 然則,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這麼樂觀無知,有心人從這個名字中,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魏琰斜倚著,手中把玩著玉如意輕笑道:“'黍稷重穋,五穀豐登'?王后信了?” 衛良人與她目光對視,彼此已經明白對方的所思所想,嘆道:“稷者,社稷也。'載生載育,時維后稷',蕩之名,是為了紀念商王成湯,稷之名,卻是紀念周王始祖后稷。” 如果說魏琰在初時,還為了公子盪和公子華名字喻義的不同而耿耿於懷,到此時,心思卻已經不一樣了。她細細地品味了兩人的名字以後,忽然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來。大王啊,你的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 你是真的已經決定了太子人選,還是在你心底,又懷著另一種想法? 想到這裡,魏琰看了衛良人一眼,故作憂慮地輕嘆:“妹妹,你說是不是要派個人,去給王后提個醒啊?” 衛良人知她的意思,心裡不願意,卻不敢顯露,只對著魏琰也輕嘆一聲: “唉,孩子還小,如今就提醒,未免太過多事。總得到將來長大一些,看著顯得聰明伶俐些,才好提醒。”她的意思,自是婉言表示,如今太早說,反而效果不好。 魏琰卻不理她,只轉著玉如意道:“你說,還是我說?” 衛良人見她咄咄逼人,毫不納諫,心中也有些不悅,臉上卻依舊笑著道: “你我都生有公子,若是去告訴王后,豈不顯得有了私心,心存挑撥?這話該是由沒生過兒子的人去說,才顯得無私啊!” 魏琰聽了這話,已經會意,微笑道:“正是,虢妹妹一向是心直口快的人。” 只要不是自己出頭,又何必多事?衛良人當下也是笑著點頭。 兩人相視微笑,事情便這麼定了下。 見衛良人離開,魏琰的笑容慢慢收斂,轉而吩咐道:“去叫采青來。” 采青便是椒房殿的粗使侍女。聽了小內侍偷傳的消息,她偷了個空兒,尋個藉口,悄悄地溜到了披香殿中。魏琰聽她禀報著近日椒房殿的動向,點了點頭,又慢慢調著香盤中的香,問道:“你還記得上次聽到的王后的那句話嗎?” 采青點頭,又道:“夫人不是說,暫時別……” 魏琰冷笑:“我是說過,先別有舉動,有什麼事,等生下孩子以後再說。女人為母則強,鬥起來才有意思。” 采青會意:“是,奴婢應該怎麼做?” 魏琰舉著手中調和用的牙箸,輕聞著上面的香氣,冷笑:“'天現霸星,橫掃六國'?挺有意思的說法,是不是?” 采青道:“正是,奴婢也是聽王后和玳傅姆私底下是這麼說的,所以王后才忌憚季羋,讓傅姆下手的。” 魏琰輕蔑地道:“哼,楚人懂得什麼星象,胡說八道!一個媵人所生的女兒,還敢說稱霸六國?這些楚人真沒見識,人云亦云,以訛傳訛!” 采青賠笑:“可不是嗎?奴婢也覺得荒唐。” 魏琰冷笑:“荒唐?倒也未必。天底下的事,何必管真假。只要有人肯信,自然就能掀起一場風波來。” 采青會意:“夫人的意思是?” 魏琰道:“現在是時候了,你悄悄地把這話傳揚開來……” 采青道:“奴婢應該如何說?” 魏琰搖頭:“不須你自己出來說。”說著便招手,令采青到近前,在她耳邊細細囑咐,見采青連連點頭,方冷笑道:“只要有人傳,就會有人信;只要有人信,自然就會有人興風作浪……” 此時羋姝還未知魏琰宮中的算計,只依著孟昭氏之計,去了暴室。永巷令利監急忙上前恭迎道:“老奴參見王后。” 羋姝看也不看利監,直接走進去坐下道:“玳瑁呢?” 利監為難地道:“玳瑁乃是大王親自下旨……” 羋姝截斷他的話道:“擬了什麼刑罰?” 利監道:“老奴還在恭候大王的吩咐。” 羋姝道:“把她帶上來。” 利監一驚道:“王后,這可……” 羋姝眼睛一瞪道:“怎麼,不行嗎?我現在可還是王后,我來執行宮規,有何不對?” 利監道:“可是大王……” 羋姝道:“大王為天下事繁忙,難道一個奴婢的處罰也要煩勞他不成?我身為王后,自當為大王分憂,帶上來。” 利監無奈,只得下去將玳瑁帶上來。羋姝仔細看去,見玳瑁身著青衣,跪在下方顯得蒼老了很多。她看到羋姝先是一臉驚喜,看了看四周卻又忍了下去。羋姝的手緊握一下又鬆開,沉著臉道:“利監,羋八子生育期間,宮人玳瑁行止失當,照顧不周,按宮規應該如何處置?” 利監道:“這……” 羋姝道:“說吧!” 利監道:“杖責,削去職司,貶入粗役。” 羋姝道:“好,杖責二十,削去職司,貶為最下等的粗使奴才。” 玳瑁一顫,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到羋姝焦急關切的眼神後定下心來,磕頭道:“老奴有罪,謝王后恩。” 羋姝一揮手,內侍將玳瑁帶到庭院,按在地上一杖杖打在她的背上,玳瑁咬牙承受著。兩個內侍一邊打,一邊看著內庭羋姝的眼色。羋姝聽著杖擊聲,痛苦地咬著牙關,手中緊握著拳頭,直至二十杖打完,才站起來,看也不看躺在那兒的玳瑁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那玳瑁受了刑責,便被抬回了椒房殿,她原來的住所卻不能再回去了,於是被扔在最下等的粗使奴才所居之處。 利監見椒房殿的人如此處置,也是無奈,只得回禀了繆監,不消再提。 玳瑁咬著牙忍著傷痛,過了甚久,見兩個侍女進來,又將她抬到另一個房間中,替她清洗,又換了傷藥。晚上的膳食,也如舊日一般。她疼得很了,吃了沒兩口,便不肯再吃。 過了一會兒,房間門開了,玳瑁抬起頭來,卻見正是王后羋姝。玳瑁便掙扎著要起來行禮,羋姝連忙按住玳瑁的手:“傅姆,可打得狠了?” 玳瑁忙搖了搖頭:“王后,老奴沒事。”她看著羋姝,忍痛露出欣慰的笑容,“王后……長大了,懂得處事了,老奴心中實是安慰。說一句心裡話,老奴還怕您會為我求情呢,也怕老奴不在您身邊,您會有事。如今看來,您是越來越像一位真正的王后了。” 羋姝心中難過,險些落淚:“我枉為一國之母,竟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不但要你替我拿主意,還要你替我頂罪,甚至還要親自下令責打於你。” 玳瑁道:“一切都是為了王后,為了小公子,老奴甘心情願,老奴高興啊!” 羋姝扭頭,輕輕拭淚,道:“傅姆,大王如今疑我,要將羋八子交與常寧殿照顧,我當如何?” 玳瑁搖搖頭:“王后,如今咱們已經惹得大王疑心,既然大王要將羋八子交與常寧殿照顧,我們便只能放手。”她當日一定要羋姝留下羋月,是方便自己下手,結果不但羋月未死,反而連累羋姝,她已經有些後悔。且如今一時也不便再對羋月下手。羋月難產體弱,小公子亦是早產體弱,羋姝若還是執著於將她置於自己的身邊,反而不美。倒是進了常寧殿,再有什麼不好的事,也與羋姝脫了乾系。 羋姝咬著牙,一臉的不甘。此事實在是打她這個王后的臉面,她的媵女出了事情,秦王駟便忙著要將人挪到別人那裡去,豈能不令她難堪?豈不是教人傳揚她護不得人,甚至是容不得人? 玳瑁見她如此,暗嘆她還是經事太少,不肯拐彎,只得又勸道:“王后,如今最要緊的,便是要挽回大王的心啊。不如先依了大王,教大王對您消除一些芥蒂,何必一定要拗著大王呢。” 羋姝經她再三勸說,只得作罷。 此時,羋月已經稍可行動,唐夫人見蕙院實在狹小,便同羋月商量,禀了秦王駟,索性用一乘肩輿,將羋月接進了常寧殿。 羋月下了肩輿,抬頭看見庭院正中一株銀杏茂葉成蔭,陽光從樹葉的空隙射入,如同碎金一般。耳中聽得唐夫人問道:“妹妹你看,此處可好?” 羋月微笑:“此處甚為清靜,唐夫人住在這裡,心境也會寧靜許多吧。” 唐夫人笑了笑,道:“寧靜倒是寧靜,只是靜過了頭,都有些發慌了。如今有了妹妹和子稷住進來,我才真是不愁寂寞,有事可做了。” 羋月道:“此後要多麻煩阿姊了。” 住了兩日,便聽說王后親自到暴室去責打玳瑁,將其貶為低階奴婢之事,羋月冷笑道:“裝模作樣地打兩下,這就又放出來了?” 女醫摯一邊整理針灸箱,一邊回答道:“一事不能兩回罰,王后既然已經罰過了,況且也是明晃晃地當著眾人的麵杖責,職司也削了,大王總不好再罰一回,所以也只能這麼罷了。” 正說著,女蘿進來回道:“季羋遷宮,大王要您再挑些人來服侍。如今永巷令挑了人在外頭,您要不要傳進來看看?” 羋月沉吟道:“女蘿,你去同唐夫人說,我現在身子不適,就請唐夫人代我挑了吧。” 女蘿應聲而去。 女醫摯見狀不解地問:“季羋就如此相信唐夫人?” 羋月道:“唐夫人在宮中最久,位高而無爭,大王讓我住進常寧殿,說明對她是信任的。我在宮中畢竟人頭不熟,那些奴婢背後的來歷,想必她比我更熟。況且是她代我挑的,出了什麼事她多少也會有些責任。她既不是個藏奸的人,又比我熟悉,還肯出力,豈不是比我自己挑更好?” 女醫摯沉默片刻,忽然嘆息道:“可惜你不是男兒身。” 羋月道:“醫摯何以說出這樣的話來?” 女醫摯看了看周圍無人,忽然壓低了聲音,改了稱呼道:“九公主,當日向夫人懷著您的時候,我就被派來服侍。您可知道,您出生前的異兆和預言?” 羋月一驚道:“什麼異兆?什麼預言?” 女醫摯道:“從來天下興亡,自有天上的星象可以預見。列國都有善觀星象之才,楚有唐昧,與甘德、石申齊名,您可聽過?” 羋月道:“我不但聽說,我還見過。” 女醫摯一驚道:“您什麼時候見過?” 羋月道:“就在我們離開楚國的那一夜,唐昧想要殺我。” 女醫摯驚呼一聲道:“那後來呢?” 羋月道:“後來他瘋了。” 女醫摯道:“他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 羋月道:“他說我是霸星。” 女醫摯怔了一下,點點頭道:“原來您已經知道了。” 羋月道:“不錯,從我娘的口中,從唐昧的口中,雖然每個人都說得很凌亂,可是拼湊在一起,卻能夠推想出所有的一切來。” 女醫摯嘆息道:“九公主,所以您跟王后之間,始終有著無法化解的隔閡。” 羋月苦笑道:“我記得姊以前跟我說過,媵生的女兒當媵,生生世世都是媵,我不信。可是今日看來,我跟王后的命運,跟我們母親那一代又何其相似。她的母親為王后,我的母親為妃子。她為王后,我又為妃子,遭人百般猜忌、千般算計。我不會忘記我母親受過的苦,更不會忘記我母親是怎麼死的……” 說到這裡,羋月的眼睛中不禁透出一股凌厲之氣。 女醫摯看了也不禁有些寒意,又是一聲嘆息:“九公主,這些年來的種種事,也許真的有天命庇佑。您生來不凡,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小公子將來也必會有一番作為。” 羋月卻輕笑道:“我不信。” 女醫摯驚詫地看著羋月。 羋月陷入了憤慨:“天地若有知,若有靈,我生而有星辰異變,則我當為男兒身。若是天命有所庇佑,我父王更是一國君王,為什麼不庇佑他長命?若我真有天命,我母何辜,為何她受如此之苦難?像威後這樣惡毒之人卻能夠把持權位,像……” 女醫摯驚恐地道:“季羋,噤聲。” 羋月頹然:“我知道,如今也只不過是發洩一下怨憤,卻拿她們無可奈何。可蒼天在上,我會記得所有的一切,永遠都記得!” 女醫摯勸道:“萬事您都要從長計議啊。” 羋月道:“我知道。” 女醫摯又勸:“您如今還是需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 羋月卻忽然轉問:“當日我垂死之際,你曾經說過,子歇還活著,那他現在在哪裡?” 女醫摯猶豫了一下道:“他在宮外。” 羋月道:“你什麼時候見到他的?” 女醫摯道:“幾個月前。” 羋月激動地問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女醫摯為難地道:“季羋,若你未曾封位,甚至未曾懷孕,這都沒關係。可如今,你們之間,再無可能了。” 羋月道:“可我要是早知道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掩面痛哭。 女醫摯憐惜地看著羋月,勸道:“季羋,別哭了,月子裡哭傷眼睛。” 羋月恨恨地捶著枕頭道:“他到哪兒去了,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 女醫摯勸阻道:“季羋,季羋,您可別這樣!” 羋月忽然一把抓住女醫摯的手道:“我要見他!” 女醫摯大驚道:“不可!您如今是大王的妃子,又為大王生了兒子……” 羋月決絕地道:“那又如何!當年在楚國,大王就知道我與子歇之事,如今故人還活著,我見上一面又有何妨?君子坦蕩盪,我若不見他,倒是顯得心虛,故意避忌。” 女醫摯道:“那,您打算如何見他?” 羋月道:“我自當禀明大王,見他一面。” 女醫摯急了道:“不可。季羋,你太不了解男人的心思了,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女人,與舊情人相見的。” 羋月本能地道:“大王不是這麼狹隘的人。” 女醫摯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季羋,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 羋月沉默下來。 女醫摯站起來正想出去,羋月忽然開口道:“可我若想見他一面,有什麼辦法呢?” 女醫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轉身撲向羋月,又急又憂道:“季羋,我都這麼說了,您怎麼還想不開呢?” 羋月咬了咬下唇道:“我想親眼見到他,親口問他,問他既然未死,為什麼無音無訊,為什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這種時候出現……”她哽咽不已,“醫摯,若不能再見他一面,我死不瞑目!” 女醫摯一邊為羋月拭淚,一邊也忍不住落淚道:“好,我去想辦法,我想想辦法。” 秦宮長廊,幾個宮女內侍悄悄地聚在一起說話。 一個宮女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羋八子未出生就不凡,被人說成是天降霸星……” 另一個宮女道:“若羋八子是霸星,是不是公子稷將來會稱霸列國啊……” 頭一個宮女驚叫道:“那公子盪怎麼辦?” 後一個宮女道:“噓,小心別讓王后聽到。” 又有宮女道:“你說大王知不知道這個傳說啊?” 宮女又道:“你知道大王給羋八子的兒子取名為稷是什麼意思啊……” 最初的那個宮女便道:“你說是什麼意思啊……” 便見虢美人坐在廊橋的美人靠上,一邊拿羽扇遮著陽光,一邊對身邊的侍女說笑道:“還能是什麼意思啊,稷者,社稷也,這可是大王親口說的。哼,什麼五穀豐登,王后真是會自欺欺人。” 此時,正走過陰影處的孟昭氏臉色一變,快步離開。她是聽王后說過羋月孩子的名字的,可是卻不承想,這名字有這樣的解釋,當下匆忙去了椒房殿。 羋姝正拿著撥浪鼓逗弄爬在榻上的小嬴盪道:“盪,來,到這裡來。”便見孟昭氏急忙而來道:“王后,您可曾聽過宮裡的流言?” 羋姝放下手中的撥浪鼓道:“慌什麼!”孟昭氏看了看左右,此時玳瑁傷也好了許多,正坐在一邊看著,見狀便令乳娘抱起公子盪,和侍女們一起退下。 羋姝便問:“什麼流言?” 孟昭氏看看玳瑁,欲言又止。羋姝道:“我的事向來不瞞著玳瑁,你只管說。” 孟昭氏便道:“我聽宮裡的人議論,說是季羋出生之日,有天降霸星的流言……” 羋姝大驚,與玳瑁交換了一個眼色,緊張地問道:“你如何知道?” 玳瑁也是一驚,推窗看了一下外面,又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面,才回到羋姝榻前,看了孟昭氏一眼,道:“是啊,這事甚是奇怪。” 羋姝忽然想起道:“難道是那天……”莫不是那天她與玳瑁說話時,隔牆有耳? 玳瑁使個眼色,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孟昭氏察言觀色,知道有異,也不去說破,只道:“現在宮裡還說……” 羋姝道:“還說什麼?” 孟昭氏道:“季羋既有霸星之命,那她的兒子會不會稱霸列國?” 羋姝聲音頓時變得尖利刺耳:“胡說,這怎麼可能……” 孟昭氏道:“而且我聽到虢美人說,公子稷的名字,並非五穀豐登之意,而是社稷的稷。” 羋姝霍然站起道:“不可能。她的兒子、她的兒子怎麼能起這樣的名字,難道大王心中,也對他寄以重望嗎?” 玳瑁道:“王后,羋八子在生子這件事上,已經與我們結下仇怨,而且這霸星之名,不可不防。” 羋姝心亂如麻道:“那,你說怎麼辦?” 玳瑁道:“王后,以奴婢看,羋八子的心機手段若用在魏夫人身上,自是好事。若用在王后身上,那可是非同小可。” 羋姝豎眉道:“她敢!” 孟昭氏道:“王后,不可不防。” 玳瑁道:“不錯,還是先下手為強。王后放心,奴婢有辦法對付她。” 羋姝忙問:“有什麼辦法?” 玳瑁看了孟昭氏一眼,有些猶豫。孟昭氏乖巧地道:“那妾身先退下了。” 羋姝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好吧,你先退下。” 見孟昭氏退下,玳瑁靠近羋姝,壓低了聲音道:“王后,季羋臨盆那天,奴婢不是派了人去把女醫摯給關起來嘛。結果沒想到,女醫摯被人救走,還半夜闖宮去見了大王。王后猜猜看,那個人是誰?” 羋姝奇道:“誰?” 玳瑁道:“黃歇。” 羋姝吃驚地問:“黃歇……他沒死?” 玳瑁道:“不錯,他不但沒有死,而且現在就在這咸陽城中。” 羋姝頓足道:“他、他既然沒事,為什麼不早點來?他若早早來,我現在就不用煩惱羋八子之事了。” 玳瑁神秘地道:“他現在來,也正是時候啊。” 羋姝不解:“怎麼說?” 玳瑁道:“王后依舊可以成全他們雙宿雙飛啊。” 羋姝嚇了一跳:“你這是什麼話?” 玳瑁附在羋姝耳邊道:“王后就不想讓羋八子消失在這宮中嗎?” 羋姝顫聲道:“你不行,我不想弄出人命來。” 玳瑁緩緩道:“奴婢包管王后的手是乾乾淨淨的。” 羋姝道:“你什麼意思?” 玳瑁朝外看了一眼道:“有些事,正可以讓那個孟昭氏去做。” 羋姝一怔,看了看外面,陷入沉思。 黃歇還活著的消息,秦王駟自是早已知道。那一日女醫摯來報,他便叫繆監去查明經過,得繆監回報導:“那日王后讓太醫給季羋換了催產之藥,玳瑁事先叫女醫摯出宮採藥,中途令人綁走了她,後來黃歇趕來,救出女醫摯,並將她送至行宮,向大王求助……” 秦王駟沉著臉,手指無意識地輕叩几案:“寡人當真是沒有想到,黃歇居然還活著。可是他若活著,怎麼會如今才出現,這些日子他到底是去了哪裡,為何會在那一夜忽然出現,他又如何知道此事?” 繆監道:“老奴查過他所住的逆旅,他住進來已經有數月了,身邊還帶著一個東胡家奴。那日下午他在酒肆之中等人,一直等到黃昏時才離開;老奴又問過守衛宮門的人,說是曾看到如他打扮的人在宮門問過醫摯是否回宮;又問過守城之人,他是城門關閉之前牽著一條狗和他的家奴出城,出城之前又打聽過女醫摯的下落。看來應該是與女醫摯曾有約,而女醫摯未曾赴約,才引起他的懷疑。當日行宮的守衛,看到他陪同女醫摯到來,直到女醫摯進入行宮以後才離開。老奴這幾日派人跟踪女醫摯,果然見到她出宮與黃歇會合……” 秦王駟沉吟片刻,道:“繼續跟踪,繼續查。” 繆監道:“是。” 秦王駟來回走了幾步,滿臉失望:“王后、王后,當日寡人以為她只是年輕任性,可這般步步為營的算計和狠心……繆監,后宮你可要看仔細了。” 繆監道:“永巷令來報,前日王后到暴室將玳瑁打了二十杖以後,把她帶走了。” 秦王駟擺擺手道:“其上不正,其下自邪。奴婢之流,趨附奉迎而已,主正則僕正,主邪則僕邪。” 繆監道:“大王聖明,所以奴才們也個個都是好的。” 秦王駟倒笑了,指著他笑罵道:“你這老貨倒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繆監見他笑了,也笑道:“大王近日心情不爽,老奴能夠討大王一笑,便算老奴沒有白費力氣了。” 秦王駟笑了一笑,收了笑容,沉吟道:“但不知……季羋可知此事?” 繆監見狀,忙低了頭,道:“老奴不知。” 秦王駟知他小心,便擺了擺手,道:“你先盯著吧。” 繆監應了聲“是”,退了下來。 宮中諸人正熱議黃歇之事,黃歇亦在為如何見到羋月而想盡辦法。 此時為防人注意,女醫摯只藉口到藥舖取藥,與他匆匆見了一面,說不得兩句,便急忙離開。他想打聽羋月消息,便只能藉助庸芮,此時他到了庸芮府中,便聽到庸芮說羋月產子之事:“羋八子生下一名男嬰,大王為小公子取名為稷。” 黃歇道:“稷?社稷之稷?”見庸芮點點頭。黃歇想了想,又問:“你可知羋、羋八子難產,身體是否有損?” 庸芮嘴角有一絲苦澀,道:“聽說她身體受了虧損,要將養上一年半載。” 黃歇向庸芮長揖:“庸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唯有求助於你。” 庸芮苦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唉,難啊,難於登天!” 黃歇毅然道:“再難,我也是要試上一試的。” 庸芮心中又酸又澀,他與黃歇不打不相識,結為知交,於是聽到了黃歇的故事。然而,黃歇並不知道,他所魂牽夢縈的女子,也是庸芮深深戀慕的人。他看著黃歇,為了圓滿他的情感,也是為了圓滿自己的情感,讓那個可人的女子,也圓滿她的情感,他願意為她做一切的事情。 他拍了拍黃歇的肩頭,道:“我去想想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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