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金甌缺3

第9章 第三節

金甌缺3 徐兴业 2480 2018-03-13
常勝軍在峰山大捷以後一年多的時間中,以空前的速度招兵買馬,擴大軍額,增強實力。這是明擺著的事實,可說人人皆知。可是隨著它的擴軍,常勝軍內部的分裂也跟著十分激烈起來,這卻菲要對它的內情有些了解的人,不能道其詳。 老資格的將領張令徽、劉舜仁都是渤海鐵州人,是郭藥師的小同鄉,早在怨軍成軍時,他們就率領一部分鄉人參軍,與郭藥師個人自極其密切的聯繫。他們可以說是一群早已契丹化了的漢兒,不僅在生活方式上,思想意識也完爭是個契丹人。他們多年受耶律淳和蕭幹的卵翼培養,自命為忠於遼室,對北宋朝並無感情。只在到了殘遼形勢十分不穩,耶律大石已被蕭皇后扣留以後,才和郭藥師一樣被迫參加反正運動。入宋後,既沒有被宋朝重視,也不肯為宋朝賣力。襲燕之役,沒有他們的分兒,峰山戰前,望風先潰。自己沒有立過寸功,反而把一股怨氣沖向末朝,怨官家童貫有眼無珠,不賞識他們的將才,怨郭藥師信任新進,忘記了老明友,怨趙鶴壽、趙松壽凌躐過他們的頭頂,目中無人。總之,他們處在羈旅孤臣的地位上,宋朝決不是他們的安樂土。

可是在常勝軍中仍有他們的地位,他們不是以其才能、功績而是以其關係和資格生存下來了,這兩種優勢在軍隊中還是十分重要的。憑著這兩種優勢,他們不但生存下來,還有機會進一步擴大其私人勢力。他們把一些親信死黨安插在新招募的部隊中,以權位實利為香餌,將一部分新軍拉到自己方而來,成為他們的本錢。 這些人由於得不到宋朝的重視,戰功和治軍能力又相形見絀,為尋找自己的出路,開始與殘遼降金的官員接觸起來,並且通過他們的關係,也與金朝的貴酋們搭上關係。 “關係”真是一條奇怪的紐帶,任何時期都有這門高深精微,妙不可言的“關係學”。張令徽、劉舜仁等人以“怨軍”起家,本來與金朝的貴酋們有著父兄家屬不共戴天的怨仇,現在為了尋找自己的出路,竟然不惜通過過去的主人去跟過去的仇敵搭上關係,化敵為友,握手言歡,以出賣新的主人。機伶非常的劉彥宗看到有隙可鑽,就竭力拉攏,雙方打得火熱。已經很懂得施展政治攻勢的斡離不也十分重視這著棋子,他不惜放下架子,假以辭色,讓劉彥宗用他的名義與他們通信,只等時機一到,就要讓他們發生意料不到的功效。

所有他們這些活動,郭藥師完全知道,他採取眼開眼閉,聽之任之的態度,既不予以鼓勵,也不加以限制。這種態度,被他們認為是主帥的默許,而郭藥師的心裡也正要他們這樣認為。 常勝軍中還有以甄五臣、趙鶴壽、趙松壽等親宋的將領為領袖的親宋派。比較起前一派人,他們在軍隊中的資格要淺一點,與郭藥師本人的淵源也沒有那麼密切,但他們是實力派,過去在關外轉戰抗金打過幾個硬仗的是他們,俘獲蕭餘慶、強迫郭藥師下決心反正降宋的也是他們。襲燕之役,他們所部受到很大的損失,甄五臣本人及所屬的兩個彪官都在激戰中陣亡。現在這派人就以趙鶴壽、趙松壽兄弟為中流砥柱。遼朝的長期統治沒有把這些漢兒“同化”過去,他們始終不忘記自己是漢人的子孫。入宋以後,踴躍從事,主觀上更希望為母體多立點功勞。就是依靠他們的力戰,峰山一役,才能轉敗為功。後來又在邊線上做了不少鞏同邊防的工作,對金人的挑釁,也敢於還擊,幾次打退金人的侵入,軍隊畢竟是一個講究實力的團體,不管張劉之徒施行了多少陰謀詭計,暗中做了多少手腳,在部隊中的威信卻遠遠比不上趙氏兄弟。中層軍官,如非張劉的親信或有多年的統屬關係的,都願意受趙鶴壽的統轄,爭取立功的機會,而不願跟隨張、劉苟容自安。這種情結,在士兵之間,就更加普遍了。

趙氏兄弟這派人的勢力受到北宋朝廷的注目。在朝廷中有些官員的心目中,特別在官家的心目中,認為郭藥師和常勝軍是可以依靠的力量,主要就是根據他們這一派人的行動來判斷的。但在郭藥師的內心中,並不喜歡這派人,認為他們並不忠於他個人,也並非唯他之馬首是瞻,然而又不得不依賴他們,把他們看成為一筆與北宋政府、將來也可能與金朝政府討價還價的重要本錢。 截至目前,郭藥師對這兩派人都需要利用,既要讓金朝方面感到有希望把他拉過去,留一條後路,又要讓宣和君臣認為他忠誠可靠,才能不斷增高自己的地位。暫時,他依違於兩派之間,對他們之間的露骨的鬥爭,沒有明確地表過態,讓兩派人都認為自己是主帥的心腹,主帥僅僅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與對方敷衍一下,這種複雜的處境,他們倒是諒解的。只有讓兩派人都這樣想,他才能高踞在兩派之上,施展手腕,讓兩派都為他所用,這才是郭藥師作為一個部隊首腦的妙用,這樣才對自己最為有利。

顯然。郭藥師對未來局勢的發展,已經作出幾種可能的估計,但現在就要下結論,還嫌為時過早,他還要觀望觀望,再行定計。目前他最感興趣的是最大限度地擴大軍額,增強實力。他懂得歸根結蒂,他未來的命運,仍要決定於手中掌握的實力,而不是決定於玩弄政治陰謀。他派了自己真正的心腹到部隊去,對新軍實施嚴格認真的訓練,在思想方面,做到了讓他們只知道有郭太尉而不知道有王少保(王安中)、蔡太學(蔡靖)前後兩任安撫使,更不知道在安撫使上面還有譚太尉、童樞密前後兩任宣撫使,讓士兵只知道有同知府(當時郭藥師的正式差使是同知燕山府事)而不知道在同知府上面還有個朝廷。做到了這一步,他才心滿意足,躊躇滿志。 讓兩派在斗爭中保持均勢,自己才能火中取栗。可是隨著金軍南侵之勢日益露骨,這種均勢已不可能長久維持下去。最近前線發生一件嚴重的事故,就說明了這種新的情況。

有一天,郭藥師攜帶張令徽、劉舜仁、皇賁等將領在燕山東郊圍獵,這在軍隊中術是常事。大夥兒正在躍馬彎弓,放鷹逐犬,極樂盡歡之際,鄣藥師忽然被人請回大營去延接兩個身份不明的來客,這件事卻不尋常。有人把它透露給趙松壽聽,趙松壽也動了疑心,派人加強邊境線的稽查,兩天后果然把那兩名來客截獲了,還在他們身上搜出一封措詞閃爍、含意不明的書函。案件正待審理,忽然郭藥師已經得知消息,立刻派人來把兩名來客連人帶信一起提到軍部去審理了。 這件事引起趙松壽的狐疑,但又不好聲張,連自己的哥哥趙鶴壽也未敢相告。他們兩兄弟的差別在於趙鶴壽更加效忠於郭藥師,不允許對主帥有任何猜測懷疑。趙松壽憋在心裡,憋不住了,也難免要在人前發洩幾句。這件事,終於傳到馬擴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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