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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六節

金甌缺4 徐兴业 3025 2018-03-13
榆次戰敗後的十天,姚古一軍又潰於盤陀。姚古沒有積極救援種師中一軍,致使婁室各個擊破的戰略得逞。婁室擊敗種軍後,回師南向,又擊潰姚古一軍。這在姚古可說是自取其咎,自食其果。西軍兩大勁旅在旬日間先後敗亡,朝野震動。 七月間,出任河東宣撫使的李綱又組織起最後一次大規模的解圍戰,分兵三路,解救太原。劉鞈、王淵一路出平定軍、遼州,基本上還是走種師中的老路。當時劉鞈已解除真定路安撫使的職務,升任為河東路宣撫副使。解潛、折彥質一路出威勝軍路,基本上還是走姚古的老路。另派張灝、折可求一路出汾州路。張灝是河東宣撫使張孝純的長子,李綱用他為大將,是希望用父子之情來激勵他奮勇自效,力解太原之圍。結果,只有西軍出身的解潛在南北關之間與婁室狠戰了四天,不勝而潰。劉鞈、張灝兩軍聽到敗訊後,都逃回來了。這一戰失敗,太原陷於絕望的境地。

從去年十二月份金軍圍城以來,太原的城門就緊閉不開,金人築了夾城以後,更是圍得水洩不通,太原城內的物資補充日益困難,張孝純派使向朝廷和各路告急,使人要冒險縋城而下,這在當時有個專門名詞,叫做“擦城”。太原城高數十尺,擦城是十分危險的。有時擦城成功,剛剛雙腳落地,埋伏著的金軍就上前把使者捉住或殺了。即便在晚間,或者湊巧,當時未被發見,走在防範嚴密的夾城範圍內,要找尋出路越夾城而出,仍然十分困難。因此派出去的使者能夠完成任務的,往往十不一二。 在此期間,張孝純曾有幾封信寫給在外督兵的兒子張灝求救,這些告急信中,反映了太原城危急的情況。 “城中事勢,奏檢中具之,……此中況味正如病危待汗,存亡須臾,而呼醫不至,其荒擾可以想見也。迫切迫切!”

“醫久不至,今膏肓矣!可奈何!然而忍死以俟,尚冀靈丹連投,起此危證。” “闔城軍民,久已乏食,又無生路,極不帖妥。事勢愈危,死亡之期,近在朝暮,可速赴宣撫制置使司,速賜催促大軍星夜前來解圍為望。” 這些信說明情勢雖已危殆,張孝純還寄託希望於大軍前來解圍。自榆次之敗、三路之潰以後,金軍把誇耀戰績的文件縛在箭矢上射入城內,又把戰利品及戰俘擺在城外炫耀,用來瓦解城內軍民的守志。這一著果然厲害,很多人對朝廷遣軍再來解圍的希望已完全破滅。 最後一個出城請援的勇士是西軍名將楊可世的從兄弟楊可發。他勇悍敢戰,存軍隊中博得楊麻胡的綽號,他不以為忤,索性把“楊麻胡”三字刺在面上立異。這次他請命求援,越城成功,非常得意,逢到宋人就自誇“楊麻胡擦城出”。但當時南路密密層層都有金軍防守,他只得折往北路,碰到繁峙縣的豪傑、因不願順番差往太原去探事的三個人,楊可發跟他們至五台山北繁峙縣東的天延村,招軍馬四十餘日,遠近義民來歸者二萬佘人。五台山的智和禪師也派了呂善諾及號稱杜太師等二名徒弟參加義軍。金兵聞訊來剿,義軍不幸戰敗。楊可發上五台山投拜,智和禪師和五台山的副僧正真希又撥了二百名僧兵給他,回到孟縣,集合了幾千人,重振旗鼓。這次聲勢大振,粘罕親自率了大軍前來“剿滅”。大戰一日,宋軍才告敗退。這一次楊可發可逃而不願逃跑。面對幾十名圍上來的金兵,他靠在土牆壁上,掉轉槍頭,自刺其腹以死。奇怪的是瘡口沒有鮮血迸出來,只有一塊白色的脂肪,隱隱塞住瘡口。金軍駭以為神,過了半天,才敢靠近他的身體。

楊可發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夠擦城而出,太原和外界的往來完全隔絕,變成一座死城。 但是太原人既沒有喪失鬥志。也決不釋仗投降,一息尚存,他們就要奮鬥到底。八月中,粘罕又發動了一次猛攻。架炮三十座,發射的石塊比鬥還大,打入城內,猛烈破壞城上的防禦設備。主持城守的西軍傑出將領,河東路馬步軍副都總管王禀隨方設施,在城上架設木柵,稱為“虛柵”,上面掛著盛糠的布袋,用以減殺炮石的威力,掩護城上的仿禦沒備。金兵發動五十餘輛“洞子”填沒壕溝,“洞子”又防“洞匿”,下置車輪,上安巨木,狀如屋形,尖頂上用牛皮蒙上,再裹以鐵葉。人躲在“屋”內,推動車輪前進,推到壕溝邊就用大木板,稻草填沒壕溝。王禀把城牆穿成許多小洞,內置燃料和鼓風的皮囊,等到洞子逼近時就把燃燒著的燃料丟出去,裡面鼓風,煙焰亙天,把洞子連同填在壕內的木板草薦都燒光了。金兵又用下裝車輪、上面備有擱板,高與城齊的“鵝車”進攻。 “鵝車”實際上還是雲梯的一種,不過頭頸伸得很長,外形造得像隻鵝。它只要越過壕溝,逼近城牆,把擱板搭上城堞,就可登上城頭。王禀一面派人在城牆中穿孔,用搭鉤鉤住鵝年,使它動彈不得,再用巨繩拉拽,把它拽倒。一面又在城頭上丟下油脂蘆草等易燃的東西,焚燒鵝車,把它們燒成灰燼。

這一次進攻又失敗了,金軍損失巨大,粘罕死了心,不敢再輕於發動進攻。只好等待宋人自斃。 太原攻守戰堅持了二百五十多天,是一場驚天地而泣鬼神的劇戰,其激烈的程度超過兩次東京保衛戰。王禀及其部下英勇守衛,他們總結了前人的經驗教訓和自己發明創造的許多守禦戰術,成為後世寶貴的軍事遺產。 太原人以其不屈不撓的鬥志和不朽的業績,寫了光輝的一頁,記入我國民族鬥爭史中。 但是敵人打不倒的太原人最後卻被飢餓拖垮了。 圍城之初,張孝純等有計劃地把十五歲至六十歲的男子一律編入軍籍,直接參戰。全城屋宇房舍,一律拆去牆壁,全部打通,家家戶戶,都能互相照顧。不論貧富,一律配給糧食,分配工作,使每個人都投入戰鬥。城內秩序井然。

隨著金軍攻擊的加強,無法從外面取得軍需給養,半年以後,太原的稂食已竭。最後三個月中,他們先吃浮草、樹皮,糠秕、草茭,後來煮食弓弩筋甲,最後割死人的肉為食。淪陷前,大部軍民已經餓死。最後金兵沒有經過戰鬥,就用雲梯爬上城牆。守城的戰士,身體靠在城樓壁上,看見金人上城,瞠目怒視,但已叫不出聲音,兵器丟在地上,也無力檢拾起來。只好聽憑金軍上城,打開城門把大隊人馬放進城來。金兵就是這樣不費氣力地攻破了堅守八個多月的太原城。可以說這座英雄城不是被攻破,而是自然死亡的。 城破時,除了餓死者以外,活下來的文武將吏已為數不多,大部分也已奄奄一息。安撫使張孝純和他的兒子文字機宜張浹、轉運副使韓總、轉運判官王苾、提舉刑獄單孝忠、廉訪使狄流、通判方笈、張叔達、統制官高子祐、統領李宗顏等,都被金軍所俘。粘罕誘降張孝純,張孝純拼著一股“濁”氣,起先表示不降,還諷刺粘罕說:“我兵飢乏,故城為爾所得,何足道哉!使我有糧,爾豈能逞其志乎?”張浹也大聲說:“我不負朝廷。”父子相約殉節而死。

不過這種勇氣堅持不到半天。不久韓總以下的文武官員都不屈被殺了,張孝純的態度開始軟化,張浹也不能“幹父之盅”,父子兩個一齊投降了金朝,成為言行不一、口是心非的民族敗類。 後來金人也不重視他,讓他在傀儡皇帝劉豫手下做一名傀儡宰相。不久即放逐回鄉。 三安撫之一的張孝純的結局就是這樣。起初,他不屑與降敵的蔡靖齊名,還瞧不起劉鞈。現在他愧對尚在抗敵的劉鞈,並且不得不與蔡靖稱兄道弟,成為一對難兄難弟。歷史的斧鉞是森嚴的。 城破之初,作為知太原府張孝純的副手的通判同知王逸全家舉火自焚,死得壯烈。 一代名將,兵馬副都總管王禀於城陷後,還率領數十名贏卒進行巷戰,突至西城門。這時他已身中數十槍,重新又殺回來,投汾水而死。太原城這才全部淪入敵手。

粘罕取得太原後,長驅南下,安渡黃河,不久就攻陷西京,分兵五萬把守潼關,斷絕了西軍勤王的來路,一面就向東京方向東進。在此同時,斡離不親統東路軍攻擊河北重鎮真定府。經過四十多天的攻守,真定被陷,以後續陷北京大名府,也渡過黃河,兩路金軍再次會攻東京之勢已經形成。兩京既失,河防又潰,屏障盡撤,東京的厄運是不可避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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