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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節

金甌缺4 徐兴业 2903 2018-03-13
靖康元年正月二十七日,真定府路“提舉四壁守禦”馬擴按照常例,一清晨就上安撫使衙門參加這天的早衙。 這一天,東京城仍在斡離不大軍包圍中,但是大部分西北勤王軍已經開進圍城。也在同一個時間內,靖康君臣正在福寧殿討論“出擊”,最後決定由姚平仲率部於四天后的二月初一日出劫斡離不的營寨,由於這一戰的重要性加上種師道、姚平仲之間出現的矛盾,會議氣氛十分緊張。這一天,太原城下仍有激烈的戰鬥。在這段時期中,唯獨河北前線出現開戰以來所未有的平靜的局面,嚴格地說這時河北已不是宋朝的前線而在金軍的後方了,因為金朝的東路軍早已越過訶北,渡過黃河,現在除了燕山府仍有完顏烏野也率領的小部女真軍和常肚軍駐守外,燕山以南,並無金朝軍隊,過去攻陷的城池也都自動撤退了,讓宋朝的軍民收復。特別從中山到真定一線,秩序恢復,道路暢通,似乎危機已經過去。亂後復定,定中猶亂,選擇這個時機來進行政治陰謀活動,利用大家心理都不大安定踏實的時候混水摸魚,做了再說,將來也未必會追究後果,這確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馬擴來到安撫使衙門時,出乎意外的是王淵、李質兩人也早到了。由於昨天發生的一場風波,事情正待安撫使發落,猶未了結,見了面,彼此都無話可說,冷淡地招呼了一下,各自落座。 另外一件出人意外的事情是以治事勤敏著名的劉鞈,一向總是準時或者比規定時間更早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今天卻遲到了。在所有的的屬官、幕僚到齊以後,他還沒有出衙。 馬擴發現自己的座位恰巧又是兩個月前他來向劉鞈請求收編義軍而遭到劉鞈峻拒那次給他安排的座位。這個座位距離安撫使本人的座位較遠,而安撫使本人的聽覺又不甚靈敏,使他難於與他打話。這個座位的安排僅僅是由於巧合,還是別有原因?使馬擴感到一陣隱隱約約的不安。 劉鞈終於出來就座了。他的容色憔悴,神情不定,兩眼通紅,似乎是熬了夜的樣子。馬擴一面隨同大家行參見之禮,一面心裡想道:“莫非子羽在外公幹回來了?父子深談,一宵未眠,怪道他的面色如此難看!如今京師被圍,西兵已勤王入援,旦夕必有大戰!未知勝負如何?又太原的攻守劇烈,王總管無恙否,都教俺思念得緊。子羽此回必有以告我。”

行禮已畢,大家落座,劉鞈忽然用了顫抖的聲音,問一句今天有何事商量?這原是一句照例的話,他說得卻不正常,不但聲音,而且連雙手、鬍子都一齊顫抖起來,他的眼睛一會朝手下的僚屬看看,一會兒朝王淵、李質那個方向看看,最好是大家沒話,他袍袖一拂,宣布散衙,天下太平。 不過此時再要祈求太平已嫌太晚了。那壁廂只見王淵從座位上站起來,趨向他的案前,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呈上案幾,口中高聲道: “金寇犯順,安撫一再囑咐加強地方巡哨,防止宵小活動。卑職遵囑,昨夜派了隊官王俊在城廂巡邏……”這話先就有了毛病,城廂內外的巡哨,應該是提舉守御馬擴主管的工作,如何由他越俎代庖地管起來,還熱心地向長官匯報,大家的眼睛裡出現了這個疑問。他不等有人發言,很快地接下去說:“深夜三更時分,王俊忽見一名形踪可疑之人,在北關城門,徘徊不去,意圖偷越。王俊上前去截住那人盤問,他心慌意亂,言語支吾。後來從他身上搜出這封書函。卑職看了,事關重大,特呈安撫過目。現下人犯已帶至衙外,王俊也在此候審,聽安撫發落。”

劉鞈從案几上取出書信來看,他隻大約上上下下地瞄了一眼,就把書信擲在地下,發怒道: “馬子充,本使一向待你不薄,以國土相期,委你提舉城守之重責。不想你狼子野心,居然與斡離不通起款曲來,約期獻城。賣國通敵,要想陷害真定一路百萬生靈。幸得王總管麾下隊官截住來使,陰謀敗露,不然真定殆矣!如今證據俱在,你還有何說?” “通敵賣國,約期獻城”,這個莫須有的罪名,象焦雷一樣打在馬擴頭上,使馬擴也不能自持了。他當時又驚又怒地拾起書函來看,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劉七爹、趙大嫂多次警告他有人要陰謀陷害他,今天果然爆發了。他冷靜了一下,申辯道: “馬某雖因職事與斡離不相識,從未通過片紙寸札。如今日夜練兵,正為了要加強城守,禦遇敵寇,獻城之說,從何而來?豈不可笑!且憑斡離不的一封信就要坐實馬某通敵之事,安知不是他的用間,或有人誣陷所致,怎能使馬擴心服?請安撫明察。”

“禀安撫,”這時李質得意洋洋地呈上一迭信封信箋筆跡黑色完全相同的信,口中說道;“卑職得知馬擴通敵,怕他陰謀敗露後,回家毀證滅跡。趁他來此早衙之際,派人去行館提了他的行篋,又搜出這幾封信。信中不是寫得明明白白,他獻出城池,斡離不就封他為常山郡王。罪證確實,豈容狡辯?安撫早早發落了,免得生變!” 馬擴又大聲申辯道: “你們趁馬某不在之際,搜出書函,明系陷害,栽贓誣賴。這種書信,豈能作證?” “你自己做出這等沒出息的事來,有何人誣陷於你?”劉鞈道。 馬擴一時氣憤,就頂撞他道: “擴與會嗣提舉不足,眾人共知,安撫豈可因小兒子潛誣,欲加罪馬某?” “渠在河東公幹來回,不干渠事。”

“昨因軍需貪賄之事,涉及李質、王淵兩人,告到案前。此必李、王二人挾嫌誣陷。安撫豈可不察?” “馬擴通敵,罪證確宴,還要血口噴人!”王淵不待劉鞈的命令,徑自下令道,“來人啊,快把這個叛國通敵的逆賊捆上,休叫他逃脫了。” 一群早在事前埋伏好的刀斧手從兩側耳房中湧出來,把馬擴捆上。李質又進一步威脅劉鞈道: “馬擴外通金寇,內結亂民,正圖裡應外合,把真定府獻給斡離不,罪不可逭。且馬擴乃安撫之故交,眾人盡知,這番來真定主持城守,也是安撫一力保舉。疏遠舊人、引狼入室,如今士卒聞訊,洶洶欲變,只怕頃刻之間,就要禍起蕭牆。主帥不如按照軍法通敵者斬,立將馬擴明正典刑,庶幾可以免禍。” “李鈐轄言之有理,這等亂臣賊子,不把他斬了,還要等什麼?”王淵、李質一吹一唱,李質剛剛提出軍法處置,王淵就代劉鞈發令了,喝聲刀斧手把那“里通外國的叛賊馬擴推出門外,斬訖報來,不得有誤。”

刀斧手一擁而上,就要把馬擴推出去斬首。馬擴站住不動,大呼道:“今日之事,明系誣陷,你們眾位都看清楚了。”對王、李之徒,已無可理喻,他大聲地責問劉鞈道,“劉安撫你身為方面大員,須要遵守朝廷法度。安撫斬人,須責文狀,待朝廷準了,方可執刑。你莫不是看到胡騎圍攻京師,把朝廷看輕了,胡亂殺人,異日如何向官家交代?” 一句話提醒了劉鞈。 在這半刻鐘的時間裡,劉鞈既抹殺了良心,也喪失了理智,說了許多違心的話,做出一些喪心害理的事情。當時他唯一害怕的就是李質威脅他的兵變,他不得不相信別人強迫要他相信的話。只有馬擴說的這幾句話才使他恢復了一點理智。別的不談,單從朝廷的法度來說,要殺像馬擴這樣一個有名望、有地位的官員,不具備一定的手續,如何行得?王、李可以逞一時之威,為所欲為,草率用刑,這責任最後還是要落到他頭上,他不得不考慮其後果。

他制止了刀斧手的行動,用著老年人的顫抖的但還是有著安撫使的威嚴的聲音發令道: “爾等且退!先把馬擴與那使人關進牢獄,待本使具奏劾治,聽候朝旨發落。”然後他吩咐主管司法部門的長吏道,“這干人犯都交付與你們了,未得朝旨,不可對馬擴擅自動刑,否則唯你是問。” 王、李陰謀得逞,只有最後的一段,未能按照他們的事先計劃先斬後奏,心懷不滿,悻悻而出。 這裡司法長吏執行了劉鞈的命令,把馬擴押進牢獄,成為真定路軍巡院監獄中的一名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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