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努爾哈赤1·上天的兒子

第22章 第十八章重逢

旭日初升,灑出了千千萬萬條金線到人間,照在整座結了冰的雪山上,映出了滿山的反光,金霞萬丈,燦爛輝煌,形成一片特異的美景。 而每一個日夜反覆一次的“樹掛”奇景,也開始展現晨光中的瑰麗;玉樹瓊枝上結了一夜的冰雪開始在旭日的光芒中融化;從樹梢枝頭開始,原本結成銀花的冰雪開始消融,在金光下幻化成五彩晶瑩的水珠,再從樹頂上開始緩緩下落,閃閃耀眼…… 棲息了一夜,躲避過風雪的鳥兒也展翅飛了出來,在樹林中盤旋翱翔,向著金色的晨曦高歌;一時間,整座被肅殺的冰雪封凍了一夜的山上又恢復了盎然的生氣。 就在眾鳥吱啁,喚醒黎明聲中,努爾哈赤睜開雙目,從熟睡中醒了過來。 這一覺睡的時間雖然不很長,但卻睡得極熟,已經足夠他消除疲勞,恢復體力了;因此,他一睜開雙眼便覺得精神飽滿,肢體舒暢,於是,他立刻翻身而起。

可是,人才一坐起,他卻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咦?……” 身下的乾草沿著他的身體濕了一圈,鼻端卻隱約的嗅到了一股焦味,再一看,球球倒臥在腳邊不遠處,而山洞裡倒不像有人進來過的樣子,於是,他下意識的喊了聲:“球球!” 可是,球球的反應卻不像平常那般的機靈活潑、聞聲躍起、搖著尾巴朝他奔來,反而是一動也不動的臥在地上,什麼動作也沒有。 努爾哈赤心中詫異,又喚了它一聲,還是沒反應,走過去一看,這才發現球球伏在地上,雙目圓睜,舌頭還半露出口外,全身的毛都是濕的,有些部位已經結上了一層霜,心跳早已停止了。 “球球……”努爾哈赤心中一酸,伸手抱起了狗兒,輕輕的闔上了它的眼睛,自己的眼中卻流下了淚來:“我明白了——空氣中有一股燒焦味,一定是我睡著的時候,外面起過火;你怕我被火燒死了,所以,用自己的身體沾滿雪水,在我身體四周打滾,把我身下的乾草都弄濕了,不讓火燒過來——而你卻這樣活活的累死了……”

說著,他便順手在地上挖了個洞,將球球埋了進去,一面埋,一面低聲的向著狗塚說道:“球球,你捨命救我,這份情義,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說著,他仰頭長嘆了一聲道:“我會做出一番事業來的——來日我出人頭地的時候,我會命令我的族人,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不准殺狗,不吃狗肉,不穿戴狗皮衣帽,來報答你今日捨命救我的情義!” 他的心中充滿了感傷,可是,他也知道自己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再看了狗塚一眼他就轉身離去了;走到洞口,他仔細的側耳傾聽了一會,確定了附近沒有人聲,這才走出了山洞。 洞外果然觸目都是火燒過後的痕跡,一段段焦枯的樹木和燒成灰燼的落葉雜草,上面又鋪了一層雪,間雜著幾隻走避不及而被燒死的鼠、兔小獸,焦味更濃,不遠處的一株樹上還有餘煙裊裊;像是火燒起後,又逢下雪,雪水澆熄了大火卻留下了幾許火苗蔓延,燃著樹枝,許久才熄,熱氣在雪中化為煙騰……

這種種火焚後的痕跡,看得努爾哈赤委實有點兒心驚肉跳;從這些痕跡中,他可以推斷出,這場火燃起的時間雖不長,火勢卻很大,而且這不是天火,而是人為的縱火——自己是再度的死裡逃生了。 “天哪!難道這一切都是在考驗我的嗎?” 他不覺熱血沸騰、熱淚盈眶;才不過一天一夜的時間,遭逢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險些使他失去了寶貴的生命,若不是二夫人、雪兒、鴉鳥、狗兒的相救,世上也許已經沒有他這個人存在了——他下意識的握緊了雙拳,仰首向天,向光芒萬丈的旭日,發出了一聲怒吼:“天哪!無論你給我什麼樣的考驗,我都會戰勝的!我是努爾哈赤,我會戰勝一切的!” 心中有千軍萬馬在奔騰,有翻天怒濤在澎湃,於是,他向天立誓:“女真人的命運坎坷了幾百年——但我立誓,我會戰勝這一切的,我會戰勝女真人的命運,使每一個女真人都不再受欺凌、殘害……”

立完誓,他就在自己激昂的情緒中邁開大步往前走;胯下沒有馬匹,手無寸鐵,乾糧也已經用盡,而前路崎嶇陡峭且漫長,沿路既有數不清的荊棘,山中更隨處隱藏著兇猛的野獸,隨時會冒出來吞噬行人,再加上李成梁所派出的追兵的威脅,在在都使他的前路充滿了凶險和困阻,但是,除了信心以外一無所有的他卻毫不猶豫的抬頭挺胸往前走…… 遠在山的那一邊的建州左衛,徒步的話至少要五天以上的時間才能到達;渴了嚼雪塊,餓了就只能憑著以往打獵的經驗,從山洞裡誘出些小獸來捕食;而遇上猛獸的時候,因為手中沒有武器,他不想多費力氣在它們身上,就盡量以爬到樹上躲避的方式來解決;只有一次,他遇上了一隻大熊,對他窮追不捨,他爬上了樹,那熊卻在樹下用力的搖撼著樹幹,一株大樹轉眼已被搖得快要連根拔起了,他沒奈何,只好跳下樹來,空手和大熊搏鬥,直到憑著雙拳打死了大熊為止。

這樣走了幾天,距離建州左衛只剩下一半的路程了,他更加的加快了腳程,在蜿蜒的山路上跑著小步子前進;忽然,他的耳朵豎了起來,兩腿下意識的立刻就停住了步子。 原本只有風聲雪聲和松濤聲、獸吼聲、鳥鳴飛撲聲的山中竟隱隱的夾雜著幾許馬蹄聲…… 警覺心油然而起,他仔細的伏在地上,耳朵貼地傾聽了一會兒,確定了是馬蹄聲,但是為數不多,只有十來騎的光景;他立時做出了決定,先找了一棵枝椏茂密的大樹爬了上去,一則躲避,二則可以居高臨下,看看來的這隊人馬是什麼身分,若是尋常的獵人,避過了就沒事了;若是李成樑的手下,因為只有十來騎,而不是千軍萬馬,他相信自己即使赤手空拳,也還對付得了。 於是,他置身樹上,屏息以待,睜大了眼睛,仔細的注意著漸行漸近的馬蹄聲。

不多時,這一小隊人馬的行踪出現了,只差還隔著一段距離,看上去還只是一團模糊的黑影,分辨不出是不是李成樑的手下;他一面全神貫注的注視者,一面準備好了撲擊之勢…… 終於,來人的形狀逐漸分明了,從服裝上看起來已經不太像是明軍的裝束,再走得近些時,又可以看見馬上的人穿的是窄袖的獵裝,腦後垂著辮子——看來這一小隊人馬竟是女真的獵人! 緊繃著的心終於放鬆了一些,但卻也不敢全部鬆懈下來——他告訴自己,要等到看清來人的面貌時,才做下一步的打算,以防這是李成樑的手下改扮女真人的模樣來誘使他現身的。 可是,當他看清了那騎在馬上、帶頭走在前面的人的面貌時,心中立刻湧上了一股意外的驚喜,他登時朝著那人大喊了一聲:“額亦都!”

一邊喊著,一邊立刻就從樹上跳了下去。 正在馬上前進的額亦都當然一點都沒有料到會有人躲在樹上喊他,先是被嚇了一跳,根本不及勒馬,馬又跑得快,等他勒住馬頭的時候,已經跑過了好一段路了,於是他再掉轉馬頭跑回過來,這才看見了喊他的人。 “啊,努爾哈赤——你怎麼會在這裡?” 喜出望外的額亦都立刻高興的跳下馬來,和努爾哈赤緊緊的抱在一起;兩人不期而遇,心中都是萬分的驚喜,擁抱了許久才分開來。 “這些都是跟我學武藝的徒弟,今天,我特地帶他們上山打獵,讓他們實際上印證所學,打幾隻大熊回去呢!”額亦都大聲笑著對努爾哈赤說道:“遇上了你,那真是太好了,待會兒就請你示範給他們看看,也讓他們知道'人上有人'的道理!別說是他們,武藝比他們師父強的都還大有人在呢!”

他說得興高采烈,努爾哈赤卻只能報以苦笑:“額亦都,獵熊的事,我看只有改天了——不瞞你說,此刻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回建州左衛去呢,哪裡有心情、有時間在這裡打獵呢?如果你肯幫忙的話,我只想請你借我一匹馬,好讓我能早一點回到建州左衛!” “借馬有什麼問題——這裡有十匹,隨你挑一匹就是了!” 額亦都立刻慷慨允諾,但也關切的問:“看你的樣子,發生什麼變故了嗎?” 努爾哈赤仰天嘆了一口氣道:“我的祖父和父親都被李成梁殺害了,我自己九死一生的從李成梁那裡逃了出來——我要趕回建州左衛去,召集我的族人,為我的祖父和父親復仇!” 一聽這話,額亦都立刻“吧”的一聲一掌拍在努爾哈赤的肩上,朗聲說:“既是這樣,我們跟你一起去建州左衛——連我十個人,全都聽你的使喚!”

“額亦都……”努爾哈赤的心中感動莫名,他伸出手去,抓住了額亦都的雙手,顫聲道:“好兄弟……” 但是,隨即一想,他卻不由得要拒絕額亦都的好意了:“以建州左衛薄弱的力量,面對李成樑的數十萬大軍,無異以卵擊石;我是勢在必行,你,你卻沒有必要以身涉險……” 這話雖然是在替額亦都設想,可是反倒引來了額亦都的大聲抗議:“什麼話!我額亦都什麼時候怕過危險來的?” 說著,他又重重的拍了一記努爾哈赤的肩膀,高聲的說道:“難道你忘了我們三年前就約好的信諾,立好的誓言了嗎?大丈夫在世上,應該要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來,死都不怕,還怕危險嗎?” 努爾哈赤熱淚盈眶了:“啊!我怎麼會忘了呢?我無時無刻不記得,我們約好一起做一番事業,立誓互相扶助……”

那是在三年前…… 一天,努爾哈赤有事經過蘇克蘇滸河部的嘉木瑚寨,因為寨長穆通阿的兒子噶哈善哈思虎剛和他的同母妹訂了婚約;於是他依禮拜見了穆通阿,並且在嘉木瑚寨住了兩天,就在嘉木瑚寨中,他認識了哈思虎的表弟額亦都。 額亦都姓鈕祜祿氏,世居長白山;他的祖上家世很好,是長白山一帶的望族,而且資產龐大,有雄厚的經濟基礎。到他的祖父阿陵阿拜顏的手裡,帶著全家搬到了英崿峪居住,家業更大了;他的父親都陵阿武藝超群,勇猛過人,因而贏得了“巴圖魯”的名號。額亦都生於嘉靖四十一年,比努爾哈赤小三歲。 不幸的是,阿陵阿拜顏在額亦都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幾年後,都陵阿夫婦又慘遭仇家殺害;額亦都才六歲就成了孤兒,只得躲在鄰村長大。到了十三歲那年,他已長得和成人一樣的高壯結實,孔武有力,也就練了一身好武藝;於是,他找到了仇家,親手殺了仇人,報了父母之仇。 但是,報了仇之後,他依然孑然一身;於是,他想到了姑姑嫁在嘉木瑚寨,是穆通阿的福晉,便索性來到了嘉木瑚寨,住在姑姑家裡。 在嘉木瑚寨,額亦都和長他兩歲的表兄哈思虎相處得非常好;兩人既談得來,也喜歡一起打獵、切磋武藝,更喜歡帶著寨裡的年輕男孩們操演陣仗,模擬戰場上的前進、後退、攻擊等等狀況,弄得寨中每天都“殺”聲不斷,好不熱鬧;而這對錶兄弟之間的感情更是好得連親兄弟都比不上了。 等到當兩人認識了努爾哈赤之後,這對錶兄弟立刻又有了一個新的、共同的精神中心,那就是努爾哈赤——三個年輕人一見如故,徹夜長談;話題當然不外乎理想、抱負、女真人的過去與現在,乃至未來的發展;努爾哈赤侃侃而談,不但立論精闢、眼光遠大,而且氣勢懾人,一段話說得哈思虎和額亦都打從心眼裡佩服起他來:“我常在想,一個人是不是力氣大些,武藝強些,就是個了不起的人呢?想了幾次以後,我認為不是的。因為,人是血肉之軀,力氣再怎麼大,武藝再怎麼強,別人只要人多些,還是敵不住的;而且,人是會老會死的,到老死的時候,力氣和武藝就一點也使不出來了。然後我又想,什麼樣的人才是了不起的人呢?終於我想出來了,那就是活著的時候做了一番大事業,直到死了以後也被人記得、依然受人尊敬的人!” “你說的對極了!”額亦都一聽,首先就大叫大嚷了起來:“大丈夫活在世間,的確是要做出一番大事業來才不枉此生的;走!我們跟你去!好好的大干一場,做出一番大事業來!” 邊說他邊跳了起來,恨不得立刻就出發似的。 哈思虎到底年長了兩歲,便不像額亦都這麼衝動,他用力拉了額亦都一把,讓他繼續坐下來談話,一面對他說:“做一番大事業——你是要去做什麼樣的大事業呢?先聽聽努爾哈赤詳細的說說嘛!不然,你立刻就跳上了馬去,馬頭要朝哪邊都還不知道呢!” 哈思虎這麼一說,額亦都倒有點不好意思了,訕訕的笑著,重新坐了下來。 努爾哈赤看看他們,心裡也著實的喜歡他們,於是,他坦誠的說出了心中的話:“不錯,要做一番大事業之前,先要想清楚、看清楚——看清楚現在世上有哪些大事業需要人去做,再想想自己適合做哪一種……” 他的話還沒說完,額亦都已經插進嘴來問:“那麼你說,現在世上有哪些大事業需要我們去做的呢?” 努爾哈赤看著他,慢慢的說道:“這個問題我曾經想了許多,到現在為止,只想到一件,那就是女真的統一——身為女真人,我最關心的當然是女真人的命運;你們看,現在女真人分成這麼多小部,彼此打來打去的,結果是大家都沒有好日子過。可是,女真人並不是向來這樣的;幾百年前,女真人只有一個大金國的時候,不是這樣自己打自己的,而是團結起來打外國的;那時候,在女真人自己的大金國里,百姓都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 “對呀!”額亦都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這些,怎麼以前我都沒有想到過呢?” 哈思虎也點著頭說:“努爾哈赤,你說的太有道理了!咱們女真人光是為了自己打自己,每年就不曉得要打死多少人;如果能把女真各部統一起來,使大家不再自相殘殺,老百姓就能像大金國時代一樣的過好日子了!” “我知道了!努爾哈赤要做的大事業就是統一女真,讓老百姓過好日子……”額亦都登時就發出了一聲歡呼,接著便緊緊的握著努爾哈赤的雙手,高聲的說:“努爾哈赤,做大事業需要幫手的——我第一個跟你走!” 接著,哈思虎的雙手也加了進來…… 那個時候,努爾哈赤二十二歲,哈思虎二十一歲,額亦都只有十九歲…… “這些,我怎麼會忘了呢?” 努爾哈赤緊緊的握著額亦都的雙手,心中的熱血開始沸騰,他喃喃的說:“好兄弟,那麼我們就上路吧!也許,我們的大事業就從此開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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