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努爾哈赤4·巍峨家邦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龍城飛將

努爾哈赤4·巍峨家邦 林佩芬 2476 2018-03-13
文書一疊疊的送進來,整整齊齊的放在他的紫檀木大書桌上,堆得有半個人高了——他治下一向嚴明,部屬們沒有一個敢偷懶,無論什麼消息、情報都會一絲不漏的打聽清楚,完完整整的報上來。 但是,他老了,自己覺得沒有什麼力氣一個字一個字的去看完這些文書,更打不起勁來料理這許多龐雜的、累人的事。 再度出任遼東總兵,其實只有一個原因,那便是君命難違。 曾經再三懇辭,那不是假惺惺,而是出自內心中最最真實的想頭—— 他只想就著半生歲月積下來的財富,好好的安享天年。 怎奈不能如願——他還記得自己上表辭謝時說過的話:“臣已年邁,體衰氣竭,長子且已戰死沙場——” 廉頗已老,不堪鬥飯,黃忠折弓,一腔悲情——他已親身經歷了。

但是,朝中無人能出鎮遼東;他被逼著重返故地,重返這讓他沾著滿手血腥的遼東故地,重新住進奢豪甲遼東的府第,重新執掌“遼東總兵”的印信——君命難違,卻是一種悲哀。 無論其他的一切是否如故,他的心境早已全非,精神、意志早已衰頹。 “人老了啊——” 身體還如以往的坐在一張極其高大的太師椅上,發出來的聲音卻是有氣無力的:“這個天下已經是一群年輕小伙子的了,我已經沒力氣去跟他們拚了!” 自己最寄以重望的兒子死了,其他的不成材,成不了事,也當不了幫手;一個年近八十的老人,又徒喚奈何呢? “唉——” 李成梁忍不住打內心深處發出一聲長嘆,兩眼茫然的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文書。 都是來報告遼東最近的情勢的——但是,他實在打不起精神來看了。

遼東的情勢他比誰都清楚,其實無需翻閱文書——儘管年邁體衰、意志消沉,但是心中卻不糊塗,許多事情他還是瞭如指掌的。 努爾哈赤出兵打葉赫,他想都不用想就可以說出結果:“必然是努爾哈赤大勝——” 努爾哈赤的能耐,他會不清楚嗎? 只恨當時一步之差,讓努爾哈赤逃了出去而已,否則焉有今日之事? 努爾哈赤實在不是池中之物—— 但是,現在還想這些做什麼呢? 努爾哈赤已經壯大起來了,哪裡還制得住呢? 更何況,不但自己已年邁體衰,打不起勁,也沒了鬥志去對付努爾哈赤,朝廷的態度也彷彿在幫助努爾哈赤開疆拓土。 他清楚的記得,這幾任的遼東巡撫都向他抱怨過——他自己也遇到同樣的狀況:詳詳細細的把遼東的情勢和努爾哈赤的作為寫成厚厚的奏疏,送進京去,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大家一起向皇帝進言:“努爾哈赤野心不小,需得防範——” 話說了幾百遍,而且語氣越來越嚴重,奈何萬曆皇帝從來不理會,做臣子的人能怎樣呢? 沒有朝廷的許可,他即便還年輕力壯,也不能隨便出兵征討啊! 他回想起初出鎮遼東的那段歲月,意氣風發的立下許多戰功,女真、蒙古全都被他宰得慘慘,壓得死死——那時,朝里有張居正主政,奏疏上去,斷無不批之理;他的戰守大計全被採用,這才能放手而為啊! 而今呢? 他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苦笑:“而今,努爾哈赤出兵打葉赫;奏疏進京,會有下文嗎?朝廷會准我出兵打努爾哈赤嗎?究竟,有沒有人看一眼遼東去的奏疏呢?” 努爾哈赤遲早吞併了整個扈倫四部,遲早會成為女真的共主——這話,他又能跟誰去說呢?

至於蒙古,他的感慨就更深了。 昔年,他“寧遠伯”的功名是建立在大敗圖門可汗的戰役上的;幾度出塞,幾番血戰,幾度立下赫赫的軍功——那時,“寧遠伯”、“遼東總兵”的威名令人聞之喪膽。 而今呢? 他忍不住歷數自己離開遼東總兵之任後的情勢發展—— 自己這一生中最最傷痛的事發生在萬曆二十六年四月;那一天,一樣是出任“遼東總兵”的長子李如松出塞追擊蒙古的人馬,陣亡塞外,屍骨無存! 而後,李如梅繼任遼東總兵,不久又丟了官。 但是,蒙古卻反而興旺了起來。 圖門可汗的兒子佈延可汗是個英主—— 布延可汗並不似圖門可汗好武,四處征戰,擴充實力,但是,在其他方面的成績卻超過了圖門可汗——布延可汗由於篤信佛教,大力宏法,藉著宗教的力量使蒙古各部的子民更擁戴他,各部更團結,國力也就更強大,更鞏固。

更重要的是,布延可汗已經得到了象徵著最最至高無上的傳國玉璽。 這個消息是確實的——他曾派出多人打聽,已經證實了。 當年,元順帝北走的時候,從中原帶走了秦始皇所鑄的傳國玉璽,此後代代傳承;到了岱總可汗手裡竟遺失了,岱總可汗脫脫不花為瓦剌的也先所弒,傳國玉璽的下落成謎;而布延可汗竟然神通廣大的重獲了——這件事,當然具有各方面的重大意義。 首先,布延可汗的個人聲望就因此而大大的提升,有助於蒙古各部的和諧和團結。 其次,傳國玉璽的象徵意義太不尋常了,不尋常得令他憂慮:“傳國者,傳的本是中原之國啊——秦始皇所據為中原,傳國玉璽是中原之物——失而復得,重現於世,難道,竟是天意?” 他一想就全身冷汗:“難道天意所指,竟是胡人將再度入主中原?否則,這傳國玉璽怎麼在布延可汗手中重得?”

而今,布延可汗已逝,傳國玉璽就到了新繼位的林丹汗手裡—— “要是這半大不小的孩子將來也成英主,而且手擁傳國玉璽,作用可就要比努爾哈赤還大啊!” 一連串不能出口的話哽得他的心裡難受得緊,也使得全身的血為之沸騰;甚至,意念一轉便又想到:“如鬆就是死在布延可汗手裡的——真正是不共戴天啊!” 於是,他的情緒更加的激動,全身極欲奮起;但是,這過度激動的情緒卻帶動起了別的——突然間,他全身一抽,喉嚨哽住了,立刻沒天沒地的咳起嗽來。 兩名侍從連忙趕上來,一前一後的為他撫胸拍背,推拿按摩,過了一會兒,等他的咳聲稍息,再恭敬的請示著他:“大人,可要傳大夫來看?” 李成梁先是搖頭,繼而卻微一點頭:“也罷——來看看好了!”

咳嗽勉強止住了,但是,止了咳以後又覺得胸口疼;他早已不敢逞強了,老來最怕病,府裡也早已備了大夫候著,他得向自己的年齡與身體屈服。 可是,就在侍從出去傳喚大夫的時候,他又忍不住的發出了一聲長嘆。 微轉回頭,他默默的看了一眼座椅身後所懸掛的字幅,那曾經令他最引以自豪的意氣從字幅上流露顯現——龍飛鳳舞般的字跡是兩句詩: 一剎時,他幾乎落下淚來。 那是多久以前的自己啊? 他的情緒再度的激動了起來,卻幸好,大夫走進來了,阻止了他的情緒飛散——他像個聽話的小孩般的伸出右手,讓大夫把脈。 喝下了藥汁之後,他在侍從們的照顧下早早的上床去睡;臨閉目前,他索性蓄意不再多想,連是不是該把遼東的新情勢再上一份奏疏都不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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