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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一年三帝

努爾哈赤5·天命皇帝 林佩芬 4512 2018-03-13
楊漣急急忙忙的趕到內閣,一下馬車,一眼看到比他早一步到達的左光斗正要舉步上階,於是連忙快步趕上去,追上了,兩人並肩;可是,兩人的心裡都急得已經絞出了油來,根本沒有心思作禮貌性的寒暄;甚至,連開口說話,交換個意見的念頭都沒有了;只互視了一眼,就不約而同的匆匆進門。 已經有好幾位大臣先他兩人到達了,而竟也像不約而同似的流露著一模一樣的神情——每一個人都是緊皺著眉頭,面色沉重,一言不發,低頭默坐——連主動邀齊大臣們前來、身居主位的內閣首輔方從哲也不例外,黑著一張臉,眼睛黯淡得宛如沒了天日。 氣氛凝重得較諸萬曆皇帝殯天時壞上十倍、百倍——大臣們根本無須呼吸就能嗅得出當前的氣象,體會得到時事的惡敗和自己處境的艱難。

“稍有不慎,便致粉身碎骨——不只是個人,整個大明朝都處在極兇惡的關鍵上!” 這是每一個人的共識,大明朝所面臨的是空前的危機——而一等方從哲所邀約議事的朝中重臣都到齊了之後,說明了議事的內容,大家才發現,具體的事實,竟然遠比早先有的這份共識還要壞! 這空前的危機根本不只是泰昌皇帝即位只一月就駕崩的國喪—— 方從哲連說話的聲音都是黯啞的:“各位想必都已收到了王安王司禮送出來的揭帖!” 他自己的手裡也有一份,那是王安命心腹小太監送出的,上面蓋有王安的鈐記,內容除了告知泰昌皇帝的駕崩一事之外,還附加了一件勾了朱圈的要事:“選侍欲擁立皇長子而挾,仿前朝垂簾聽政!” 文字雖只寥寥數語,但是所述事由卻極其嚴重;大臣們幾乎每個人都收到了;而方從哲還透露出了更嚴重的內幕:“老夫曾留下內監多談了幾句,才知,西李這番動作,乃是鄭貴妃在背後指使的;而且,西李目下越禮竊住乾清宮,不肯遷出,並且執意要皇長子留居慈慶宮,亦不讓皇長子赴乾清宮;是以王安著急了,深恐皇長子出事,他斷然挺身而出,大送揭帖,其實是恐宮中有變,向外求援——他以為,目下惟有仰仗外臣之力才能收拾宮變了!”

說罷,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然後又加重語氣:“是以本閣請各位火速前來,商量對策!” 劉一璟立刻呼應他:“此事甚急,當須儘速!” 而楊漣的性子更急,登時間就已經站起身子來,大聲的說:“我等應現在立刻進宮,晉見皇長子;並立刻商定皇長子繼位的一應事宜,面奏皇長子;同時催促西李移宮,由皇長子遷入乾清宮——事宜迅速,可防生變!” 皇長子由校,原本已準備擇日冊立為皇太子,奈何泰昌皇帝猝逝,還不及行冊封儀,未具儲君的身分;如今,須以直接繼位的方式登上九五——這些,大家都讚成楊漣的意見;於是,一行人立刻起身,浩浩蕩蕩的前往皇宮,以為泰昌皇帝哭臨的名義請入皇宮,並請晉見皇長子。 卻不料,才一到宮門口,就被守門太監擋住了。

所持的理由是:“萬歲爺駕崩了,宮裡頭亂糟糟的,外臣不宜擅入,各位大人請回,過幾天再來吧!” 方從哲登時為之氣結,怒道:“這是什麼話!萬歲爺乃一國之君,突然駕崩,是國之大事,本閣率朝廷重臣入宮哭臨,哪有返回之理?” 那守門太監卻不與他說理,而是一味的拒阻:“方閣老還是改日再來吧——等宮裡下諭旨宣閣老和諸大人進宮哭臨的時候再來吧!” 話越說越不像樣了,方從哲被氣得發起抖來;而原本在後列的楊漣更是氣得忍不住了,踏著大步趕上前來,朝著那守門太監怒喝道:“天子駕崩,大臣入臨,乃是國禮——你是受何人指使,阻擋朝廷重臣進宮?你可知廢禮之罪,及辱天子從官之罪?” 他的聲色俱厲,正氣凜然,喝得那名太監不敢仰面正視他;而左光斗也趕上一步,朝那名太監大聲的質問:“天子駕崩,嗣主尚在稚齡,你帶著幾十名太監阻擋朝廷重臣入宮,究竟是何用心?敢是有所圖謀?”

這麼一來,那守門太監不敢再攔阻了,這行人才得順利入宮。 到達乾清宮前,王安已經得報,趕來相會。 一見面,王安就哭訴:“本朝的國祚,將要毀於婦人之手了!” 接著,他仔細說明:“萬歲爺崩於五更,西李先是企圖秘不發喪,連皇長子也不知會;咱家一聽,事情不對了,趕到慈慶宮去見皇長子;而西李也趁這當兒,找來鄭貴妃,娘兒倆拿定了主意,挾住皇長子,一個要封太皇太后,一個要封皇太后,一起垂簾聽政;咱家只有具帖,送交各位大人,請各位大人來給皇長子做做靠山,免得皇長子受制於這兩個婦人!” 方從哲聽後,急切的問:“那麼,現在的情形怎麼樣了?” 王安嘆了口氣說:“西李根本不把本朝的祖制放在眼裡,霸住在乾清宮不肯遷走,這會還在鬧著呢——依制,乾清宮是天子寢宮,妃嬪們只能奉召而來,不能久居;西李受了鄭貴妃的教唆,隨著萬歲爺遷居乾清宮以後就賴著不走;唉!妖孽啊,霸住乾清宮,就是以天子自居了;她可不只想垂簾聽政,根本是要跟武則天一樣,當個女皇帝啊!”

這麼一說,群情激憤了起來,異口同聲的叫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哪裡容得她胡來!” 而頭腦冷靜的劉一璟則更進一步的想到了事情的重心:“須防她挾皇長子而竊位——我等今日便完成擁立大典,詔告天下,新君即位,先斷了她的想頭,再設法讓她移宮!” 這個意見大家當然贊成,於是,王安命隨身的心腹太監:“去慈慶宮請皇長子前來!” 一面親自陪著諸大臣進乾清宮,在泰昌皇帝的靈前跪哭行禮。 不料,變故又生—— 禮罷,這干人在乾清宮中枯等了許久,竟不見皇長子到來,引頸企盼再三,總算有腳步聲響起了,卻是王安派去請皇長子的心腹太監慌慌忙忙的奔回,焦急的喘著氣報告:“皇長子已行到暖閣,卻被西李派的人攔阻了,不讓過來!”

“什麼?” 事情令人震驚,西李的囂張更且令人震驚,王安登時罵聲衝出口:“好大的膽子!一個小小的選侍,連個妃位、嬪位都沒夠上的,竟然敢對儲君無禮!這,可還有王法嗎?” 說著,他下意識的揮起了衣袖:“咱家親自走一趟!” 然後,他向大臣們一拱手:“列位大人,請稍候一會!咱家親自去請皇長子上乾清宮來!” 方從哲等人曉得他是皇宮中地位最高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身分、權柄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長子被阻的事,也唯有他親自出馬能解決——於是,大家一起向他致意:“公公辛苦!” 而他也索性擺開排場——手一揮,原先侍立在遠遠的角落處的二十四名司禮監太監立刻整齊一致的跑著小步子來到他的跟前,排成兩列,然後恭敬的將手搭在腰上,低頭彎腰行禮,眾口一聲的說:“司禮公公吩咐!”

王安輕喝一聲:“跟我去恭請皇長子入宮!” 二十四名太監又是眾口一聲的說:“是!” 然後,兩列人整齊一致的跟在王安身後,舉步出門,一面走又一面齊聲高喊:“司禮監恭請皇長子入宮——司禮監恭請皇長子入宮——” 二十四個人齊聲高喊,音量便非常大,越發顯出了他的聲勢浩大。 而大臣們一聽,先就放下了一半的心,人人都在心中暗忖:“王安在宮中的勢力不見得會輸給鄭貴妃和西李,有了他,皇長子可保無慮!” 而事實也果如所料——王安去了不多時,隱隱的開始有聲浪傳了回來:“皇長子駕到——皇長子駕到——” 發出這齊聲喊叫的當然還是跟隨王安前去的司禮監太監,而聽在大臣們耳中,當然精神一振,暗念:“和鄭貴妃、西李的第一仗,可是打贏了!”

每一個人的眼中都開始露出了神采,而且都下意識的挺了挺胸,伸直了腰—— 太監們的高喝聲逼近了,皇長子朱由校隨之現身;他瘦小單薄的身體和充滿稚氣的臉也因為有了王安的緊隨扶持,原先發出的顫抖不特別明顯了,原本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也在逐漸褪去,因為自己被這樣威風的迎請,他竟而露出了喜色來。 而大臣們一見到他,立刻默契十足的一致行動——在方從哲的帶領下,全部在場的大臣一起跪倒在地,口里齊聲頌呼:“萬歲萬萬歲——” 卻沒料到,這個場面竟使事先未經他人提示、毫無心理準備的朱由校大大的嚇了一跳,一向反應遲鈍的他竟而瞠目結舌的愣在當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遑論是有所回應了。 一個原本是可以大大發揮的天賜良機,竟然頓成一片空白,場面尷尬極了。

王安只好靠近身去,悄悄的一捏朱由校的手臂,湊在他耳邊低聲的說:“說,平身!” 朱由校並沒有回過神來,會過意來,但總算按照王安的示意,照本宣科似的吐出“平身”這兩個字來。 氣氛總算有所改善了,於是,方從哲按照預定的計劃進行——他恭敬的對朱由校說:“請到文華殿升座,容臣等行大禮!” 朱由校沒聽清楚他話中的含意,轉頭看看王安;王安小聲的對他說:“出門,上轎去!” 這話懂了,於是,朱由校依言在前呼後擁中走出乾清宮,登上宮門左側停著的轎子;不料,倉卒間,轎夫竟不在,急得王安吼叫道:“這些狗奴才,就曉得偷懶——快去給我找來!” 而大臣們既不防遇上這麼個失誤,心裡越發急得中燒,幾個年紀還不太大的人,如楊漣、左光斗、周嘉謨等幾個,索性親自抬起了轎子;王安忙來攔,改由司禮監太監們來抬,這樣走了好幾步,轎夫才趕了上來,總算順利的把朱由校抬上前往文華殿的路。

不料,才走到半路上,竟然有一批鄭貴妃、西李的太監們湧過來鬧事——這些人,原本就已先聚集在屋子裡等著,等到朱由校的轎子和大臣們經過時,一起開門衝了出來。 這群人七嘴八舌的喊:“皇長子,哪裡去?” “皇長子年紀小,一向怕見生人,別跟了這群人胡亂走!” “皇長子,奴才們送你回宮去!” 而一邊喊叫,一邊湧到轎子前,有幾個膽大的人甚至已經伸手往轎子裡探去,一把抓住了朱由校的衣服,硬要把他拉出轎來。 朱由校給這場面弄得慌了,急切間,“哇”的一聲痛哭了起來。 王安發出了憤怒的喝吼:“你們好大的膽子!” 說著下令自己麾下的司禮監太監:“將這群人拿下,治罪!” 楊漣則是氣得兩眼幾欲冒火,看出了人群中為首的一個,上前去出其不意的揮手,“叭”的一聲給了那人一個耳光,然後厲聲的喝罵:“瞎了眼的狗奴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扯大明儲君,還不俯首認罪?” 這樣,總算將這批企圖奪人的太監給鎮住;王安靠近轎子去哄慰朱由校:“皇長子,沒事了!坐穩了,要起轎了!” 但是,受了驚嚇的朱由校卻只自顧自的蒙著臉哭,對他的話有若未聞,遲遲都不肯止淚露臉。 這個情形,看得王安忍不住的打心底深處發出一個幽微而深刻的嘆息:“這個孩子,簡直和他的父皇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沒有出息的呀——大明朝的國祚究竟有沒有希望呀?老天爺怎麼總是讓大明朝生出這樣的皇長子來當皇帝呢?” 但是,這話不能出口——不但得硬忍下去,不能說,他還得再耐著性子,好言好語的勸說著朱由校;費了好大的勁哄得朱由校不哭,才能繼續上路,前往文華殿。 大臣們也在耐著性子等他哄妥朱由校,所有的嘆息聲當然也得和他一樣的硬忍在心裡;這樣前前後後的鬧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到達了文華殿。 升了殿,大臣們開始按照大明的儀制行禮——先向“皇長子”行叩慰禮;接著,“皇長子”進位為“皇太子”,再行五拜三叩禮;然後,朱由校以“儲君”的身分與大臣商議眼前的大事,包括為“先皇”的發喪諸事和“新君”即位大典的一切事宜。 朱由校的主持當然只是形式,但是,他的身分就此確立,鄭貴妃與西李的奪權計劃在初步上算是失敗了,一場將帶來嚴重危機的風暴被撲滅了;對諸大臣而言,大明朝的國祚在大家的同心協力下保住了。 而這一次的議事也進行得特別順利,大家意見一致,並且選定九月初六日為舉行新君登極大典之日,定年號為天啟,以明年為天啟元年;而也因為“泰昌”的年號成為一個無法起用的名詞,大臣們又作了一番商議,決定追溯自八月以後為泰昌元年,而八月以前依然為萬曆四十八年——權宜之計,一年分用兩年號。 於是,這一年,大明朝出現了兩個年號,換了三個皇帝,成為開國以來最荒謬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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