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努爾哈赤6·氣吞萬里

第37章 後記為萬世開太平

努爾哈赤6·氣吞萬里 林佩芬 8897 2018-03-13
在永恆的宇宙中,人的生命容或有長短壽夭之別,但是等到進入歷史的時候,生命的價值並不以他在人世的時間長短做為衡量標準,而是以他對全體人類的貢獻及影響來論定他的精神是否永垂不朽。 努爾哈赤只活了六十八歲,在全人類的“長壽榜”上,他的排名是非常落後的;但是,就“重要”和“影響”而言,卻絕對是超前的——在人類的歷史上,他絕對是一位“不朽者”。 而今,在渖陽東部的“福陵”中,長眠著這位人類歷史上的偉大英雄、滿清王朝的開國英主,偉麗的建築同時代表著努爾哈赤一生的事蹟與奮鬥精神,供人追思、憑弔與瞻仰、效法…… 這裡本是一片廣大的丘陵,前臨波濤奔騰的渾河,後倚崗巒起伏的天柱山,蒼翠茂密的叢林和壯麗的山川一起組成遼闊的氣象;佔地十九萬五千平方米、費時二十二年才完工的陵寢聳立其中,所呈現的宏偉浩大的氣勢便更加令人嘆為觀止——宛如在陪襯著這一代開國英主的豐功偉業。

翻開史籍,回顧史事,努爾哈赤的事蹟將如巨幅繪卷般的展開;他堅忍卓絕、奮鬥不懈的一生以及開創了一個新朝代的輝煌成就,留在歷史上的每一筆,每一畫,都是璀璨的。 西元一五五九年(明嘉靖三十八年),努爾哈赤出生於建州左衛——蘇克蘇滸河畔的赫圖阿拉;祖、父都是世襲的建州左衛都督、都指揮使,他是長子,下面還有四個弟弟;據清朝的官書記載,他十歲那年,生母去世,繼母待他不好,到他十九歲的時候,就給他一些微薄的財產,要他離家自立門戶;此後,他便靠挖人蔘、打獵、與來自關內的商人貿易以維持生活,也因此之故,他通蒙、漢等語文,能讀漢書,也知道些許明朝的情況,以及得以“出入李成梁府中”。 但,也有學者以為,努爾哈赤的祖、父為李成樑工作,雙方有秘密約定,於是以繼母不容為由,送他到李成梁府中,做為人質。

而無論真相如何,這個情形只維持到他二十五歲——這年是西元一五八三年,明萬曆十一年,慘變降臨在建州左衛。 事情緣起於尼堪外蘭說動明朝的遼東總兵李成梁引兵攻打古勒、沙濟兩城;戰爭發生時,努爾哈赤的祖父覺昌安、父親塔克世正在古勒城中,而與古勒城主阿太章京一起遇害。 努爾哈赤也成了俘虜,幸好李成樑的二夫人偷偷的放他逃走,這才九死一生的回到了建州左衛。 得到安全後,他開始聚集志同道合的朋友、族人,計劃為祖、父報仇;他先是去找明朝的邊吏質問殺死他祖、父的事,明朝自知理虧,給了他三十道敕書、三十匹馬,以及建州左衛都督、都督僉事加龍虎將軍的銜名表示歉意;但明朝整個對女真的政策是採分化、牽制、令其自相殘殺的策略,因此又把殺覺昌安、塔克世的過失推給了尼堪外蘭,要努爾哈赤自行找尼堪外蘭復仇。也許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明朝的這個“挑撥離間”之計竟促成了女真各部落的統一——西元一五八三年五月,二十五歲的努爾哈赤,以僅有的祖、父遺留下來的十三副甲起兵,開始了他東征西討的歲月;為了追殺四處流竄、投靠各部的尼堪外蘭,他逐一的征服著當時分裂成許多小部族、一盤散沙似的女真各部。

在征戰的過程中,他多次負傷,多次遭遇困難,卻從不退縮,身上的傷痕和歲月一起逐漸增加,而英雄事業也一起逐漸擴大;他先是統一了建州鄰近各部,再開始併吞原先比建州強大的葉赫、烏拉、哈達、輝發這“扈倫四部”,以及北方的野人女真部——幾十年間,全部的女真部落都歸併到他的麾下,厚植了他誓師伐明的實力;同時,他又積極的與蒙古各部通好、結盟、聯姻,使友邦日多,旁顧之憂日少——一個新興的、日後將取代明朝的國家隱隱成形了。 而從一開始就跟隨著他起兵打天下的額亦都、費英東、何和禮、安費揚古、扈爾漢等人,也付出了極大的血汗與智慧,幫助他東征西討、開疆拓土、擴充實力;這五人後來被尊為“五大臣”,成為開國的重要功臣。西元一五八七年,明萬曆十五年,努爾哈赤在蘇克蘇滸河畔、巍峨的虎欄山東南修築了內外三層、樓台高聳的費阿拉城,並且營建宮室、稱王,也開始定國政、禁悖亂,戢盜賊、立下了法制;到了一五九九年,他命令額爾德尼和噶蓋兩位大臣創制了滿文。

其實,早在十二世紀初,滿族的先世女真就已經仿契丹文字創製過女真文字,通行於金代;但後來金為蒙古消滅,因此女真文字也隨之衰微,幾百年一過,早已無人能識;到了明末,女真的語言雖仍在使用,但文字卻藉用了蒙古字通行,這樣當然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努爾哈赤向臣子們明白的指出:“我國之言,寫蒙古之字,則不習蒙古語者不能知矣!” 於是額爾德尼和噶蓋兩人奉命創字,辛苦研究了好些時日之後,終於完成了創制滿文的使命;由於當時通行的文字是蒙文,這兩位文官精通的也是蒙文,因此,新創的滿文大致上是由蒙文演化而來,或一些形聲字直接借用蒙文;在外形上、文法上也類似蒙文,書寫的方法同為由上而下,由左而右,並為拼音文字;在文法上則較接近今日的西方文字,如動詞在後面、名詞有格、數的範疇,動詞有體、態、時、式等的範疇等等。而這些初創的滿文因為還沒有加上圈點符號,為有別於太宗時代,達海為補不足而增益的加上圈點的新滿文,而稱之為“老滿文”。

但儘管老滿文為草創文字,在達海增益之前還不算十分完備,滿族人卻從此有了配合自己語言的文字,各部落長更是大力推廣使用,使之在各部落間通行,日後乃成為各部落統一的基礎;而且努爾哈赤更下令文官們使用滿文記錄自古代口口相傳的史事,大量的翻譯漢文典籍,以便吸收漢文化,並廣令師傅們認真教授,以提升全民教育——直到今日,滿文版的滿族古代史、清實錄、本紀,乃至於翻譯自漢文的四書五經、史籍、甚或文學類的三國、西廂等書仍然可在庫藏檔案中尋見,而清代的許多文獻、檔案、詔書、廷寄、碑銘——莫不留存著滿文的痕跡,影響的深遠已經歷歷在目——到今日,回溯努爾哈赤下令創制滿文的決定,不由得令人對他的“遠見”佩服萬分! 到了西元一六一五年,努爾哈赤又完成了一項重要的創制,那就是八旗制度的創立。

八旗制度源出於早期女真人的狩獵制度——當時稱為“牛彔額真”,牛彔是“箭”,額真是“主”——同一族或同一村落的人出去打獵,每十人一組,以一人為首領,其他九人各交一枝箭給首領,以示聽命,因此稱首領為“箭王”,這種制度成為女真人的基本組織,而後從打獵發展到了戰爭,結合成極嚴密的組織;努爾哈赤便根據這個基本組織,發展出“八旗”制度;西元一六零一年,他以三百人編為一牛彔,設額真一名,並且以紅、黃、白、藍四種顏色的旗幟作為標幟,十四年後,因為征服的部落增加了許多,人口也增加了許多,因此擴編四旗為八旗;《清實錄》中記載著:“上既削平諸國,每三百人設一牛彔額真,五牛彔額真設一甲喇額真,五甲喇額真設一固山額真——初設四旗,旗以純色為別——至是添設四旗,參用其色鑲之,共為八旗。”

這段記載很明確的指出,到了一六一五年,努爾哈赤麾下已編組八旗;正黃、鑲黃、正紅、鑲紅、正白、鑲白、正藍、鑲藍;而每一固山額真所轄的人數已擴增到了七千五百人,軍隊的總人數已有好幾萬了,而且組織嚴密,紀律嚴明,到了戰場上當然也就百戰百勝了。 同時,這八旗制度並不只是軍事組織——在當時,滿族人全民皆兵,因此,八旗也同時成為行政、民政、家族、經濟——等等“無所不括”的組織;全國人民隸屬於八旗。日子一久,“八旗”便成了全國人民的精神中心和根深柢固的旗籍觀念——滿族人的籍貫不是地方而是“旗”——而且人人以旗籍為根為榮。 時到今日,滿族人依然以旗籍為根為榮,也正是這個制度成功的一個明證! 文字、軍事、法制各方面的製度既已確立,女真各部也大致統一,蒙古則因結親而友好,這樣,國家的規模已經初步完成了——早在一六零三年的時候,努爾哈赤已經移居赫圖阿拉老城,並擴大建築了赫圖阿拉大城;到這時,幾乎一切都成熟了。

西元一六一六年,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建元稱汗,他的稱號是“英明汗”,年號“天命”,國號“後金”。這一年,努爾哈赤五十八歲,身上已經滿佈刀槍劍戟各種傷痕的他,以一種堅毅果敢的精神和腳步帶領著他的子民走上了一個新的紀元。 天命三年,努爾哈赤以“七大恨”告天,起兵誓師伐明,揭開了此後無數次戰役的序幕;幾年之間,他每戰皆捷,勢如破竹,逐一的佔領了遼東的重要城池,撫順、清河等相繼而下;不但俘獲了大批人畜財物,而且領土大增,國力已經非常強大了。 面對這樣的局勢,明朝當然不能不聞不問,於是召集了號稱五十七萬而實際上是十萬左右的大軍,征討努爾哈赤;歷史上著名的“薩爾滸之役”便展開了。當時努爾哈赤的八旗軍隊總數六萬,但由於戰略的成功及平日訓練的精良,創下了以寡敵眾的輝煌戰績,大敗明軍;這一役的意義深遠,不但阻扼了明的征伐,鞏固了軍事上的對峙實力,也大大提升了後金的士氣,此後更加的“戰無不克”,幾年之間,滅葉赫部、下開原、渖陽、遼陽、廣寧——整個遼東都納入了努爾哈赤的版圖。

天命六年,他因為已佔領了遼東的首府遼陽,所以遷都遼陽;但因舊城壞圯,第二年,他在城東五里、太子河邊築新城遷入,定名東京;但他並不以此自滿,依舊奮戰不懈,繼續擴充實力,壯大國勢;並且選擇地理環境更優於遼陽的渖陽建築全新的城池和宮殿,作為新都,使自己一手創建起來的、正在蒸蒸日上的新興國家更具大國的格局,更開展出入主中原的宏願。 然而,天命十一年一月的寧遠之役,卻使努爾哈赤受到了挫折,而無法將腳步邁過山海關,到達北京。 寧遠是新築之城,原本就是為了扼阻努爾哈赤的攻勢而建;主事的明朝官員袁崇煥更是不可多得的英才,用紅衣大砲打敗了努爾哈赤以騎射見長的八旗勁旅。 努爾哈赤實質上是敗在文明的程度上——傳統的弓馬刀槍、衝鋒陷陣之術,敵不過購自葡萄牙的“洋砲”的威力!

而這是努爾哈赤自二十五歲起兵以來的第一場敗仗,努爾哈赤因此心中鬱悶不樂,既索性轉移目標去殲覺華島,也繼續開展他的英雄事業;四月,他率師攻蒙古喀爾喀五部,六月,與蒙古科爾沁部締好…… 但,畢竟歲月是絕對無法戰勝的敵人,他年事已高,心中因挫折而鬱悶,便導致了背長毒瘤的惡疾,衍成不治之症;七月,他到清河溫泉醫治,無效,返回渖陽;八月十一日走到靉雞堡不起,年六十八歲。 西元一六二九年,努爾哈赤安葬於福陵。 十五年後的一六四四年,他的孫子福臨入主北京,做了全中國的皇帝;再接下去的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則開啟了中國歷史上少見的盛世和僅次於元代的廣大的版圖,締造了中國歷史上一頁璀璨的光華——而這一切的基業全都奠始於努爾哈赤時代的浴血奮鬥…… 我懷著誠摯、崇敬而肅穆的心,步入福陵宏偉的建築中;地宮中埋葬著一代英豪的棺槨,巍峨的殿堂是祭祀的所在,一百零八級的石階則依據著北斗星座中三十六天罡星和七十二地煞星的總數,象徵著天地和宇宙,也像徵著帝王對社稷的主宰——整座的建築物流露著一股開天闢地的博大的氣象,在在都令人興起緬懷先人的感思。 史書上詳細的記載著點點滴滴的奮鬥過程,以及由這些點點滴滴所累積起來的彪炳功業,乃至於一個新的時代的完成;史評家中更有許多人苦心鑽研,從各個角度探討、分析、歸納著英雄事業的前因後果以及成功的因素,以做為後世的借鏡。 任何一個人的成功都不是為偶然的、僥倖的、不勞而獲的;在歷史上開創了一個新的時代、締造了一番大事業的努爾哈赤,當然更不是憑空得來。身為開國之君,創業雄主,他不但能力與智慧優於常人,胸襟與氣度高於常人,勇氣和毅力強於常人,恆心和耐心深於常人;他的視野和格局遠較常人遼闊宏大,意志與願望遠較常人高超雄偉,思考力和判斷力遠較常人廣博深刻,他的堅強的奮鬥精神和所付出的努力更是常人所不及,因而,他遠較常人能確實的完成自己的願望、理想和使命! 在一個黑暗的時代裡,在一個困難的環境中,在一個遍地荊棘、漫天風雪、橫逆困厄交加的處境下,努爾哈赤憑藉著超人的勇氣,堅忍卓絕的戰勝了時代的黑暗、環境的困難以及他自身命運的限制,開創了一個新的朝代,他把所有的子民帶領著走上了康莊大道;這一份胸懷、氣度、見識和毅力當然是超乎於常人的。在他二十五歲起兵為祖、父復仇的時候,力量微薄到僅有十三副甲,跟隨他的人不到百名;以這樣微薄的力量對抗力量大過千百倍的仇家,沒有過人的勇氣是辦不到的——尋常一點的人要不是放棄復仇的念頭,就是乾脆逃之夭夭了;即使是在當時,努爾哈赤立志為祖、父復仇的同時,他的許多族人都以他這個念頭為狂妄,不但不和他站在同一邊,反而怕他因複仇不成而引來仇家的遷怒,連累到自己,竟聯合起來打算殺掉他來討好仇家以確保自己的身家安全呢! 其實,一個人胸襟與志氣、視野與格局的大小從這樣的一個例子就可以看得出來了;大丈夫做事,衝量的是“該不該做”,而不是“難不難做”;做該做的事,困難來時則勇敢的去解決、超越——而事實也證明了努爾哈赤的決定是正確的,他做了他該做的事,而等到困難一一的被解決、超越了之後,他便只剩下一個結果,那就是成功。 另一件事則更足以說明他氣度的寬廣——努爾哈赤曾數度遇刺客,一次刺客殺了他的侍衛後逃逸;有兩次則刺客被他抓住,而他又把刺客放了;這個“放刺客”的例子很為史家稱道,以此說明他的過人之處,頗有帝王氣魄:“原諒別人對我個人的傷害”,這雖然是一句說起來簡單的話,實行起來卻並不容易,尤其是在威脅到生命安全的狀況下;但,努爾哈赤做到了,並且把這份恢宏大度發揮在政治和軍事上;他對曾在戰場上使他身受重傷的降將不但不念舊惡,反而因其才能而委以重任——一個人如能包容、原諒別人的缺點,並重視別人的優點,他就已經具備了做領袖的基本個性。 在戰場上,他不但每役必親自指揮,甚且,身先士卒的在第一線衝鋒殺敵,因此常常負傷;最嚴重的一次是被敵箭射中,箭穿甲而過,直入頸項;他親手把箭拔下來,箭簇已卷,血肉迸落;當時他是站在屋頂上御敵,因此負傷之後只得拄著弓下屋;但等到他的傷口稍愈時,他立刻反攻敵人,大獲全勝——有這樣神勇的主帥作榜樣,將士們又怎會不個個奮勇上前,怎會不每戰皆捷呢? 從第一個跟隨他創業的朋友額亦都開始,努爾哈赤的一生中結交了不少好友,這些人對他在創業上的幫助極大;最著名的“五大臣”既是他事業上的伙伴,也是他心靈上的知己;而這五人,全部都是在他成就事業之前就自動跟隨他的人——額亦都一見他而折服,立志終身跟隨的時候,他才二十二歲,而額亦都十九歲——此後終身甘苦與共,禍福相倚;這些朋友對他忠心耿耿,而他對這些朋友更是肝膽相照,一生不渝;因此,彼此之間緊密的織成了網,團結成了一股龐大的力量;當然,從他和朋友之間的關係上更可以看出他個性上過人的長處;其一,一個有著英雄氣度的人,他隨時隨地會流露出一種令人折服的氣質來,使人在不知不覺之間就會受到他的影響,跟著他共進退;其二,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人,必須先組織一個團結的力量出來,而人在事業成功之前,並沒有利害可圖之際,人與人之間最可貴的純潔的情誼全是因“誠”與“義”而凝結,因此,一個真正能成大事的人,本身的性格上必然就包含了這與朋友肝膽相照的長處。 因此,一番英雄事業的形成,其來自於先天和後天的雙重因素雖然不完全一樣;可是,一個英雄,一位領袖,卻必然有著共通的先天氣質,那就是廣闊的胸襟氣度、堅強勇敢、不畏困難、不怕失敗的毅力和令人折服的真性情。 而存在於後天的因素則不外乎見識和抱負——一個人唯獨有遠大、深刻的見識才能夠洞悉自己所處身的時代的真義,一切的優劣、潮流及遠景;從而尋找出自己在這個時代中所應擔負的使命;努爾哈赤所處身的時代正是中國歷史上政治最黑暗的明朝末年,而他自己所屬的女真一族則自所建的金國亡於蒙古之後,兩百多年間,退化成原始部落的型態,分裂成諸多小部,彼此互相攻伐,再加上明朝對女真採取分化、牽制的政策,使得女真各部間的傾軋更為激烈,因而民不聊生;努爾哈赤清楚的體認到這一點,從而在基本上解決存在於女真族之間的問題,透過武力與通婚的雙重方法,他成功的統一了女真各部,也和蒙古各部結為姻婭,從而使整個塞外團結成一個戰鬥力超強的實體;而這由分裂到統一的過程也就是女真由弱轉強的演變,努爾哈赤的真知灼見正是扭轉乾坤的最重要因素。 “能盱衡時局,做出正確的判斷,並加以確實掌握的人就是主宰時代的人。”——做為一個創造了時代的人,這一深層的智慧就是他成功的一大關鍵! 而且,努爾哈赤儘管從小生長在文明程度落後到尚無文字的女真部落,沒有讀書受教的機會,長大成人後才靠著自修而略通文墨,並非“學富五車”之士,但他卻以先天優異的禀賦和少小離家自立而多得閱歷的機會,養成了高於常人的思考力、洞察力和判斷力,每次戰爭,他都能發揮這些長處,研擬、規畫出克敵制勝的謀略,甚至發明種種因應敵軍條件的攻城器具、作戰方法來。 在政治上,他也展現出過人的才能來,所製定的“八旗制度”以及各種官制,完善而實用;在經濟上,他重視貿易,鑄造錢幣,制定文字,發展文教——奠立一個國家基礎的各項要素,便如締創奇蹟般的逐一完成了。 此外,努爾哈赤還有一項更足以令人深思、師法的特別的能力,那便是選擇、等待時機的能力,以及時機未到時,超人般的忍耐能力。 起兵之初,他因為力量薄弱,自知如果與明朝發生衝突,便將落得“雞蛋碰石頭”的下場,便處處隱忍,敷衍明朝的邊吏;明知真正的仇敵是明朝,卻不聲張,而只對尼堪外蘭尋仇;而且數度入貢,佯作恭敬,以維持關係;直到自己的力量已達足夠與明朝抗衡的三十五年後,才正式以“七大恨”告天,對明宣戰。 建國大業是千萬年之基,區區三十五年又算什麼呢?努爾哈赤當然能等。 吞併扈倫四部的過程更是一個明確的例證——光只烏拉一部,就費時二十年,而他也藉此提出至理明言:“欲伐大木,豈能驟折?必以斧斤伐之,漸至微細,然後能折。” 不逞匹夫之勇,不躁進,選擇正確的時機——建國是長時期努力的大業,消滅他國,也是長時期努力的大業,必須循序漸進! 努爾哈赤也許沒有讀過蘇軾《留侯論》中的名言:“觀夫高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也不曾耳聞德川家康的“等待杜鵑自啼”的話,但是,同為成功的創業雄主,在這一點的認識與體會上卻是一致的! 能在歷史上發出照耀千古的光芒,對人類的貢獻永久長存的英雄人物,幾百年才出現一個;努爾哈赤降生世間,憑著這些先天生成和後天努力得來的條件,完成抱負和使命,率領著他的子民走向康莊大道…… 走在福陵這俗稱“一百零八蹬”的石級上,我的心在飛快的翻閱著一捲捲的史書,眼前更是恍然的浮起了三百多年前的一幕又一幕——那赤手空拳的孤兒,仰著望著巍峨的長白山,對著始祖誕生的精神中心,立下重誓要完成自己所肩負的使命;而後,他開始率領著一支小小的隊伍東征西討,浴血苦戰;不久,他遍體鱗傷,血流如注,但是,頑強的軀體不曾倒下,堅韌的意志不曾瓦解,咬著牙,一戰再戰;漸漸的,跟隨他的隊伍擴大了,四十年後,一個新的朝代建立了,他的身上則多出了五、六十條的新瘡舊疤,青史上累積了大大小小的幾百次戰役和一個新的國家、新的朝代的名稱。 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我收集著各種史書,仔細的閱讀,反覆的思索;努爾哈赤一生的事業在我的心中激盪成一股澎湃的巨流,既使我受到深深的震撼和感動,也令我在再三思索後,追求、尋譯著他生命中的真諦。 歷史或許都只是過眼雲煙,時光不會倒流,過去的事也不會重現,歷史上的人物和事件都已“逝者如斯”;但,歷史的法則卻是亙古常存的真理;努爾哈赤一生的奮鬥恰正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例子,他奮鬥不懈的精神在歷史的長空中發出了永恆的光芒,他的生命也在歷史中永垂不朽。 踏上“一百零八蹬”的石階,整座福陵盡入眼底,登高可以望遠,誠然不虛;但是,我之所以登上這一百零八級石階,所欲眺望的卻不是眼前的實景,而是歷史的遠景——站立在氣象遼闊的高處,舉目四望,歷史的浩渺與璀璨交相在胸臆間湧起,也令我陷入沉思;處身在二十一世紀的前夜,我心中的努爾哈赤,究竟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 舉筆寫作,自動念起意至完稿,前後為十八年,小說的內容和我自己的精神世界一樣,隨著歲月的腳步而改變,已不復起意之初的面貌與格局,也不只是努爾哈赤個人的英雄事蹟,而成為明清之際的動亂時代的總體性的檢討,日復一日的在稿紙上說興亡,在斗室中究鼎革,期許自己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但是,明朝鼎革間的諸多史事常令我無法遏阻的與眼前的世事相印證,每一種歷史寫作都是當代史,既包含了當代的觀念,也融入了當代的情懷,古事今情,混融得難解難分,甚至,我常停筆默思:“我現在所書寫的是四百年前的史事,是一頁滄桑,是一紙興亡,而心情是如此的複雜,如此的沉重,如此的蒼涼;卻不知,四百年以後的人們,會用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筆調來書寫現在的史事呢?” 四百年後的人們,在史藉上將閱讀到一些什麼? 二十世紀末,國際間忙於戰爭,政客以強凌弱,恣意橫行,無論是使用槍砲飛彈還是電子計算機;美國總統大鬧性醜聞,醫界則發明出威而鋼之藥來,並且大量向台灣傾銷;世紀末,時代之風滿佈貪婪、淫靡、頹廢…… 史料如此,史家們將作出什麼樣的研究?撰出什麼樣的書寫? 而每一思索,心緒也就為強烈的無力感所侵蝕、吞噬,這樣敗壞的世道人心,還能夠挽救嗎? 是惟有將思緒返回到努爾哈赤一生的奮鬥中,心中才能得到一個強大的聲音的激勵:“越是在一個充滿了無力感的時代裡,人們越需要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來做為支柱,以使人們恢復信心和勇氣,繼續奮鬥下去,以改善現實的一切——努爾哈赤一生奮鬥的過程,足以使人得到啟示,從而建立起堅強的精神力量!” 於是,樂觀和積極的信念重新鼓舞起了我的意志,我在史書中所讀到的一切都不再只是過往的陳跡,我相信努爾哈赤一生的開創與奮鬥將給現代人帶來重大的啟示,我也重複著思索自己的探討文字:“身為開國之君,創業雄主,他不但能力與智慧優於常人,胸襟與氣度高於常人,勇氣和毅力強於常人,恆心和耐心深於常人;他的視野和格局遠較常人遼闊宏大,意志與願望遠較常人高超雄偉,思考力和判斷力遠較常人廣博深刻,他的堅強的奮鬥精神和所付出的努力更是常人所不及,因而,他遠較常人能確實的完成自己的願望、理想和使命!” 於是,我堅定的認為,鼓舞起人們的精神力量來重整道德,重拾信心,將能挽救世道人心;寫作與閱讀《努爾哈赤》的最大收穫乃是受到這份鼓舞和激勵。 我也相信,四百年後的讀者,一樣能受到這份鼓舞和激勵,一樣會自字裡行間體會得到我所付出的努力,我的理想、使命和我的深心悲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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