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努爾哈赤6·氣吞萬里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挫敗

努爾哈赤6·氣吞萬里 林佩芬 3845 2018-03-13
大營中站滿了人,服制一如以往的按八旗旗色著用,行列也一如以往的分旗站立,形成整齊劃一、井然有序而色彩鮮亮絢麗的畫面;但,這一天,這一切如故的畫面中卻透出了一種無形的、無可言喻的改變,似乎是這一件件穿戴在人身上的八旗軍服的顏色淡了一分,暗了一分,又減了一分,使得呈現出來的氣勢不若以往的強旺勃發、虎虎生風。 現場的氣氛也相對的加倍沉重,四下里連一絲聲息都不聞,只有一片靜肅和寂然,彷彿所有的人全都被這沉重的氣氛壓抑得停止了呼吸。 從高高在座的努爾哈赤到王公大臣、八旗貝勒——乃至於級位最低的環衛大營的兵卒,上千的人員,全都有如窒息一般,而且,人皆面色黯淡,失去了往日慣有的光彩。 營中惟獨兩人缺席,那是創下生平首次戰敗紀錄的代善與阿敏,正自縛請罪,跪在營門外等候責罰令降下……

大半天的時間過去了,大營中依然沉重凝滯得半點聲息也沒有;身為領袖的努爾哈赤儘管內心中思潮澎湃起伏,表面上還是一言不發,直挺挺的坐著,竟有如泥塑木雕一般;於是,氣氛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更加的沉重。 這年是天命十一年,他六十八歲。 面對著的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失敗、挫折和打擊,他的內心幾乎不能接受。 生平第一次的敗戰…… “自二十五歲起兵,至今四十多年,經歷大小戰役不計其數,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而今,竟敗在這麼一座小小的寧遠城下?” 聚集三十萬大軍出征,他原訂的目標是一舉而下山海關——藐小得毫不起眼的寧遠城和名不見經傳的袁崇煥根本不放在他的眼中,不被他視為敵手;原本以為,那隻是此行途中的一塊橫在路邊的絆腳石,伸一下腿,順腳踢開了去便是;哪裡知道,竟然被這塊小石頭絆得摔了個跟頭?

第一次聽到前線傳來的戰報時,他根本不相信。 前鋒哨報說:“明軍從城上發射極為厲害的火器,一轟就人馬騰空,炸得血肉模糊,以致攻勢受阻——” 遙遙傳來的轟隆轟隆的聲響,他也聽見了,但是對來報的這情形卻大不以為然:“什麼厲害的火器?不過就是大砲、鳥銃,有什麼不好應付的?” 明軍所使用的火器他並不陌生,遠從少年時代在李成梁處就見識過許多;後來,李如松援朝,從寧夏運火砲到朝鮮戰場,路經遼東,他也特別注意了;此後,攻明大城的幾役,明軍更常用火器對抗,尤其是攻陷清河城的戰役,明軍的火器使他先損失了不少人馬,直到他想出了“頭頂木板,下挖城牆”的進攻方式,才攻下了清河。 “我軍早有下清河城的經驗,哪裡會受阻於明朝的火器?”

早已嚐到過勝利的滋味,他一向認為,火器根本不足懼;接下來的薩爾滸之役,更是印證了他的這項體認。 “明軍哪一路不是帶著大砲、鳥銃的呢?管什麼用?全讓我八旗鐵騎給打得落花流水——” 薩爾滸之役中所俘獲的火器為數不少,他也曾召來過明朝的降卒示範使用,並派八旗兵丁學習使用之術;但畢竟嫌它笨重,運行不便,這次出征,也就沒有帶了出來。 心中所想著的卻是:“代善、阿敏都已身經百戰,哪裡會奈何不了區區的火器!更何況,這次的主力'鐵頭子',比攻清河時猛了好幾倍!” 不料,第二波來報的軍情卻是:“寧遠城上的火器跟以往所使的大不相同,威力極大,我軍已有好幾百人死傷,蒙古助戰兵的傷亡更大;而且,火器發得太大太猛,馬匹受到了驚嚇,控制不住,有許多四下亂竄,使攻城之勢更加的不利!”

這話聽得他皺起了眉頭,詫異的自言自語:“怎麼會這樣?” 但卻立刻下令:“著'鐵頭子'加緊衝刺,先把寧遠城挖倒、撞倒,那些城上的火器也就不管用了!” 而命令儘管發出,他的心情已經不若先前篤定了;尤其是耳際不時的傳來遠處的轟隆聲,略一定神就覺得這些轟爆聲越來越密集,心中終究放不下,於是吩咐左右侍衛們:“我親自到城下看看!” 但,這事還來不及讓侍衛們應聲“是”,就被侍立在側的皇太極出聲攔住了:“父汗,還是讓孩兒走一遭吧!” 所持的理由當然不是“年事已高,不宜親上前線”,而是“貴為大汗,無須親自上陣”——皇太極仔細的陳說:“父汗為一國之君,戰陣之事,理當由孩兒代勞!” 而這話被接受了,皇太極告退,帶著侍衛親赴戰場而去。

但,這都與實際的戰況毫無助益了。 皇太極去後不久,侍衛來報,代善由戰場而來,急欲親自禀告戰場的情況。 而代善一到跟前就跪伏在地:“戰況非常不利——” 代善的聲音是顫抖的,但卻半點也不敢隱瞞的據實報告,而且切中要點:“寧遠城上設的火砲,比明軍以往所用的砲,威力大了許多,我軍無法應付!” 他沉著聲問:“究竟是什麼樣的火砲?” 代善回答:“孩兒以往從來沒有見過,這次則因為前方盡是煙硝飛沙,迷成一片,因而也沒看清——但,發出來的火砲,威力有以往的十倍之大,使我軍傷亡很重!” 他下意識的發怒:“什麼也沒看清,就被打得損兵折將?哼?連死在什麼東西手裡也不知道呢!” 代善連連叩首:“孩儿知罪!”

而就在這個時候,又是一起失利的戰報傳到:“明軍使用火攻,我方'鐵頭子'傷亡慘重,挖牆無法再進行——” 他的臉色倏的一變:“連'鐵頭子'也——” 下面的話說不出來了,他的胸腔之中湧起激蕩的熱流來,猛烈的撞擊著,他感到陣陣的燒灼。 而後,皇太極快馬加鞭的回來了,“冒死”請他發出停戰的命令。 攻城失利已成定局。 阿敏在清點後來作確實的報告:“我軍陣亡游擊二名,備禦二名,兵丁五百餘;蒙古各部兵丁陣亡一千多名,失踪、奔逃約五百名——”實際的死傷人數和損失並不是很大,但壞的是其他的方面,士氣受到了嚴重的打擊猶且其次,橫在眼前的最壞的是:“究竟是什麼樣的火砲,根本弄不清楚,哪裡能有應付的法子呢?”

這一夜,他完全無法合眼,翻來覆去的左想右想,始終想不出什麼可以破解這前所未見的威力奇大的火砲的方法來,當然就更想不出克敵致勝之道;到得天將亮時,才勉強想到了幾點這次攻城失利的其他原因來:“這一回,明軍的戰略改變了,不再出城迎擊,而改成固城堅守——我方早已收買的奸細也沒能發揮什麼作用——” 然而,這一切全屬檢討,已全都於事無補;戰敗的事實已完全無法改變。 他的心情惡劣至極,而且打心底深處發出一聲強烈的怒吼:“寧遠不下,如何能夠破山海關,進軍中原,入主北京?” 原本做好的全盤計劃被這次意外的戰敗給打亂了,前往北京的道路上憑空掉下了一座大山阻擋;他無法破解寧遠城的防禦,就走不到北京…… 他的心陷入了生平從未有過的沮喪與氣悶中,下意識的雙手緊握成拳,卻無法揮灑出去。

“一座小小的寧遠城,一個沒沒無聞的袁崇煥,竟成了我入主中原的阻礙——” 天亮後,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帶著沉重的心情面對現實,面對所遭逢的挫折。 一夜不曾合眼,他的目光很明顯的不如平日的神采奕奕,鬚眉鬢髮上的白絲增多了些,臉頰上的紅潤減少了些,面對著站滿了大營的全體部屬,他心情沉重得無法出聲。 直到中午將近,他才發出一道命令:“分兵去打覺華島——一個活口都不留!” 覺華島在距離寧遠約三十里的海中,本以地利之便而成為明朝海運軍糧到遼東的起卸處,因而建有糧倉,派軍屯守;遼東情勢日趨緊急之後,屯守的兵員增加到七千,由參將金冠率領,亦同時負有應援的任務,儼如寧遠的一處環衛點。

時值正月,天寒地凍,島的四周海面全結了冰,因而與陸地相連成一個完整的地塊,行人、馬匹、車輛全都往來通行如平地;島上沒有建城,明朝的守軍就在冰上圍糧倉結營,再在外圍以戰車環護,形成有如柵欄般的防禦工事。 而這畢竟是因陋就簡,七千守軍的實力也過於單薄,努爾哈赤所派遣的武納格率領著要藉此一役重振士氣與信心的蒙古騎兵僅花費半天時間就達成了任務。 覺華島上的七千將士全數陣亡,屯積的糧食被搶,不及運走的一切物資都被點火與糧倉一起焚毀…… 打從第一次聽到後金軍往覺華島進發的消息時,袁崇煥就心如刀割。 “覺華島完了——斷無生路——” 他咬牙切齒的向左右們說:“敗軍之將,重振旗鼓,當然重下殺手!”

而他身為主官,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慘事發生,根本伸不出手去救援…… 寧遠的戰役於名義上來說是“大捷”,打敗了百戰百勝的努爾哈赤,遏阻了後金入侵中原;但,實質上卻是“慘勝”,各方的損耗都非常大;勝利之後的寧遠城有如一個奮力搏虎、虎斃而已重傷的獵人,奄奄一息的坐地喘氣,還需好一段時間才能緩緩站起身來——在這就地喘氣的當兒,哪裡還能伸出拳頭去助人呢? 原先總數僅只一萬多名的兵丁,戰後倖存的只剩半數,而且人人帶傷——上自他自己、滿桂、祖大壽、趙率教、左輔、朱梅等將,下至兵丁士卒,找不到一個不掛彩的人。 而發明了“萬人敵”火器,為這場戰勝付出關鍵性的大貢獻的金啟倧卻不幸身亡了——金啟倧是在點燃火藥的當兒,一個不慎,“轟”的一聲,先把自己給炸死了。 仗儘管打贏了,死去的優秀袍澤卻不會復生了;更何況,寧遠城在戰役中所付出的代價非常大,有些屬當務之急的事,必須盡快處理;最優先的莫過於醫治傷兵,埋葬屍骨,修補被挖被鑿被炸壞的城牆建築,以及防範努爾哈赤捲土重來——戰爭結束了,身心都過度透支、肩臂負了傷的他不但依然無法合眼休息,還得付出更大的心力料理善後,更需將詳細的戰況上奏朝廷——對於覺華島的兵禍,他實在無力出援。 除了痛心以外,他莫可奈何。 噩耗傳報的時候,他惟有親自提筆撰寫祭文來抒發心中的悲痛,告慰覺華島陣亡將士英靈…… 幸好,幾天以後,朝廷的聖旨送達,帶給了他幾許的慰勉,使心情稍獲平緩…… 他所締創的這場奇蹟似的勝利,當然使得朝野人心一振,連帶的展開獎懲,遼東的人事於焉有了變動,而這新的變動正是他所期盼的。 坐視寧遠之危而不救的高第、楊麒被解職,改以王之臣任遼東經略,升任趙率教為山海關總兵——此後,他的遼東政策不會受到意見相左的經略掣肘了。 他的職位更是扶搖直上——跳升遼東巡撫,而且以敘大捷之功,加兵部右侍郎銜,賚銀幣,世廕錦衣千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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