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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梁台古意

包青天·滄浪濯纓 吴蔚 25464 2018-03-13
包拯等人就地在南門外雇了大車。來到汴河碼頭時,寇準夫人宋小妹乘坐的大船剛剛通過了排岸司關卡,大約是張建侯昨夜到應天府署大大鬧了一場後、終於有人出面乾預了。船緩緩靠岸,尚未停穩,船艙中鑽出一名紅衣少女,朝眾人揮手大叫道:“這裡!包拯,在這裡!包拯!”天真活潑,嬌憨可愛。 文彥博很是驚訝,問道:“這位小娘子是誰?”張建侯笑道:“是我同胞妹妹張小遊。” 既然是張建侯的親妹,輩分就比包拯低了一輩,她卻直呼長輩的名字,也算十分罕見了。文彥博轉頭去看包拯的反應,卻見一向正統的他似並不以此為意,居然還舉起手來,向船上回招了一下。 等船夫搭好船板,包令儀帶頭登船,道:“南京留守包令儀求見寇夫人,請代為通傳。”

張小遊笑道:“祖姑父可以暫且放下官場上這一套,寇夫人不喜歡這些,她和祖姑姑在船艙中等著見你呢。”包令儀道:“是。”轉頭命眾人先等在船頭,自己獨自進去船艙。 張建侯一個箭步搶上船來,道:“妹妹,昨晚城中發生了大事,你可錯過精彩好戲了。”迫不及待地要將昨晚的事情講給妹妹聽。 包拯剛剛一腳踏上船板,便彷若遭受雷擊一般縮了回來,遲疑著站在那裡。 跟在他後面的文彥博很是奇怪,問道:“你怎麼了?”包拯道:“唔,我……” 張小遊將兄長一把推開,搶過來拉住包拯的手,笑道:“我姑父怕水。” 原來包拯十來歲時曾不小心掉進了家鄉廬州的河裡,差點溺死,救他的居然是比他小許多的侄女張小遊。事後包拯大病一場,原本白皙的臉色也變成了現在這副深紅得發黑的樣子,那以後他多少有些畏水。文彥博聽說一向剛拗的包拯居然怕水,驚異之餘,不由得轉過頭去,與沈周相視會心一笑。

上得船來,站在船頭等了一會兒,便有僕人出來,引著幾人來到寇準靈柩前拜祭。包令儀又將眾人一一引見給寇夫人宋小妹。 宋小妹四十餘歲的樣子,一身衰服,愈發顯得面容清癯。她一個嬌弱婦人,膝下無子無女,卻要在丈夫故後將靈柩萬里迢迢運回故里,可謂十分不容易。但她的哀戚並不濃重,言談舉止間顯出一股從容的大家風度。她禮數周全,甚是客氣,對每個人都一一道謝行禮,到包拯面前時,特意多問了一句:“你就是小游從河裡救上來的包拯?” 包拯道:“是,讓夫人見笑了。”料想宋小妹既然連這件事都知道,想必張小遊與她一路相伴,甚是親密,講了不少自己的事情,不由得頗為窘迫。幸好宋小妹只問了這一句話,便轉了話題。 祭拜完畢,包令拯儀招手叫過包拯,道:“寇夫人僱傭的大船有些毛病,要停在碼頭進行修補,怕是要花費一些時日。船上空間狹小,生活多有不便,我已經邀請了寇夫人到我們家暫住。你這就和建侯、小遊先趕回家去準備,我和寇夫人還有你母親隨後就到。今晚在家裡設個簡單的晚宴,為寇夫人接風洗塵。嗯,你要是願意,把沈周和彥博也一併叫上。”

包拯應了一聲,行禮退了出來,將安排告知同伴。文彥博聽說宋小妹要停在南京幾日,還預備住進包令儀家中,不禁皺了皺眉頭。 張小遊眼尖,瞧在眼中,很是不滿,問道:“寇夫人是住我們家,又不是住你家,你有什麼不高興?”文彥博道:“我哪有不高興啊?”張小遊道:“那你皺什麼眉頭?” 文彥博見她與其兄張建侯性情相近,莽撞好勝,與她爭執只是徒費口舌,便乾脆住了口。 張小遊卻還是不肯放過,道:“瞧你這人,敢做不敢當。”包拯道:“小遊,不可對文公子無禮。咱們趕緊走吧。” 沈周有意落在後頭,叫住張小遊,低聲告知道:“文彥博其實是好意。寇相公雖然身故,仍是貶官身份,又與當今太后有隙,別的官員迴避寇夫人尚且來不及,包丈卻要接她到家中,彥博是擔心會因此影響包丈的仕途前程。”

張小遊想了一想,道:“還真是如此呢。咦,你這人心腸倒是挺好的,還特意告訴我緣由。”沈周道:“嗯,謝謝小娘子誇獎。”張小遊道:“什麼小娘子大娘子的,叫我小遊好了。” 沈周道:“小遊難道一點也不為包丈擔心麼?”張小遊很不屑地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做官、前程什麼的,我祖姑父從來也沒有真正放在心上過。我們包家從祖輩開始,從來就是淡泊名利。” 她口中所稱的祖輩,即指包氏先祖申包胥。申包胥姓羋氏申,是春秋時期楚國大夫,與另一楚國大臣伍子胥友善。伍子胥因父兄冤案逃離楚國時,曾憤然道:“我必滅楚。”申包胥回答說:“我必存楚。”公元前506年,伍子胥率領吳國主力攻打楚國,一直攻入楚都郢,楚昭王出逃。伍子胥遂掘楚平王墓鞭屍。申包胥對伍子胥的舉動十分憎惡,派人責備伍子胥說:“子之報仇,其以甚乎!吾聞之,人眾者勝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親北面而事之,今至於僇死人,此豈其無天道之極乎!”伍子胥回答道:“為我謝申包胥曰,吾日暮途遠,吾故倒行而逆施之。”申包胥遂決意完成昔日“存楚”的誓言,跋山涉水,歷盡艱辛來到秦國,請求秦哀公出兵援救楚國。秦哀公並不答應。申包胥便站在秦庭中哭了七天七夜,滴水不進,哭泣哀聲不絕。他的忠誠與堅毅深深打動了秦哀公君臣。秦哀公驚嘆道:“楚有賢臣如是,吳猶欲滅之。寡人無臣若斯者,其亡無日矣。”答應發兵車五百乘前往楚國救援,並親自賦之詩:“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與子同仇。”在秦國軍隊的幫助了,楚人趕走了吳軍,順利收復了郢都。楚昭王因申包胥有復國大功,欲予重賞。申包胥卻辭謝道:“吾為君也,非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拒受賞賜,帶一家老小逃進山中隱居,安靜地度完餘生。從此,申包胥被列為中國的忠賢典範。其後人取其字“包”為姓,遷徙至廬州居住,包拯即申包胥三十五世孫。

沈周見張小遊搬出申包胥的典故,再無話說。不料張小遊話鋒一轉,又很不屑地指著文彥博的背影道:“那姓文的小子,自以為聰明絕頂,為了前程,事事要考慮周全,卻不知道他的先祖正是死在'名利'二字上。” 文氏原本姓敬,是唐代名臣敬暉後人。武則天執政晚年,大臣張柬之與敬暉等五人發動兵變,逼迫武則天退位,擁立唐中宗復位,為匡復唐朝基業立下不世之功。事後五大臣均被封王,敬暉被封為平陽王。然後不久後武三思重新執掌朝政大權,五大臣包括敬暉均被殘酷殺死。到五代時,文彥博曾祖父因避後晉高祖石敬瑭諱,改其姓為“文”,取的即是“敬”字一半。後晉亡後,複姓敬,至北宋立國,因避翼祖趙敬廟諱又重新改姓為文。

家族、個人的命運往往與時勢緊密相連,沈周聽張小遊拿包拯、文彥博二人的祖先事蹟做對比,雖有牽強之感,卻自有感觸,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張小遊又道:“再說了,我們一船人遭強盜搶劫,若寇夫人及時搭救,我們現在人還不知道在哪裡呢。請救命恩人回家住幾天,當今太后還能有什麼意見?頂多也就是不讓我祖姑父做官了,正好我們可以回廬州老家種地去。” 她快人快語,尋常人在意的榮華富貴全然不放在眼裡,對世俗名利輕視之心猶勝包氏父子,說得又極有趣,沈周不禁笑了,亦很為對方爽直豁達的氣度折服。 路過崔良中府邸時,正好撞見應天府醫博士許希珍出來。 沈周生平孜孜好學,曾向許希珍學習針灸之術,忙上前問道:“崔員外醒了麼?”許希珍搖了搖頭,道:“沒有對症的解藥,崔員外怕是永遠也醒不了了。”

原來許希珍昨晚奉命為崔良中診治,當即發現傷者昏迷不醒並不是因為傷勢太重、失血過多,而是中了毒。也就是說,刺中崔良中的匕首上塗抹有毒藥。那毒藥毒性極重,崔良中本該當場死去。但他既是茶葉巨商,日日與茶打交道,本人亦嗜茶如命,無茶不歡,而茶偏偏能化解百毒。昔日神農氏嚐遍百草方,才發現茶葉清熱解毒,極適合作飲品,視其為南方嘉木。當然,茶葉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解藥,但崔良中長年累月地飲茶,體內自形成一股抗體,抵消了毒藥的部分毒性,又被張建侯陰差陽錯地發現,救治及時,這才得以活命。 眾人聞言自然大吃了一驚。沈周這才恍然大悟,道:“難怪崔良中身上的刀傷那麼淺,兇手大約有把握見血即死,所以刀入體內並不深。”

包拯一直一言不發,忽然插口反問道:“既然匕首上塗了毒藥,兇手只要輕輕刺中對方,對方即會中毒而死,那麼兇手為什麼還要多刺一刀呢?” 許希珍道:“包衙內問的問題,的確是個很大的疑點,其實以那毒藥的毒性,只要劃破一點皮即可致人死命,偏偏崔員外身上中了兩刀。”當即說了那毒藥非同小可,霸道異常,不僅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查遍醫術也未能了解到底是何方神物。 通常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若非來來域外的奇毒,就是宮廷秘藥。域外奇毒是指外國或是番夷少數民族部落煉製的毒藥,如西南大理國的有孔雀膽,還有蠱毒、屍毒等各種匪夷所思的毒藥。宮廷秘藥則是指藏於皇宮大內中的毒藥,如傳聞唐宮中藏有秘藥美人醉和化骨粉,美人醉能令人中毒死後顏色栩栩如生,化骨粉則可以當場化掉死者的皮肉,屍骨無存,達到毀屍滅蹟的效果。大宋朝最著名的迷藥當屬牽機藥,人中毒後,頭部向前抽搐,最後與足部拘摟相接而死,狀似牽機,由此得名。昔日南唐後主李煜即是被太宗皇帝趙光義以牽機藥賜死,死狀極其悲慘。此後,僅“牽機藥”三個字,便足以令人心悸。

曹丰雖然是本地大鄉紳兼府學提學曹誠的獨子,但究竟只是個普通人,即使是他竭力巴結討好的兵馬監押曹汭,也難以得到如此奇藥,倒是樞密使曹利用還有可能利用位處中樞的便利得到。可曹利用到底有沒有捲入其中呢? 許希珍出身於醫學世家,生平對自己的醫術極為自負,他未能弄清楚崔良中所中毒藥的毒性,亦無對症解藥,不免深以為憾,對眾人殷殷關切的案情反而毫不在意,不願意再多談,拱手告辭。而包拯等人心頭疑慮更重,一種不知名的奇毒的出現,竟然登時令案情再度撲朔迷離起來。 曹、崔兩家各顯神通,相爭多年,積怨甚深。南京城中人人都知道曹誠的後台就是當今樞密使曹利用,兵馬監押曹汭在南京城中的私宅及幾房侍妾即是曹誠慷慨相贈。曹誠原本是商丘本地最大的富商,興建睢陽書舍後,以學入官,名利雙收,好不春風得意。十餘年前,淮陽茶商崔良中來到商丘定居,大肆經營汴河碼頭一帶的商肆,搶走了曹氏不少風頭和利益。兩家爭鋒相對,多有衝突。曹誠為了壓過崔氏,千方百計地攀上了樞密使曹利用。哪知道崔良中背後也有不小的靠山,與他同時出道販茶的拜把兄弟馬季良娶了太后劉娥兄長劉美之女。隨著劉娥一步步登上權力的頂峰,馬季良愈發飛黃騰達,而今已然是龍圖閣直學士。崔良中仗著馬季良的庇護,每每以極小的代價從東京榷貨務拿到大批提貨單,憑提貨單到南方榷貨務換取茶葉後再高價賣出,獲利巨大。既然財源滾滾,他便動用大批金錢在南京買地買屋,大興土木,囂張不可一世,儼然有強龍過江、要徹底壓過地頭蛇曹氏的意思。

直到去年,崔良中獨子崔陽與人鬥茶敗陣後忿恨自殺,崔良中中年喪子,受了不小的打擊,行為這才有所收斂。最近他所做的最大的事,就是設法尋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兒崔都蘭,寵若掌上明珠。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崔良中失去了兒子,不願意萬貫家財將來落入懦弱的侄子崔槐之手,所以預備找一個精明能幹的女婿上門,倚為新臂膀。如此,就難怪他極力攛掇應天知府晏殊搞什麼選婿大會了。而為女兒曹雲霄選一如意郎君對曹誠也同樣重要,因為選到一個好女婿,非但等同於得到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幫手,而且我之所得,即敵之所失也。 可事情怪就怪在這裡——張堯封是南京通判文洎的門客,容貌、才學均非上乘,昨晚出席知府宴會的應天學子大多數都強過於他,為什麼曹誠偏偏選中了他?為什麼崔良中一定要跟曹誠爭呢?這件事會不會才是曹丰殺死崔良中的真正原因?也許是因為崔良中明確表現出要跟曹家爭奪張堯封當女婿,而以崔氏目下的財勢,曹家很難占到上風,所以曹丰起了殺機,乾脆殺死對手,一了百了。 那麼,張堯封到底有什麼奇特之處,居然值得南京兩大富商為他相爭,值得曹丰為他冒險殺人? 不但眾人百思不得其解,就連文彥博與張堯封相處時日不短,對其人了解甚深,亦實在想不出他有什麼過人之才。轉念想到自己堂堂名門俊公子,相貌、才學均是上上之選,居然被父親門下的食客蓋過了風頭。雖然他從沒有想過要娶那花貌驚人的美人曹雲霄為妻,但相比於張堯封之搶手,風頭出盡,未免生了相形見拙之感。 張小遊見眾人困惑不已,忙問了經過,不禁輕嗤一聲,笑道:“你們都是群書呆子,沒有聽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老話麼?那個叫什麼張堯封的,不一定要有絕世的容貌,驚世的才華,他只要擁有一塊像和氏璧那樣令人垂涎的絕代之寶,天下想要他當女婿的人肯定多的是。” 眾人聞言盡皆愣住。過了好大一會兒,文彥博才道:“哎呀,還是小遊聰明,當真一語驚醒夢中人!張堯封住在我們家裡,我還算了解,他財物不多,如果一定要說寶物,那就是他有一本《茶經》,據說是世上唯一的陸羽真跡,是他祖父流傳下來的傳家之寶。” 包拯點點頭,道:“陸羽《茶經》確實也算得上是一件寶物,尤其崔良中是天下有名的茶商,原版《茶經》對他價值很大。” 中國茶文化自唐代開始興起,不僅中原人把茶列為“開門七宗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之一,以肉食為主、需要靠茶消化油膩的邊疆少數民族部落也發展到了“不可一日無茶以生”的地步。中原產茶,卻缺少良馬,於是自唐玄宗時代起,中原開始了以茶易馬的歷史,著名的“茶馬古道”即來源於此。 《茶經》即誕生於這樣的歷史背景下,為唐代復州竟陵人氏陸羽所著,共分三卷,論述了茶的性狀、品質、產地、採製和烹飲方法及用具等,是中國第一部、也是最完備的茶學專著。陸羽也因為此書而被譽為“茶聖”、“茶宗”、“茶祖”、“茶仙”、“茶神”等。 唐代末年,唐朝急需大批戰馬應付平叛,便與回鶻商議以茶易馬之事。不料回鶻答复說,不以馬匹直接換取茶葉,而願用一千匹良馬交換一部陸羽撰寫的《茶經》。當時陸羽早已亡故,而《茶經》一書流傳還不廣泛。朝廷焦急萬分,只得下詔在民間徵集。最終,陸羽同鄉皮日休獻上了一本《茶經》的手抄本,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唐朝廷用這本《茶經》順利換到了馬匹。唐朝滅亡後,皮日休南下投靠了吳越王錢鏐,張堯封祖先本是吳地望族,因機緣巧合從皮日休手中得到陸羽真跡《茶經》也是極有可能之事。 到了天水一朝,以茶易馬依舊是朝廷頭等大事,而少數民族地區如遼國、党項等對茶與大宋對良馬的渴求同樣強烈。由於茶葉可以解乏,彌補蔬菜之不足功效,很多人飲茶成了習慣,並且對茶產生了一定程度的依賴,甚至到了“一日無茶則滯,三日無茶則病”的程度。 有則廣為流傳的故事是——党項人李德明繼承首領之位後,一改其父李繼遷的對戰策略,重新對大宋俯首稱臣。其子李元昊相當不以為然,多次勸父親不要再臣服大宋,為此還發了一番宏論:“吾部落實繁,財用不足。苟失眾,何以守邦?不若以所得俸賜,招養蕃族,習練弓矢。小則四行征討,大則侵奪封疆,上下豐盈,於計為得。”李德明回答兒子說:“吾久用兵疲矣,吾族三十年衣錦綺,此宋恩也,不可負!”李元昊當即說:“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便,英雄之生,當王霸耳,何錦綺為?”面對咄咄逼人的兒子,李德明最終答了實話,道:“無錦綺,可。無茶葉,不可。” 即使驃悍桀驁如党項人,也不得不在茶葉面前低頭。西夏向大宋稱臣,其實是為了獲得貿易和交換物資的機會,而最最重要的物資也不是銅鐵,而是茶葉。正因為茶葉直接關係到國計民生,所以像崔良中這樣能以低價拿到大批提貨單的茶商才能獲得暴利。如果他再有《茶經》在手,更是能批量印製後以書代茶,牟取更大利益。 文彥博道:“可這還是說不通。陸羽《茶經》對崔良中固然是一件寶物利器,可對曹氏卻並沒有那麼重要。最先看上張堯封的,明明是曹誠曹教授。”沈周道:“也許曹氏只是要搶先將《茶經》握在手中,以它來要挾崔良中。對茶商而言,那可是聖物。” 包拯插口道:“不對。”他一直默不作聲,似在沉思,忽然開口,倒嚇了眾人一跳。 文彥博問道:“有什麼不對?”包拯道:“我們幾個都是應天書院的學生,受教於曹教授門下,該了解曹教授一向極愛他的女兒云霄小娘子。他是做了一些攀附權貴的事,也有些執迷於與崔氏爭鬥,但斷然不會僅為了得到《茶經》要挾崔員外,就用女兒的終身幸福來做交換。” 文彥博道:“嗯,分析得有道理。可如果不是為了《茶經》,曹教授又看中張堯封哪點呢?” 張小遊道:“瞎猜有什麼用?那個搶手的緊俏寶貝不是你們文家的門客嗎?直接找到他問清楚不就完了。”文彥博道:“也對。”轉身即見到張堯封正匆匆行來,不由得大喜過望,道,“當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張堯封神情甚是焦急,道:“文公子,我有事找你。曹府……”沈周忙道:“等一下,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說話。” 眾人一直停留在崔府門前,卻見一名紫衣女子正站在門檻後,冷冷打量著眾人。她長得濃眉大眼,端莊中流露出一股英氣,目光中充滿狐疑的味道。若不是她一身婢女打扮,旁人根本瞧不出她會是一名侍女。 張小遊見那女子敵意甚重,問道:“那女子是誰?幹嘛那樣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們?”包拯道:“是崔都蘭的貼身婢女慕容英,聽說是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 慕容英見眾人目光一起投射過來,癟了一下嘴,轉身便跨過門檻去了。 張小遊“咦”了一聲,道:“難怪人說崔家驕橫跋扈,連婢女都是如此張狂。” 包拯卻不欲再生事端,道:“走吧,崔員外昏迷未醒,咱們在他家大門前交頭接耳,難怪別人起疑心。”帶頭進來家中,吩咐僕人為寇夫人及從人準備房間、張羅晚宴,自己領著眾人來到書房。 張堯封忍耐了許久,一進來就迫不及待地抓住文彥博雙手,道:“文公子,你一定要救救曹府。” 文彥博愕然道:“我如何能救得了曹府?”張堯封道:“目下官府認定是曹丰員外傷了崔良中員外。曹丰雖然失踪,下落不明,但這件案子疑點極多,文公子聰明絕頂,為我生平僅見,還望你能查明真相,還曹府一個清白。” 文彥博道:“那好,你既要真相,我來問你話,你要如實回答。若是言語有得罪之處,彥博也是情非得已。”張堯封道:“公子有話儘管問,堯封不敢隱瞞。” 文彥博道:“昨晚宴會被建侯鬧了一場後,你去了哪裡?”張堯封道:“曹教授父子邀請我去曹家小酌,我跟文丈招呼了一聲,就跟他們一道走了。” 文彥博道:“只有你們三個人離開知府衙門麼?”張堯封道:“不,還有兵馬監押曹汭曹將軍。當然,還有曹教授的從人、車夫等。” 曹誠在宴會上一眼相中了張堯封,當晚就邀請他回府,足見誠意。到曹府後,曹誠命人備宴治酒,還命兒媳婦戚彤和女兒曹雲霄出來敬酒。張堯封早聽聞曹雲霄國色天資,美貌無雙,堪稱南京第一美人,一見之下,當場呆若木雞,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有如此艷福,能夠娶到如此天仙般的佳人。待到曹雲霄端酒盈盈走到面前,聞見她身上的馨氣,愈發心旌搖盪、不勝陶醉。當即對曹家死心塌地,賭咒發誓要對曹雲霄好一輩子。席間大夥兒興致都很高,一直在談要如何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事。飲得半醉不醉時,曹誠便命僕人扶張堯封到客房睡了。直到今天早上官府的差役找上門來,曹府上下才知道昨晚崔良中在知府衙門遇刺之事。 沈周道:“張兄如何能肯定曹教授是今日早上才知道崔員外遇刺?”張堯封道:“我當時人就在曹府,親眼看見曹教授臉上驚愕異常的表情,那是斷然做不得偽的。他聽說官府懷疑是曹丰下的手,聲音都在發抖,連聲道:'不可能,這不可能。'當聽說曹丰不見了踪影時,當場就暈了過去。” 文彥博道:“果真如此的話,曹教授應該是毫不知情。那麼曹丰半夜失踪,曹丰妻子難道沒有發現麼?” 曹丰妻子名叫戚彤,即是應天書院始創者戚同文之孫女。 張堯封答道:“聽戚彤娘子說,昨晚她的孩子有些發燒,她放心不下,過去睡在了孩子房中,並沒有跟曹丰睡在一起。”頓了頓,又道,“雖然曹丰失踪了,但我也不認為是他殺人。昨晚我們幾個都喝得醉熏熏的,若是他剛剛殺了人,他怎麼還會有心情喝得下酒?” 張建侯道:“這還不簡單,他知道自己的匕首上塗有劇毒,以為崔良中死定了,當然可以放心喝酒。結果散席後,他從什麼地方聽到了風聲,得知崔良中還活著,嚇得魂不附體,所以連夜逃走了。” 張堯封道:“這個……也不能因為曹丰人不見了就斷定是他殺人啊,也許他去了別的什麼地方。”他本人也覺得自己的辯解太過無力,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到後面幾個字時,已是幾不可聞。 包拯卻道:“張兄說的對,官府認為曹丰是兇手,僅僅是因為有人看見他跟崔員外爭吵,緊接著他又失了踪,但並沒有真憑實據來定他的罪。” 張堯封大喜道:“包公子也相信曹丰不是殺人兇手?”包拯道:“不,我只是說目前沒有實證證明曹丰殺人,並沒有說他不是兇手。” 沈周道:“既沒有目擊證人,也沒有找到凶器和毒藥等物證,控告難以進行,所以提刑司才急需捕獲曹丰,以口供來定案。” 包拯道:“張兄,有一件事極為關鍵,我必須得冒昧問你一句,你可知道曹教授為什麼選上了你作女婿?” 眾人其實心中都想知道曹誠為何看上了張堯封這麼個門客,但又覺得直接問出來太過傷人,有所猶豫,想不到最後還是由包拯問了出來。 張堯封面色一紅,囁嚅道:“我自己也很意外,忍不住問了曹教授,他說他無意間在宴會上見到我,覺得我眼睛細長而有深光,是大貴人之相,所以決定將愛女相許。” 張小遊道:“這種騙小孩子的話你也相信?曹誠答應將寶貝女兒嫁給你,是不是讓你用那本陸羽《茶經》作為聘禮?” 張堯封極為愕然,愣了一愣,才紅著臉道:“沒有啊。曹教授根本不知道我手中有陸羽真跡呢,從始至終,他提都沒有提過《茶經》兩個字。你們怎麼會這麼想?” 文彥博忙道:“張兄千萬不要介意,並不是我們刻意要這麼想,只是覺得事情太過巧合。”當即說了昨晚曹誠和先後來找父親文洎提親之事。 張堯封回過味來,訕訕道:“曹教授選中了我是沒錯,可崔員外向文丈提親的卻是文公子你呀。” 當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沈周道:“哎呀,我們完全忽視了這點啊。這說明崔良中根本不知道張兄手裡有陸羽《茶經》,甚至他根本就不知道曹教授選中的是張兄。他跑出大廳與曹丰爭執,不過是因為在文丈面前丟了面子。” 包拯沉吟道:“這裡面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那就是曹教授嫁女到底是不是為了張兄手裡的《茶經》?如果是,他又是什麼時候知道《茶經》在張兄手上的?” 文彥博道:“以曹教授昨晚積極的態度來看,他應該是昨晚在宴會上無意中知道的,不然他早在宴會之前就主動籠絡堯封了。”話一出口,便意識到有些不妥當,忙對張堯封解釋道,“噢,我的意思是,如果曹教授真的是意在《茶經》的話。” 包拯道:“這就更不合常理了。” 昨晚知府大宴華賓雲集,人情洶洶,可以說熱鬧得很,也混亂得很。曹誠既是打定主意為愛女尋覓佳婿,必定會聚精會神地觀察在座學子,品度外貌才學。張堯封因為寄人籬下,為人低調,從來沒有透露過手中有陸羽原版《茶經》,知道此事者寥寥無幾,曹誠不可能恰好在昨晚宴會上打聽到這件事,再臨時起意要將女兒嫁給《茶經》的主人張堯封。 即便真的有人在晚宴上告訴曹誠,說南京通判文洎門客張堯封有原版《茶經》,曹誠覺得可以利用《茶經》來對付崔良中,動了心思,不惜犧牲女兒的終身幸福,趕過來向文洎提親,那麼他開口詢問的必然是門客張堯封如何如何。但事實是,寒暄過後,曹誠開門見山地問的是侍奉在文洎背後的年輕人是誰,文洎回答說是門客張堯封後,曹誠似是頗為失望,說了一句:“原來是文公的門客。”由此可見,在昨晚宴會之前,曹誠既不認識張堯封,也沒有聽過其名字,只是純粹從外表上相中了張堯封,所以才趕來提親。而曹誠眼中的外表,顯然不是以五官端莊英俊來衡量,而是有沒有貴人之相。 包拯簡略分析了經過,眾人都深為其推斷折服,連連稱是。文彥博心中卻頗不是滋味:原以為曹、崔兩家爭搶張堯封,不過是為了他手中的《茶經》,現在看來完全是為了他這個人,自己自小就有的才子風頭完全被一名食客蓋過去了。 沈周涉獵廣泛,所學甚雜,道:“我有讀過《麻衣相法》,裡面有專門的'相眼法',確實提過眼細長而有光潤者是貴人之相。” 張小遊歉然道:“看來曹家還真是看上了張公子的人,而不是為了什麼《茶經》。張公子,不好意思啊,適才我言語太過魯莽。” 張堯封自己反倒半信半疑起來。張氏原是江南大族,自入宋後家道日益中落,他少年時又父母雙亡,愈發窮困,兄長張堯佐離家出走,張家只剩下他一人,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幾經輾轉,勉強投到文氏門下當門客,生活才算安定下來,不再為一日三餐發愁。但他目下已經二十五歲了,還只是個依附於文家的落魄門客,無法自立,這就是所謂的大貴人之相麼?曹家到底看上了他什麼,肯將天人般的女兒曹雲霄下嫁? 他心頭的疑雲越來越重,旁人愈分析曹誠嫁女僅僅是因為他的面相,他不以為中肯,反倒愈發覺得曹家可能是別有用心。而他身上最值錢的物事就是陸羽所著的《茶經》了,當初兄長張堯佐與他反目出走,也正是因為這本茶書。自己的親兄長尚且覬覦家傳之寶,意圖高價賣掉,更何況姓曹外人呢?一時間,臉漲得通紅,又是激憤又是失望,道,“我要當面去問曹教授。如果他真的想要《茶經》,我就直接送給他好了,用不著拿雲霄小娘子來換。”當真賭氣起身,往外走去。 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何旁人盡皆釋然,獨獨張堯封又起了疑心,認為曹氏嫁女是為了他手中的《茶經》。 包拯忙道:“我們不妨一起去,正好當面向曹教授問個清楚。”張建侯道:“可是家裡有貴客來,寇夫人很快就該到了。”包拯道:“曹教授是我等師長,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現下他家裡出了大事,我們不能坐視不理。父親、母親大人還有寇夫人都會諒解。” 張小遊道:“哥,你和我留下準備待客不就完了嗎?讓他們幾個忙去。” 張建侯心中其實極想跟隨包拯前去查案,但轉念想到寇夫人是難得的貴客,不能有絲毫怠慢,只得同意妹妹的建議,勉強留在家中。 包拯、沈周、文彥博三人便跟著張堯封往曹府趕來。到街口時,正好遇到應天書院主教范仲淹。 范仲淹字希文,出生於蘇州,出生次年生父即病逝,其母謝氏生活無依,不得不改嫁山東淄州長山縣富戶朱文翰。范仲淹也改名朱說,在朱家長大成人。少年時的范仲淹讀書就十分刻苦,常去附近山上的醴泉寺寄宿讀書,吟詩作文,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他二十歲時,與朱氏兄弟發生口角,意外得知自己原來范家之子,這些年來一直是靠繼父的關照度日。范仲淹因此受到極大刺激,經過思考後,決心脫離朱家,自樹門戶,待將來卓然立業,再接母歸養。於是毅然辭別母親,來到當時的睢陽學舍求學,晝夜讀書不息,實在疲憊得不能支持,就以冷水沃面,繼續苦讀。 大中祥符七年(1014),迷信道教的宋真宗率領百官朝拜老子故里,車駕路過商丘,全城轟動,人們爭先恐後地觀睹天顏,只有范仲淹一人閉門不出,仍然埋頭讀書。有個要好的同學特地跑來勸他:“快去看,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萬不要錯過!”范仲淹只隨口說了句:“將來再見也不晚。”便頭也不抬地繼續讀他的書了。 次年,范仲淹進士及第,在崇政殿參加禦試時,見到了年近五旬的真宗皇帝,後來還榮赴了御賜的宴席。步入仕途後,范仲淹恢復範姓,自朱家迎回母親贍養。因其妻李氏是應天人氏,范家一直安頓在南京,範母謝氏也是病逝安葬在這裡。 多年的苦讀生涯令范仲淹有極高的文學素養,他通曉經學,尤長於。現任應天知府晏殊年紀比范仲淹小,還是孩童時就享有大名,成人後更是天下人被視為大宋文壇領袖,但他生平最看重范仲淹,對其人品學問極為佩服,到應天上任後,湊巧范仲淹因喪母回到南京,居家服孝,便極力邀請范氏主持應天書院教務。原先的書院主教戚舜賓已然病逝,助教曹誠也升任府學提學,忙於官場應酬,加上年紀已大,無暇理會書院事務,范仲淹遂慨然應命,制定教務,捧書講讀,孜孜不倦。他主持應天書院後,擇生只有品德和學業上的基本要求,沒有年齡、身份和地域的限制,生徒來源廣泛,院生可以隨意流動,不受地域、學派限制。與別的書院不同的是,應天書院要求教師作表率,每當給諸生命題作賦,范仲淹會先作一篇,掌握試題難度和著筆重點,使諸生迅速提高寫作水平。由於范仲淹在道德學問上堪為表率,應天書院學風蔚然。 為了工作方便,范仲淹甚至拋下城中妻兒,搬到書院學舍居住。因還在為母親服喪,他沒有參加昨晚的宴會,剛剛才聽說曹誠家中出了事,匆忙從書院趕進城,預備前去曹府探望。 包拯等人均是范氏學生,歷來視其為楷模,對其人極是尊敬,一齊躬身行禮,叫道:“范先生。”范仲淹道:“嗯。你們也是去曹府的麼?很好。” 一句“很好”,表達了對包拯幾人的讚賞。曹誠是應天書院長官,范仲淹本來還想約上幾位教官一齊來探望,都被眾人以各種理由推脫,顯然是因為曹丰惹上了人命官司,旁人避之不及、唯恐沾身,他只得獨自一人前來。而包拯、沈周、文彥博這幾名學生明明是官宦子弟,深知內中的干系和風險,卻能不避嫌疑前去曹府,著實難得。師生幾人遂聯袂往曹府而來。 曹府位於城東北的忠字街,宅邸面積極大,佔據了整整半條街。曹府大門處聚集了許多人,不少是提刑司的差役,正吵吵鬧鬧,喧囂不已。 原來提刑官康惟一派了人來逮捕府學提學曹誠。這是官府的一貫做法,對於逃亡的重犯,往往將其家屬逮捕拘禁,以逼迫犯人自行投案。 曹丰妻子戚彤卻挺身而出,將眾公差擋在門外,聲稱公公有病在身,難以起床,她願意以身相代。差役奉有嚴令,不肯通融,一定要帶走曹誠。 兵馬監押曹汭私宅是曹誠贈送,與曹誠宅第毗鄰。他聞聲趕來,厲聲斥責差役,稱曹誠有提學官職在身,有刑贖的特權,自身犯法尚有迴旋的餘地,更何況行凶的只是其子?差役們雖不敢回嘴頂撞於他,卻也不肯就此退去。 范仲淹上前道:“曹丰既然已連夜棄家逃走,可見是下定了決心,斷然不會因為父親或是妻子被拘便重新回頭。” 領頭差役道:“可要是曹教授也跟著逃跑了怎麼辦?小的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范仲淹道:“曹誠建造書院,造福一方百姓,有目共睹,範某願意以身家性命為曹教授作保。各位,你們不像那些大官人,他們都是在這裡做幾年地方官後就會離開,或是升遷,或是轉遷,曹家是興是衰、是死是活跟他們沒有關係。但你們不同,你們都是本地人氏,都有後代,如果你們還希望自己的子孫能在天底下最好的書院得到最好的教育,請聽範某一言,暫且退去吧。” 這番話說得真摯懇切,連范仲淹自己都深為動容。全場登時鴉雀無聲,連一聲咳嗽也不聞。 過了好大一會兒,領頭的差役才道:“范先生說的極在理,下吏回去後,一定會將先生原話轉告給康提刑官。” 他明明知道長官康惟一對姓范的一向都沒有好感,因為當年導致他祖父康保裔孤軍無援戰死的罪魁禍首就是范廷召,還是向范仲淹鞠了個躬,帶領手下轉身便走。 戚彤上前襝衽行禮,謝道:“多謝范先生及時解圍。曹將軍,范先生,幾位公子,請進去說話。” 包拯正要跟隨眾人進府,忽見一旁橫塞軍指揮使楊文廣正朝自己招手,心念一動,走過去問道:“小楊將軍是叫我麼?”楊文廣點點頭,道:“有一件事,不知道跟曹丰失踪有沒有關係。” 原來他與曹汭關係友善,每每來南京公幹,並不住在公家驛館,而是藉住在曹汭私宅中。昨晚知府宴會散後,曹汭去了隔壁曹誠家繼續飲酒,他獨自回來曹汭家就寢。到半夜時,喝醉了酒的曹汭被隔壁曹誠府上僕人送了回來,他起身安頓好曹汭,自己卻再也睡不著,便起來在庭院中散步。曹汭家的小花園與曹誠家中的大花園兩兩相通,中間僅隔有一條水溝。當他正在水溝邊徘徊時,意外見到對面曹誠花園中有一條黑影閃過,速度快得驚人。他是軍人,反應比尋常人敏捷得多,忙喝叫了一聲。那黑影當即奔他而來,大約是想殺他滅口。一交手,便各知對方武藝不弱。那黑衣人見一時間難以取勝,又怕驚動眾人,揚手打出了暗器。楊文廣見到火星閃耀,揣度應該是火器,忙滾地避讓開去。那暗器果然是一枚火蒺藜,“啪”地一聲炸開,威力頗大。等他再起身時,那黑衣人已經不見了踪影。 包拯道:“火蒺藜?那不是軍用裝備麼?”楊文廣道:“正是。正因為如此,我當時認為那有一身好武功的黑衣人一定是軍人,潛入這裡是想要對付曹汭,所以我也沒有警示曹教授府上,而是立即回去,安排侍從加緊巡查,在曹汭房間佈置了守衛。不過那黑衣人始終沒有再來,大約知道自己行踪已經暴露。今日一早,我叫醒曹汭,告知他此事,他治軍嚴厲,對待下屬頗為苛刻,也認為一定是哪名受過處罰而心懷不滿的軍士前來報復,並沒有太當回事。但我聽說曹教授府上出了大事,曹丰牽扯命案、連夜潛逃,感覺事有蹊蹺,這也許不是巧合。” 包拯道:“將軍認為那黑衣人可能跟曹丰失踪有關?”楊文廣道:“這我可不敢肯定。我只是覺得昨晚曹丰在知府宴會上殺人已然十分奇怪,完全不合情理。久聞他與戚家娘子恩愛萬分,就算真是他行凶,身為男子,怎麼可能拋下老夫妻兒獨自逃生呢?況且他有名有姓,算得上是這南京城中的頭面人物,人人認得他相貌,又能逃到哪裡去?” 包拯道:“小楊將軍的意思,似乎並不相信曹丰會行凶殺人?”楊文廣道:“其實我是什麼看法並不重要,我又不是司法官員。事實是,曹丰只是人不見了,既沒有證據證明他殺了人,也沒有證據證明他沒有殺人。” 包拯驀然得到某種提示,全身登時一震。 楊文廣卻沒有留意到對方的異常神情,道:“另外還有一件怪事,我適才因為想到昨晚黑衣人出現可能跟曹丰失踪有關聯,特意趕去提刑司將昨晚與蒙面人交手的事告訴了康提刑官。結果康提刑官十分冷漠,不但不命書吏做筆錄,還讓我不得再對他人透露此事。我猜想也許因為火蒺藜是軍備武器的緣故,提刑官不便過問兵馬監押司之事,也不願意將事情複雜化。” 包拯道:“既然小楊將軍已經得到提刑官囑咐,為何還要違令將這件事告訴我?”楊文廣道:“楊某擔心內中另有隱情,令清白的人無辜蒙冤。昨晚包公子吟誦拆字詩:'石皮破仍堅,古木枯不死。'楊某印象十分深刻。包公子為人,我信得過。況且這件案子牽涉到府學提學曹教授,他名義上是你恩師,你絕不會袖手旁觀。還有你那位內侄張公子,雖然有些莽撞,卻跟你一樣,一身浩然正氣。” 包拯點點頭,道:“多謝小楊將軍信任。我可以向你保證,包某一定竭盡全力找出真相,不會讓無辜者蒙難。但如果真是曹丰行凶殺人,我也不會顧念師門恩情,勢必要將他繩之以法。” 楊文廣欣慰一笑,道:“好,那我就告辭了。包公子有事需要幫忙的話,可以派人來寧陵軍營找我。”包拯道:“是。將軍多保重。” 目送楊文廣上馬,直到人騎消失在視線中,包拯這才進來曹府。卻見眾人正等候在廳堂裡,范仲淹和戚彤並不在當場,只有曹府管家陪同在一旁。 文彥博道:“小楊將軍跟你說了些什麼?”包拯道:“這個……我們回去再說。范先生人呢?”文彥博道:“曹教授只願見范先生和曹汭兩人,所以曹夫人陪他們進去了。” 包拯道:“也好。管家,我想去看看曹公子的房間,可以麼?”管家遲疑道:“這個……” 正好戚彤出來,聞言道:“包公子是好意,不礙事,我帶你們去。”親自引著包拯往內庭走去。 文彥博等人料想包拯要去尋找關於曹丰失踪的線索,忙跟了過去。 曹丰夫婦的居室很大,佈置得也相當華麗,帷幔重重。只是房間裡一片狼藉,似是被人翻尋過。 戚彤道:“這是提刑司派來的官差所為,說是要尋找我夫君用以殺人的凶器和毒藥。”沈周深為嘆息,道:“即使有線索,也完全給毀了。” 戚彤道:“各位公子想知道什麼,可以直接問我。我今早醒來後,先安頓好孩子,再回來房間,卻是不見夫君在床上。問了婢女,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以為他去了前院,尋過去還是不見人影。門僕也說,沒有見過少主出去。正覺得奇怪時,官差就找上門來了。” 沈周曾聽父親講過如何勘驗案發現場,忙問道:“那麼娘子最早進來房間時,可有發現什麼異樣?” 戚彤道:“嗯,我進來的時候,房門大開著,裡面一切如常。只有床上的被子掀開了,看起來就是夫君平時起床後的樣子。官府的人聲稱我夫君是畏罪潛逃,但櫃子裡的金銀珠寶什麼也沒有少。各位應該知道,我夫君一向生活富貴,吃不得苦,他若要逃走,怎麼可能身上不帶金錢呢?” 文彥博道:“不錯,是這個道理。那麼娘子是不相信曹丰員外殺人了?”戚彤斬釘截鐵地道:“當然不相信。我夫君身上從來不帶刀,什麼匕首、毒藥之類,我更是聞所未聞。再說了,他有什麼理由一定要殺崔良中崔員外呢?崔、曹兩家爭鬥多年,但只是在生意上、利益上有所衝突,也不至於到要殺人的地步。” 包拯道:“可是曹丰員外的確連夜離家出走了,連門僕都沒有驚動,娘子認為是什麼原因呢?”戚彤道:“這個……我實在猜不到。” 她遭逢巨變,丈夫曹丰失踪,公公病倒,小姑子曹雲霄空有貌美之名,遇事毫無主見,她不得不以曹家媳婦的身份挺身而出,成為家中的主心骨,奔波忙碌。然而到了此刻,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坐在圓凳上。眾人見她臉色蒼白,胸口劇烈起伏不止,顯是身心劇疲,只得讓婢女扶她去歇息。 沈周道:“這實在有些奇怪,曹丰連夜出逃,連門僕都不知道,難道是翻牆出去的?張兄,依你看……”轉身卻不見了張堯封,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文彥博道:“堯封應該是暗中去會他的未婚妻了。先不管他,小沈提醒得有理,就算曹丰半夜逃走,也斷然不會翻自家的牆出去。如果不是那門僕說了假話,就是……” 沈周已然會意過來,接道:“就是曹丰借道另一邊的曹汭府上溜走了,抑或是他現下人就藏在曹汭那裡。不如我們一會兒直接問曹汭。” 包拯道:“不,曹汭沒有牽扯進這件事。”當即說了指揮使楊文廣的一番話。 按照楊文廣的描述,曹汭被送回家時他就醒了過來,當時酒宴新散,曹丰也應該還在曹府家中,這一點不難向曹府眾僕人驗證。而楊文廣安頓了醉酒的曹汭後,就來到兩曹相通的花園,不久後發現了黑衣蒙面人,在水溝邊與其交手。黑衣人逃走後,他立即布派人手加強了曹汭府上的巡視,他本人也一夜未睡,直到天亮。在這樣的情況下,曹丰想要悄無聲息地自曹汭府上溜出,實比從自家溜出要難上千百倍。 沈周瞪大了眼睛,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那黑衣人會不會就是曹汭?”文彥博道:“當然不會。小楊將軍武功何等了得,曹汭若是有跟他對仗的本領,何須用毒藥殺人?” 包拯道:“聽小楊將軍說,那黑衣人身手矯捷,武功不比他差多少,有那樣一身功夫,一定是自小習武,勤學苦練。曹汭生於富豪之家,自小生活在僕人婢女的包圍中,若是他會武,早就在南京傳揚開了。那黑衣人一定不是曹汭!” 沈周道:“事情越來越奇怪了,曹汭人不見了,又憑空多出了一個黑衣人。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包拯道:“先不管那黑衣人,也許正如小楊將軍所言,他闖入曹府,只是想要對付曹汭。但曹汭不可能平地消失,如果沒有人看到他出去,那麼就只剩了一種情況,他人還在曹府中。” 文彥博道:“對,如此推測最合情合理!而且我猜想曹丰也不是半夜得到消息溜走,而是今早官府尋上門來時才倉促躲了起來。曹府這麼大,他藏在暗處,外人絕難發現。” 沈周道:“這麼說,戚彤剛才是在對我們說謊?我看不像啊。”包拯沉吟道:“猜測無益,不如找機會當面直接問她。” 文彥博道:“你沒有見到戚彤願意替公公曹教授坐牢麼?她的性格軟中帶硬,即使知道曹丰下落,也絕不會吐露半分的。”沈周道:“有理。彥博,不如由你出面,讓張堯封去問曹家大小姐曹雲霄試試。” 三人正在低聲商議,有僕人奔過來叫道:“范先生出來了,有請幾位公子出去。” 幾人忙趕來前院,卻見曹汭正拱手告辭出去,范仲淹尚留在堂中。 文彥博上前問道:“范先生見到曹教授了麼?他老人家人可還好?”范仲淹道:“恩師受的打擊不小,需要好好靜養。我代他謝謝你們幾位的好意。”他發跡前受教於應天書院,尊奉曹誠為師長,終身不渝。 范仲淹道:“關於曹丰這件案子,我問了恩師,他說曹丰絕不會殺人,他們父子昨晚參加宴會的目的,就是要為雲霄小娘子選一門好親事。” 沈周道:“先生可有問曹教授為何選中了張堯封?”范仲淹道:“嗯,恩師說他花重金聘請了一名江湖相士,名叫王青,將其裝扮成僕從帶進了宴會,預備用相術來挑選女婿。” 相術在中國有著極為悠久的歷史,先秦時便已風行於社會。通常是由相士通過觀察人的面貌、五官、骨骼、體態、氣色、語言、舉止等,看出其人的善惡、忠奸、賢愚,並由此推知其過去未來的吉凶、禍福、貴賤等。到漢代時,相術甚至步入了政治,女相士許負曾受命給漢初帝王、大臣看相,預言無不應驗。五代末年,天下出了兩個非常有名的相士:麻衣道人與陳摶。麻衣道人是陳摶的師傅,生平事蹟不顯,只留下《麻衣相法》一書流傳於世。陳摶的名氣則要大得多。他周遊天下時,在關中華山遇到了當時還是平民的趙匡胤,陳摶一見到他,斷定他將來必定擁有天下,於是指點他去從軍。之後趙匡胤因戰功赫赫,步步高引,最終發動兵變,黃袍加身。陳摶得知消息後,撫掌長笑道:“天下自此定矣。” 自陳摶以來,相術愈發風行於世,不少人以此為職業,靠看相謀生。曹誠不知道如何起了利用相術選婿的主意,他自己最先看上的是沈周,認為其人文雅可親,但那相士王青極力反對,告知這人雖有官運,卻是克父克子之命。曹誠對這王青極是信任,簡直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遂就此作罷。王青又稱在座學生中,唯富弼有宰輔之相,可惜曹誠知道應天知府晏殊事先已相中富弼為婿,不敢與其相爭,只能退而求其次。王青便又推薦了宋郊、宋祁兄弟。恰在此時,南京通判文洎命門客張堯封去尋兒子回來,王青一眼留意到張堯封,登時大為驚嘆,稱此人為大廳眾人中面相最貴者,將來必為王侯。曹誠深信不疑,為避免節外生枝,立即起身去與文洎寒暄,詢問張堯封姓名家世,及時定下了婚事。 眾人這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雖然覺得曹誠以府學提學之尊,僅憑相士之言便定下寶貝女兒的終生大事,如此行事未免輕率可笑,卻也為他操心女兒婚姻的良苦用心感動。 范仲淹也很是感慨,嘆道:“我真不知道恩師居然還好相術這一套。方塘之鑑形可識,方諸之鑑心始得。相形何如更論心,以貌取人當有失。君不見,虞皇、項籍兩重瞳,成湯、曹父皆九尺。” 包拯道:“曹教授可有提到曹丰與崔良中崔員外的爭吵?”范仲淹道:“曹丰告訴過曹教授,說他昨晚方便回來時,崔良中在宴會廳門前將他堵住,稱曹氏父子合謀算計他,他不會就此善罷幹休。曹丰莫名其妙,崔良中卻辱罵不休,二人差點兒動了手。” 沈周道:“崔良中生氣是因為他冒昧向文丈提親、丟了面子,他認為是被曹教授刻意算計了,其實是他自己誤會,怪不得曹教授,也怪不得曹丰。” 文彥博道:“如此推算起來,崔良中並不在意誰來當他的女婿,他只是要跟曹家爭。曹家相中了誰,他就要立即搶過來。如此行事,當真霸道得可以。只苦了他自己的女兒,那位崔都蘭小娘子亦是十分可憐了。”忍不住嘆息一番。 范仲淹道:“話說到這裡,我正好有一事相求。你們幾個都是書院最聰明最出色的學生,希望你們能找出事情背後的真相。無論曹丰殺人也好,沒殺人也好,都要設法找到他,給恩師一個交代。本來恩師家中有事,該我自己出面,可我家中……” 他遭逢母喪,妻子李氏又新生下次子,加上長子亦尚在襁褓之中,應付應天書院的日常事務已然吃力,確實沒有多餘的精力來調查曹丰的案子。 文彥博人最機靈,立即接話道:“范先生放心,曹教授既是先生的恩師,又是我等的恩師,我們一定會盡全力找到曹丰。”范仲淹道:“好。你們還要等張堯封麼?那我先走了。” 幾人剛將范仲淹送出門,張堯封就匆匆從內庭出來。他當真是與曹雲霄偷會去了,不過卻不是他主動求見佳人,而是曹雲霄派婢女暗中將他叫了進去。本來像她這樣的未婚大家閨秀,不便私召男子相見,然而曹家忽遭大變,家中沒有男子可以當家做主,她已與張堯封有婚姻之約,向未婚夫私下求計也算不上太過越禮。 張堯封臉色怪異,低聲道:“我可能知道曹丰藏在哪裡了?”文彥博道:“是曹府麼?我們早就猜到了。” 張堯封道:“曹府?不,不是曹府,是……”見左右尚有曹府僕人,忙將到口的話縮了回去,道,“走,先離開這裡再說。” 四人出來曹府時,外面日已過午,居然已經是未時了。各人均沒有吃午飯,飢腸轆轆,遂就近尋了家飯館坐了,預備要些酒菜,邊吃邊談。 宋代商業發達,朝廷鼓勵官民享樂,城市風情濃郁,茶樓酒肆都是面朝大街,且多為重重疊疊的高樓。這家飯館名“望月樓”,位於忠字街和禮字街的十字路口,是南京最豪華最氣派的酒樓。酒樓的主人姓樊,但不常在南京,據說他在朝廷中很有點根底兒,連大茶商崔良中擴張商業最瘋狂之時,也沒敢打望月樓的主意。 與大多數酒樓不同的是,望月樓的正樓上下兩層都被用作了客房,真正吃飯飲酒的地方則在樓後的園子裡,稱作“望月園子”。這是一座典型的庭院園林式酒樓——院中廊廡掩映,東、西各排列著小閣子,各有單獨的名字,如“叢玉”、“夾竹”、“報風”等。五步一室,十步一閣,吊窗花竹,各垂簾幕。修竹夾牗,芳鄰匝階,良卉噴香,佳木秀陰。一入其中,便令人感到心曠神怡。 文彥博一進樓便向迎客的跑堂後生道:“博士,要雙泉。” 之所以偏愛這間名叫“雙泉”的閣子,倒不是因為它正好在庭位於院中間,是一間獨立的雅室,兩面環水,窗外有小橋流水的景緻,而是他成人後寫過一首《雙泉》的詩:“長劍並彈霜氣豪,白虹半折秋雲高。濯纓洗耳更何處,世人回看輕鴻毛。”暢述生平之志,一直視為得意之作。湊巧望月園子中有一處名為“雙泉”,每每他來這裡飲酒,都會習慣點名要那間閣子。 那跑堂後生姓林,唱了個喏,道:“不巧得很,雙泉已然有客官佔了。對不住了,文衙內。” 文彥博道:“這不奇怪,現下已然過了正午,許多客商習慣午睡後再吃午飯,興許是我們不巧趕上了。”跑堂後生道:“也不是,是住在二樓一位名叫黃河的客官長包了這間閣子。” 文彥博大是奇怪,道:“只聽說有富商在望月樓長包房間的,長包閣子倒還是第一聽說。” 跑堂後生做的是迎來送往的營生,口齒極是伶俐,笑道:“那位黃公子跟文衙內一樣,也極愛'雙泉'的清淨,可有時候他下樓來吃飯,'雙泉'往往被別的客官佔了,他便乾脆出重金包下了'雙泉'。只要他人還在南京,'雙泉'就歸他一人使用。文衙內,雖然你是常客,但我家主人說了,望月樓能屹立百年不倒,靠的就是一個信字,怕是你這一陣子都不能進'雙泉'了。不過咱們望月樓不獨有'雙泉',其它閣子的風景也不錯。而且說實話,咱望月樓最厲害的本事是菜餚鮮美,風景倒還在其次。各位公子說是也不是?” 眾人一起笑了起來。沈周道:“我們又沒有說不去別的閣子,你倒是說出來這麼一大串由頭。” 跑堂後生道:“那感情是,小的就知道幾位公子是最明白事理的人。”引著幾人隨意進了一間閣子。又問道,“公子們想吃點什麼?糖醋溜魚、鵝鴨排蒸、燒臆子、還元腰子、烷肉、乾脯、雞皮麻飲、麻腐菜……” 他推介的全是望月樓最出名的招牌菜,如排在第一的糖醋溜魚全稱是糖醋軟煙鯉魚焙麵,此菜選用本地鯉魚,融合麵粉烹製而成,魚體依稀透明,集鮮、香、甜、酸、咸五味,甜酸對比適度,鹹味隱而不現,入口鮮,回味香,鮮美無比,奇香襲人,聞者垂涎。 文彥博知道沈周為人隨和,包拯則對食物一向不在乎,便道:“我們都餓了,還是盡快上些容易做的菜,胡芹幹、豆干、扒猴頭、乾脯各來一大盤,再要四份焦餅,四份麵湯。” 跑堂後生笑道:“好咧。文衙內明明是隨父宦居於商丘,點菜卻比咱本地人還要地道。”又問道,“還要多燙一壺林酒麼?”文彥博道:“不必。你先去吧。” 等跑堂後生打簾出去後,張堯封才道:“適才在曹府人多眼雜,不方便說話。事情是這樣,我聽雲霄說,她兄長很可能逃去了他的情婦那裡。” 幾人聞言極是吃驚。文彥博道:“曹丰居然還在外面養有情婦?她叫什麼名字?”張堯封道:“雲霄小娘子也不知道。” 原來自從曹誠散財興學以來,就將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應天書院上,曹家生意的賬務交給兒媳婦戚彤處理。近一年來,戚彤發現賬上有幾筆不明去向的巨額支出,都是由丈夫曹丰親自從賬房領取。她覺得蹊蹺,詢問過丈夫,曹丰卻支支吾吾,不肯明言。曹雲霄與嫂子感情很好,知道這件事後,暗中告訴戚彤道:“上次我去廟裡還願,轎子經過禮字街時,我從轎帘裡看到哥哥站在街角跟一名戴著帷帽的婦人說話。開始還以為是媒人,後來見兩人神態甚是親暱,忙命轎夫停下轎子,叫了一聲,那婦人立即轉身走了,簡直跑得比兔子還快。我問哥哥那人是誰,哥哥卻說誰也不是。嫂子,我敢向你打包票,哥哥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那些金錢都是給那女人購置房產、僕從用的。”戚彤聽後無語,從此再也不提這件事。由於她的隱忍和寬容,夫婦之間始終得以相安無事。眼下曹丰失踪,出走時又沒有帶走任何財物,照曹雲霄看來,兄長一定是逃去了情婦家。 張堯封道:“如果曹丰還躲在家中,不可能連雲霄也瞞過,她自己也著急找到兄長,想問個明白呢。” 文彥博道:“那麼關於那個情婦,有沒有可以追查的線索?”張堯封道:“沒有。曹夫人自己都不願意管丈夫外室之事,府裡還有谁愿意多管閒事呢?” 一時也想不到別的辦法,遂等飯菜送上來,匆匆吃了。 出來庭院時,正遇上跑堂後生引著兩人過來。那林後生是個熱心人,招呼道:“文衙內,這位就是包下'雙泉'的黃公子。這位是他的從人。”忙為雙方引見。 那位名叫黃河的男子身長五尺餘,圓面高額,戴著黑冠,穿著一身長袖緋衣,雖然才二十歲出頭,卻彪悍強健,顧盼有威,極有豪俠的氣概。眾人一見之下,便暗中各自喝了聲彩。 黃河略略抱了抱拳,道:“小弟姓黃,單名一個河字,這位是小弟的從人,姓楊名守素。” 文彥博便報了己方姓名,試探著問道:“黃公子到南京是遊玩還是公幹?”黃河道:“算是遊玩吧。小弟聽說南京每年在五月二十五日尪公誕時有鬥茶大會,薈萃天下茶道名家,神往了很久,今年是特意趕來看鬥茶大會的。” 文彥博道:“原來如此。距鬥茶大會還有一些時日,商丘名勝不少,願黃兄遊覽盡興。”黃河道:“有心。多謝。”遂拱手作別。 離開望月樓後,文彥博幾人仍然對適才那富家公子黃河印象深刻。 張堯封道:“這位黃公子氣度非凡,一定不是普通人。”文彥博開玩笑道:“如果能請來相士王青,說不定一眼能看出這位黃河公子是什麼人。” 張堯封明明是寄人籬下的處境,卻因為相士一語而改變命運,雖然慶幸自己能夠因此與南京第一美人曹雲霄定親,但畢竟自己與相士所言的王侯之相還差十萬八千里,聽文彥博玩笑,不由訕紅了臉,急忙告辭,自行回去文府。沈周、文彥博則跟隨包拯回來包府。 拐上習字街時,遠遠見到一名四五十歲的男子正在崔府大門前探頭探腦地張望。沈周一眼認出那人來,道:“那不是府學的刻書匠人高繼安麼?” 應天府學負責應天全境的教育,需要大批圖書做為課本,因而建有專門的書坊,聘請刻書匠人主持,自行刻書印書。這高繼安是南京本地人氏,雕版手藝一流,但出活兒其慢,府學提學曹誠實在不能忍受,新近又花重金從天下刻書中心杭州聘請了一名叫畢昇的匠人。這畢昇不知道用了什麼新法子,製書又快又好,竟然後者來居上,替代高繼安成為新任官書坊主持。高繼安自曹誠重建應天書院便開始主持書坊,本有元老資格,結果反而淪落為畢昇下屬。 正疑惑高繼安為何會出現在崔良中門前,而且神態如此神秘,忽見崔府大門洞開,奔出來幾名健壯的男僕,反扭住高繼安手臂,強行往門內拖去。 高繼安一邊掙扎,一邊大叫,忽轉頭見到包拯一行人,如遇救星,忙道:“包公子,文公子,沈公子,救救我,快救救我!” 眾人奔過去喝止僕人,問道:“做什麼?”一名僕人道:“這老漢鬼鬼祟祟地在門前窺望,小的們疑心他跟主人遇刺有關,正要將他帶進去交給我家小娘子審問個清楚明白。” 沈周忙道:“你是新來的麼?居然不認得高司務,他是應天府學的刻書匠人。”高繼安忙道:“正是正是。我跟崔員外認得,還幫你們崔府刻印過族譜呢。剛剛是湊巧路過貴府,有心進去探望,但又見大門緊閉,心中略微遲疑,所以才有所誤會。” 那僕人聞言,又見有旁人做證,便命人放開高繼安。高繼安虛驚一場,再也不提“探望”二字,忙不迭地謝過沈周幾人,一溜煙小跑去了。 沈周卻是突發奇想,提議道:“我們去看看崔員外如何?” 他生平對醫藥興趣極濃,聽醫博士許希珍說崔良中刀傷之餘,身上還中了罕見的奇毒,不免極想親眼一見。 文彥博忙道:“這不好。我們跟崔良中非親非故,忽然前去探訪,徒令讓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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