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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二十八章決戰澳網

獨自上場 李娜 4193 2018-03-10
托馬斯離開之後,他的工作由薑山暫時頂替。 這一階段,薑山非常忙碌,他本來就要為我負責許多生活瑣事,現在又要肩負起教練的責任,他變得更加沉默了。 薑山給我安排的第一場比賽是2011年在悉尼站舉辦的世界頂級巡迴賽。我對這類比賽已經習以為常。按慣例,賽前活動結束後運動員會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然後準備比賽。 但我不想去吃東西。 我靠在沙發上,身心俱疲。這是我們這個小團隊的艱難時刻,我沒有合適的教練人選。我的傷口隱隱作痛,我看不出來繼續比賽有什麼意義,那個在我心頭閃過無數次的念頭又一次跳出來,我覺得很累。 這並不是因為當天訓練任務重,而是精神壓力的作用,我覺得這一路走過來很辛苦、很累,我很想休息。

長久以來,這種夾雜著焦慮和無奈的精神壓力讓我非常痛苦,取得成績時,我覺得自己還可以支撐,一旦陷入低谷,“退出”的念頭就不斷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對薑山說:“我不想打了,真的不想打了。每個對手都這麼強大,太累了,我堅持不下來了。” 薑山也很累,這從他憔悴的臉色可以看得出來,像往常一樣,他勸解我:“不管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會支持你,但我不希望你以後會後悔,畢竟我們已經來到這兒了,要不我們就試一下?” 當時我懶得答理他,自顧自去準備比賽。 也許是上天還不想讓我過早地告別網壇,也許是對手剛好也有什麼傷病發作,那場比賽,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到手了,輕鬆得連我自己都深感不安,怎麼會這樣?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嗎?

那真是我時來運轉的一個賽季,身體狀況良好,腿傷也沒有來添亂,我一輪一輪打下去,竟都異乎尋常地順利!我越打越有信心,當在決賽中打敗克里斯特爾斯拿到冠軍時,我忽然想起了賽前的沮喪,可這時,好像什麼困難都不能再壓倒我了。 我不由得偷偷念叨:其實這一路也不辛苦呀! 薑山評價我:你是個很容易受到外界影響的人,幸福和痛苦來得快去得也快,只要身體不出狀況,外界環境穩定,你就能夠發揮出比較好的水平。 我覺得他說的可能是對的。 在悉尼,我第一次拿到了巡迴賽冠軍,這也是中國人首次在高級別巡迴賽事中奪冠,這讓我小小地興奮了一下。從2004年復出到現在,我是在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紮紮實實地進步,這一點讓我很欣慰。

在悉尼站比賽奪冠的順利,讓我在接下來的2011年度澳網比賽中心情很好。 再次來到澳網,我的心情就像墨爾本的天空一樣晴朗。 澳網是四大滿貫賽事中每年最先登場的,通常是在每年1月的最後兩個星期在墨爾本舉行。這時北半球正是冰雪皚皚、寒風怒吼的時候,位於南半球的墨爾本卻是炎炎夏日。我很喜歡澳網賽場,盛夏,陽光強烈,天空湛藍,這就是我對澳網賽場的印象。 有時溫度會飆升到30多度,甚至接近40度,這無疑是比賽的一大障礙。有些選手很討厭高溫,高溫讓他們汗流浹背,無法思考,觀眾席上不時會有中暑的觀眾被拖下去,在這種情況下打球,怎麼看都不像是享受。 但我喜歡。澳網的夏天讓我想起童年,那些光腳穿“迴力”球鞋,在灼熱的灰色沙地上奔跑的日子,街邊小販攤子上的水銀體溫計有時會忽然爆裂,因為氣溫已經遠遠超過了40攝氏度。

我是武漢人,我們武漢人甚麼都不怕,尤其不怕鬼天氣。 除了天氣,澳洲觀眾對球場禮儀的重視也讓我感到愉快。 在觀看體育比賽時,一些基本的禮儀是相通的,比如,拍照時盡量不要使用閃光燈,在運動員進行比賽時盡量不要走動和喧嘩;觀看比賽時要讓手機等移動通信設備處於靜音狀態等等。部分體育項目,比如斯諾克、網球這些“貴族項目”,在賽場秩序上有更加嚴格的要求,而經過長時間的發展,觀眾們也認可並自覺遵守這些要求。 2011年澳網,我參加的比賽被安排在中心場地,那是個很大的場館,觀眾席可以容納15000人。每場比賽之前有5分鐘活動時間,兩個球員在場上活動,解說在一邊介紹球員的資料。在這5分鐘內,你會聽到各種來自看台的聲音,但一旦裁判說“Time”,現場立刻鴉雀無聲,你幾乎能感覺到觀眾們連呼吸都刻意放慢了,感覺上,就好像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澳網自創辦以來已經有100多年的歷史,觀眾們對網球比賽的規則非常了解和尊重,大家會主動維護場內的秩序。在球員打球的時候,如果這一分沒有打完,誰也不會大聲喧嘩,大家都克制著內心的激動靜靜地觀賞比賽,以免場上的隊員受到干擾。澳大利亞是移民國家,它的公民來自全球各地,人們可以因為網球相聚在一起,又去共同遵守規則,這很讓我感動。

在這屆澳網中,我波瀾不驚地殺進了1/4決賽,沒有遇到太大的阻礙。 像往常一樣,輿論對我的評價如影隨形,我和托馬斯的“分手”被頻頻提起,但這不再構成我前行的障礙。就像托馬斯希望的那樣,我“成長”了。 在半決賽時,我要面對的球員是丹麥的沃茲尼亞奇,沃茲是賽會頭號种子,她的防守很棒,被媒體稱為“擁有城牆般的防線”,我們私下交情也一直不錯。 那天我和沃茲一共打了三盤,沃茲很穩健,很頑強,但我也不再是毛躁的小姑娘了,最終我以3∶6/7∶5/6∶3的比分逆轉了戰局,拿到了決賽的入場券。 賽后澳大利亞電視台的主持人問我:“今天是你的結婚紀念日,對嗎?”這個問題還真難倒了我,我不太記得我們結婚的準確日期了,印像中是29號嘛,我就告訴主持人:“我記得是兩天后。”後來回去跟薑山一比對,我才曉得自己記錯了。不過我覺得兩個人感情好,彼此心裡知道就行,不一定非要通過紀念日的形式表示出來,不知道澳洲人民是不是這麼想。

記者又問我是什麼支撐著我逆轉了比賽,我順口說“獎金”。大家都笑了。其實這也是實話,網球就是我的工作,我付出後得到回報,我很坦然,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誰工作不拿錢啊? 從2011年澳網的第一場比賽開始,我的新聞發布會就是在最大的新聞發布廳開的,這也算是一種待遇吧,可能是因為2010年我的年終排名進入了前十的關係。當我獲得決賽資格時,國外媒體們興奮極了,畢竟這是中國人首次進入大滿貫賽事決賽。大家都有種振奮的感覺——在國際網壇的池塘里,終於出現新魚了。 我感到自己的心臟不停地輕輕跳動,它渴望勝利。 墨爾本公園的中心球場有兩個更衣室,我一般會去比較小的那個,因為那邊人比較少,安靜一些。 每年都定期來一次,感覺這個小更衣室也像是個朋友了。負責管理更衣室的兩個工作人員經常幫我開櫃子、鎖櫃子,金色短髮的那個名叫琳達,是個40多歲的中年婦女,非常熱情開朗,每次見到我都會特別熱情地跟我打招呼,我也很喜歡她。感覺上,她就像是個老朋友,永遠在那裡等著我。

我在悉尼巡迴賽拿了冠軍,她一早就在電視上看到了,我到墨爾本後,她非常自豪地告訴我:“我早就幫你把櫃子留好了。” 只有真正打到決賽,出場時才會牽球童。 決賽的對手是老朋友克里斯特爾斯,我們在賽前還在通道裡聊了一會兒。她是個很棒的球員,這個賽季一直打得很好。 小克對勝利的渴望一點不比我小——7年前她已經打入了澳網的決賽,但還一直沒機會捧杯,如果贏下這場比賽,她將獲得第一個美網之外的大滿貫獎杯。 我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但我沒想到會那麼艱難。這場比賽打了兩個多小時,我贏下了首盤,但火力全開的克里斯特爾斯簡直是完美的,她勇猛地發動防守反擊,拿下了第二盤。 當決勝盤開始的時候,我最害怕的情況發生了:由於自己的急躁和不自信,克里斯特爾斯最終逆轉成功了,她贏下了這場比賽。我得了亞軍。

站在領獎台上,我很想對薑山講幾句話,我是個不會講應酬話的人,總覺得“感謝國家和領導”這樣的話一說出口就非常彆扭,只有對著薑山講話,我才覺得是自然和鬆弛的。當司儀把話筒遞給我的時候,我問大家:“你們看到那個穿黃色T恤的傢伙了嗎?他就是我老公,我總是拿他來開玩笑。” 全場的注意力都轉到了薑山身上,攝像機鏡頭也馬上對準了他。 我慢慢地講出心裡的話:“老公,不管你是胖還是瘦,是帥還是醜,我都會永遠跟隨你,永遠愛你。” 回到更衣室後,琳達和另一位工作人員來看我,那天正好是琳達的生日,她邀請我和她們一起喝酒,琳達對我說:“我們很為你感到驕傲,雖然你輸了,但你還是很棒。” 打完澳網之後我們計劃回國,第二天,大家就一起動身去辦簽證。在澳洲辦簽證比中國辦簽證要快,什麼邀請表都不需要帶,拿著兩本護照過去就可以了。

我剛把款單遞了過去,工作人員立刻認出了我:“嗨!我知道你是誰!兩點鐘左右給你打電話,你到時候來取吧。” 送完護照,我們順路去了趟某奢飾品店,有個店員認出了我,她說我說的那句話太令人感動了,她在電視機前都聽哭了,最後她還說祝我和薑山幸福。 可能這些才是人類間最共通的東西吧。 中午吃完飯後我們就回了酒店,下午兩點多鐘,果然接到電話說簽證辦好了,要我們過去取。取到簽證後,我們回酒店退了房,然後直接奔機場買機票回國。 有個英國朋友說,他們的文化里好像更喜歡失敗的英雄。可能他們覺得這些人要面臨更多的挫折,這些人在身體和心靈上要經受雙重考驗,其實更不容易,因此英國文化里很多偉大的作品都愛描述悲劇中的英雄。她說,這和你們的文化不同,中國人總是喜歡贏家。

我想她講這話是為了安慰我。 沒有不重視勝負的網球運動員,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不斷地讓自己的球技更加完美,在不斷的磨煉中追求勝利。 這次澳網雖然沒有拿到冠軍,但亞軍也是大滿貫歷史上亞洲人拿到的最好成績。主持人說我是“中國人的英雄”。我覺得言重了,我算不上英雄,也代表不了中國人。我只是個中國球員,正在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很多朋友安慰我“亞軍也已經很好了”、“你已經創造了歷史”之類的話,朋友們出於好心的安慰讓我感到心情平復了很多。拿了亞軍我已經非常高興,但是也更激發了我對冠軍的渴望。當我一個人把自己埋在機艙座椅上,用帽子蓋住臉時,我知道,我心中湧動的情緒不是喜悅,而是對大滿貫冠軍的渴望。 只差那麼一步了啊!通過兩週六場胜利打入大滿貫決賽,不管最後獲得的是冠軍還是亞軍,我都覺得非常不容易了。但是當後來拿到法網冠軍,我才意識到冠軍和亞軍的差別是你無法想像的。 我是個沒有快樂童年的孩子,我沒有寒暑假,沒有時間看電視劇或是動畫片,我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在了球場上,但這並不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打球只是因為我父親希望我這麼做;青少年時期,我打球是因為教練和我所在的隊伍需要我這麼做,我要不斷地為家鄉而戰,為國家榮譽而戰;在退役期間,我在大學校園裡重新思考我的人生,我決定去做一個自由的人,我不再為別人的利益和周圍的輿論所左右,我已經貢獻出了我生命的前22年,現在,我只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我最想要為自己做的事就是: 贏得一座大滿貫獎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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