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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晝時鳥

豐臣秀吉(四) 吉川英治 2357 2018-03-13
當天晚上,光春躺到床上獨自煩惱。他對光秀的心事感到疑惑:“為什麼那麼牽記叡山的人呢?”光秀想明天微服登山,對於這一怪異的想法,光春一整夜輾轉反側,在心中盤算:“要堅持勸阻他呢,還是隨他的意好呢?” “以他現在的身份,最好不要與山門復興有任何牽連。與橫川和尚見面更是不妙。”雖然他心中盤算已定,但是不知為什麼,光秀似乎對他擅自拒絕亮信阿阇梨的信使、退回僧眾的請願書一事有些不高興,而且光秀的想法從根本上就和他的處置不吻合。 “面對如今的叡山,到底在心中夢想什麼呢?”光春對此頗感不安和疑惑。很明顯這會被當作反信長的行為而遭到誹謗,而且馬上就要出征中國地區的戰場,完全沒必要中途為此耽擱。 “勸住他,無論他說什麼都要勸住他!”他下定決心,閉上了眼睛。既然打算不憚冒犯地勸諫,就算是光秀說一些令自己發窘的激烈言辭也好,生氣發火也好,都要堅決扯住他的袖子。他打定了主意,這才進入夢鄉。

然而,儘管第二天早上比平時起得還早,在他洗臉漱口的時候,就听到有人從廊下走向玄關。光春喚來侍從,急急地問:“剛剛是誰出去了?” “是日向守大人。” “什麼?光秀大人嗎?” “是的,他一副登山的輕裝打扮,只帶了天野源右衛門大人一個隨從,嘴上還說著要快馬加鞭趕到日吉山下,這會兒在玄關穿草鞋呢。” “那麼,天還沒亮他就開始準備了啊。”光春每天早上都要在神前朝拜、佛堂念佛,從未間斷,今天早上卻疏忽了。他慌慌張張地回到室內,穿好衣服,飛步來到玄關,可是光秀主從已經離開了那裡,只剩下幾名送行的側臣。他們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正在仰望從大房檐可以看到的四明岳的白雲,有人說:“梅雨也該結束了。”

城外的松樹林還籠罩在晨霧之中。兩匹馬載著人輕快地奔馳其間。有隻鳥扇動著翅膀從他們身旁掠過,不知道是鸕鶿還是烏鴉。 “源右衛門,看來一定是晴天了。” “看樣子山上一定也是晴天。” “很久沒有這麼神清氣爽了。” “單從您心情變得舒暢這一點來看,今天的拜山也不再是毫無意義的事了。” “最重要的是我想見見橫川和尚。我今天的目的只有這一個。” “我們特意到山上見他,他一定會感到惶恐吧。” “要是把他叫到坂本城的話,畢竟人多嘴雜。我想在山上沒人的地方與他秘密會面。源右衛門,你要好好合計一下!” “我想山上沒什麼耳目,倒是山腳下要注意。要是村里人發現您登山了,傳揚起來就不好了。一直到日吉那裡,您都要把頭巾拉低到眼眉上。”

“是這樣嗎?”光秀把從臉上纏到頭上的布包得更嚴實了,只剩下眼睛和嘴巴露在外面,轉過頭給源右衛門看。 “您衣著樸素,馬鞍也只是普通武士所用之物。這樣一來誰也不會想到您就是惟任光秀大人。” “源右衛門,你也不要大意。如果太過於殷勤伺候,也會被人懷疑的。” “哈哈哈,您說得有理,我還沒注意到這一點。現在開始我要在您面前放肆了,請您不要責怪我不恭敬。” 最近兩三年才有臨時房屋建造起來,稍微恢復了坂本房屋的舊觀。他們穿過剛剛建好的街道,開始朝延歷寺的坡道前進時,早晨的陽光這才照到了身後的湖面上。 “途中下馬後,馬怎麼辦呢?” “聽說日吉神社已經開始建臨時神殿了,那附近應該有農戶,不然的話,也可以寄存到日吉的工匠那裡。”

“啊……您沒聽到身後有人叫我們嗎?” “如果有人追來,那一定是左馬介。他從昨天開始就一副要勸阻我的表情。” “他是難得一見的溫順誠實之人。可能作為武士有些過於溫和了。” “啊,看吧,源右衛門,果然是左馬介。他獨自從山腳下騎馬追來了。” “看樣子,也許他還想強行勸阻您,既然您都來到這裡了……” “本來我就打算不管他說什麼都不回去。不,恐怕他也不會再勸阻我了。如果想勸阻的話,早在城門就該攔住我的馬了。你看,左馬介也是一副登山的行裝。他肯定是改變主意了,今天想要與我在山上閒逛半日,這才追來的。”世間沒有人比光秀更懂得光春的心思,也沒有人比光春更了解光秀的心情。果然,左馬介光春在來這里之前已經想通了,與其硬要違背光秀的意願,還不如一起在山上度過一天,在他身旁效勞以保證他不出大錯。

他騎馬趕上來後,顯露出一副極為明朗的臉色,說道:“您真是太早了!怎麼起這麼早啊!今天早上我還真是沒想到,著實慌張了。因為根本沒想到您會這麼一大早登山。” “不不,左馬介,我也沒想過要帶你來。既然你追上來了,就按我們昨晚約定好的辦吧。” “是我的疏忽,因為我自己誤以為即便是微服出行,您也會帶十名隨從,讓他們拿著茶與盒飯,悠然出行。” “哈哈哈,要是平日里遊山玩水,我也想那樣做,可是今日拜山只不過是為了祭奠那把業火燒過的遺址,為那些無數白骨祈求冥福,只是出於這樣的菩提之心,怎麼好意思提著酒壺與珍味登山呢?” 源右衛門緊緊盯著主人光秀的側臉。 左馬介似乎一點兒都不懷疑光秀的話,說道:“可能昨天我說了一些讓您生氣的話,只是因為我生來膽小,此時只希望您不要有壞的傳言傳到安土那邊。既然您如此輕裝出行,是到山上發一下慈悲之心,即使傳到信長公耳朵裡,也不會深深責怪您吧。其實我雖然就住在坂本附近的城中,那之後一次都沒來過山上。今天我能陪您一同看看各處,也算是機緣巧合,所以才追趕而來。源右大人,快,你在前面帶路吧。”說著催馬前行。

光春與光秀並轡前行,為了不讓他途中感到無聊,光春時而講解沿途可見的花草,時而談論新樹上鮮豔的綠葉,時而分辨各種鳥鳴聲、談論鳥的習性,就像一位婦人要取悅鬱鬱寡歡的病人,給予他無微不至的關懷。 “是嗎?嗯……確實如此啊。”光秀對於他的真情也不好表現得太冷淡,不過左馬介所談論的幾乎都是自然風物,與世事無關。這些事光秀都不感興趣。當然,光秀決不是那種不理解自然之美、不懂風雅的人,怎奈他的心無論在夢醒之時還是拿起畫筆之時,都處於人與人的糾葛當中,處於戰爭不斷的人類社會之中,處於嗔恚怨恨的火焰之中。雖然行走在晝時鳥啼聲不絕的山路上,他的太陽穴依然和離開安土時一樣青筋突起,至今也沒有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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