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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孝子

豐臣秀吉(五) 吉川英治 7346 2018-03-13
繞過一座山後,秀吉一行來到了另一片天地。一看,果然遠處山腰那裡聚集著一隊士兵。對方似乎也很吃驚。他們遠遠看到這邊的一行人,立即一起站了起來。有人似乎正在指揮著什麼,還有幾名士兵朝四面八方散開去了。 “聽說有很多人逃到了伊吹,估計是阿閉的隊伍或者京極的殘兵吧。” 秀吉的隨從們認為很有可能是敵人,便立即讓隊伍中的槍手站到了前面,命他們馬上做好射擊的準備。這時,前方帶路的兩名僧人說:“不是敵人,是守衛草野之莊的哨兵,是從大吉寺派來的偵察兵,不要開槍!”他們一邊拼命揮手試圖制止後面的人,一邊朝著遠處的山腰用盡全身力氣大喊著,同時用手勢傳達著他們的意思。結果,聚集在山腰處的士兵們開始一齊下山,就像石頭從懸崖上跌落一樣。很快有一名背上插著小旗的將領朝這邊飛奔過來。他越走近,越發確定對方就是自己人。

是自己人,秀吉也想起來了,這副面孔一定是留守在長浜的一名家臣。 畢竟這裡是山中的小廟。大吉寺也叫作大吉堂,只有一間大殿和一棟破舊的僧房。古書中記載,平治年間,源義朝父子隱匿在這座山中的時候,還有四十九院的殿宇樓閣。但是如今算上溪流旁一個叫野瀨的小村子也沒有那麼多戶。一下雨就漏雨,一刮風,牆上及樑上的土就會掉落下來。 寧子侍奉著老母親住在這樣的正殿中,僧房裡則讓家裡的孩子以及老人、侍女們住著。從長浜跟隨來的家臣以及他們的手下有的在附近搭起了小屋,有的則分別寄宿在農夫家裡。總之,二百多人的大家庭已經在這裡住了半月有餘,體驗了以前未曾預料到的艱難生活。 六月初,聽說本能寺發生了變故,沒過多久明智軍的大潮便湧向長浜城,人們根本不可能做任何準備。作為妻子,寧子寫了一封書信派人送給遠在中國地區的丈夫,這已經是拼命擠出來的時間。她照顧著老母親,帶著家眷,鼓勵著家臣,棄城逃走之時,根本無暇顧及隨身攜帶的物品。只是讓人將老母親換洗的衣物和丈夫從主公那裡受到的賞賜導到馬背上,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用說,此刻寧子比任何人都要緊張,因為她感受到了巨大的責任,這便是“女人之道”。她身為女主人留守在家中,侍奉著婆母,管理著眾多下人,無時無刻不在挖空心思地想如何才能讓戰場上的丈夫高興地稱讚自己幹得好。直到昨天,她腦子裡的觀念一直是:丈夫在戰場,自己在家鄉。 一朝風雲突變,到處已化為戰場。不過,這是戰國時代理所當然的世相。對於生活在戰國時代的人們而言,雖然一時之間會顯得狼狽,卻不會惶惑不安地認為如在夢中。就連侍女之中也沒有人嘆息著不願意相信,更沒有那種拘泥於得失的脆弱之人。 只是要將老母親轉移到何處呢?這一點讓寧子很頭痛。就算是暫時將城池拱手讓給敵人,丈夫有朝一日也一定會奪回來,她堅信這一點。然而,老母親一旦有所閃失就無法彌補了,身為留守家中的妻子,更無顏再見丈夫。她一心只考慮著這一點。 “只要保護好母親大人的安全,不要管我。無論多麼可惜,我都不會對財寶動心!”寧子對侍女們以及族中所有的人都是這樣教導並鼓勵的。

一行人拼命朝東方趕路。因為長浜的西面是湖,背面有敵人京極和阿閉的手下牽制著,且寧子對美濃方面的動靜完全不了解,所以只能朝著伊吹的山腳奔逃。如今她再次意識到,身為戰勝方一族的時候,武人的妻子是何等榮耀,只是一旦戰敗,尤其是城池被佔、落荒而逃之時,武人的妻子及其家人的慘狀和心情,是那些平時在田里幹活或者在城裡做生意的人完全無法想像的。 從那日起便食不果腹,同時還會遭受那些躲在山野之中的農民武裝集團或者敵方偵察兵的威脅,天黑了會為躲避雨露而傷腦筋,天亮了跑得雪白的腿上都出血了。寧子一行人就這樣互相鼓勵著向前奔逃。在這樣艱險的狀況之下寧子始終有這樣一種精神準備:“萬一被敵人抓住的話……”另外她暗暗下定決心:“有時機的話,要再次給敵人點顏色看看!”這就是這位不屈不撓的女性一心所想的事。如果平常的胭脂與秀麗的黑髮不在此時散發出芳香,也只是一種掩飾醜陋的虛假的東西,即便是在女人之間也會受到蔑視。

野瀨的村落是個絕好的避難場所,讓哨兵站在遠處的話,首先不用擔心遭遇敵人的突襲。由於是盛夏,寢具以及糧食也勉強夠用。只是有些冷清,這裡與世隔絕,外面的形勢都無從得知了。 “使者也該回來了。”寧子望著西方的天空遙想道。在長浜陷落之前的晚上,她匆忙寫下一封書信,命使者送給身在中國地區的丈夫,可是打那以後杳無音信。也許是途中被明智的手下抓住了吧。那他們會不會找到自己在這裡的藏身之處呢?寧子從早到晚思緒萬千。但是,最近聽說在自己送信之前,山崎那邊打了一仗。這是悄悄派出去的一名家臣從三珠院聽來的消息。聽到這話,寧子的血液湧到了皮膚表面,顯得非常振奮。 “估計會吧,畢竟是那孩子啊!”這是老母親說的話,似乎在她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

話雖如此,不知何時起這位母親已經白髮蒼蒼,每天早晨從起床一直到睡覺前,都是一屁股坐到大吉寺的正殿中,幾乎一動不動。她一心一意地祈禱自己兒子獲勝。這位母親堅信無論在怎樣的亂世,自己所生的兒子都不會偏離大道,如今跟寧子聊起來,還沿用過去的口頭禪,總是稱秀吉為“那孩子”。她整天所祈禱的只有一點:哪怕以自己的這條老命去換他。偶爾,她會嘆息著仰望正面的本尊佛。大吉堂的本尊佛是一尊一丈有餘的觀音立像。 “母親大人,我感覺最近就會有喜報到來,您覺得呢?”寧子一有空就會來到婆母身邊一起合掌祈禱。搬到這里以後,她一切事都不借助於侍女之手,從婆母的膳食到鋪床疊被全都親力親為。其間,寧子還要探望家臣的妻子和病人,到處巡視並鼓勵那些容易消沉的手下,簡直就像回到了秀吉貧窮的時候那樣,一副普通主婦的姿態。

“你也這麼想嗎?我也這麼認為,不知道為什麼。” “我看著觀音的面容,突然有了這種想法。這尊觀音昨天比前天,今天比昨天,似乎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向我們投來微笑的目光。”這天早晨,婆媳兩個這樣閒聊著,也許這正是一種預感吧。 山谷中的村落裡,太陽落得很早,正殿的牆已經被籠罩在暮色之中了。寧子正在營帳後打火石點蠟燭,老母親的身影彷彿是留在了暮色中一樣,一動不動地在觀音下保持著祈禱的姿態。此時,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似乎至少有十名武士。老母親吃驚地回過頭來,寧子也站到了正殿的廊下。 “將軍正往這邊趕來!將軍馬上就要到了!”這聲音像是在呼喊,幾乎響徹了整個大吉寺。原來是每天到十六里外的下游偵察的哨兵們。哨兵們都是身體向前傾斜著跑進了山坡上的廟門,在狹窄的走廊那裡看到了寧子的身影,似乎等不及地一齊跑過去,異口同聲地大喊起來。 “他帶著一些家臣,大約五十人,正馬不停蹄地朝這邊趕來。”

“將軍和隨從精神都很好!” “估計馬上就能到了吧,好像是在做夢,但不是夢,確實是從中國地區攻打來的我們的將軍!”這些聲音消逝在走廊前,消息很快傳了開來,不僅傳遍了狹小的大吉寺,還傳到了寺廟後的武士小屋以及村子裡的各家各戶。以大吉寺為中心,整個野瀨村一下子沸騰起來,由此可見消息傳遞之迅速。 “母親大人!” “寧子啊!”婆媳二人喜極而泣,她們互相擁抱著,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來。老母親對著觀音像叩頭,寧子也發自內心地俯拜在地。婆母很有母親樣兒,看著兒媳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催促道:“寧子,雖說是在亂世,那孩子也有很久沒見你了,你的樣子顯得太憔悴了,趕緊梳洗一下……” “是,是!” “還有,你要到門前迎接!”

寧子興沖沖地跑向寺裡的洗手處。她抿了抿頭髮,用手掌從竹水管中接了點兒水,瞬間化好了淡妝,又整理好腰帶和衣領,穿上了稻草鞋。 族中的家長、家臣全都已經來到門前,按照年齡、身份的順序組成了一支歡迎的隊列。附近的樹叢中也擠滿了圍觀的人群,其中大多數是村里的人。他們瞪大眼睛,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過了一會兒,又有兩名武士先行來到這邊通報,說將軍一行人馬上就要到達了。之後這兩名武士便站到了隊列的尾部。那裡一下子安靜下來,每個人的目光都期盼著即將出現在那條道路上的身影。寧子的眼睛已經濕潤了,眼圈也微微發紅,佇立在眾人之後。 很快,一隊人馬到達了這裡。汗水與塵土的氣息都被鼎沸的人聲包圍了。一時之間,大吉寺門前擠滿了嘶鳴的馬匹和相擁著慶祝平安的人影。秀吉也是其中一個。他在鄰近村子那裡上馬,來到山門前下馬,將馬交給侍從,看到右側隊列的末尾處並排站著一群幼童,便對他們說:“山里怎麼樣?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很好吧?”然後還拍了拍近處的少年和女童的肩膀。

這些孩子都是家臣的家人,當然,他們的母親、祖母和老父親也夾雜在其中。秀吉看著一個個面孔,一邊緩緩走上通往山門的石階,一邊說:“好,好!大家都平安無事地在這裡,我也就放心了!”然後他又轉向了左側的隊列,在那邊的所有家臣都肅然垂首而立。秀吉稍微提高聲音說道:“各位,現在我回來了。我很清楚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受的苦難,大家辛苦了!” 列隊站立的家臣們的腰彎得很低。石階之上、山門之下出迎的都是親族中的老幼以及主要家臣。在那裡,秀吉只是面帶微笑向左右展示自己的健康狀況,尤其是對妻子寧子,只是看了一眼,話也沒說就進了山門。然而,從那裡開始,丈夫的身邊一直都有妻子謙恭的身影。在寧子的吩咐之下,那些成群結隊跟在後面的侍童和族人或者下去休息了,或者在廊下行禮說:“回頭再來拜見。”然後就回到了各自所在的地方。

正殿的屋頂很高,燭台顯得很低,只有一支蠟燭孤零零地放著光。旁邊靜靜地坐著一位老人,頭髮像蠶繭一樣白,穿著枯葉色的罩衫,她就是秀吉的母親。不久以後,其子成為太閣之時,她被尊奉為大政所。 “是在這裡嗎?” 在妻子的帶領下,秀吉走上了窗外的長廊,老母親背後傳來他的聲音。老母親悄悄站起身,移步到門口,站立一旁。秀吉在吊窗下拍了拍戰袍上的灰塵。自從在尼崎戰場上剃掉了頭髮後,他便一直都包著頭巾。寧子悄悄繞到丈夫身後,小聲提醒他說:“母親大人到門口來迎接您了。” 秀吉慌忙走到母親面前跪拜在地,不知為何,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了:“母親大人,讓您受苦了!請您原諒!”老母親稍微向後退了一步,她將站到門口迎接的禮數又重複了一遍,對著自己的兒子跪拜。 雖說是自己的兒子,但此時的禮儀是用來迎接凱旋的家主的,而不僅僅是平日里單純的母子相見,這樣做也是武士家的家風。然而,秀吉看到平安無事的母親,便不由得只想著骨肉親情,投奔到老母親的膝下。但是,老母親似乎要輕輕地拒絕他一樣,這樣說道:“首先要恭喜您平安無恙地歸來!可是,在問候我的辛苦與平安之前,為什麼不先講右大臣大人的意外呢?還有,是否已經討伐了可恨的敵人光秀?您不能跟我講講這些嗎?” “是,您說的是!”秀吉不由自主地正了正衣襟。老母親接著說:“一聽說此事,老身我日夜掛心,掛心的不是作為我的兒子的您的生死,而是作為右大臣家的臣子羽柴秀吉這位大將的戰況。主公故去以後,您是如何處理的?雖然聽說您率軍攻打到尼崎、山崎一帶,但是之後的消息根本沒能傳到這個深山之中。我這個老年人,擔心的只是這一點。” “我說得遲了!” 對話聽上去似乎沒有親人久別重逢的喜悅之情,反而是非常見外,儘管如此,秀吉仍舊感到渾身熱血沸騰,欣喜異常。比起得到母親慈愛的撫慰,當下老母親的這番教誨對他來說是百倍千倍的大愛,他感覺到這種激勵會一直伴隨著他。如果只是將孩子攬到膝下,給他各種溫柔的愛撫的話,鳥獸的父母也可以做到。然而只有人類的母親才能給予自己的子女肉眼看不到的真愛,才會具有超越其本能的高度。秀吉被這種大愛深深地打動了,因為他作為人類的孩子,內心深處也在期盼著母親說那樣的話。 為什麼秀吉會對母親抱有這種期望呢?即便是在戰場上,只要一有空,秀吉牽腸掛肚的便是這種骨肉親情。放下一切,冒著千難萬險趕來看一眼平安無事的母親,對他而言,絕不是一種歸來的心情。他內心深處清晰地認識到,明天可能又要拋下母親和一切,趕赴戰場。不,不僅是秀吉,估計所有為大義而生、為崇高的理想而奮鬥的人都是如此,雖然在家中表現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會對自己的母親、妻子和弟弟妹妹抱有這樣的期望。 越是想到留下的弱者,心裡越是痛疚。因此,如果從那些弱者口中聽到幾句堅強的話,大男人將會把這些話當作無限的愛,以此鼓勵自己勇往直前。秀吉過去從未向人講過大話,或妄稱自己要干大事什麼的,已故的信長經常評論他是大氣之人,儘管他的那種大氣自然而然會展示給身邊的人,但是他不會大放厥詞。生育他的母親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今天她所說的話無非是一個了解孩子的母親所說的話。 “母親了解我,無論成與不成,母親都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這一點對秀吉來說是最大的依靠和慈愛。秀吉感覺到因在中國地區連番作戰所導致的疲勞以及後顧之憂一下子都煙消雲散了。眼下只有將自己的努力託付給天命,等待天意,所以一身清爽。 於是,他將主公信長去世以後採取的一系列行動,以及今後要堅持下去的遠大理想仔細地講給這位年老的母親聽,為了讓她聽明白,他還簡明扼要地解釋了一遍。老母親這才流下淚來,然後稱讚兒子很堅強。 “這麼短的時間內你就將明智剿滅了,右大臣大人在天有靈,也會誇讚你幹得好,不會後悔生前給你的慈愛的。說實話,我暗下決心,萬一你還沒有見到光秀的首級就先來到這裡的話,哪怕是一晚上,我也不能留你過夜。” “我在沒有完成這件事之前也沒臉來見您,直到兩三天前都是一心撲在戰斗上。” “我們能夠這樣平安相會,也是因為你所選的道路符合神佛的旨意。來,寧子也過來吧,我們一起感謝神靈保佑。” 老母親說完後朝著正面的聖觀音重新坐好。在這之前,寧子離丈夫和婆母稍微遠一點,只是恭謹地坐在那裡。聽到老母親的呼喚,她這才答應一聲,安靜地站起身朝正殿深處走去。她是去給兩盞吊燈和佛龕裝蠟燭。回來之後,她這才坐到了丈夫身邊。母子三人並排跪下,朝著微弱的燈明叩拜。秀吉抬頭凝視片刻,又行了三個禮,因為他看見在聖觀音的佛龕旁邊供奉著寫有主公信長俗名的臨時牌位。叩拜完畢後,老母親這才如釋重負般和藹地說:“寧子啊,這孩子喜歡泡澡,你有沒有吩咐人做好侍奉沐浴的準備?” “是,我想解除疲勞最好的方式便是泡澡,所以如今正讓人加緊準備呢。” “是嗎?總之,流一下汗比較好。我先去廚房讓人準備一些這孩子喜歡吃的東西吧。”老母親留下他們夫妻二人,獨自離去了。 “寧子。” “在。” “這次你也多費心了。前前後後的處置都沒有閃失,很好地保護了母親大人的安全,我擔心的只是這一點。” “對於武人的妻子來說,這點兒困難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會遇到。也許是因為平時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是嗎?一般說來,苦難這東西,當你克服了它,回頭一看就會覺得很有意思,非常愉快。這下你明白了吧?” “如今能夠這樣看著平安無事的丈夫,心情真的像您所說的那樣。” “人生如果沒有起伏就不會有任何味道,夫妻關係不也是如此嗎?” “呵呵,是那樣嗎?” “在中國地區長期征戰,雖然回到安土,卻沒有工夫順便回到長浜的家中看看。可是,像這樣見到久違的妻子,我們家的老媳婦似乎也顯得光彩照人了,就連你害羞的樣子也讓人想起你剛出嫁的時候。” “哎呀!”寧子羞紅了臉說,“還以為您要說什麼呢。” “不,不,是真的啊!”秀吉一本正經地說,“當只有我們兩人坐在這個正殿的地上時,我就會想起我們在清洲時共同盟誓的那間弓箭隊的破房子,不是嗎?你那害羞的樣子,還有你迎接丈夫時的那種誠摯的樣子,一切都恢復到當時的那種愉悅了。過於熟悉的夫婦,偶爾分開兩三年也挺好的。” “那是將軍您的想法吧,作為妻子,我的心情有些不同。” “是嗎?怎麼不同?” 這時耳房里傳來嘈雜的聲響。本來正在和睦交談的夫婦稍微坐開了一點,轉過身去一看,原來是近親一族的老幼。總之都說是來向將軍大人問安,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換了身衣服前來拜見。 “噢,每個人都很健康啊,每個人都平安無事啊!太好了,太好了!” 秀吉跟每個人打了招呼,慶賀他們無病無災。隨後,他去泡了個澡,當另一個房間裡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後,他便和其中幾個主要人物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團圓飯。家裡的人以這位主人為中心,盡情地度過了一個團聚的夜晚。明天一早就要離開這座深山,重新回到從敵人手里奪回來的長浜城,因此那些老人自不必說,女人和孩子們也高興得睡不著覺。 “明天很早噢,要早起噢!” 父母們訓斥著孩子,一起返回到寺裡搭起的小屋。大吉寺的正殿也早早熄了燈。老母親躺在聖觀音像前,秀吉夫婦睡在了聖觀音像背後的內室裡。一整夜都傳來梓川溪谷的水流聲和杜鵑的啼鳴聲。 夜很短,由於準備行裝和馬匹,天還沒亮大吉寺內就一片喧嘩。因為從長浜逃走的時候什麼都丟下了,所以返程之時行李也很少。秀吉為大吉寺捐獻了領地,在將賜給全村上下的封賞交到村長手里後就出發了。隊伍拉得很長。母親大人坐在了臨時趕製的一頂竹轎上,秀吉夫婦則陪伴在她身邊。旭日映在白霧籠罩的海面上,沿著梓川的溪谷,道路越來越窄。騎馬的將士下了馬牽著走,因為山路過於險峻,坐轎子也不輕鬆。 秀吉察覺到老母親在忍耐,於是說:“母親大人,您累了吧,休息一下如何?”老母親在轎外休息了一會兒,然後秀吉背過身去說:“路途如此艱險,還要走五六里地,接下來我背您吧?”老母親沒有猶豫。有句話叫老則從子,她馬上伸出雙手,摟住了秀吉的肩膀。 “啊,我來吧!”寧子請求道。侍童們也慌慌張張地趕了過來,秀吉搖搖頭,背著母親上路了。 “十年來的不孝之罪就用這一天來償還吧,讓我來吧,我來!”秀吉開始沿坡道向下走。似乎是為了向母親顯示她的兒子還這樣健康,他走得很快。可是秀吉感到母親身體過輕,於是在心裡暗自計算她的年齡。 半路上,碰到了一名從長浜來的幕僚,他前來匯報昨天以來的戰況。長浜那邊似乎也沒想到秀吉會這麼早回去。匯報之中也沒什麼異常。 “也許是因為您之前早就向諸家大臣發布了文書,告知他們征伐明智一事已畢,聽說德川將軍的隊伍昨天從鳴海退回浜鬆了。同時,來到近江邊境的柴田軍一看大事已畢,似乎茫然地停止了進軍。”秀吉默默笑著,心中嘀咕道:“看來德川將軍這次有些慌亂了。雖然是間接的,從結果上說他也幫我牽制了光秀,起到了分散他兵力的作用,如今似乎能看到空手返回的三河武士們那遺憾的表情。” 他將母親安置在長浜之後的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五日,馬上又進軍美濃了。美濃那邊也曾有過一時的動搖,他一出征,當天就平定了。他將信長生前駐守過的舊山——河稻葉山城獻給了信孝,以此來表示他對舊主的忠誠,之後從容不迫地睡了一覺,等待著同月二十七日預定在清洲召開的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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