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井長政被夾在父親和妻子之間,立場非常微妙。阿市提出要與公公同生死共存亡,但公公久政卻不說這種寬宏大量的話。
“讓那個媳婦待在城內,等於留住一個敵人的間諜。立刻把她趕出去!不然的話,我拿她血祭軍神。”久政的話嚴酷無情,意思是如不把她送回去,便下令把她殺掉。
當然,這其中也有他的道理。
小谷城本丸的頂上和秀吉長年修築整備的虎御前山的山頂近在咫尺,在北近江的秋季可以招手致意,互通情報。
假如阿市想向秀吉傳遞甚麼信息,那在自己的居室內便可以任意為所欲為。例如,把窗簾捲起,半落下,全部放下,僅窗簾就表示三種信號。在欄杆上掛個小手帕也是無可非議的事。長政相信阿市,但父親及周圍的老臣們是絕對不會相信她的。
長政到最下面的山王丸城郭拜見父親久政。
“我和阿市分手,把她送回去。”
長政明確地表態後,久政自然感到滿意。
“這樣好。孩子們無所謂,把信長的妹妹留在這兒,我們無法守城。”
不久,信長從越前返回,小谷城已圍了有一、二十層。這樣一來,淺井一夥只有關閉在城內等待決戰時機。
長期固守陣地,誰都會感到疲倦,定有疏忽大意之時。淺井只好等這時乘機孤注一擲,與信長決一雌雄。
以在川中島交戰中強襲武田大本營的上杉謙信的氣勢,要斬信長頭,使其全軍覆滅。久政準備破釜沉舟,聽天由命。
“我決心已定,絕不動搖,問題是信長何時返回,必須快刀斬亂麻。”
久政這麼一說,長政便來到阿市居住的本丸城郭頂上見阿市,而阿市也頑固堅持自己的意見。
一方是出自於對織田家的憎恨……
另一方是出自於對自己的愛……
淺井長政始終未能說服阿市,只好離開本丸城郭再次下山……
同在這個時候,虎御前山的指揮改名為羽柴築前守秀吉的藤吉郎回到久別的長濱城,母親和寧寧盡心竭力地為他準備了飯菜。
他說由於思念母親,特地抽空從前線回家探望,母親和寧寧非常高興。但秀吉另有別的目的。
他作為攻打小谷城的主力,今後想在北近江紮根,擴大自己的勢力。對秀吉來說這一仗必須大勝凱旋……而且無論如何要把阿市和小姐們救出來……
信長之所以把攻打小谷城安排在後面也是這個原因。即使攻克小谷城而阿市及甚孩子們受害,那怕是發生在錯綜複雜的情況下,也會給信長心中留下不滿的。
因此,秀吉允諾,一定在打勝之前把阿市平安地救出城。
在戰雲滾滾,劍拔弩張的形勢下,闖入本丸城郭,找到阿市和小姐們,不論她們是否同意,強行帶出來。即使這樣的話,為了避免發生意外,必須事先為她們準備好安身之地。
(如果把阿市帶到長濱城來……寧寧會笑臉相迎嗎……?)
不管怎樣,對方畢竟是秀吉在年輕的藤吉郎時代曾一往情深地戀慕,又在恍如夢境中分別的阿市。
“——歡迎光臨!”
寧寧未必能這樣豁達地接受她。女人用在嫉妒上的智慧有時比名將還高一籌。
“——這位太太我不認識呀!”
如果她存心裝糊塗,用這種莫名其妙的語言對待無家可歸的阿市,那……,秀吉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因此特地回家來。
“你們有悄悄話要說,我不打攪了,今天晚上好好聊聊,好久沒見了,聊個通宵。”
母親阿仲很明智,主動離開。秀吉一邊用牙籤剔牙,一邊開始察言觀色。
“寧寧,我估計大將很快就會像疾風一樣,派兵回來,命令我攻打小谷城。到那時……”
“那不正是您盼望已久,千載難逢的良機嗎?”
“那當然。以虎御前山為本營,在城堡的周圍開闢道路,一旦有事,總是要……”
“您不必擔心。這次的功勞決定您一生的命運。”
“一生的命運……大概是這樣吧。”
秀吉說話支吾其詞,眼前浮現出美麗而溫雅的阿市的容貌。
(說不定老婆已猜透了我的心思……)
是的。或許只有攻陷小谷城,迅速將阿市和小姐們轉移到長濱城,他才會福星高照,鴻運降臨。
藤吉郎陷入無邊無際的遐想。
“——藤吉郎。”
“——是。”
“這次攻打小谷城你明察信長的心理,是你使阿市和孩子們絕處逢生,就讓她們待在你那兒吧。怎麼樣?沒有異議吧?”
“——這種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是你擅自將她們救出的。你應該負責到底,把阿市當作自己的妻子,你就是孩子們的父親!”
“——不不……這可使不得……不過,違背大將之命,就是不忠,所以……”
大概是酒興在作怪,伴隨著血液循環,胡思亂想的速度急劇加快,他漫遊在浪漫的空想世界裡。他佯裝糊塗不清地對寧寧說:“是呀!這一仗決定我一生的命運?”
“您自己不也經常這麼說嗎?”
“你說甚麼?……”
“這次如不出色地完成任務,就會居於柴田先生,佐久間先生……不,弄不好還得寄於前田和明智的籬下,一生在他們的指揮棒下奔波勞碌。……”
“會這樣?”
“若是那樣,可真丟人!您似乎又在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秀吉竭力將阿市的身影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那是不可能的!這次如果不一展蓋世之才,今生今世只能是個普通的大名。”
“是的。普通大名必定寄人籬下,高材疾足者為尊,進升為家老方可成為一方的總大將……,現在正處於命運的交叉口。”
“寧寧,你說得對。我有件事和你商量。這一仗的關鍵是住在小谷城本丸城郭的大將的妹妹……”
“阿市小姐怎麼啦?”
“不,問題是應該把大將的妹妹救出來,還是置之不理,一舉攻克小谷城呢……?”
“果然如此。”寧寧瞪著丈夫,一迳咂舌頭。 “您還在惦念過去那段戀情。”
“不是,你胡思亂想甚麼呀!這是兩碼事。問題在於如何贏得大將的歡心。是救出大將的妹妹後攻城呢?還是見死不救一舉攻陷小谷城呢……?”
秀吉怯生生地說完,寧寧突然靠近秀吉使勁拉住他的耳朵。
“哎呀,好痛。你幹甚麼呀!我是你尊貴的丈夫。”
“這個尊貴的丈夫有點精神不正常,所以得揪揪耳朵,讓您清醒清醒。您應該好好想想!禿耗子先生。”
“禿耗子……?”
“是的。這是大將說的。事到如今,仍頭腦發昏,胡說八道!大將最高興的不只是阿市平安脫險。”
“哼——!”
“那三個年幼的小姐也和阿市同樣重要,無論仗打得多麼艱苦,也要把她們救出來。”
“你……你也那麼想嗎?”
“有可能的話,不光阿市和小姐們,連長政先生也要救。如果他們立刻投降,連阿市的公公久政也不准備殺。大將一定是這麼打算的。”
秀吉心中暗喜,寧寧也這麼想的話,把阿市接到長濱城她不會有怨言的。
“是嗎?英雄所見略同啊!看來這事跟你商量商量是對的。”
“明白這一點,心中的計劃就能變成現實。我要是個男子漢,這次戰爭分三步進行。”
“哪三步?”
“第一,勸說淺井父子盡快投降。與其打注定失敗的仗,還不如老老實實地投降好。然後要求保留淺井這個家名……”
“久政,長政是不會聽勸的。”
“不行就進行第二步。”
“第二步怎麼做?”
“放棄父親久政,只幫助女婿長政脫險。”
秀吉不由得張著髮灰的牙笑了。
(寧寧似乎挺精靈,但她不了解久政父子的頑固性。)
寧寧豎起眉毛看看秀吉。
“有甚麼好笑的?!我的先生!”
“但是,那父子倆都是違拗世情、頑固不化的人,想幫助他是枉費心機。父親久政是日本第一的老頑固,剛愎執拗,……兒子長政是日本第一的忠貞不渝的孝子……兩個日本第一碰到一塊啦。對固執到底的久政,他不能見死不救,其結果只能是父親、兒子、城同生死共命運。”
“先生!”
“怎麼?我的看法不對嗎?”
“難道您希望阿市小姐的丈夫喪命嗎?”
“又……又胡說八道。大將也一心想救出長政。”
“既然知道大將的意圖,為甚麼不認真分析思考呢?”
“思考……?”
“對。思考救出織田家的女婿長政的辦法。”
“那種辦法到哪兒去想啊?”
“先生!當然貿然行動會……只有設法救出無法拯救的人,大將才會發現您的英傑之才。”
秀吉苦笑。
“哎呀呀,你是說在墨俁築城時,取得巨大成功的丈夫智淺無謀啦?”
“是的。可能智盡能索啦。聽說久政先生無可奈何,已作好切腹自殺的準備……儘管如此,要想救出長政先生,辦法有的是。”說罷寧寧用手摀著嘴,笑得前仰後合。 “先生,聽說有人一直關心著那個人,早已為她絞盡腦汁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