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印加帝國3·馬丘比丘之光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自從離開了利馬,他們都靜默不語。 他們之間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生命裡,回顧過去經歷的混亂、恐懼,以及生命中的驚喜。賈伯曄一度望著印加皇家大道上的岩石,看著上頭飄蕩的帶子,想像著自己浮在海面上,不斷地被一波波湧起的浪花越抬越高;安娜瑪雅則是一度失神地望著山頂,而且必須時而張開雙臂,好提醒自己不過是個人,僅僅是個人而已。所有擁有過的驕傲感,如今都離他們而去:卡瑪肯柯雅以及聖雅各布神的白騎士,其實不過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身上背負一些重擔踽踽而行的人。他們沉浸在無言的愛中:僅僅幾個動作或模糊的眼神就足以表達。 他們仍穿著西班牙式的服裝。清晨的微光中,賈伯曄凝視著手上的傷口,結痂癒合得很慢,新長的嫩肉與四周粗糙的肉形成牛角形。這讓他想到賽巴田。他的心像是被某些事拉扯著,始終未能癒合,正如同手上的傷一樣:不過,很奇妙的是,當他死後,卻好像仍有活著的感覺。面臨過這麼多的死亡,竟然讓他明白一件這麼簡單的道理……

現在他們正接近阿布利馬克山谷,賈伯曄時而回頭望著呈三角形的山頭,隱沒在河谷的深處。河谷夾在兩邊的陡峭山壁間,河谷中間的地勢不斷地升高。 明天他們將抵達希馬克·東寶。 賈伯曄這一路上不斷地回憶起過去的戰爭、河中的激流,以及成堆崩塌的岩塊。但將來卻是未知數。 可是他無須問去哪裡。 他知道。 他知道到了驛站,身上的重擔將會消失,那時只剩下他們自己。 他知道那時他們會褪去身上的西班牙服飾,而且再也不會穿上,他們渴望著白色細羊毛織成的男長袍和女長袍。 他知道她將會指著北方,告訴他那個出現的彗星;然後他們會取道濃密的森林,那是維拉·歐馬曾帶領他們走過的路。 到那時,她說的第一句話將會是:“就是這裡。”

因夜晚將近,濃霧升起,將他們圍繞著,幾乎看不見彼此。濕氣繚繞中,賈伯曄忍不住曲動手指,想像著突然間濕氣散去穿過迷霧。他像個喝醉的人不停地轉呀轉,當安娜瑪雅抓住他的手臂時,他才停下來。他動也不動,心跳得厲害。她拉著他的手,將溫柔的唇吻上他受傷的唇。 卡達理讓海風捎來的千百顆水滴打濕身體。 一切瞬即蒸發。 天空、海洋、土地都呈一片乳白,彼此交融,模糊成一片。他必須觸碰自己的身體,才意識到肌膚的表面和肌肉的厚度。所有的感官都幾乎消失,宛如三個世界和所有的元素都合而為一。 可是他始終朝北而走,心裡的光亮指引著他。 他走了一整天都沒停下腳步,從此離開維爾卡邦巴以及眼神渙散的曼科。曼科國王甚至未曾望著他離去,甚至絲毫未曾注意到他正為雙胞兄弟的遠行做準備。曼科極度地孤獨,除了偶爾發號施令、除了半夜和他的女人尋歡的時候,他總是死氣沉沉。大家對他行禮如儀,與其說是尊敬,倒不如說是害怕。他時常早晨醒來尖聲喊叫,叫來占卜者,詮釋前一夜折磨得令他滿臉扭曲的夢魘。當卡達理準備要走時,留下他激動顫抖的雙唇:印加國王想再對他說些什麼,可是太耗費力氣,竟說不出,因為遺忘早已侵蝕了他的內心。

卡達理委託照顧雙胞兄弟的人,都是和他一樣的科拉族人,因此不問理由完全聽卡達理的吩咐。而且這些人從小便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沉靜習性,他們護送神像的轎子,穿越森林時,安安靜靜地,比一條蟒蛇行進的聲音還小。他們根據萬亞·卡帕克國王的指示,帶著轎子前往應該去的地方,找到安娜瑪雅和美洲獅,讓神像重新回歸永恆的地方。 卡達理寧可獨自離開。 即使多個人在身旁都會干擾他的思緒,或許還會讓他迷路。最近一個月,他的生活中,只有大自然的天籟與動物的聲響與他相伴,四周充滿蘭花的芬芳,花瓣上珠露欲滴,他只消與飛鳥對話。 他睡得極少,時常做著同一個夢:他知道身處何方,儘管那里人煙罕至。他醒來,這份篤信讓他喜悅。往往他從睡夢中跳起來,更加快速度前行。肌肉結實的雙腿,領著他的腳步看過許多風景,走過的地方從炎熱至寒冷,又從寒冷至酷熱。

走出了森林,他到達普納荒漠上崗巒起伏的高原,放眼望去都是一望無際的半圓形山丘。他的眼神注意到湛藍天空下幾簇黃色的依楚草。當如雲般的風沙吹起時,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大群高山羊駝,牠們又跳又跑,撼動著地面。 從山脊處往下走,穿越石礫的沙漠,有時碰到幾條小河,岸邊長滿茂盛的植物,幾名近乎全裸的印第安人靜止不動,看著他們經過,並不特別留心注意他們。 走到海邊時,幾片雲霧劃破了天空,空氣裡充滿潮濕,沁人心脾直到最深處。這時,雲霧正圍繞著他,阻隔他的視線,儘管如此他卻無一不見。然後雲霧又變成瞭如棉絮般的物質,身處其中,所有的聲音聽起來都朦朦朧朧,儘管如此他卻無所不聞。霧氣中帶著濃濃的海水味,但他卻聞到來自更遠方的芳香。

“你們在這裡,”他悄聲地對賈伯曄和安娜瑪雅說,“你們雖在遠方,卻又近在咫尺。我們在一起。” 他們離開了阿布利馬克河,往山里走去,霧漸漸升起。他們整晚走著,在清涼的晨曦中,她緊緊靠著他。他放肆地望著她湛藍的眼——如天空、如夜、如海洋、如湖泊的雙眼,他任由自己在其中航行,只為了找到她。 當他們走過一柱擎天的石柱時,安娜瑪雅以手摀住賈伯曄的眼。當他們繼續爬著石階,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時候,他深深地感到恐懼擔憂。緊接著,安娜瑪雅的手一按,示意他張開眼睛。 他眼前看到的這片景色,遠比他能夠想像的還要美,還要有力,彷彿這個神秘之地的人與天、山巒、河流之間的關係已經更新,與大自然結合成瞭如天地之大的神廟,得以頌揚諸神。

“比丘。”安娜瑪雅小聲地說。 他的眼睛閃爍著光芒,胸口劇烈地起伏,但卻感到異常平靜。他到了這個他該來的地方,到了一路神引領他來的地方。他的眼神滑過了梯田、屋宇、神廟,並隨著風聲和水聲以及依楚草屋頂上漩渦狀的灰煙,他猜測遠方應有一塊廣袤的平台……他的眼神又飄向遠方居高臨下的山巒,山勢平緩深長。他的心狂跳不已,因為他認出了那座和奧仰泰坦波山上,一模一樣鑲著四個神龕的山,並且一樣有著美洲獅沉睡卻警醒地盤踞其上的圖案。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問,但一點頭緒也沒有:所有的答案都在那兒。 安娜瑪雅在他身邊震撼不已,綻放著光芒。 “我承諾過,”她小聲地說,“我永遠不會說出這個秘密,而且我永遠不會和一個外國人穿過這門……”

“但你現在正是這樣做呀?” “你不是外國人。你是美洲獅。這個秘密也屬於你。你現在就在自己的地方。” 賈伯曄感到無上的幸福和全然的自由。那個在他心中的小孩子,讓他自由自在地從梯田上翻滾而下,在狹小的道路間蹦來跳去,從綠意盎然的山坡往下俯衝,山坡下有一條蜿蜒如緞帶般金光閃閃的小河……然而這個地方散發出如此高貴的氣質,讓他不再悸動,平安完全充滿他的心。 安娜瑪雅從石階下來,往那座巨門走去。幾年前她就是看著維拉·歐馬走過這座門消失無踪。沉重的木柵欄猶在,堵住了通往比丘中心的入口。她把手放在柵欄上,柵門搖搖晃晃順勢被推開,一眼可瞥見底下的村莊和道路。有三名面無表情的侍衛,沉著臉,手拿著長矛,前來迎接他們。他們一語不發地領著他們來到一棟廣大的屋宇。外牆的灰泥層塗得十分仔細,屋頂有兩層,十分陡斜。牆上有兩扇梯形窗,從窗戶往外看,可見整片深谷的風貌。

有位老人坐在像徵權力的白色毯子上等著他們,他的長發有如薩爾坎太山那樣的皓白。 “魏洛克·托帕克,這麼多年了。”安娜瑪雅緩緩地說,“但你仍舊是這個地方的看守者。” 髮絲雪白的這位印第安耆老,有著如失明人一般的白色眼珠。但是,當他轉動眼珠看著他們的時候,他們感覺到他的眼神看進了他們的靈魂深處。最後,他僅僅簡單地說了幾個字: “我一直等著你們。” 灰濛蒙的光暈籠罩著山谷,正中心有六堆小山丘,幾乎圍成一個正圓形。這裡離海很遠,已經步行了好幾天,但是隱約可嗅出的海水味,令人誤以為大海仍在不遠處。下面有條蜿蜒曲折的河流,岸邊生長了恣意盛開的野花野草。 卡達理心跳不已。 對於一個未受過觀看訓練的人來說,這裡不過是一堆顏色較深的塵土所覆蓋的小石子和岩石;可是對石頭之神而言,他走過的地方比自己的年歲還多,他知道這裡就是他路程的終點。

就是這裡,時間起始的地方。 他的腳步變得遲緩,任由風吹過耳邊,猶如海風吹進貝殼的聲音;號角的聲音穿越他的身體,那是來自好久以前的古老聲音,對他悄悄訴說著過去和未來的故事。 這裡是一切的源起,早在維拉科查離開的的喀喀湖以前,早在他取道北方,經由如今已遭外國人蹂躪的通貝斯,深入大洋以前,這裡就存在了。 在這裡,長久豎立著屹立不倒的堭卡巨石,稱之為起源的界標,標示著先人探索印第安高地的開始。 岩石告訴了他這些故事;庫斯科遭劫掠後倖存的古老結繩印證了這一切。 他從包袱中拿出結繩,手指滑過繩子上的每個打結處,同時閉起眼唱起歌來,默禱式地乞靈。有位耆老——阿默達智者以前給過他一把鑰匙。他的鼻中嗅到一股海水的氣味,混雜著河水的味道。他長長的黑髮隨著頭左右晃蕩甩打到臉上。接著他毫不猶豫地往最高的小山丘走過去。

他越接近,越能感受到那個東西的形狀;在顯然完全放鬆的狀態下,他想像著梯田規則的階梯:如今他站在一座金字塔前。 他的手指始終抓住五彩結繩,卡達理分秒不歇地尋找著這個小山的入口;他沿著金字塔的四周繞了一圈,讓自己進入金字塔內,也讓奉行著同樣儀式的世世代代進到其中。 當他走到落石堆的坡前,心想此處應為起點,頓時地面陷落成大大的圓形。 他的臉上亮了起來。 “烏谷帕沙,”他的嘴中喃喃自語,“通往另一個世界的信道就是這裡。來吧!” 他坐在圓形的正中央,將手中的五彩結繩放在前面。然後他躺下來,手腳張開,聽著土地傳上來的聲音。 經過了一天一夜,他們都和魏洛克·托帕克在一塊兒。這位耆老對戰爭以及那個世界發生的事,一點兒也不關心;從他身上,安娜瑪雅記憶中那一股輕蔑的敵意,早已不存在。他的手中拿著一塊遭雨水侵蝕已久,紋理分明的岩石。 天色拂曉,他靜悄悄地領著他們走過陡峭的山路,這時,光線恰巧掠及梯田上方,直到停留在一方岩石平台之上。這塊岩石的底部有個洞穴的入口。岩石的高處映襯出一隻石兀鷹的影子,牠長長的喙深入地底。 魏洛克·托帕克放了一些古柯葉,當他點燃葉子時,賈伯曄竟覺得與耆老有種心靈相通的感覺。接著他又灑下奇恰酒。 “就快了。”魏洛克·托帕克說著。他的眼睛骨碌地打轉,頭也晃來晃去,宛如一顆正在墜落的流星。 他們不再理會魏洛克·托帕克,放任自己到處遊走。他們與少女、祭司、金銀匠及織布工擦身而過;遠處已有村民聚集在種植玉米的梯田上。周圍壓著凝重的氣氛,彷若風雨前的寧靜。 他們之間的談話只有簡單的單字或手勢。 日落黃昏時分,他們走到了位於此處最高點的屋宇處,一起在那裡看著太陽沉落。 突然間,他們聽到山中迴盪的聲響,整個山谷響起一首曲子的旋律,那是一首既悲戚又神秘的歌,只有一種音調,悠悠遠遠的,除了人的歌唱,還有號角及鼓聲。 安娜瑪雅站了起來,賈伯曄也跟著站了起來。 山下鑲了五個神龕的神廟前,所有比丘的居民聚集在廣場上。男人和女人都身著白色阿娜蔻,點燃的火把連成一道火蛇橫過廣場中央,這時震撼人心的歌曲仍不停地、無止盡地迴旋悠揚。賈伯曄和安娜瑪雅走上前看個究竟。 那位耆老也到了。 夕陽西下,雙胞兄弟也等著他們。 比丘的眾人都低著頭,蜷著背,有些甚至匍伏在地,表示最深最高的崇敬。 只有安娜瑪雅走到雙胞兄弟的身邊。當她一碰觸雙胞兄弟的頭時,歌曲戛然停止,山谷中只剩下呼呼的風聲以及威爾卡馬佑河隆隆的流水聲。 好久好久,一直重複著這樣祈禱的字句。當祈禱停止,安娜瑪雅將五彩結繩鋪在眼前,任由手指探索著結繩處,這時,卡達理的靈進到她的身體。當安娜瑪雅起身說話時,賈伯曄看到的是一個更漂亮的她,全身散發著未曾有過的奇異光芒。 “很久以前,”她說,“印加唯一的君王萬亞·卡帕克國王,將一些秘密告訴了一位來自森林的無知小女孩。為了得到這些秘密,許多人爭吵打鬥,在永無止境的戰爭與毀滅中,許多人爭相詮釋這些秘密。然而,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秘密只有一個——那就是雙胞兄弟現在必須找到居所,在我們民族精神的永恆裡,在存續的山岳群峰間以及宇宙的靈魂當中,無論是今生、來世,抑或是地下、天上的世界……” 安娜瑪雅一說完,歌聲隨之悠揚升起,宛如舞蹈般的旋律,眼前比丘人民的肢體隨著韻律擺動,既緩慢又莊嚴虔誠。挑夫挑起雙胞兄弟放到轎子上,安娜瑪雅帶著他們跨過廣場下方三道梯田,廣場上其他的人仍留在原地。威爾卡馬佑河岸邊連著峭壁的地方,有三塊岩石形成看似深入地底的洞穴。 “烏谷帕沙,”安娜瑪雅拿著卡達理交給她的鑰匙,然後說,“就是這裡。” 太陽西落前的幾道陽光照射到日栓地,並停佇了一會兒,在此同時,雙胞兄弟消失在洞口正中央。 歌聲又一次戛然中止,地面開始震動,同時響起一致的踏步聲,彷若腳下有上千面鼓同時擊打。 當太陽隱落到山的後頭,卡達理最後一次拋出了石頭,讓時間靜止。 最後一道光線勾住了金字塔的尖頂,沿著斜面,閃電般地滑過,最後定格在他的腳下,那個進入地下神廟的圓形入口。 “這裡。”他又說了一次,手中拿著銅製的鑰匙。 突然有股低沉的響聲,宛若一記敲打的悶響,土地驟然震動。搖晃的震動從腳心傳到小腿,猶如千軍萬馬從四面八方朝著他洶湧而至。金字塔頂端那顆起源界標的脈石猝然碎裂,應聲裂碎的細石塵土,隨著吹來的海風遠揚而去。當地面上出現岩石的尖端時,豆大的雨珠,霎時滴落在他身上有如花崗岩一般的肌膚。 卡達理閉起雙眼,任由從天而降的雨水打落在他的臉上。 太陽完全落到群山的後面,賈伯曄到河畔的梯田上找尋安娜瑪雅。 隨著夜幕漸漸地降下,比丘的人民都離開。安安靜靜地成排散去,永永遠遠地離開這個城市。在漆黑的夜裡形成一條條長長的火蛇,這時星星剛剛亮起,他們人手一支火把散到四方帝國的各地。 他們為了打造一個配得上供奉給雙胞兄弟居住的處所,花了好幾年建立這座神秘的比丘之城。雙胞兄弟以黃金打造的五臟六腑,記載了所有的歷史,涵蓋了印加的興起、印第安高地的過去與未來,以及由盛而衰的過程。而今天離開的這些人都明白這一切嗎?應該都不知道吧!安娜瑪雅心裡這麼想,但無論如何,他們對過去的豐功偉績仍是十分驕傲的吧!他們離開時,沒有言語也沒回頭張望:應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就做該做的吧! 安娜瑪雅和賈伯曄久久望著夾在人群中的魏洛克·托帕克,他的雪白髮絲隨風飄揚,他們望著他,直到他也消失在路的盡頭。 現在,四周僅剩一片寂靜。 他們感到凝重的空氣中,有股濕氣貼上臉頰,同時,幾片比傍晚更黑的雲朵隱蔽住天空。雨滴開始落下。無聲的閃電劃過山邊的陰暗,乍現一道微弱的閃光。不一會兒,閃電繞著馬丘比丘,彷若一群獵犬幻變成金光閃閃的鐵耙,圍捕著無路可逃的野獸。緊接著,他們幾乎聽到閃電綻放雷光的同時,發出沙啞的雷響。 安娜瑪雅本能地靠近心跳已然加速的賈伯曄,她尋找著他的手並緊緊地放在腹前。但彷彿這個單純的動作招來了閃電似的,隨即有道雷光打在他們附近最高處的梯田上。他們兩人不住地顫抖,閉緊雙眼,等著雷聲的怒吼響起。然而天空的火光,緊隨著樹枝劈劈啪啪的聲響後,變成令人炫目的火球,沿著斜坡翻落而下,不時閃跳著如鎔金時的火星點點,最後火球撞上岩石,敲落一小塊岩層,同時碎裂成幾道火河流淌消失。一股刺鼻嗆人的硫磺味瀰漫在飽含水分的空氣中。這時才響起撼動胸腔的巨大雷響,聲音翻滾過一面又一面的斜坡,直到細谷溝壑的最深處。雷聲怒吼自天上降落地面,同時,搖撼了整個世界,他們不再害怕。 當暴風雨平息,吹來一陣清涼的風,驅散了雲,穹蒼再現。 風又起,悄悄地吹皺了葉梢。 今晚如此地真實,真實得讓人不得不相信,上天創造並主宰著世界。 當雨停,卡達理觀看星象前行。他跟著天空中神聖的馬佑銀河的軌跡前行,當看到有朵如羊駝的烏雲時,他不禁微笑。另一個世界的偉大神祇感謝他完成了工作。霧也微微散去,他可以清楚地看見羊駝的眼睛,宛如兩顆微微發光的星星,依著緩和又協調的規律閃爍,宛如永恆的兩顆星辰,隨著心的韻律跳動。 “你在這裡。”他喃喃低語,“我與你同在。一切合而為一。我們來自從前,也將回到以後。一切甚好。” 賈伯曄和安娜瑪雅整夜漫步在滿天的星斗之中。 安娜瑪雅稱昴宿星團為柯爾加星,並說這些星星是其他星辰的母親。他指著獵戶星腰帶上的三個星星: “這是美洲獅、禿鷲、隼。”她輕聲地附在賈伯曄的耳邊說。 他跟著她繞著星辰,在其中翱翔。有飛鳥星、大熊星、蛇星,還有美洲獅星。 日出前的微光中,安娜瑪雅指了指她稱之為夏斯卡·曲洛的金星給他看。 世界沉沒,如今又重生。 時間纏繞成一條蜷曲的蛇,如今又舒展開來。 他們緊緊地相擁。 然後,他們沿著梯田拾級而上,再依循著已然成了荒城裡的小路,走到出口的階梯。安娜瑪雅領著他走那條又滑又陡的路徑,以穿越森林通到馬丘比丘的最高點。早在幾年前,在這裡,她曾經牽過一名小女孩的手。那名女孩險些被獻祭給上天。 當他們爬上茂盛的綠野,日光照得他們張不開眼。他們穿過石門,然後彷佛天空離他們近得伸手可及,他們仰著臉親吻著天空。 風追著雲霧跑,而他們毫無所懼地站在岩石的最前端。他們張開雙臂,宛若展翅準備飛翔。 風吹得更強了些,天空蔚藍得直到地平線那端。他們始終手牽著手,如鳥人般迎著天邊初升的太陽,沐浴在滿滿的愛中。 在底下,應該說最底下,只有岩石,以及幽魂吧! “終於只剩我們倆啦!”賈伯曄迎著風大叫。 而她,響應得很小聲: “終於我們在一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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