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鎌倉戰神源義經1·初陽之卷

第52章 第三節

義經的企圖並沒有義仲的參謀所想得那麼嚴重。他駐紮在琵琶湖畔的佐佐木莊,是想要阻絕義仲地盤之一的北陸與湖上交通。另一個目的則是要偵察京都的情況。 偵察的結果是:義仲的軍隊人數仍然很多。 “可是我們能贏!” 在近江召開的軍事會議中,義經這麼表示。 京都的入口有七處,只要在附近到處亂竄,讓義仲疲於猜測義經會從何處進京,然後突然出現於白河口附近,夜襲義仲的住所,就可砍掉他的頭顱。 (雖然冒險,可是,他可能會這樣做。) 弁慶等人這麼想。 就弁慶來看,就算多少有點勉強,還是希望能讓義經立功。日本現在由賴朝、義仲、平家三者鼎立,彼此畏懼著對方,三方勢力保持均衡。若要打破均勢,必須在三者中出現一個厲害的軍事天才。弁慶希望義經能成為這耀眼的突破者。

可是,鎌倉堅決禁止義經作戰。義經不過是個情報發送者,這份任務對他而言駕輕就熟。 與義經同行的京都官人中原親能,偷偷從近江進入京都,半夜沿著小路的屋簷下,進入法住寺御所,內謁後白河法皇。 “義仲今後將會有甚麼不軌的行動?”他先問這一點。 法皇表示木曾可能要綁架自己,然後問: “為甚麼賴朝不自己率領大軍來拯救京都?你看看我的窘狀!” 中原親能不說賴朝顧忌木曾,而另外找了個理由: “因為他沒有獲得院的宣令。” 這個因素對賴朝也很重要。雖說要討伐木曾義仲,可是若擅自討伐,只能算是私鬥,賴朝希望有院的旨令,成為官府軍隊,將敵人義仲當成賊人來討伐。 “這太難了!”法皇說。 義仲軍現在是官府軍隊,若在一夜之間把他們貶為賊軍,義仲在狂怒之下,後果將不堪設想。一想到這一點,只要義仲還在京都,法皇就無法向鎌倉的賴朝下達追討義仲的院宣。

“看時機再說吧!” “要等甚麼時機呢?請務必下達院宣。” 中原親能進一步逼問。得到院宣,是鎌倉給親能的最大任務。 “我知道。”法皇點頭。 親能當天晚上就離開京都,回到近江,快馬前往鎌倉。 鎌倉的賴朝接獲報告,終於脫下慎重的外衣,立刻給弟弟蒲之冠者範賴三千名士兵,命他出發: “你到尾張熱田與義經會合。” 義經也聽到這項命令,因此便撤退到尾張。 ——義經從近江消失了。 消息傳入京都,再度使義仲迷惑。敵人竟然撤退到尾張?義仲差點發狂,他實在搞不懂敵人的企圖。 “義經真的是膽小鬼嗎?” 他更加輕敵。可是,他又聽說義經的軍隊駐紮近江時,評價很高,雖然士兵人數很少,可是陣容堅強,士氣高昂,進退堂堂。這使他又無法過於輕視義經。

(受不了!) 義仲想著,回顧以往,自從在信州木曾谷舉兵以來,萬里出征,探敵虛實,制敵先機,總是攻擊為先,可是現在卻不得不處於防守的地位,真令人無法忍受。防守者總是受敵人踪影的威脅,受謠言的影響,甚至連下雨的聲音都令人戰栗。 “乾脆離開京都,出去迎戰吧!” 他在一天之中考慮過好幾次。可是如果離開京都,不知道法皇又有甚麼陰謀。不過再怎麼樣,也應該不會引平家進來吧? (乾脆先逮捕法皇。) 義仲這麼想的同時,院之御所似乎也有預感,處於被害者的立場,深刻感受到義仲的不懷好意。鼓兵衛的舉兵計劃大肆進行著。對每件事情都很積極的法皇,放棄原先默認的態度,成為積極的催促者。 已經將叡山的僧兵召來京都了,現在正積極與奈良興福寺的僧正交涉中。而對義仲不滿的近畿各源氏,則受命在御所值夜。這種值夜制度,是新宮十郎行家體察法皇的心意而秘密促成的。

但是,行家此刻卻突然出現在御所。 “請讓我帶人去討伐平家。” 他向法皇請假,欲離開京都。法皇十分依賴行家的軍隊,於是問他為何突然想討伐平家。 “消滅平家,一直是源氏多年來的願望。”行家說。 這是個非常理所當然的答案,而且,源氏已經好久沒有接獲院宣了。可是,義仲戰敗回來後,比義仲軍力更少的行家卻又要這麼做,將會有甚麼結果呢? “義仲准許嗎?” 法皇認為,義仲不會願意京都防衛軍減少一兵一卒。 “不管他準不准,我都要去!”行家大聲說道:“義仲輕視追討平家的院宣,中途棄陣回到京都。我出兵作戰,是為了要彌補義仲的不忠。” “你辛苦了!” 法皇眼神發亮,俯瞰著行家。法皇知道他的企圖。

(他想逃出京都。) 行家的立場很可悲。身為策士,卻被鎌倉的賴朝厭惡,甚至還想除掉他。現在鎌倉軍就要進京了,他不能像其他近畿的源氏一樣,跟鎌倉暗通;若要跟義仲一起防守京都,打敗仗是可以預見的,他不會蠢到自尋死路;而如果繼續依附法皇,會受法皇利用,與義仲激戰,他沒有自信打勝。所以,他只好聲稱要追討平家,離開京都,這才是他的上上之策。 “去吧!”法皇只能這麼說。 畢竟,追討平家是法皇自己以前發出的至高命令。 行家離開京都後,法皇更難掌握義仲的情報。不知道義仲的動靜,成為他每天的恐懼,不曉得義仲何時會攻來。 法皇以下的公卿們,已經不再顧慮義仲的想法了。他們在法住寺御所周圍挖溝、設柵欄、大興土木,簡直像在建造城堡,而且還公然召集守備兵。叡山座主明雲親自從叡山率領僧兵下山,三井寺、仁和寺也聚集徒眾,再加上北面武士及近國的源氏,人數每天增加,三天內竟然聚集了兩萬人。這是壽永二年十一月十七日的事情。

——連法皇都要作戰了,他瘋了嗎? 京都人都驚訝於朝廷不甘落後的心態,紛紛帶著家產財寶奔走街市,往郊外避難。 而在義仲六條的府邸內,這幾天的情況真是惡劣透了。他派心腹到近國去募兵,而麾下近畿的源氏卻靠攏法皇,所以,他現在手下只有不到一千名的士兵。 一千人對兩萬人,根本不是對手。 這項情報傳來時,連聰明的大夫房覺明也呆若木雞。義仲睜開雙眼,屏住氣息,雙頰潮紅,默不出聲。 (院要愚弄我到這種地步嗎?) 這個男人拚命忍住快爆發出來的憤怒。將京都自平家手下解放出來的是他,不是賴朝,可是法皇卻忘了這一點,跟毫無功勞的賴朝氣息相通(義仲這麼相信著),竟然還拿起武器嘲弄他,這是甚麼意思?

“我要讓他看看武家的厲害。” 義仲沉靜地說,與平常判若兩人。 覺明想以軍師的身分商討戰略,可是義仲全都不聽。 “這類作戰我最行,大家照我的命令行事。” 大家只得屈服在他的威嚴下。 天亮了。然而義仲沒有行動,御所方面也一樣,十八日似乎會平靜的度過。這一晚,派去近國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他們報告著: “沒有義經的消息。” 只打聽到這個義仲連其全名都不知道的堂弟,在尾張和哥哥蒲冠者會面,然後搭船在伊勢登陸。一般而言,從伊勢到京都要越過鈴鹿頂,若要進入近江,要走東海道的本道。可是,義經不知道有甚麼企圖,並沒有出現在鈴鹿頂,後來更不知去向。 事實上,義經已從伊勢進入伊賀。為了混淆京都義仲的耳目,於是進入伊賀山中,若翻過這座山,有可能會突然在京都南方的宇治出現。

可是義仲不了解這一點,他準備跟這個幻影般的敵人作戰,這使他精疲力盡,然而他已下定決心付諸行動。 “就是明天。”他向幕僚指示。 明天,他要進攻法住寺御所,把兩萬士兵打得落花流水,逮捕法皇。 天亮了,十九日早上煙雨濛蒙。可是義仲一大早並未攻擊,依照兵家常識,既然兵力較少,就必須避免白天會戰,應採取夜戰或晨戰。這一天,當太陽高高升起後,御所的人放心了。 ——今天又平安無事了,義仲不會來。 大家都依照兵法常識,只警戒半夜和黎明,太陽一升起就回宿舍休息。 然而,義仲利用這個弱點。 正午時分,他突然兵分三路,馬蹄在雨中答答作響,攻進法住寺御所,並在御所圍牆邊吶喊。 義仲的第一大將今井寺郎策馬靠近圍牆,拿著起火的哨箭,搭在強弓上。

——咻! 御所的屋頂著火了。火箭不斷射出,御所立刻火苗四起,此時,木曾兵帶著大掛矢,打破禦門。這群義仲從木曾谷帶來的直屬部下,勇敢得令人覺得彷彿不是人類。 相反的,御所的兵力卻很弱。每個人一聽到威猛掙獰的木曾兵來襲,都帶著弓箭想逃,大部份人還沒開打就逃了。司令官鼓兵衛還丟下弓從後門逃走,北面武士也全跟著他四散。來助陣的近畿源氏中,攝津源氏是第一個逃走的,河內源氏的石川義兼也奪門而出,越過後牆逃竄,大部份人都就此在京都消失。率領仁和寺僧兵保護法皇的御座所法親王,拋下法皇倉皇而去,叡山的僧兵們平常到處吹牛,此刻卻逃得不見人影。 被自己的部下拋棄的叡山座主明雲,在附近撿到一匹馬,策馬奔向法住寺旁蓮華王院(三十三間堂)西邊的土牆。途中,他被木曾兵射中腰部,渾身是血跌落泥地中。木曾兵立刻跑來砍下他的頭,並拿去向義仲展示。

叡山座主如此尊貴的僧侶,竟然被武士斬首,真是史無前例。可是,不熟悉京都的木曾兵,並不知道此人是誰,連義仲也不知道。 “這是甚麼人的頭啊?”他不屑地說。 木曾兵臉紅了,把這顆頭顱丟在西洞院川。 “逮捕法皇!”義仲喊叫著。 他認為,一切的災難都起於法皇。他的憤怒也感染到每個木曾兵,有的人甚至想把法皇打倒,一劍刺透他的身子。義仲則斷斷續續喊叫著: “活捉他,不要殺他!” 可是,在戰場上,這些話根本進不了他衷愛的木曾兵耳中。木曾兵不斷往內挺進,終於打破一個房間的門,衝了進去。只見裡面有一個中年貴族,正張著大口喊叫著。 “是院(法皇)嗎?” 士兵們這麼問,也不用敬語。對方聽不懂他們濃重的木曾口音,其實,這人是宗門貴族三井寺的長吏職八條宮圓惠法親王。 碰巧跟在法親王身邊的北面武士源右馬助俊光,被眼前的悖禮之舉震懾住,他本來想表示——這裡是宮廷,不准無禮!可是因情緒浮動,反而先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這位御所武士,是法親王弟子僧侶少將房的哥哥。 “我是少將房的哥哥……” 在這種緊急時刻報上自己的姓名,一點用處都沒有。他張開兩手擋在前方,想保護法親王,可是木曾兵齊肩砍斷了他的右手,斷臂飛彈而出,法親王失聲慘叫。也許,慘叫聲使木曾兵更失常態,他們“哇”的一聲,往法親王背部砍去。當他的背彎成蝦子狀時,木曾兵砍下他的頭和手,彷彿制生魚肉絲般殺了他。他們以為這個人是法皇,於是進行如此殘酷的殺戮。 武士闖入宮廷,把有天子血緣的貴族當成蟲子一般對待,恐怕是從未有過的稀世奇聞吧?好不容易,叡山座主的弟子梶井宮逃了出來。幸好他是少年,木曾兵才沒有對他下手。 而法皇也很淒慘。他被側近的寵臣拋下不理,甚至不知道要逃,正呆呆的站在御座所時,義仲一個幕僚提劍逼近,高聲斥喝,將他抓住。 “比抓一隻蟬還容易!”那個武士後來笑著說。 如果這個人是雜兵,法皇可就不是被抓而已,可能還會遭到和八條法親王相同的命運,更別提還可坐轎子了!由於轎夫已經逃走,義仲於是命令全身是血像地獄使者的木曾兵抬轎,將法皇移往五條東洞院的攝政基道屋邸中監禁。 “我控制住可以下達院宣的法皇了。”義仲在御所院子里高聲笑著。 連法皇都讓自己控制住了,這下子,木曾兵永遠都是官府軍隊。而幼帝也被移到別院監視,可依自己之意下達敕命。 ——為甚麼我不早點這麼做呢? 義仲情緒高昂。他雖然是官方軍隊,可是只有一千多名士兵,而且西有平家,東有賴朝。然而,在這一剎那,很奇妙的,他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有法皇。) 義仲興奮著。法皇是世上最高權威,在木曾谷出身的義仲眼中,幾乎等同於神。賴朝和平家都沒有法皇! 義仲開始以自己為中心,頒佈人事命令,建立朝廷。院的側近公卿全被解職,反義仲派的公卿也停止出任官職,一些不知名的人登上了高位。 宮中的最高職位是攝政。與義仲友好的松殿前關白之子大納言師家,突然成為內大臣,擔任率領群卿輔佐天子的重要職位。這位師家竟然只有十二歲。 當然,這是因為義仲任性而行。義仲立刻請這位新攝政下公文,命令自己為八十六個莊園的知行。他成為大財主了,有這樣的經濟能力,要大舉募兵也就更有可能。 這時,義經進入伊賀,卻再度退到伊勢。伊勢是東海道的要衝,面對大海,容易蒐集諸國情報,也易於跟鎌倉通訊。鎌倉的賴朝好幾次派使者來叮嚀: “不要急,不要搶功,不要太接近京都。” 義經也每天將近畿的情報傳送回去。 賴朝透過這樣的聯繫,逐漸知道義仲實際的狀況。 (也許會輸!) 賴朝以前害怕失敗。就算是小部隊的局部戰,如果戰敗,全天下都會知道,大家會評判三足鼎立中誰比較強大,也許本來傾向賴朝的武士們,會轉而傾向義仲。他要義經自重的原因在此。 可是,根據義經軍的觀察,義仲的軍隊很弱。既然如此,就應該現在派出大軍,一舉將之擊破,建立鎌倉的威權。 “我要派出大軍了,你們等著。” 在周詳的策劃後,賴朝向義經下達指示。但他將大軍幾乎都交給范賴,仍不忘記讓義經處於孤軍的機動狀況下。 不過,這並不表示賴朝喜愛範賴。 範賴從美濃送信給賴朝時,署名“源範賴”。 他是源氏的六男,用“源”這個姓氏當然無所謂,可是賴朝看到他的署名後,非常生氣。 “他是源氏嗎?” 賴朝立刻寫了封斥責的信。 範賴是賴朝的父親義朝與遠州池田宿的妓女所生,他母親的出身令人厭惡。妓女之子竟然堂而皇之署名源姓,對於病態的拘泥於自己權威的賴朝而言,完全無法忍受。 而且,此舉也有政治上的涵義。 依照社會常例,一般都以領地的地名或與自己相關的地名來自稱。例如源義朝的庶弟義廣,就以志田為姓,第八個弟弟為朝自稱為鎮西八郎,第十個弟弟行家自稱新宮十郎。本來,若沒有領地,住在自己家中,用源姓是無所謂的。 這是自稱的慣例,所以範賴署名“源範賴”。可是賴朝卻對此事吹毛求疵,因為他認為只有自己才能擁有源姓,希望在鎌倉建立絕對威權。 然而,不知道為甚麼,九郎義經沒有受到這樣的斥責。 義經以“源義經”的身分,駐紮在伊勢海岸。義仲進攻法住寺後第三天,僥倖保住性命的北面武士藤原公友等三人,逃出京都到處求救,最後來到伊勢的義經營帳中,報告事變經過,要求搶救法皇與幼帝。 “這事簡單!”義經說。 這個年輕人多少有點吹牛的癖好。 “可是,若沒有我鎌倉的哥哥下令,我就不能發兵作戰。我馬上派使者去鎌倉,看他的意思再決定,到時候我會立刻上京,把木曾趕出去。” 他當場準備三匹快馬,前往鎌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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