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謀聖張良

第31章 第三十章憂患深深漢宮秋

謀聖張良 张毅 8000 2018-03-13
在劉邦出征的日子裡,張良抱病擔任太子少傅,與呂氏家庭巧妙周旋,維持著京都長安的穩定,直到劉邦勝利歸來。 張良在新豐曲郵與劉邦話別後,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各奔西東。 張良回到長安,沒有去城外的山莊,而是直接進宮,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住了下來。劉邦把留守的太子交給他照看,儘管重病在身,他不敢稍有懈怠。 張良屬於那種重承諾,使命感極強的人。 在新豐話別中,劉邦已經把他的隱憂,向既是他的臣下,又是他的故交張良交了底。說穿了,張良表面上是太子少傅,還不如叔孫通的官大,實際上是要他注意呂后,別讓她借太子乾政,防止她亂來。 張良知道,不論是太子太傅叔孫通,還是商山四皓,他們都是忠誠正直、品德高尚的人,都是在忠心耿耿地輔佐太子,決無二心。於是他一一拜訪了他們,轉達了劉邦的託付。這樣就好比在太子周圍,築起了一道堅實的護牆,使呂后、呂澤等人不敢借太子為所欲為,更不可能輕舉妄動。

同時,使他感到放心的是,已經成年的太子劉盈,是個心地善良的人,雖無咄咄逼人的英才和魄力,但還算得上質樸無華,這也可以使太子在母后面前,雖不敢分庭抗禮,但也不至於狼狽為奸。 再加上他又來到霸上,把皇上調來護衛太子的三萬軍隊的將軍們請來,一一交待了皇上的旨意。只要這支隊伍穩住,京都長安就可堅如磐石了。 這樣張良就可以後發製人的輔佐太子了。 只是呂后和呂澤認錯了告示。 開初,他們一聽說皇上東征,命張良為太子少傅輔佐留守京都的太子,簡直欣喜若狂。因為他們知道,留侯張良是堅決反對廢長立幼的,而且商山四皓還是他舉薦的。再加上太子太傅叔孫通也是反對廢太子的,這樣就使太子的地位有了可靠的保障,當然就意味著呂后控制朝政的力量大大加強了。現在,皇上東征黥布,太子留守京都,這不就等於她呂后大權在握了嗎?這是一個多麼難得的大好時機啊!

夜,長安未央宮。 這座四年前由蕭何主持營建的漢宮,由於皇帝東征,已見不到往日的燈火輝煌,聽不到徹夜的笙歌管弦。不論是前殿,還是東闕、北闕,到處都是黑沉沉的瓊樓殿宇凌空的飛簷,在夜空顯示出威嚴的剪影。四年前第一次進宮時,連劉邦自己也感到修得太豪華了,臉一沉對蕭何發起脾氣來:“天下喧擾,連年征戰,到現在成敗也很難料定,宮殿何必修得這般豪華?”果不出劉邦所料,近幾年來諸侯叛亂不已,連他老病纏身,尚難在宮中享受安樂,還不得不親自率兵東征,讓十七歲的太子留守京都。 在一座偏殿的室內,紅燭高燒,張良服藥之後正臥榻閉目靜息。何肩進來告訴他,建成侯呂澤求見。 張良打心眼裡就討厭他,這是個十足的鑽營小人,趨炎附勢,脅肩諂笑,象—只嗡嗡飛繞的紅頭蒼蠅。

“你就說我有病,服藥後躺下了!” “你知道這個人難纏,不見不走,再加上他又是皇后的兄長……” 張良反感地:“皇后兄長又怎麼樣?” 何啟為難地說:“不見又不好,讓他早見早走!” 張良默然。何肩知道,這表示同意。 呂澤進屋,張良坐了起來。 “留侯有病,就請躺下吧!”呂澤說。 張良依然坐著:“建成侯有何見教,就請直言相告吧!” 呂澤笑了笑說:“大事倒沒有,是皇后吩咐我前來探視留侯的病,皇上讓留侯輔佐太子,事關重大,重任在肩,皇后請留侯多加愛惜身體,以留侯力保太子深為感激!” 張良坦然地說:“請太后不必多禮!我張良身為漢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受皇上委託在他出征期間輔佐留守的太子。在新豐與皇上話別時,皇上有幾句話要我轉告眾臣。”

呂澤頗有些詫異,忙問道:“皇上有何吩咐?” “皇上身雖在東,心實憂西。皇上正告朝中諸臣,不得越權干預朝政,各司其職,各謀其政,誰要是背著搗鬼,皇上一定不會饒恕他!” 呂澤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頗有幾分尷尬,對張良只顧點頭稱是。 張良臉色鐵青,正襟危坐,不屑正眼看他。 呂澤自討沒趣,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才想起他妹妹託他捎的禮品。於是,他只好從身上掏出一對晶瑩剔透的白壁,雙手捧到張良面前說:“我來時,呂后託我捎來白壁一對,望留侯笑納!” 張良連看也不看一眼,更不用說伸手去接,他只說:“這一對白壁,是價值連城的國寶。你知道它的來歷嗎?” “不知道。” “這是當年在鴻門宴上,漢王託我獻給項王的禮物。後來,漢王戰勝項王,這對白壁又由項伯獻給了皇上!”

“原來如此!” “此乃有歷史意義的鎮國之寶,皇后怎可背著皇上私自送人?臣也決無膽量敢收受這麼貴重的禮物。如果收下了,我有何顏見皇上?還是請建成侯完璧歸趙吧!” 呂澤滿臉通紅的只顧說:“那是,那是,我一定退還皇后!” 呂澤想要告辭,張良叫住他說:“建成侯,我還想提醒你,這對皇上心愛的白壁乃鎮國之寶,不可輕意示人,更不可妄動,皇上知道了是要殺腦袋的!” 呂澤唯唯稱是,匆匆告別離去。 一日,從征討黥布的前線,傳來一個令滿朝文武震驚和不安的消息,皇上為流矢所傷! 本來就帶病出征的劉邦,又受了箭傷,真如雪上加霜,萬一有個閃失,太子才十七歲,將如之奈何?皇上又偏偏把輔佐留守太子的重托落在張良肩上,這使張良的憂慮加深了。

京都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張良不動聲色地做著應變的準備。首先派人到淮南打探確切消息,隨時向他報告皇上病情的真相。同時,他又密詔駐霸上三萬護軍的關鍵人物,令軍隊隨時聽候調遣。還吩咐何肩密切注視皇后和呂氏家族的動向,有什麼情況馬上告訴他。 隨後,他就得到報告,說呂后稱病,命太子前往呂后居住的長樂宮探視病情。太子在長樂宮呆了整整一天,才回到未央宮。 太子回宮以後,簡直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十七歲的劉盈失去了往日的天真,他變得有些精神恍惚,終日沈默一言不發,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 太子為何突然如此心事重重? 張良判斷,一定是呂后把他叫去,有過什麼特別的吩咐,並叫他不准對外人說。太子畢竟閱世不深,又加上性格懦弱,心理上的壓力太大,一時不知所措。所以才變得這般反常。

張良決定去見太子。 他來到太子的寢宮,只見他獨自坐在那裡發呆。一見張良來了,才慌忙站起來迎接說:“留候來了,快請坐!” 張良剛一坐定,就有一位宦官趕忙進來,侍立在太子旁邊。張良一見就知道是來監聽他們談話的,便毫不客氣地對他說:“我要與太子商談軍國大事,你站在這里幹什麼?出去吧,沒有叫你不許進來!” 這位宦官竟然有恃無恐地回答說:“小臣奉皇后御旨,小心侍奉太子,日夜不得離身!” 張良勃然大怒:“既然皇后如此吩咐你,為何我剛來時,扔下太子獨自在此發呆?你這不是明明違抗皇后御旨嗎?” “這……”宦官無言以對。 “來人!”張良喊道。 兩位武士聞聲而上。 “把他給我拿下!”張良對宦官說:“你狗膽包天!你知不知道皇上出征時,把輔佐太子留守的重任委託給了我?就憑你不盡心侍奉太子這一條罪狀,今天我就可以殺你的頭……”

宦官臉色刷的變白,一下子跪倒在地,象搗蒜一般向張良叩頭求饒:“留侯饒命!留侯饒命!” “把他拉下去!暫且下獄,等皇上東征歸來,再決定他的死活。今後再有違背皇后旨意,侍奉太子不盡心效力者,以此為戒!” 張良的借題發揮就到此結束。 只剩下太子和張良時,張良問道:“聽說皇后有病,太子進宮探視,皇后禦體康復了麼?” “呵,母后沒,沒有……呵呵,是病了,已、已經好多了,好多了!” “我看太子麵色不佳,沉默寡言,鬱鬱不樂,是不是身體哪裡有些不適?” “倒沒有什麼病,只是吃不好,睡不安。” “皇上東征,托太子留守京都,軍國大事責任重大,太子倒要多加保重!” 太子不安地問:“留侯,父王的箭傷果然很重麼?萬—……我……”

張良明白了虛實,便安撫他說:“太子不必著急,想來皇上傷勢並不嚴重。如果真是病危,早已有專人日夜兼程送信回京,或者是皇上回京治傷;到現在都還沒有什麼動靜,可見不是大不了的事。” “可是,可是母后說……呵呵……沒、沒有說、說什麼!” 太子生怕失言,竭力遮掩。 張良淡然一笑說:“皇后當然心急,她日夜牽掛皇上御駕親征,太子要多勸皇后寬心些才是。” 太子似乎想說什麼,似乎又不敢說,一張臉漲得通紅,額上的汗珠都急出來了。 他的確太善良了。 張良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便安慰他說:“太子不必焦慮,皇上出征前再三吩咐我輔佐太子留守京都。太子有什麼危難之處,儘管對臣講,臣一定為太子分憂!” 太子相信留侯是一個可信賴的人,父王那麼信任他,自己心裡有什麼也完全可以對他講。於是他便說道:“實話告訴留侯,我之所以日夜憂慮不安,是因為……”他停住話四下張望了一番,才說:“因為母后告訴我,朝中有一批武將,想藉父王病危興風作浪,若不除掉他們,先下手為強,就會後悔莫及,江山難保!”

張良大吃一驚,猛地站了起來。他低頭在室內來回走了幾趟,讓自己猛烈跳動的心平靜下來。當劉邦在新豐向他道出隱憂時,他還以為皇上可能有些小題大作,現在看來這個女人絕非尋常,這些日子不能不格外小心。他然後問道:“太傅知道嗎?” 太子搖搖頭。 “四位老人都知道嗎?” “太后再三囑咐我,不可告訴任何人,也請留侯不能說出去!” “當然,這是軍機大事,當然不可告訴別人,否則要壞大事的。”張良竭力穩住太子。 太子雙手抓住張良的手,像一個落水者抓住唯一的一根木棒一般,苦苦地哀求道:“留侯,你告訴我,是不是這麼一回事?你快告訴我?” 張良說:“太子不必急躁,等到皇上平定黥布之亂回來以後,一切都明白了。” “不,留侯!”太子痛苦地說:“你不知道我的心裡有多麼痛苦!父王回來又怎麼樣?他不喜歡我,討厭我,說我不像他的性格!他隨時都在想廢掉我,立如意弟弟為太子!” “太子冷靜一點,別說了。” “不,留侯,今天我要把話說完!父王不喜歡我,母后又逼我,天天都在望我立刻能當上皇帝,逼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父王不喜歡我當太子,說句心裡話,我自己也不願意當這個太子!自打我被立為太子,我沒有過個一天舒心的日子!我還時常想,當年逃亡途中,父王要是真把我扔了,讓我流落民間,可能日子還過得舒心些。” 說到這裡,他傷心地無可奈何地痛哭起來。這是那些日日夜夜夢想榮華富貴的人,怎麼也無法理解的。突然,他停止了哭泣,抬起頭來不解地問道:“留侯,你能告訴我嗎?為什麼、為什麼骨肉之間都必須殘殺呢?為什麼……” 對於這位似懂非懂的十七歲的少年,過早地被推進這個殘酷的你死我活的人間最無情的一種爭鬥的漩渦裡,決非一兩句話說得清楚的,就是說得清楚也不能說。 他好不容易才勸住了太子的痛哭,等到這位柔弱善良的太子情緒穩定下來以後,他才離去了。 回到自己的住處,把今天與太子的談話,翻去複來想了一番,才開始感到京城長安的局勢,已經十分嚴峻。劉邦不死則已,如果真有什麼不測,長安將是一片血海。現在,他已經清晰地看到,身居長樂宮的那個女人,自從殺掉韓信之後,她那顆貪婪的心已經快要脹裂胸口了,她已經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一顆膨脹的女人的心,遠比男人更為瘋狂和兇殘。當她由弱者開始變為強者時,唯一的願望就是把原來的強者變成弱者。 何肩進來告訴了他一個剛剛得到的絕密消息,呂后已經命令呂氏家族的成員,秘密地選拔了一隻精悍的隊伍,正在日夜加緊訓練。一旦從淮南傳來皇上駕崩的消息,便立刻捕殺留在京都的重要的武將,血洗長安…… 果然證實了太子吞吞吐吐透露出的隱情,是絕對可靠的實事。 長安城的上空已不僅是陰雲籠罩,而是黑雲壓城、山雨欲來了。 何肩說,這是呂澤手下一位親信,請他秘密轉告留侯的。 張良突然問道:“淮南還沒有消息傳來嗎?” 何啟說:“還沒有。”他已經佈置好,只要消息一傳到,便立即直接送到留侯這裡來。 現在淮南的消息是決定問題的關鍵。 如果劉邦的傷勢不重,又很快得勝回朝,自然就化險為夷。如果劉邦傷勢嚴重,在征途駕崩,呂后當然就會大開殺戒。即使如此,還可以及早聯絡朝中重臣,共同對付這個女人,還不至於做第二個韓信。 最傷腦筋的恐怕還是在於劉邦不死不歸,就像現在這個局面,那才真難以採取什麼主動行動,去製止呂后的殺戮。因為她也有一個響亮的藉口,有人要趁皇上將兵在外,留守太子年少,陰謀在京都造反。這樣,她把誰殺了,都可以說得冠冕堂皇,名正言順,就像當年殺韓信一樣,劉邦也不好說一個不字,更何況她已經有過一次成功的嘗試。 何肩向他提出了幾條建議,張良都認為是不可行的。 何肩提出,情況緊急,乾脆把皇上調集在霸上護衛太子的三萬軍隊調進長安,看呂氏家族還敢不敢輕舉妄動? 張良以為堅決不可。先發製人,呂后還沒有行動就調兵,容易引起皇上的猜疑,正好為呂后動手找到一個藉口。 何肩還建議,立即派人通知京都的元老重臣、文臣武將,做好防範準備,不至於猝不及防、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好糊塗的何肩,這才是一個束手就擒的辦法。一通知必然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皇后正可以唆使太子質問你,你有什麼根據說呂后要誅殺大臣?居心何在?這樣,你才是頭一個被誅殺的對象!更何況眾位大臣中糊塗人不少,有許多掉了腦袋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人,你去告訴他,他根本不會相信。其中難免還有呂后的親信,也必然有人趁此機會去向呂后告密,邀功請賞。 張良徹夜難眠。他數著宮中一次次巡夜的更聲,眼睜睜地直到漏盡更殘。 大夜將盡,朝曦微露。 何肩急匆匆地來到他的臥榻前,他見留侯睜著一雙大眼睛,一動不動地躺著。 “留侯,還是閉上眼睡一會兒吧,這樣通夜不眠會加重病情的!” “皇上那裡有消息麼?” “剛才得到一個消息……” 張良急不可待地說:“還不快講!我一夜沒有合眼,就是在等待皇上的消息!” 何肩告訴他,黥布先攻荊國,荊王劉賈戰敗身亡。黥布又移兵攻楚,楚王劉交逃離淮西都城,奔薛避難。真如薛公所言,這黥布見荊楚已破,果然行的下策,溯江西進,抵達會缶正與劉邦率領的大軍相遇。經過一場激戰,黥布被擊潰,帶領殘部連老巢也不敢回,便往江南逃去。 “好!”張良叫了一聲,再沒有說什麼。 何肩看見他那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了,慢慢地合上了,沒有一刻功夫,便響起了熟睡的酣聲。 他太疲倦了。 何肩替他輕輕蓋上被子,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午時過後,張良醒了過來,睡了大半天,精神好多了。喝過藥進過餐後,何肩進來報告說,呂澤又到太子那裡去了。 張良拍案而起:“好,有辦法了!” 何肩幫助他穿戴整齊,便跟隨他前往太子那裡去了。 還沒有進門,遠遠就看見一名宦官守在門外,一見張良到來就趕緊進去報信。 張良進來剛一坐定,呂澤便搶先說道:“留候來得正好,太子正說要派人去請留侯。” “呵,太子有什麼急事?”張良故意吃驚地問道。 “剛才,剛才母后派國舅……”太子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來。 呂澤把話頭接了過去:“呂后得到密報,朝中有一班武將,聽說皇上東征黥布箭傷病危,將乘機作亂,漢室江山岌岌可危,如不及時處置,一旦皇上駕崩,局面將不可收拾!” 太子驚恐地說道:“留侯教我!” 張良裝出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吃驚地問道:“真有此事!我怎麼一點也沒有聽說?” 呂澤做出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故作神秘地說:“這幫人陰謀篡漢,深知留候是皇上故交、心腹股肱之臣,敢來找你謀劃麼?” 張良笑了:“當然,當然!不過,有證據麼?” “這個……”呂澤口吃,“證據當、當然……會有的,留侯不必多慮!” “那麼,”張良乘虛而入,“呂后知道這事嗎?如果皇后都不知道,這般軍國大事,恐怕太子也難定奪,更不用說你我這般臣下了!” 呂澤終於露餡了:“留侯請千萬放心,這正是皇后陛下的旨意。” “呵,原來如此!”張良做出一副放心的樣子,“那麼,皇后準備怎麼處置這幫亂臣賊子呢?” “留侯放心吧!”呂澤得意忘形地說:“這幫人算得了什麼?連韓信這個項羽和皇上都對他畏懼三分的赫赫名將,不是被呂后束手就擒,砍了腦袋麼?哈哈哈哈……” 太子不知所措,只是用一雙乞求的眼光望著張良說:“留侯,我怕……” 呂澤說:“太子怕什麼,遲早你都是要當皇帝的,像你這麼軟弱慈良,怎麼鎮得住江山呢?當無情時就得無情,心腸不狠別人能畏懼你嗎?” 張良笑著說:“太子不必有所畏懼!我就是專門來向太子報告一個好消息的!” “什麼好消息?”太子急忙問道。 張良說:“我剛才得到一個從淮南前方傳來的消息,皇上率領的征討大軍,在會擊與黥布的叛軍迎面相遇,一場激戰,黥布被擊潰,帶領殘部向江南逃竄。” 太子露出了笑容。 呂澤頓時面如土色,慌忙問道:“皇上不是身受重傷、危在旦夕麼?” 張良回答說:“這恐怕正是那些想篡奪漢室江山的人所期待的吧!只要皇上還健在一天。這只不過是白日作夢罷了!”呂澤坐不住了,他找了個藉口匆匆去了。張良明白,滿朝文武大多反對皇上廢長立幼,這種態度雖然和呂后完全一致,但出發點卻完全是背道而馳的。正因為如此,是非問題變得複雜起來。就連與劉邦如此親密的張良,也站在他的對立面,反對他的作法。尤其是太子,更不能簡單地把他認定為呂后一黨的,如呂澤之流。他的性格決定了他並不贊同他母后的作法,只不過因為他母后在拼命保他的太子地位,他還無力抗拒他母后的旨意。劉邦則因為他在情感上對戚夫人和如意的偏袒,使他對太子缺乏一個公正的看法,而且還越來越加深了隔膜和怨恨。 這就使未央官和長樂宮的上空,凝聚著越來越厚重的陰雲。 張良這一手果然奏效,一時間籠罩著京都長安的那種充滿殺機的緊張氣氛,驟然之間得到緩解,許多惴惴不安、如臨如履的朝臣們,還不明白其中的究竟。 不過,這種作法畢竟只能是揚湯止沸,而不能釜底抽薪。慢慢的隨著東邊戰場久久不傳來音訊,謠言又開始四起,氣氛又日漸緊張。 張良當然又開始失眠了。 一天深夜,一匹奔馬由東向西,在關中平原上裹雷挾電般飛馳。急促的馬蹄聲,驚醒了長安人的夢。 當張良被何肩把他從睡夢中叫醒,把一封十萬火急的雞毛文書送到他手上時,他久久端詳著,雙手發抖,不敢拆開。 吉邪兇邪?禍兮福兮? ! 何肩在一旁發急:“留侯,快拆吧,看看裡邊究竟是什麼消息?” 張良閉上了雙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地一下把封漆扯掉。他抽出信紙抖開來凝神屏息地看著,何肩在一旁高高舉著紅燭為他照亮。 何肩雙眼直盯著留侯的臉,想從他臉上的喜怒哀樂了解文書的內容。但是張良臉上象岩石般凝固了,他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兩行淚水撲簌簌地直流…… 何肩嚇得一下子哭了起來,“難道皇上……” 張良舉著文書的書垂了下來,如釋重負地說出幾個字來:“皇上明日回京!” 說完,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一動不動地坐了許久。 何肩悄悄地退了出去。 突然,他一躍而起,大聲呼喚著:“何肩!何肩!” 何肩快步走了進來。 “我要馬上去見太子!” 當他走出房門時,頓時驚呆了,只見整個的未央宮燈火輝煌。鼓樂聲聲。 他來到太子的寢宮時,太子已經得到消息,早已起來了。張良走進去時,只見太子淚流滿面,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裡。心如死灰,神情沮喪。 張良大驚:“太子你!這是怎麼了?” 太子一句話也不說,等了半天,才開口說道:“父王回京,我、我也就完了!” 說完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太子的哭泣,他對太子劉盈說:“太子千萬要振著起來。一定不要自暴自棄。我一定在皇上面前盡力保舉太子,你馬上作好迎接皇上的準備,天亮以後我們就一同到霸上去。” 他告別太子走了出來,獨自站在未央宮高高的台階上佇立眺望。 東方天際,啟明星已經升起。漸漸明亮的天空,使宮闕的飛簷愈來愈變得清晰。 一陣帶著寒意的晨風吹來,他不覺打了一個寒噤,不過他覺得自己一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和爽快。 他不知道四年前是誰為宮殿命的名,名曰未央宮,倒還是意味深長的。未央,未盡也。漢家江山是短暫,還是“未央”?這不是誰能說得準的。秦王朝那麼短暫就复滅了,出乎始皇帝所意料吧? “國運長久”,談何容易,在輔佐太子這些日子,比起當年游刃有餘的逐鹿中原,他時時感到捉襟見肘、心力交瘁。他甚至覺得保住江山遠比奪得江山要難得多。 他望見遠處,還在沉睡的長樂宮,黑沉沉的不見燈火。 今天,整個長安城提前醒來了。 張良清楚地聽得見從大街上傳來的車轔轔、馬蕭蕭。朝臣們湧進宮來了,他們要從這裡出發,到霸上去迎接凱旋歸來的皇上。 他突然感到一陣旋暈,不知不覺地倒在未央宮前的丹樨之上。 等到何肩前來找到他,把他抱上一輛馬車。正巧叔孫通路過這裡,急忙上前說:“留侯又病了麼?就不要到霸上去吧!” 這時,張良醒了過來,他用無力的衰弱的聲音說:“回、回山莊……” 只有這輛馬車,與朝臣們向南走的是相反的方向,獨自緩慢地馳出了長安的北門,向那驪山腳下一片靜寂偏僻的林叢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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