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謀聖張良

第9章 第八章天翻地覆的時刻到了

謀聖張良 张毅 7491 2018-03-13
經過困乏的期待,幾乎絕望的他臥在病榻上,聞驚雷而起,歷史終於安排他登場了。不過,他究竟是蒼鷹還是燕雀,還是讓未來的歲月作證。 張良喝下淑子替他煎好的藥,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他感到頭暈目眩,渾身乏力。 近年來,他的身體總是不適,經常生病。他年幼的不懂事的兒子不疑悄悄告訴他說,媽媽背地裡在偷偷地落淚。張良總是笑著對妻子說:“你怕我死嗎?沒有那麼容易,我的命大著哩!秦始皇都沒有把我的命索去,一點小病就輕易把命丟了嗎?” 話雖這麼說,但當他一個人靜靜地躺在病榻時,還是不由得想到了死。我真的就會這般默無聲息地死去嗎?如果秦始皇真的比他活得更長久,甚至象民間傳說的那樣,他已命徐福到海上尋長生不老藥去了,果真能長生不老,那不是只有自己默默地死去麼?

意味深長的是,他要秦始皇的命,沒有辦到;秦始皇要他的命,也沒有辦到。現在就要看老天爺先要誰的命了!這也許就是命運。 天氣十分悶熱,好像要下暴雨。 他問來到床前的兒子:“不疑,媽媽到哪裡去了?” 不疑說:“媽媽背著辟疆弟弟進城買藥去了。” 自從那位為富不仁的店老闆的頭,不知被何人高懸於店前的大門口以後,淑子就敢進下邳縣城買東西了。那位開藥舖的老闆馮無疾平日和張良交誼甚厚,淑子進城去請他為張良再揀一付藥,好讓丈夫快些好起來。他這般時好時歹,真使她憂心忡忡,寢食難安。 天越來越暗,忽然狂風驟雨從天而降。 張良心裡說:“糟了!”要是淑子和辟疆正在回家的路上,豈不要淋成個落湯雞嗎?果不其然,他聽見一陣咚咚的腳步聲跑了進來,只見淑子渾身濕透,背上的小兒子被一件衣服罩住,沒有淋濕,淑子顧不得一身濕淋淋的,一下子撲到他面前喘著氣大聲說道:“下邳城里人人都在說,秦始皇死了!”

張良豁然坐起,大聲問道:“你說什麼?” “秦-始-皇-死-了-!……” 嘩啦一聲驚雷,吞沒了她的話音。 張良咚地仰面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淑子被嚇得手足無措,又是掐人中,又是抹心窩,撫弄了好一陣,才總算醒了過來。只見他蒼白的臉上泛起難以抑制的興奮,他拉住淑子的手說:“告訴我,剛才不是夢吧,那個與我不共戴天的人,真是死了嗎?” “死了,秦始皇真的死了!下邳城裡滿街的人都這麼說,怕不會是假吧!” 張良靜靜地躺在床上,他清醒地意識到,一個翻天地覆的巨變就在眼前。 是的,那個與他不共戴天的人終於死了,死在他出巡的路上。秦始皇,千古一帝的秦始皇終於死了。他帶著還未能巡視北部長城的遺憾去了,帶著未能在東海蓬萊仙島尋覓到長生藥的遺憾去了,帶著未能見到全部落成的三百里阿房宮的遺憾去了。帝王掌管著人世間最高最大的權勢,每個帝王都有兩個大夢想:一是長生不老,二是帝位永傳。但是即使人間最高最大的權力,也難圓其中一個美夢。秦始皇這樣的皇帝也難以做到,其他任何一個不可一世的皇帝也根本做不到。

現在他終於帶著一身難以掩蓋的腐臭,躺進了驪山下那座幾十萬民工修築了三十多年的地下宮殿中去了。 張良的眼前浮現出了一個長長的隊伍,這是一隊隊由精壯男人組成的隊伍,每個人的臂膀被綁的繩索連在一起,每個人都蓬髮垢面,每個人都衣衫襤褸,每個人都疲憊不堪。他們從這塊土地上的每個郡、縣、鄉出發,或者被押到咸陽去修宮殿、築陵墓,或押往北方修長城、修直道和屯墾戍邊,或者押往嶺南的不毛之地……這些人中,許多都是觸犯了嚴刑峻法的囚犯,是僥倖沒有被殺掉的犯人。他們,逃亡是死,沒有按時到達也是死,按時到達了在沉重的皮鞭下服勞役也是死。當時,華夏這片土地上還只生息繁衍著三四千萬人,而這些人命危淺、朝不慮夕的戍卒、苦力和囚犯卻達到了上百萬人,有多少個家庭是完美的、安定的?女人中有多少多少的丈夫一去不復返的孟姜女?

今天,這些捆綁的繩索在一瞬間同時斷裂了,將會出現一個什麼樣的局面? 更何況張良還不知道,就連扶蘇這樣出身顯貴的太子,蒙恬這樣的戰功赫赫的將軍,李斯這樣位極人臣的高官,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了。這個王朝也就如急馳的奔馬,來到了萬仞懸崖的邊緣,等待它的將是什麼? 張良聽到了一種樑柱嘎嘎的斷裂聲,聽到了海嘯的轟鳴聲,聽到了崩堤洪水的震天裂地的吼聲,聽到晴空霹靂的爆炸聲…… 他激動得渾身顫抖起來。 他真想像在烏鷲嶺的岩石上那般,對著天地發出痛快的吶喊。隨著秦二世胡亥改元稱帝的詔告傳遍天下,民間就開始流傳著公子扶甦的慘遭謀害和太監趙高的指鹿為馬。這種傳說隨著氣溫升高,愈來愈熾烈了。 時至盛夏梅雨季節,陰雨連天,連月不開,空氣沉悶壓抑得令人窒息。張良來到下邳城裡,只見街市隊隊哨兵巡行,失去了往日平靜的氣氛,路人的眼光中閃爍著興奮、惶惑而又神秘莫測,許多繁華店鋪都已關門上鎖。

似乎發生了什麼非常變故。 他快步來到馮無疾的藥舖,也是大門緊閉,他敲了敲側門,一位伙計開門把他讓進了店裡。馮無疾一見是他,便說道:“我也正要找你!”說完便拉著張良來到樓上的密室裡,說出了一個使他瞠目結舌的消息:“起義了,開始起義了!” “誰?!” “一個叫陳勝,一個叫吳廣,已經在蘄縣大澤鄉揭竿而起!” 張良驚疑地問:“陳勝、吳廣是什麼人?他們是哪一國的貴族?” 馮無疾頗有些不以為然:“什麼貴族?不過是陽城的閭左貧民,被徵發到漁陽去戍邊的戍卒,在途中充作屯長,因雨誤了期,反正到了漁陽也是要被處死的,就乾脆殺了押送的將尉反了,這把火總算是燒起來了!” “不行,沒有六國貴族參與是成不了事的!”張良憂心忡忡地說,語氣十分肯定,他決不相信一個戍卒可以號令天下。在這位相門子弟看來,簡直是一個笑話!

馮無疾笑了:“算了吧,姬公子!那些閭左貧民、戍卒囚犯只顧活命,管不了那麼多了!死都不怕,還顧忌得了什麼呢?” 儘管馮無疾是他的心腹至交,但這句話還是觸動了這位流亡貴族,深深埋在心底而且是永遠難以磨滅的虛榮和自尊。他仍然固執地說:“無疾兄說的是這個道理,但是,沒有六國貴族是絕對沒有號召力的!” “聽說起事的時候,這位陳勝說了一句,王侯將相是有種的嗎?” 馮無疾發現燭光下的張良臉色發紅,頗有些尷尬,便後退了一步說:“不過,陳勝揭竿而起時,還是打著扶蘇和項燕的旗號,也算得上英雄所見略同!”說完他大笑起來。 “這就對了!”張良又有幾分得意之色。 馮無疾確實有些討厭這幫沒落貴族的那股酸勁兒。其實,亡國已經二十來年了,就連張良這種很有頭腦的人,也仍然脫不了這種氣息,於是,馮無疾又故意激他說:“還聽說,最近陳勝在攻下陳縣之後,已自立為王,國號張楚。”

張良一聽憤憤然拍案:“他怎麼可以稱王?” “他又怎麼不能稱王?”馮無疾覺得他太目中無人了。 其實,張良說這句話,倒並非完全因為陳勝是閭左貧民而看不起他。更主要還是認為,這位“陳勝王”稱王太早,於反秦不利。的確,這位行刺過秦始皇的膽識過人的韓國貴族後裔,打心眼裡還是佩服陳勝的,還是惺惺惜惺惺。他能揭竿而起、振臂一呼,非彌天大勇者不敢如此。儘管千萬黔首在徭役和嚴刑的重壓下痛苦呻吟、死於非命,但能第一個呼號天下者,畢竟太少太少了。然而,才剛剛攻下幾個縣,腳跟尚未立穩,秦軍尚且元氣未傷,便匆匆稱王,大為不利。張良將這番道理陳述之後,沉默了一陣,喟然嘆息道:“這位屯長畢竟缺乏遠慮和深謀!” 這一點馮無疾是打心眼裡贊同的,儘管他有時討厭張良的貴族氣息,但張良畢竟是張良,他的見識遠遠超出一般人之上。將來哪一位想得天下者如果能有幸遇上他,將會是如虎添翼,不信可拭目以待。

突然,張良抓住他的手臂懇切地說:“無疾兄,我有一件要事相託!” “什麼事儘管講。” 馮無疾意識到張良一定有什麼重大的考慮或作為。像他這種胸怀大志者,決不可能在風雨欲來、山河易色的非常變故面前無動於衷或保持靜觀。 “二十年前韓國被秦滅後,韓王安被押到秦國,後來慘遭殺害。聽說韓還有一位後代叫成,如今還活著,但不知道隱居在哪裡,你能否留心打聽一下?” 他知道馮無疾不時以郎中身份遍遊天下,結交甚廣。 “你……是準備……?” 馮無疾驚愕地望著他,心怦然而跳。 張良默契地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未曾多說。這種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一天深夜,月光如水。張良猛地被屋頂瓦片的碎裂聲驚醒。他大氣也不敢出,一動不動地凝神側耳傾聽,清楚地聽見房頂上有腳步聲,他沒有驚動淑子和兩個兒子,悄悄下床抽出劍來,輕腳輕手地來到門邊,開門出外,閃在暗處窺視。

滿院的月光照得慘白,即使地上掉下了一顆針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黑暗中停立片刻,只見一個黑色的人影,輕輕從簷口落下。張良趁他落地未穩,從後面一把將他擒住,用劍架在他的頸部,低聲然而又十分嚴厲地問道:“你是什麼人?說!” 那人抬起頭來,藉著月光仔細端詳了他片刻,忽然高興地說:“公子,是我,小鐵匠!” 張良這才猛然想起,這個眼熟的人原來是他恩師——那位授他《太公兵法》的“老鐵匠”的徒弟。他趕忙鬆手,扶他起來,抱歉地說:“原來是鐵匠兄弟,快進屋敘話!” 點上了油燈,張良叫醒妻子為飢腸轆轆的鐵匠兄弟做飯。他倆先斟上酒對飲起來。 “你我雖然已認識這麼多年,恐怕你還並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小鐵匠說。

“我與兄弟每次都是匆匆一面,當然不知道兄弟姓名。” “我叫何肩。自從那夜在你那義兄的墳前,殺了那位旅店老闆,從昏迷中救醒公子後,就再未曾見過面……” “那夜原來是你?!蒙義士救命之恩,兄弟有何危難之事,儘管講來,我一定捨命相助!” “師傅與我臨別時告訴我,他這一輩子心願已了,《太公兵法》已經有了交待。他說,不出十年,天下必有巨變,到了那時候,你一定前去尋找張良,跟隨他舉義旗、誅暴秦,救民於水火。” “師傅後來到哪裡去了?” “他說已對你吩咐,十三年後在濟北谷城山下見到的那塊黃石就是他。” 談起音訊杳無的師傅,兩人都不由得愴然泣下,默默地相對而坐,許久張良才開口問道:“你是怎樣和恩師分開的,這些年你又在哪裡?趕快告訴我!”張良急不可待地問道。 在秦始皇博浪沙遇刺後的日子裡,大索天下十日已經過去。一天,師傅正挾著一塊剛打成的鐵件往水里淬火,一股白色的水蒸氣剛剛升起,他突然在過往行人中,發現了那位訂製鐵錐的人,正從鐵匠舖前匆匆走過。 他突然叫徒弟關上店鋪門,前去跟踪這個人,但不可驚擾他,待到弄清他的落腳之處後,便立刻回來告訴他。 從此,他閉門家中坐,靜靜地等待著徒弟的歸來。 足足等了半年多,徒弟終於回來了。 老鐵匠一把抱住他問道:“找到了嗎?找到了沒有?你快告訴我!” 徒弟一邊喘氣,一邊默默地點著頭。 從此,老鐵匠帶著徒弟向下邳走去,他要去了卻他畢生的心願。 在完成屺橋贈書後的一天,老鐵匠把徒弟叫到自己身邊來對他說:“現在我平生最大的心願已經有了交待,我要獨自歸隱遊仙去了。你還年輕,不能老跟著我……” “不,師傅!”徒弟急得快要哭出來了,“我願侍候你一輩子,還要給你送終!” “不,傻孩子!”師傅笑了,“你師傅還一時死不了,但是你應學會獨立生活,不出十年天下必亂,到時候你就去找那個接受我《太公兵法》之人,他必將有所作為,你就受師傅之託去助他一臂之力,那樣師傅就放心了。快去吧!” 徒弟說什麼也不走,苦苦哀求師傅讓他留下。 他又住了幾日,師傅也沒有趕他。一天早晨他醒來的時候,發現師傅已不知去向,從此再也找不到他。 何啟從此開始了一個人闖蕩世界,憑著師傅給他的手藝在外謀生。一次官府派人把他叫去,命令他為官府打製鎖囚犯的鐵鐐。由於老百姓動輒得咎,囚犯越來越多,廷尉就叫士兵日夜監督他打製。有一天上面發來文書,為了加快修築皇陵,限期內必須按規定的數額,將囚徒押往驪山腳下服役。人數不夠和超過了時間,押送官員都要被殺頭。 臨到出發的那天,將獄中的囚徒押出牢房,排列好隊伍,用長長的繩索,一個接一個地捆綁起來。一清點人數,不多不少只差一個,臨時哪裡去尋?廷尉束手無策,舉目四望,一下就看見旁邊正在打製鐵鐐的身強力壯的鐵匠,便伸手一指:“就叫他去!” 幾個士兵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地將他捆起,就和那群囚犯一起,踏上了茫茫的西去的路。 在那個年代,他和上百萬的黔首、囚徒一樣,踏著風雨泥濘,冒著寒嚴酷暑,挨著飢餓苦痛,西去關中修宮殿築陵墓,北去塞外修長城、建直道。路邊倒下了一個個病死、餓死、累死和因反抗而被殺死的苦役囚徒。 何肩好不容易西入函谷關,來到渭河南岸驪山之麓的秦陵工地上。這裡有幾十萬民工乾了整整三十年了,白日人頭攢動,入夜火把通明。他被分發在陵墓東邊幾里,一個擺佈地下軍陣,日後好為死去的秦王護駕的工地上,他看見成千上萬的囚徒,掏出的泥土又運到陵墓的面上,堆起了一座山。挖出了條條寬大的坑道,用木料拱好。 在另一邊的寬大的工棚裡,許許多多的能工巧匠,正在用泥塑著一個個和真人一般高大的威武秦軍的泥人。工棚像一間間手工作坊,門口的木牌子上分別寫著:“弩兵”、“輕車”、“戰車”、“鞍馬騎兵”…… 這群新押送到工地的囚徒,疲憊地坐了一地。他們是沒有死於溝壑的倖存者,等待著分派到各個工棚去。 何肩看見一位老工匠走到監工的將尉面前急切地說:“軍爺,洪爐上的鐵匠太少了,問問哪些人會幹鐵匠活?” 將尉向那些面部冷漠的囚徒們大吼一聲:“會幹鐵匠活的站起來!” 何肩和另外幾個人站了起來,押送的軍士為他們解開了繩索,跟著那位洪爐匠師走了。他們被這位姓薑的師傅,領到一個爐火熊熊的工棚。許許多多手臉污黑的赤裸著上身的鐵匠們,在掄著鐵鎚,敲打著一塊塊燒得通紅的鐵件。整個工棚內火花四濺,叮噹震耳。 他立即跟著妻師傅,打製各式各樣的兵器弓弩。 何肩平生最令他難忘的,就是秦始皇葬禮那天,幾十萬工匠囚徒停工一天。在這距都城咸陽百里、北依渭水、南靠驪山的平川上。滿朝文武在二世胡亥、太師趙高和宰相李斯的率領上,高大的車馬拉著秦始皇的靈柩,在幾萬甲胄嚴整的威嚴的禁軍護送下,緩步向陵墓走來。 鼓樂悲壯,禮炮轟鳴,震動著八百里秦川。白色的旌幡和身著孝服的幾十萬人,使炎熱的夏日如驟降暴雨,大地上好像覆蓋著一片白茫茫的皚皚積雪。 何肩悄悄抬起低伏的腦袋窺視,只見通向那座輝煌的地下宮殿入口處的地方,一大群衣衫華麗的嬪妃宮女被送入了地下通道,就再也沒有看見一個人出來。 鐵匠師傅曾悄悄告訴何肩,在這座地下宮殿內,上面的穹頂嵌滿珠寶,象徵日月星辰;地下的溝壑注滿水銀,有如江河湖海。奇珍異寶,陳列其間。石刻猛獸,蹲伏道旁。陵中有百官造像,聽命於側;墓外布雄獅巨俑,拱衛於旁。世間帝王之威風與榮耀,可算得上登峰造極、無以復加了。 秦始皇的葬禮之後,陵墓營造的聲勢與規模,並未絲毫削減。仍有數十萬民工在陵墓的地面壘築崇山,在日夜塑造成千上萬的兵馬陶俑。 有一天,秦陵工地上突然傳出緊急集合號令,各只隊伍集合完備後,便有士兵來到隊伍中,依照將尉的命令,將所有老、弱、病、殘者,全部趕出隊伍之外,再將剩下的年輕精壯人員加以整編,何肩當然也編入其中,並且被委派為一個小頭目。 這時候,領隊的將尉才向他們頒秦二世胡亥的詔令。他們才知道,原來陳勝、吳廣已在漁陽造反,攻城奪地。並派周文率領了一隻數十萬人的大軍,一路斬將奪關,望西而來,入函谷直逼咸陽,朝廷震恐。在無兵可調的危局下,胡亥只好命大將章邯,到驪山下來將這幾十萬囚徒加以挑選武裝,用為地下兵馬俑打製的刀槍劍戟,發給這批從未加以任何訓練的囚犯,去充當國家軍隊。只是這十多萬囚徒軍的盔鎧,一時無法供給,再加時間緊迫,只好讓他們蓬髮垢面、衣衫襤褸走上了戰場。如果這驪山崇陵下屍骨未寒的秦始皇有在天之靈的話,會為素有虎狼之師的威武秦軍,如今變得這般滑稽模樣而厲聲呼嘯。 隊伍開走了,秦陵工地上只剩下少數老者弱夫,出現了多年以來的少有的奇異的靜寂,只有一隊隊怒目圓睜、甲胄整齊的兵馬俑,空握著虛擬的武器,望著那漸漸遠去的隊伍和快要落定的塵土…… 這一頁似乎就從這一瞬間翻了過去。 這只編入章邯部隊的囚徒軍,最終把周文打敗了。在一個漆黑的晚上,章邯令何肩挑選一百名精兵前去受命。他有意挑選了一百名家鄉子弟,每人配備了一匹好馬,來到章邯的中軍帳前。章邯命他黑夜繞到周文後面的峽谷埋伏,等待他天明發動攻擊殺敗周文後,敗兵至此便加以截殺。 章邯大將軍下完命令以後,又對何肩說道:“你若能提周文首級來見我,我一定奏請二世皇上,封你為將軍!” 這個許諾決定著他未來的命運,秦軍中凡有戰功者,都可以得到封賞,由普通的士兵封王拜相。所以大將軍的許諾,對於何肩來說,有著巨大的誘惑力,足以使他以命相許、肝腦塗地而在所不辭。 這只馬隊,在黑夜中繞了一個很大的彎子,正當要繞到周文軍隊的後面時,他將這一百人的騎兵隊伍,帶到一個荒無人蹟的山谷中,燃起一堆火來。大家坐在地上吃著乾糧,喝著泉水,何肩站起來對大家說:“眾位家鄉的兄弟們,我們像豬狗一樣捆綁著被趕到驪山之下沒有死,算第一幸。到了秦陵干那麼苦的活兒又沒有死,算是第二幸。被趕去和周文打仗還沒有死,算是第三幸。一句話,我們都是揀條命活的人,大家真的願意明天去和周文的軍隊殘殺嗎?” 篝火在熊熊燃燒,映照著一張張瘦削的臉,和那一雙雙睜得大大的凝視的眼睛。 眾口緘默。只聽得見燃燒的樹枝,發出畢畢剝剝的暴裂聲。 何肩有些憤怒,用沙啞的聲音問道:“大家為什麼不說話?” 又沉默了一陣,後面的暗處不知誰說了一句:“你眼看就要做將軍了,說那些幹什麼?” 何肩激怒了。他直言不諱地說:“你們以為我何肩真想去當什麼將軍嗎?眼看天下大亂,我要把大家帶回家鄉去,等待時機,共舉大業,願意回去的就跟我走!” 話音未落,突然從他身後跳出一個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劍架在他的頸下,對眾人厲聲喝道:“大家聽著,我是大將軍章邯派來的監軍,何肩謀反,身犯不赦之罪,只要大家起而誅殺了他,前去伏擊周文,我保大家必有重賞。大家要三……” 一個“思”字尚未出口,他突然渾身一下子癱軟,緩緩倒地。 這位監軍身後走出一位握著一柄滴血短劍的年輕人,他大聲對何肩說:“何大哥,現在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有跟你回家鄉去了!” 眾人都紛紛贊同。 “弟兄們,大家都聽我的號令,上馬,出發!” 一隊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午夜的寂靜,像一陣風暴向東方卷去…… 張良聽罷大為振奮,忙問:“這只人馬呢?” “我們跑了十多日才回到家鄉,已將他們安置在後山的幾個洞窟中。” “好吧,眼看東方發白,等城門一開,你就與我一起進下邳城裡去找馮無疾。前天他已經來告訴我,說已找到了韓王家族韓成的下落,我們就可以擁立韓成為王,象陳勝王那樣揭竿而起了!” 何肩不解地瞪著一雙大眼睛,凝視了張良許久,才開口問道:“為什麼你不可以稱王?非要找韓成不可!” “你不知道,這些有影響的王侯,才足以號令天下。”張良解釋說。 “那陳勝不一樣稱王了嗎?”何肩仍然沒有被他說服,語氣中還帶著幾分憤慨,要不是師傅的囑咐,他早領著人馬走了。 “陳勝開始不也打著扶蘇和項燕的旗號?”張良依舊堅持己見,還頑固地想說服他。 兩人沉默了,似乎誰也沒能把誰說服。他們急切地等待著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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