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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上卷九死一生

千古傳奇 杨力 10431 2018-03-13
在荒漠上,走了一天,玄奘感到疲倦極了,便很快睡著了。忽然一陣涼風吹來,把他刮醒,矇矓中他看見嚮導石槃陀舉著刀正向他逼來…… 長安城外,天和人們的臉一樣,陰沉沉的,秋風怒號,捲著漫天的黃土和落葉撲向古道上湧動著的一批災民…… 這是發生在公元627年(唐太宗貞觀元年)八月的事。原來,這年關東、河南、隴右沿邊諸州,因發生災荒,朝廷下敕,災民可向豐收地謀求生路,於是大批難民便向西逃難而來。 在難民人流中擠著一個身背經文,行囊,汗流滿面的和尚,他的法名叫玄奘,年齡約二十七八歲。他混於難民中出長安、過蘭州到達了涼州。 涼州(今甘肅武威一帶)是絲綢之路的人口,河西走廊的重鎮,來往商旅常宿此地。 涼州也是邊塞重鎮,從來都為兵家的戰略要地。因為駐軍大多是從關中、內地來的,所以不時有思鄉的簫笛傳來,從而使這個邊城顯得有些蒼涼。玄奘望瞭望川上,滿目秋草,心裡不覺掠過一絲茫然,不知此行吉凶如何? ……

街道上響著駝鈴,一隊隊馬幫、駝旅走過,西域的商旅騎著駱駝,穿著異國服裝,使這個鎮呈現出一派塞外風情。 正是: 玄奘到達涼州後,找到了慧威法師,這是一位年逾五旬,目光慈祥的僧人,他身著袈裟微笑著在寺院門口迎接了玄奘。 玄奘施禮後呈上哥哥給他寫的信。 慧威法師展開看了,說:“早聞長捷法師與你兄弟二入佛道精深,在長安及國內享有盛譽,今日得見,幸會,幸會。” 玄奘拱手道:“哪裡、哪裡,弟子得拜見法師乃弟子之萬幸,望法師多多關照。” 慧威法師又說:“最近邊境不寧,出入關卡十分嚴格,法師且暫在寒寺小住,再尋機會越境。” 玄奘點頭道:“那就多有打擾了。” 早聞玄奘盛名,當地僧侶得知玄奘到來十分高興,都熱情地邀請他講經,過往商人也紛紛來聽他說法,這樣玄奘便在涼州講經月餘。商人們聽了他的講經都十分欽佩,送給他不少錢財,玄奘都捐贈給當地的寺院了。於是玄奘的名字便在商人中傳遍,並且傳到了西域各國。

印度佛學早已傳到了西域諸國。西域的不少國家佛學興盛,佛寺林立,僧人成千上萬。西域國王及僧侶們聽說中國有一位高僧,隻身來天竺取經,都十分讚歎,都準備迎接這位傳奇人物。 時值八月,月黑風高,荒漠裡急行著三個人,其中一介是玄奘,另外兩個是護送他的僧人。 原來當時大唐新建,剛經過隋末唐初的戰亂後,邊境不太安定,所以朝廷嚴禁百姓出境。玄奘在慧威法師的幫助下,經過幾天艱苦的晝伏夜行才到達了瓜州(今甘肅安西縣一帶)。 玄奘剛到瓜州,涼州就已經發現了他越境的情況,涼州都督李大亮下令追緝他的牒文也隨之而到。幸虧瓜州刺史獨孤達篤信佛教,又早已聽到玄奘的大名,深為玄奘的精神所感動,今又見到了摯友慧威法師的親筆信,便召見了玄奘。

這天上午,玄奘來到瓜州刺史獨孤達的官邸——瓜州府,遞進名片,門吏便進去通報。不一會兒,門吏出來引他進去,到了廳堂,只見一個年逾五旬、臉略方的官吏正坐在案前看公文書,旁邊立著一個官人。官吏見玄奘來了,忙起身恭迎,說道: “法師前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只因近來公事甚忙,請多包涵。請坐,請坐。” 玄奘在一旁坐下後,侍者端來了茶水,玄奘合掌謝過。 獨孤達說道:“早聞法師大名,今日竟得仰睹,不勝榮幸之至。” “大人過言,玄奘無非一貧僧而已,今日有求大人,實因要去天竺取經,懇請大人給予方便。” 刺史大約五十多歲,長得很面善,白皙的方臉,一雙大眼睛,慈祥地微笑著,並打量著面前這位和尚。他饒有興趣地問道:

“法師為何非去西天取經不可?” 玄奘恭敬地答道:“回官人,因為貧僧想得到佛學的真諦。貧僧雖然已走遍全國、歷學於各寺院高僧,但因在佛學的一些重大問題上存在著嚴重的分歧,致使貧僧無所適從。所以玄奘想到佛學聖地——西域天竺(古印度)求得一個正確的答案。” “噢,是這樣。那我想請教一下法師,當前國內佛學主要存在哪些重大分歧?” 玄奘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分歧的問題很多,不過實厥就是一個,那就是大乘空宗和有宗的分歧。空宗中觀派認為'萬法(物)皆空',甚至連涅槃(佛家修持的最高境界)也是空的,而有宗瑜伽派則篤信'萬法唯識',即世界源於'識'(心識,佛學認為是派生萬物的種子),並認為有涅槃境界。現在有的甚至連佛的存在也表示懷疑,這樣下去,勢必形成信仰危機,那對佛學的弘揚恐怕是極其不利的。這些佛學的根本理論就存在於《瑜伽師地論》之中。”

刺史頻頻點著頭,並“嗯、嗯”地應著。 玄奘又接著說:“然而解笞這些要害向題的《瑜伽師地論》又缺乏正確的譯本。我在長安認識了一位印度大法師戒賢的弟子,他告訴我戒賢法師精於《瑜伽師地論》,並且正在給各國留學僧人講解,我的這些問題都能得到解決。” 刺史饒有興趣地問: “戒賢法師!他是什麼人?” “哦,戒賢法師是印度佛學界最高學府那爛陀寺的住持。” “那爛陀寺?那是一個什麼寺院?” “那爛陀寺是世界佛學的中心,是天竺國開設的最高佛學研究機構。那裡有眾多的高僧,有最完整的經本,世界各地的佛僧都到那裡留學,那兒學術空氣十分濃厚,除了研究佛經之外,還研究《吠陀》、哲學、文學等。” 刺史明白了,他點了點頭,說:

“這就是你一心嚮往,要冒死求經之地?” “是的,大人。” “你的天竺之行確是一樁壯舉,如果能取回佛學真諦,那對我大唐佛學倒是一項了不起的貢獻,弟子對此十分欽佩。只是路途艱險,生死難測,難道法師真的不怕?” 玄奘堅定地點了點頭: “不怕。玄奘一心要到天竺取經。” 刺史聽了十分欽佩,在一旁的州吏李昌聽了也極為感動,他說:“法師真是太了不起啦!” 玄奘起身謝道:“大人過獎了,貧僧只是想求得真法。” 刺史介紹說:“他是州吏李昌,他也很崇敬佛學。” 玄奘忙雙手合十,說:“貧僧見過李大人。” 李昌拱手道:“下官祈願法師了遂心願。如有需要在下之處,一定盡力相助。” “謝李大人。”玄奘看著身材矮小,已年近花甲的李大人又合掌謝過。

刺史對玄奘說:“那就請法師在州府下榻吧,有什麼困難,李大人會幫助你解決的。” “多謝刺史大人。” 這樣,玄奘便在州府暫住下來,一面作西行的準備。 李昌對他十分崇拜,不但殷勤招待,有空還去向法師請教一些佛道,玄奘都對他作了認真的說法。 一天,玄奘正在整理上路行裝,李昌滿頭大汗地走了進來,說: “法師,出事了,涼州都督李大亮派人送來了追捕牒文,要遣送您回長安。” “啊!這可如何是好?”玄奘聽了大驚。 “法師莫急,在下自有辦法,在下乾脆把這牒文燒了,一則可保法師的平安,二則也可不為難刺史。” “可是……如若上面查辦下來,豈不連累了大人。” “無妨,就說牒文到時,法師已離開瓜州了。”

李昌說完,不等玄奘回答便當著他的面把牒文燒了,並說: “法師,您的精神太可貴了,我將冒死支持您。現在我當著您的面把牒文燒了,要知道,偷渡國境是要坐牢的啊!現在您可以去實現您的壯誌了。不過,要盡快離升瓜州,以免再生事端。” 玄奘大為感動,他向李昌拜道: “多謝大人,玄奘將永世不忘大人相救之恩。” “法師不必客氣。”李昌又說,“這點盤纏請法師務必收下,雖不足幾文,卻也可買匹駿馬,路上好走。” 玄奘又向李昌拜了下去,說道: “玄奘再謝大人相助之情。” 李昌忙扶住玄奘:“法師請起,折煞弟子了。”又說,“請法師盡快啟程,弟子就不來送了。我上府裡去看看,萬一有什麼事也好有個應付。”

李昌言罷,急急而去。 看著李昌的背影,玄奘又是感激,又是焦慮,準備連夜出城,可又無嚮導。玄奘正發愁時,忽然來了一個胡人裝束的中年人,說要找玄奘法師,玄奘聽見喊聲,便急忙從門內出來說: “我就是玄奘。” 一個面目黝黑、濃眉大眼的壯漢見了,高聲說道:“啊呀!您就是玄奘法師呀!”言罷便圍著玄奘轉了三圈,跪拜道: “弟子石粲陀久聞法師大名,願受戒於法師。”玄奘見他入佛心誠,便替他授了五戒。石柴陀跪拜謝過了玄奘。 玄奘看石粲陀是胡人,便請他帶一段路。石粱陀不好推辭就答應下來,但還是力勸玄奘取消西行主意,他說: “法師,路太難行了,大部分是沙漠,極易迷途,強盜又多,還是不要去冒險算了。”

“我意已定,非去不可,縱死無憾。”玄奘堅定地說。石槃陀見玄奘十分堅定只好去作走的準備,並答應帶玄奘過邊關。 這天下午,石槃陀為玄奘帶來了一個老胡人,請他介紹路途,這位老胡人曾經往返伊吾國三十餘趟。 “拜見法師。”老胡人向玄奘施禮。 玄奘忙上前扶住了老者說:“老人家快快請起,聽石槃陀說您對那條路很熟悉,所以很想听您指教。” 老胡人打量了一下玄奘:“看您身子骨到是挺結實的,只是這條路風險太大,像您這樣的硬漢子丟了命的也不少,往前走,您就知道了,那一堆堆的白骨,不都是把命搭進去的嘛!” 老胡人見玄奘神色不改,又說道: “那可是條死亡之路啊!一望無際的沙漠,真是野獸不見,飛鳥不入……渴死的、迷路的不計其數。且不說沙漠如虎口,單是那些出沒不定的強盜就會讓您性命難保。成批商旅尚且難逃厄運,何況您隻身一人?” 石槃陀聽了臉色頓呈蒼白,而玄奘則目光堅定,他凝望著西方說道: “老者請多介紹一點識途經驗、尋水辦法及躲避強盜的方法,玄奘決心已定,就是命丟途中也死而無憾。” “唉!”老者嘆道,“人家別人都是成群結隊的走,您怎麼一人獨行呢?這太危險了。” “現在大唐初建,邊境不安寧,朝廷不讓百姓出蕃,所以原願與我結伴同往的僧人都作罷了,我只好一人前往。” 老胡人便向玄奘介紹了一些經驗,他說道: “水一定要帶夠,和您的命一樣重要;白天看白骨,夜晚看星光;遇到強盜就伏地躲避……” 老者還說:“沙漠裡,白天陽光直射干熱難耐,夜裡寒冷徹骨,如三九天。最要注意衣服增減。” 玄奘點了點頭。 老胡人又脫下他的羊皮襖,遞給玄奘: “這件皮襖就送給您吧,雖然破舊一些,但夜裡禦冷防潮卻是件寶。” 玄奘高興地接了過來,感激地要付他錢,老胡人謝絕了,他嘆道: “我還從未見過一個人穿越沙漠呢,況且還要去西天取經。嘖、嘖!真難為您,願菩薩保佑您吧!” 玄奘合掌謝過了老胡人。 老胡人為玄奘介紹穿越沙漠經驗,玄奘認真地聽著、記著…… 老胡人說:“沙漠中多鬼魅,極易迷失方向,白天靠白骨尋路,夜晚要依星辰定位……” 玄奘都一一記住。 老胡人又說:“走北路比南路要好一點,南路要經過敦煌,那兒是個大關卡,查得嚴。” 奘點了點頭。 石槃陀說:“出了瓜州,過了葫蘆河,就是玉門關,再繞過火台就沒有官兵了。” 老胡人把他騎的馬牽了過來向玄奘說:“這匹瘦馬就送給您吧,它在這條路上已跑了一輩子了。” 玄奘接過馬韁,看著這匹又瘦又老的赤色馬,高興地說: “老馬識途,多謝老者相助。”於是他把夠買一匹好馬的錢贈給了老者,老胡人謝過而去。 臨行,李昌一直把玄奘送出城關,“法師,一路多加保重,老夫只能送到此了,老夫祈菩薩保佑您。” 玄奘停住腳步,他看著李大人虔誠的眼神,感激地說:“貧僧謝過李大人救命之恩。”言罷便向李昌跪了下去,被李昌一把扶住。 “折煞老夫了,法師快快請起。”李昌又說,“法師快走吧,如有官兵追來,我會設法保護您的。” “多謝恩人。”玄奘合掌拜過才轉身與石桀陀疾步去了。 夜幕降臨後,玄奘和石架陀迎著涼風在荒漠上艱難地跋涉著…… 石粲陀帶著玄奘沿著葫蘆河北上。葫蘆河很寬,兩岸長著蘆葦,河水深不可測,有的地方只齊腰深,有的地方可以沒頂,經常可見漩渦,流水極為湍急,說明河裡多坑洼。 兩人晝伏夜行,夜晚的河灘靜悄悄的,嘩嘩的流水聲彷彿在為他們奏著一曲西行之歌。 半夜時分,他們實在太疲倦了,就在荒漠土鋪上墊子躺了下去。玄奘覺得非常疲倦就很快入睡了。 次日,石柴陀引著玄奘來到了葫蘆河最窄的一段岸邊準備渡河。他用帶來的大刀砍下了岸邊的幾棵小樹,用繩子綁了扔到河對面的樹上搭成了只能一人過去的浮橋。 玄奘問他:“這河有多深?” “齊腰深,但水很涼,人馬都受不了。最危險的是,這河中有不見的暗洞,人馬若掉了下去就沒命了。” “跟我來,抓緊馬韁。”石槃陀說著便牽馬上了浮橋,玄奘緊跟其後,到了河心,浮橋陷入水里,玄奘的鞋褲都打濕了,冰涼的河水凍得玄奘直打冷戰,但他毫不在意,不一會兒,人馬終於安全過了河。 兩人換了鞋褲後又上路了,石柴陀卻落在了後面。玄奘勒住馬,下到了沙地,等他到來,問道:“你怎麼啦?這麼慢?” “法師,我是說快到玉門關了,要是碰上巡邏兵,我們可就完了。” 玄奘說:“前面黑黑的城堡就是玉門關了吧,我們不要靠近它,盡量找低窪處走,繞過這關口就好了。” 石槧陀說:“就算能繞過玉門關,也躲不過五烽台呀,沙漠裡沒水,只有烽火台下有泉水可取,要是被發現了,那就非送命不可了。” “怎麼,你怕了?你答應過要……” “不,不……我是說要多加小心。” 兩人又繼續走了下去。 大漠之夜,月色如洗,玄奘和石槃陀騎著馬在趕路,沙漠裡留下了一串蹄印…… 夜深了,大漠氣溫驟降,白天滾燙的沙石,逐漸發涼了,玄奘兩人及馬都困極了,他們把鋪蓋從馬上卸下,在地上鋪好倒了下去,玄奘頭剛著地便睡了過去…… 忽然,一陣涼風把他刮醒,矇矓中他看見石架陀舉著大刀向他走來……玄奘一驚,睡意全跑了,他翻身起來,跏趺而坐……他是要殺我啦,我死不足惜,只是取經志願才將開始……唉,佛祖啊!懲罰這個叛逆吧,我昨天才剛給他授過戒呀! ,不!我要阻止他。於是玄奘毫不畏懼地站了起來,對他怒目而視…… 石槃陀舉著刀過來,忽然看見玄奘射出的兩道目光,就像冥冥穹天的兩道電光,他渾身一顫,猶豫了一下,玄奘見他心已虛便乘勢喝道: “石槃陀,你要幹什麼?!昨天你還信誓旦旦要助我渡過難關,今日為何要置我於死地?白天你還發誓要救苦救難,普度眾生,現在卻要揮刀殺人,作惡作孽,你……你的佛心上哪去了?!” 石槃陀的良心終究沒有完全泯滅,聽了玄奘義正詞嚴的質問,他高舉著刀的手漸漸垂了下來。 玄奘又走近他勸道: “放下你的屠刀吧!誅戮無辜將終生無法止住你心臟的顫栗,如果你有什麼難處,你可以講,我可以寬容你。” 石粲陀聽了,手上的刀刷地落到了沙地上,他雙膝向玄奘跪了下去,哭著說: “法師,我因畏懼前面路程將進入飛鳥不入、水草不生的死亡沙漠,恐我死了家中老小無人贍養,所以想返回;可又怕您被官兵抓住供出我的姓名,那我全家就將沒命了,所以才對您起了殺心。”石粲陀又拼命地向玄奘磕頭求饒。 玄奘說:“你言而無信,出爾反爾,這不是佛家的本分,昨天你是怎麼向佛起誓的?……刀就在你的手下,你現在還可以撿起來殺我。” “不!法師請饒恕我,石槃陀知罪了。”他把刀撿了起來,遞給玄奘說: “您處死我吧,我確實該死!” 玄奘緩和了語氣說道: “你走吧!既然家中有老小,是應該回去照顧,他們在家中等著你呢。至於擔心我會出賣你,那你可就錯了,說明你根本還不懂得什麼叫佛心!” “我現在明白了,我信任您,我錯了。” 玄奘又說: “好,你可以走了,撿起你的刀,一路上好防狼豹。” 石桀陀撿起了刀,背起了他的行囊,走了幾步又轉了回來跪下,對玄奘說:“我的這份食物和水就留給您吧,我對不起您。” 玄奘安慰他說:“我不怨你,回家後好好照顧父母。快走吧,天亮了就出不去了。食物你還是拿著路上吃吧,我還有。” “那,請法師多保重,我……我走了。” 石架陀走了,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玄奘一個人站著,孤零零地,只剩下了一個人、一匹馬。 趁天還未亮,再趕一程路吧! 玄奘又繼續向西而去。 玄奘看著冥冥的天空感嘆自己險些死在那嚮導的刀下,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他西行的路上還有九死十八難在等待著他…… 茫茫大沙漠,一望無際,地上無一棵草、一株樹,天上無一縷白雲,也無一朵黑雲,只有一個赤裸裸的、像火一樣的太陽在噴著熱流……放眼望去,世界忽然變得再簡單不過了,竟只有沙地、太陽和天空,再就是一匹老瘦馬及一個和尚一沙漠非常鬆散,老馬走得很艱苦,玄奘可憐那匹馬,有時下來步行,於是便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沙漠中艱難地向西而去。 舉目四望,但見滿目沙礫,沒有飛鳥也沒有人行。儘管已是深秋了,但頭頂上的日頭還很毒,中午,腳下的沙子很燙,玄奘只好翻身騎上馬揚鞭催行…… 沙漠的天,真像萬花筒一樣,說變就變,剛剛還烈日灼灼、無風無雲,霎時間便狂飆大作,飛沙走石,撲面襲未…… 玄奘的眼被沙子瞇得眼淚直流,一時也找不到沙溝,他只好把馬按了下去,自己屈身蹲在馬的腹旁,用頭巾把頭麵包住……等風暴過後,玄奘把頭巾掀開一看: 天啊!他和那匹馬都已被沙子埋了一半,他忙用雙手把埋沙扒開,站了起來,拍打掉頭上身上的沙子,又把那匹老馬扶了起來,幫牠抖掉背上的沙,才又騎上向前走去。 這匹馬已經很老了,走不了多久便氣喘吁籲,玄奘只得下馬步行,他不能沒有這匹馬,因為老馬識途。 穿越沙漠最大的需要就是水,嘴永遠是乾渴的,因為濕度幾乎等於零,皮囊裡的水已經不多了,嘴唇乾裂得開始出血,但玄奘還是只捨得渴一點,省下一些給馬喝。 他想找一個凹處,但沒有,只得就地倒水餵馬,然後坐了下來吃袋中的干糧,因為唇裂,吃時又乾又疼,但仍然只捨得喝半口水,就一口乾糧。那匹馬似乎很通人性,它見玄奘坐了下來,便走到他的前面去替玄奘遮太陽,玄奘非常感激地又倒了一點水餵牠,然後又餵了草,才又坐下歇息。 夜晚的沙漠空曠而寂靜,雖是深秋了,但依歸灼熱難耐。 走了一天的玄奘找了一個背風的凹地,在沙上鋪好墊子就躺了上去,老瘦馬立在一旁嚼袋裡的豆子,“咕嘟、咕嘟”地,是寂靜的大漠夜裡惟一能聽到的聲音。 看著滿天的繁星,玄奘感到從未右過的孤獨,他雖覺十分疲倦,但卻毫無睡意。他裹緊了袈裟,那是哥哥送他的。唉! 哥哥,要是你與我同行該多好……他多麼想哥哥啊! 哥哥對玄奘的影響最大,玄奘從小就對比他年長幾乎十歲的哥哥充滿了敬意,哥哥引導他人了佛門……他和哥哥一起去峨眉、五台……哥哥把他舉薦給各地的法師,又帶他北上長安……與哥哥的往事一幕幕地從腦海中浮現出來…… 洛陽是一座優美的古城,自西周時期周公建東都洛邑,至大唐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已是東周、東漢、魏晉、隋唐等朝代建都的“九朝古都”了。洛陽位於黃河中段以南,四周有群山環抱,中有洛河穿過,兩岸土地肥美,物產豐富,逶迤的城牆內,矗立著巍峨的宮殿,大小佛寺林立,街道人行摩肩,十分繁華…… 在洛陽城郊,有一塊依山傍水、景色如畫的風水寶地,那裡有一座古樸雄偉的佛寺,叫淨土寺。寺塔香霧繚繞,風吹鈴聲陣陣,和著朗朗誦經聲,真讓人有身臨仙境之感。 通往寺院大門的道上跑著兩個孩子。 “姐姐,快跑。”小玄奘邊跑邊回頭喊,“姐姐,快,否則佛課講完,我們就听不到了。” 兩姐弟從家裡氣喘吁籲地跑到了寺院大門口,站了下來。 那男孩是童年時代的玄奘,剛剛十二歲,原名陳秫。女孩十七歲,是玄奘的姐姐。 “弟弟,你聽,集體誦經聲聽木到了,說明哥哥快開始講經了,我們快進去吧。” “好的,姐姐。”姐弟倆便向寺門走去。 “小褘子,又來聽你哥哥講經啦!”守門老和尚招呼道。 “是的,張法師爺爺。” 姐弟倆躡手躡足地走到了大堂門口,見他們的哥哥陳素正在給年輕的和尚講經,便站了下來認真地聽了起來。 哥哥陳素生性敏悟刻苦好學,很早就剃度入了佛門,剛過二十歲就已成為遐邇聞名的長捷法師了。 “……你們今天剛入佛門,我就先給你們講講釋迦牟尼佛的故事吧…… “公元前5世紀,在遙遠的西邊有個國家叫天竺迦毘羅衛國,年輕的王子悉達多在一棵茂盛參天的菩提樹下坐持七天七夜,終於悟出了佛性的真諦,並發誓要濟度芸芸眾生,從而成為了佛教的創始人……” 長捷法師講到這,頓了頓,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繼續說講: “佛的真諦就是人生如苦海,修持的最高宗旨就是要幫助眾生超度苦海到達涅槃境界,這就是佛。” “哥哥,人生為什麼是苦海,苦從何來?”小玄奘向哥哥發難。 眾僧都驚奇地轉過頭來,卻見一少年男孩,扶在門框上向法師問難。 長捷法師轉過頭看了看站在門口的弟妹,說道: “因為擺脫不了生老病死的痛苦。” 小玄奘又說:“生老病死,人人皆有,了斷貪妄,才是根本。” 忽聽有人高聲道: “說得好,貪妄是人生超度苦海的最大業障,所以要消滅痛苦,就要根除貪欲。” 大家朝著說話的人望去,見寺院住持福海法師陪著一位身著官服,年紀約五十歲的官吏走來了。 “這是朝廷派來的大理寺卿鄭善果大人。”福海法師介紹道。 “阿彌陀佛。”鄭大人合掌對眾僧施禮。 “阿彌陀佛。”眾僧也合十向大人答禮。 小玄奘的問難引起了大理寺卿鄭善果的注意,此時寺院住持福海法師正陪著他參觀寺院。 這個朝廷派來的官吏是來度僧的。唐初,新和尚入寺註冊是要經過有關吏府審批的,獲准的才發給證件,當時叫做度牒。他高高的個頭,慈祥的雙眼,身著官服,在眾多的僧服中顯得很突出。 鄭善果走到講佛堂門口,端詳了一下面前的這個少年。 只見他臉形微方,皮膚白皙,天庭飽滿,眉宇寬闊,在挺直的鼻樑下一雙微厚的嘴唇輪廓鮮明,尤其一雙明亮的大眼安詳清澈,聰慧睿智……活脫脫一副觀音菩薩像。鄭善果看得呆了,竟以為是發現了活佛。於是問道:“小活佛多大了?” “啊!大人過獎了,褘兒豈敢與活佛相比。褘兒今年十二歲。” “小小年紀,怎麼就有如此深刻的領悟,跟誰掌的?” “大人過獎,自幼跟兄長學經。” 小玄奘眨著一雙聰慧的大眼回答道。 鄭善果聽後點了點頭:“哦,難怪如此非凡。” 福海法師說:“他是長捷法師的弟弟,經常來寺聽講經。” 長捷法師剛好講完經,於是眾僧都圍了上來。 鄭善果又問小玄奘:“你願意出家嗎?” “願意。”小玄奘毫不猶豫地答道。 “那太好了,我願意替你剃度。” “好。”小玄奘高興地說。 福海法師搖搖頭說:“他的父親不會同意的。” 鄭善果問:“他的父親是誰?” “他家祖祖輩輩皆書香門第,他父親是本縣縣令,博學多才、通曉經史,是遠近聞名的學究。” “哦,是這樣。”鄭法師點了點頭,又說,“這孩子不但有佛祖相,而且極為天慧,又對佛學如此執著,恐怕將來會是佛門大家,不讓他出家,那太可惜了。” 福海法師頗有同感:“我也這樣認為,可他父親每天教他經史,不讓他學佛,所以他只好偷著來聽講。” “哦!是這樣,擇日我們上他家登堂拜訪,法師以為如何?” “師兄所言甚是,為了佛學的業績,我們是該去說服陳縣令。”兩位法師邊說著邊往寺內走去。 小玄奘正欲跟姐姐回家卻被哥哥叫住了:“三弟,你又偷偷跑著來了,父親要是知道了,你又該挨罵了。” “哥哥,我喜歡聽你講佛經,不喜歡聽父親講儒學,我要當和尚,不想入仕途。” 長捷嘆道:“唉,你年紀尚小,不諳人世,父親也是為你好嘛。走,我送你們一程。” “哥哥,我一定要像你一樣出家當和尚,專心致志地研究佛學。” “不行,你還小,父親不會同意的。” 入暮,在書堂裡,年逾花甲的父親陳惠坐在几案旁,對面立著小玄奘。 陳惠端起侍女送來的茶,呷了一口說道: “我昨天給你講的《尚書·顧命》,你有何感悟?” 小玄奘說:“父親,我……我……” 陳惠見兒子吞吞吐吐,甚為奇怪,便放下書,說道: “是不是沒有復習,又跑去寺中聽經去了?是嗎?” “父親……”小玄奘鼓足了勇氣說,“我想出家去當和尚,像哥哥一樣為眾生說佛講經。” “什麼!”陳惠把書往桌上“啪”地一放,說道: “我不讓你走哥哥的路,我要你讀書,將來出仕做官。” “不!父親,我對做官不感興趣,我要學佛學。” 陳惠語重心長地說: “褘兒,你從小聰明天慧,勤學好問,我相信你將來在仕途上一定能大有成就。” “父親,孩兒對權欲深惡痛絕,自古以來,朝朝代代皆因權欲給國家、給人民帶來了多少災難,多少流血。歷史上,無數次戰爭,無數次政變都是因為權力之爭,世上如果少幾分權欲,就能少幾次血雨醒風。” “啊!褘兒,我辛辛苦苦栽培了你六年,給你講了六年的歷史,沒想到你竟以如此邪說來和我辯駁。”陳惠痛苦地罵道。 “父親,佛學裡認為貪欲是導致人生苦海的根源,而權欲又是人類的最高慾望,人若陷入權欲,就將一生陷入最深的苦海,父親,您難道願意孩兒一生痛苦嗎?” 陳惠沒料到這個小小年紀的兒子竟講出了人間的最高哲理,他驚得目瞪口呆……看著這個尚未脫去稚氣的孩子的堅毅目光,陳惠無言以對,他頹然地坐了下去,擺了擺手,示意小玄奘出去。 玄奘默默地退出了屋。 陳惠失望極了,他想自己一生不得志,拼苦一世才得了個縣令,他希望兒子成材,所以從六歲開始便親自對他進行教育,《詩》、、《禮》、《易》,儒家經典諸如孔子、孟子之書都對他精心講析,尤其幫他通曉歷史俯瞰古今,為的是要他將來大展宏圖,以光宗耀祖,沒想到他竟如此讓人失望……唉! 夫人進來見狀便問道: “夫君為何嘆息,是不是因為褘兒又去聽佛道了,今天是我准許他去的。” “唉!你呀!糊塗!這孩子長得有帝王之相,又絕頂聰穎,雖不敢說將來必為王稱相,但憑他的才華,在仕途上將前途無量。” 長子陳素走了進來勸說道:“父親的話我已經聽到了,雖然如此,但他本人不感興趣,又有何法?我倒是覺得憑他的天分和敏悟,倒有可能在佛學上成就一番大業,我看這事就隨他的心願吧!” “不行!”陳惠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家已經有你一個和尚了,不能再出第二個。” “好了,好了,夫君別生氣了,他還小呢,慢慢開導他不遲。”夫人勸道。 “什麼慢慢開導,他今天已經向我正式提出要去出家了!” “啊……”夫人驚道,“我已有一個兒子出家了,小兒子不能再讓他走這條路了。”說著竟哽咽起來,泣道,“他要學點佛道我不反對,可以增加慈悲之心,可我決不同意他出家去當和尚。” 夫人又把淚眼移向長子:“都是你鼓勵他學佛,我們家還沒出過大官呢,在這一點上林兒是最有指望的。” 陳素說:“阿彌陀佛,今天是妹妹帶著他去聽我講經,找只是送他們回來……” 陳秫聽他們說話,進屋來說:“母親,您不要怨哥哥,是我自己要去的。母親,您從來教誨我,希望我有大志向,如今我志願已定,母親應多鼓勵我才是。” “可你才十二歲呀!”夫人一把將小玄奘拉進懷中,緊緊偎住他,惟恐他像小鳥一樣突然飛走了。 “唉!……”父親依然是嘆氣。 想到這裡,玄奘望著,滿天的星斗,內疚地默念道:“父親原諒我吧。” 這是玄奘西行路上最孤獨的一個夜晚。 正是: 半夜,忽然狂風四起,呼嘯著的大風捲起沙子撲打在玄奘的頭上臉上,玄奘驚醒後,趕快爬起來抓緊馬韁,把頭埋在馬腹,以免被風吹跑。 這樣折騰了約十多分鐘,風才漸漸小了下來。大風過後,他拍抖掉頭上、臉上的灰沙,看看,只剩下了他和這匹老瘦馬,其餘衣物被子都被風吹跑了,玄奘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唉,幸虧還有馬在,他拍了拍馬脖子,說道:“還好,至少我還有馬,只要馬在,就不怕走不出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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