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蝸居(完整版)

第2章 (2)

蝸居(完整版) 六六 4104 2018-03-13
海萍都快麻木了。 她決定認命。考大學的時候1:10,畢業的時候不包分配,進了單位廢除終身製,結婚的時候不分房。單位都朝秦暮楚了,誰還管你房子啊!海萍覺得自己就是天生的倒霉蛋兒,所有的不公平都攤到她的頭上。她媽總哀嘆自己是時代的犧牲品,海萍忿忿地想,跟她比,她媽那點兒不順算什麼呀! 這就是她的命。她要與十月懷胎的兒子分隔近千公里。她要在這個看起來無比繁榮,對自己而言卻是華美衣裳,鏡中花水中月的大城市裡奮鬥好幾十年,卻沒有一片瓦屬於自己。 “無立錐之地”,她感覺自己就像古人說的那樣,站在錐尖上努力平衡。 也許,當年她的選擇是錯誤的。如果她不一味追求大城市,而是隨丈夫回到他家的小鎮,或者讓丈夫跟自己回到家鄉的小城,那麼,今天的他們應該無比愜意,賴在任何一邊父母的家裡蹭吃蹭喝,買一套房子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就那麼一念之差,她必須被這城市拘束,呆在這裡。

她當然有可炫耀的資本。這個城市的戶口,說起來最少一個也值50萬。如果能夠私下買賣,她打算把夫妻倆的戶口折現,攜巨款遁世而去。而偏就這部分屬於無形資產,聽著耳熱,變現不出去。 每月3500塊。對於一個學化工又轉行當普通文員的女人來說,無論她怎麼跳槽,這就是她當年夜夜兩點入睡,考上重點大學的價值。而這價值還有貶值的趨勢。對於一個年過三十,沒有碩士文憑,已經生過孩子的女人來說,對於那麼多外地小年輕虎視眈眈盯著的大都市的所謂白領階層來說,她都快搖搖欲墜了。就這3500塊,還得努力拼搏,加班加點是常事。 蘇淳好點兒。蘇淳學的是船舶專業,現在在船廠工作,搞技術,一年拿到手,總有7萬出頭。雖然在這個國際都市中,滿眼都是世界500強進駐,南京路都不允許民族品牌露臉的地方,這個收入不高,但看在穩定的份兒上,海萍並不能說什麼。一個家庭,只能有一個漂泊,另一個,最少能保住飯碗,這是海萍對生活的要求。

於是,他們倆,兩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在工作了七八年後,每個月如果不吃不喝不消費,省下所有的錢,可以在這座大都會的郊區,買一平方米的房子。 但因為人得活著,孩子得養著,你得和周圍的人交際著,物價還天天漲著,所以,兩個人即使再省,也大約只能省出1/3個平米的房子。 照此推算,如果海萍不被裁員,一直這麼平穩,蘇淳沒有變故,每年漲一點工資。雙方父母托老天的福,沒病沒災,孩子受上帝保佑,平平安安的話,那麼,海萍和蘇淳,在未來的300個月裡,可以買得起一套100平方米建築面積,80平方米使用面積的房屋。 300個月,一年12個月,也就是說,未來的25年,直到海萍退休,他們終於可以在這個城市裡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這是一種物理上的勻速直線運動,得排除一切外力,處於一種理想狀態,沒有風吹,沒有摩擦,沒有空氣,什麼都沒有。意思就是,鈔票不貶值,國家教育不收費,看病不花錢,老人不需要供養,不發生任何意外。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於是,海萍悲觀地想,要在這個城市裡有一個家,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究竟在奮鬥什麼? 海萍突然決定不再等待。儘管房價還像三級跳那樣一天一次刷新,每個月都勇攀新高,而在自己的存款離首期尚有太大距離的時候,毅然決定買房子,是因為兒子的一句話。 海萍回家了,回家看兒子去。這是海萍每年心情最愉悅的時候。臨行前的幾晚,海萍跟打足了氣的皮球一樣,頂著一天上班的疲勞依舊亢奮地逛各個小店鋪,把吃的、玩的、穿的、用的,一樣一樣肩挑手拎地往小屋搬。

“我要看兒子了!嘻嘻!”海萍手捧小衣服,無限喜悅,語調都輕快一些。在國慶長假前的一個半月裡每天念叨數次,然後臨睡前會在已經洗過水的新衣服上親一下說:“寶寶晚安!媽媽來啦!” 蘇淳看著很心疼。其實孩子離開娘已經兩年,海萍對兒子的思念,都快成祥林嫂那樣了,不出三句就開始兒子長兒子短。每天有空就是抱著兒子的相片看,把電腦的屏保也換成兒子的照片。但今年的國慶,蘇淳不能回去看兒子,因為他還有另一頭的負擔——他自己的父母。他一年只在五一才見兒子一面。說真話,他對兒子幾乎沒印象,所有的信息都靠海萍傳達。在他的意識裡,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想不到自己是一個兩歲孩子的爹。孩子在他的日子裡並沒有留下什麼印記。

海萍回家的那天晚上,蘇淳送她到火車站。一到廣場,蘇淳就暗自叫苦。每年都這樣,每次都這樣。人山人海,甚至不少人就抱著鋪蓋睡在外面。海萍這一路又要受苦了。 海萍沒買到坐票,就站著回,一路12個小時。不過沒關係,哪怕人家鞋子踩到海萍頭上,哪怕海萍的腳腫得跟豬蹄膀一樣,她都渾然不覺得苦或累,迴光返照般一想到兒子就精神煥發。海萍已經很有經驗了,臨行的那一天水米不進,以免給自己找麻煩,在火車上上廁所,東西帶那麼多,人又那麼雜,小心寶貝給摸去。那哪是什麼雜貨啊,那是母親積攢了半年的思念。 海萍風塵僕僕地趕回母親家,一進門就嚷嚷著兒子的名字,放下大包小袋,卻只見自己的媽在廚房擇菜,沒有兒子的踪影。 “歡歡呢?你明知道我今天回來,怎麼還不讓孩子在家等我?”

母親放下菜,趕緊擦了手給海萍遞過來一條毛巾:“擦擦臉,擦擦臉!累壞了吧!那麼多的人,每次都那麼擠。你歇著,坐坐!靠會兒!閉閉眼睛。”母親倒了杯水,又端出滿滿一盆早點,“哎喲,包子都涼了,熱兩回了。我再熱熱吧!” 海萍邊脫襪子邊嘴裡嘶嘶作聲:“襪子都快嵌進肉了。你瞧我腿都發亮了!腫成這樣!你別忙吃的了,我都餓過勁兒了。兒子呢?你曉得我回來看他的,就呆這麼幾天,少看一分鐘都對不起我的票錢。你也不留他在家等我。” “你不看看都幾點了你才來!準點到該早上7點,這都11點多了!遲那麼長時間,他那猴屁股能坐住?一早就嚷嚷著要出去,姥爺都抱出去接你幾回了,沒接著。這會兒在超市門口呢!肯定在坐那個小電驢。一次塞一塊錢,你爸的工資都叫那電驢給騙走了。”

海萍聽到這,尋了雙門口的大拖鞋就奔出去,後頭媽跟著喊都沒攔住:“你急什麼!午飯的點兒不就回來了!你先休息會兒啊!” 海萍見到兒子的時候,兒子果然如姥姥所言,正騎那小驢子上不肯下來呢!屁股扭成麻花,嘴裡還唱:“唐僧騎馬咚個咚!姥爺,嗯!嗯!”手指著已經停了的驢子示意姥爺還往裡塞錢。 “不騎了,咱不騎了,該飯飯了。家去,媽媽來了!”歡歡根本不理那茬儿。 “歡歡!”海萍的臉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將倆胳膊伸展到最遙遠的地方,蹲下來沖兒子歡呼。 兒子回頭望一眼,遲疑了一下,沒動。 姥爺一把揪住他往下拽,口裡嚷嚷:“快看!誰來了!叫媽媽叫媽媽!”兒子怯生生抱住姥爺的腿躲在後面偷看。 海萍順地蹲著小溜幾步,將兒子抱在懷裡,舉起來,使勁地親啊親,把小臉蛋都快親破了。歡歡狼狽不堪,甚不情願,左躲右閃。 “叫媽媽,叫媽媽!”海萍和父親一起努力。歡歡極不情願地喊了聲:“媽媽!”

姥爺替媽媽遺憾地搖頭說:“這孩子!平時媽媽不在,自己抱著電話筒'媽媽,媽媽'叫不停。我們都逗他,問:'歡歡,你媽媽呢?'他就手往耳朵邊一捂說'媽媽'。一看媽媽相片兒都好幾個鐘頭。怎麼真媽媽來了,反倒嚇成這樣?原來你是葉公好龍啊!”說完,在歡歡鼻子上刮了一下。 歡歡趕緊順勢伸手要姥爺抱。 海萍已經很滿足了。這次比上次進步,上次固執喊“阿姨”,這次喊的是媽媽。兩個人好不容易混到熟稔,就是海萍離別時分。 帶著兒子回家,海萍親力親為地給兒子餵飯,全然忽略姥姥跟著喊:“你怎麼又餵啊!這正訓練自己吃飯呢!你搗什麼亂啊!”海萍一邊笑一邊沖兒子示意:“寶貝,張口!啊嗚!哎呀!大嘴巴呢!”回頭跟娘說:“我難得見他,寵寵他,你就滿足一下我吧!等我走了你接著訓練。”

海萍給兒子洗澡,衝著小屁股蛋子使勁親,邊親邊喊:“不臭不臭,我們香香!”逗得寶寶哈哈笑,撅屁股去湊海萍的臉。姥姥又搖頭:“這都兩歲多了,你怎麼還把他當幾個月的娃娃哄?要知道男女有別了。” 海萍的意識裡,寶寶總停留在3個月走的時候的傻傻樣,她能哄的,也就是那些技巧。每當看到兒子竟然會指著書認真挑選要讀的篇章,或者單腳平衡站立的時候都驚詫不已。她根本沒意識到,孩子已經長大了。 某天,歡歡幹壞事,而且是故意的,被海萍抓到。歡歡掏海萍的包,居然從裡面搜出好幾個一塊,他把一塊的硬幣挑出來,笨手笨腳地塞進自己的口袋。海萍捏他衣服的時候發現的。 “你哪來的錢?”歡歡指指海萍的包。 “你要錢幹嗎?”歡歡又指指外面說:“唐僧騎馬咚個咚。”海萍其實想笑的,這麼小的孩子,都知道花錢了,但考慮到事情的嚴重性,憋住沒笑。姥姥聞訊也趕來:“哎呀!這還了得!從小偷針,長大偷金啊!這個要打,不打不記事兒!”姥姥順手把掛門後的教鞭就摘下來了。海萍母親以前是小學教師,海萍海藻姐妹倆從小就給這個教訓大的。

海萍一把攔住母親:“咱不體罰孩子。你那一套都是老方法了。”姥姥趕緊申辯:“我什麼時候打過?我那不嚇唬他嗎!” 海萍說:“嚇唬也不行,有暴力威嚇在裡面。咱們要換種方法。歡歡,偷拿別人的錢,私自翻別人的包是不對的。這樣的孩子媽媽不喜歡,小朋友們也不喜歡。你自己說,該怎麼辦?” 歡歡自己就開始搖胖手了:“不打!不打!” 海萍:“媽媽不打。但媽媽要處罰歡歡。你說,怎麼處罰歡歡呢?” 歡歡歪頭想了想,回答說:“媽媽抱抱吧!” 姥姥大笑,姥爺也笑了:“哎喲!這個小滑頭!” 海萍愣住了,呆住了,怔住了,心如刀絞。 大家都在笑,連歡歡也在笑,周圍的笑聲卻離她如此之遠,她在笑聲中旋轉。 兩歲半的歡歡,雖然話還說不利索,但意思已經完全明白了。 海萍要處罰他,他選擇抱抱。也就是說,海萍那樣愛兒子,將所有的心都牽掛在這個小東西身上,將所有的愛都灌注在這個小東西身上,而歡歡卻覺得被母親抱是一種懲罰! 海萍想起,無論自己怎麼對寶寶,寶寶夜裡一定要跟姥姥睡覺;無論怎麼想親近寶寶,寶寶出門一定要姥爺抱;無論自己怎麼想親他一口,都得使盡辦法,賣乖甚至討好。 孩子已經懂事了。他知道誰是他的親人,他只跟那些與他日夜在一起生活的人交流情感。而媽媽,什麼是媽媽?媽媽就是電話那頭的“餵”,媽媽就是每年來兩個星期的女人,媽媽就是一個像徵,一個符號。 “我為什麼要一個孩子?我要他,難道就為了有一天,他想起我的時候,甚至想不起來模樣嗎?難道就為了有一天給他一套房子嗎?難道就為了別離嗎?” 海萍在一片笑聲中驀地決定:“回去就買房子!馬上買!我要和我的兒子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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