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恨煞

第17章 十八

恨煞 亦舒 2652 2018-03-13
“日本之行還成功吧。” “我們去參見名古屋牧場,可是屬極貴價肉類,正考慮入貨與否。” “放高級辦館或替日西餐館訂貨。” “他們多數直接入貨。” “取價廉物美路線,打響字號。” “利鈿太低,劃不來呢。” 他從來不曾與月玫這般有商有量,福在卻與他談得頭頭是道。 “這次,我擁有充分資料,連他們牛群吃的草料遠自加拿大緬省運來都知道,東洋人十分尊重我這間 小公司,福在,你有成績。 ” 福在連忙搖手。 她很自然地替他披上外套,司機上來敲門,周子文回公司去。 這一段新聞,像所有新聞一樣,熱鬧了三天,然後在報上不了了之。 週末,福在並沒有賴床,一早起來做洗熨工作。 她有一式十來件白襯衫,每天換一件或兩件穿,天涼了加件深色毛衣,再冷一點披上大衣,一年四季

都靠它們,非潔淨不可。 正忙著,門鈴響了。 獨居,福在更加小心,她一看,是劉少波,便不肯開門。 “劉先生,一分鐘之內不走,我會報警。” 飛絮飄零 劉少波隔著門說:“王小姐,我並不企望進你客廳坐著談話,我在街角咖啡室等你。” “我不會與你對話,你走吧。” “王小姐,你已糊塗了好幾年,我不想你再受蒙蔽。” “福在知道再開口說話,等於是鼓勵他繼續羅嗦,她索性不出聲。” “王小姐,我找到一名在酒吧工作的女子,她在當晚與邵南一起。” 福在一聽,打開大門,喝道:“你最好不是胡說。” 劉少波也鐵青著臉,“好心著雷劈。” “警方為什麼找不到該名證人?” “你是酒吧女,你的客人突然暴斃,你會不會讓警方找到?”

“你又查得到她?” “我不穿制服,最近她又手緊,明白了吧。” “為何那麼好心?” 劉少波發呆,半晌才說:“我同情你。” “嘿。” 他說下去:“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身不由主的女子,飛絮飄零,隨命運擺佈。” 福在呆住。 她退後一步。 不是由這名調查員坦白說出,她還不知道有飛絮飄零這幾個字,福在鼻子發酸。 她鎮定一下,“我已找到工作,我已從頭開始。” 劉少波看著她,忽然說:“你此刻的男伴叫周子文,你真正認識他嗎?” “這與你無關。” 劉少波嘆口氣,“我帶你去見那個酒吧女,釋你心中最大疑問。” 他彷彿什麼都知道。 一向以來,這年輕人雖無過犯,面目可憎,可是今日他對她坦白誠懇,福在忽然不那麼討厭他。

“自殺,他殺,抑或意外,你很快會知道。” 福在想一想,取過鎖匙及外套,跟他出去。 “這麼早,她起來了嗎?” 劉少波回答:“這麼早,相信還未睡覺。” 他把福在帶到鬧市一間粥店。 每一件事都出乎福在意料之外。 她滿以為風塵女子衣冠不整,一頭煙味,殘妝,可是她看見的少婦卻脂粉不施,衣著整齊,而且還拖著一個三兩歲大的小男孩。 她低著頭小心翼翼餵小兒吃粥,姿勢幾乎有點虔誠,彷彿這孩子會是她的救贖。 會嗎,當然不。 可是該剎那她一臉滿足,已足夠叫她在凶險的世界活下去。 女子抬起頭來,“劉先生,早。” “你說一說,那個墮樓男子,長得怎麼樣,當晚, 發生過什麼事。 ” 這時,有一老人過來,把孩子抱開。

她輕輕地說:“凌晨,快兩點,以為沒有生意,有一男子進來,用手搭住我大腿,他中等身材,三十出頭,衣著整齊,可是,已經喝得很醉,這種客人最不好應付,也最易對待,他脫下手錶,放到我面前,說:'跟我走。'” 是敵是友 女子從口袋取出一隻金表放桌上。 福在一眼認得這隻金鋼蠔式手錶,這是她送給邵南的禮物,背後刻著字樣,事後百忙中她已忘記它。 她翻過手錶,果然,看到手錶後刻著“給S,F贈”。 一點不錯,劉少波的消息完全正確,他沒有騙她。 女子說下去,“我把手錶在手中一秤,便知道是真貨,於是跟他走。” 女子語氣十分平靜,忽然之間她離了題:“可要把手錶贖回?三千元。” 劉少波說:“別忙,你講下去。”

“我以為他要帶我到一個冷僻的地方交易,我們走上建築地盤,他忽然丟下我,縱身跳下。” 福在瞪大眼睛,這便是邵南生命最後一刻? “他蓬地一聲墮地,我嚇得即刻逃離現場,接著,警察來到調查,往後的事,劉先生全知道。” 這時,老人又把幼兒抱了回來。 女子接過,擁在懷中,無比愛憐,輕輕與他說話。 劉少波放下一隻信封。 少婦立刻收下。 她抬起頭,“這隻手表有刻字,很難脫手,便宜點,兩千。” 只值兩千。 買回來時,可值兩萬。 在邵南眼中,也許一文不值。 劉少波著著福在,福在輕輕答:“我要來無用。” 她並非賭氣,過去的事,讓它結束算數,什麼恩怨都已斷絕。 劉少波又取出兩張鈔票,付給少婦,取過金表。

少婦嫣然一笑,她還剩一兩分姿色。 “劉先生真是好人,我準備回鄉生活,從此別過。” 福在默默站起離開粥店。 劉少波輕輕說:“邵南濁氣上湧,一半氣餒,一半意外,結束了生命。” 福在把事情一件件拼在一起,漸漸得到一幅比較完整的圖畫。 最主要的一塊拼圖是,邵南的意外同月玫絲毫關係也沒有,月玫卻抓緊這機會一直要脅勒索她。 月玫利用舊同學的弱點,引她一步步走入圈套。 這個李月玫,究竟是敵是友? 福在戰慄。 這時,劉少波說:“你的嫌疑已完全洗脫,我為你慶幸。” 如釋重負 他的語氣中有極大安慰,彷彿放下心頭一塊大石,這個陌生年輕人對福在好像有衷心的同情。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福在深深吸口氣,“謝謝你。” “那是我的職責。” “保險公司方面---”恐怕要追討賠償金額。 “我已辭職。” “什麼?”福在抬起頭來。 “我已在個多星期前離職,那份工作不大適合我,所謂調查,不外是公司想省錢:客戶長期投保,到了最需要時刻,公司卻找種種理由脫責,我覺得不公平。” 福在看著他。 “我用自己的時間找到那女子,我不會把結論告訴任何人知道。 福在脫口問:“為什麼?” 劉少波一怔,“為什麼?”他喃喃複述,像是沒想到會有人這樣問他。 忽然他心中有了答案:“因為你日漸憔悴,我想,只有水落石出,你才會慢慢康復。” 福在聲音有點沙啞,“為什麼關心我?” 劉少波靦腆,他轉過身去,過一會,把那隻蠔式金表還給福在。

福在搖頭,“我不要。” “你不想留作紀念。” “我遭欺騙,且被遺棄,我不想記住這件事。” “那麼,我如何處置這隻手表?” “我不知道,我只想速速忘記。” “做得到嗎?” “事在人為。” “祝你成功。”他語氣中並無揶揄諷刺之意。 福在說:“我得回公司。” “今日週六。” “公司一星期七日運作,同事輪流放假。” 劉少波重複一個問題:“你對周子文認識多少?” 福在籲出一口氣,“劉先生,再見。”仍然嫌他多事。 不過,這次,她帶著微笑,已把劉君當作朋友。 “再見。” 福在回到公司,只覺四肢百骸都鬆散開來,她伏在辦公桌上,如釋重負。 秘書把一份文件交給她,“真沒想到雞這種家禽原來最早源自中國,你做的報告對大家有益,增廣見聞。”

都好像把悲劇忘卻了。 福在抬起頭來。 秘書說:“對面大廈有家美容院,按摩師一流,每次享受完畢,我都像年輕十年。” 福在笑了,會有這種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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