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恨煞

第9章 九

恨煞 亦舒 2624 2018-03-13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周志文取過音樂,進廚房播放。 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怎麼不渴睡了?以前,他一踏入家門,就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來,倒在椅子、沙發、地上都睡得著,今日,倒是精神奕奕。 輕輕的小提琴音樂播出來。 福在與女傭正在切肉碎做獅子頭。 女傭詫異:“真像一個女孩在嗚咽哭泣。” 福在說:“很有趣的樂章,小提琴真似人聲。” 周子文說:“我們的二胡也像。” 福在輕輕說:“可是二胡樂章往往充滿家仇國恨,萬分緣份,小提琴聲不過似一個少女,覺得男朋友虧待了她而嗚咽。” 周子文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訕訕地不願離開廚房,故此問:“為什麼不用攪碎機?” 女傭答:“用機器攪碎,肉質味道不一樣。”

“啊。” 他再也沒有留下原因,只得回書房去。 廚房裡,女傭說:“這間屋子裡,少了兩個孩子,王小姐說可是?” 福在不便發表意見,只是說:“近日菜市場一定很擠。” 女傭一側頭,“咦,他們回來了。” 司機愉快地挽著兩大籃菜蔬水果進廚房。 臨時管家 這間冷清的屋子忽然熱鬧起來。 司機說:“我還得到辦館(不知道辦館是什麼意思)取酒,周先生又叫我買花。” 女傭哎呀一聲:“那套酒杯得洗一洗。” 另一個說:“快動手吧。” 個人又低頭乾活。 黃昏,福在做了一個雜錦炒飯大家吃。 沒想到周子文沒出去,他也來湊興吃飯,下人都站起來。 他連忙說:“坐,坐。” 女傭立刻盛出一碗肉骨菜湯給他。

周子文喝的清底,又速速吃光炒飯。 他笑笑:“各位慢用。” 女傭看著他背影,感喟地說:“周先生是個好人。” 彷彿下一句是:周太太就差遠了。 司機瞪她一眼,她立即噤聲。 福在微笑說:“大家休息吧,明朝八時半開工。” 她像做了臨時管家。 司機問:“王小姐,我該買什麼花?” 福在想一想:“蘭花吧,既美觀又無香味。” 女傭好奇:“為什麼不要香味?” “那就不會與酒香肉香混淆啊。” “是是是” 那天晚上,福在後悔了。 為什麼要自告奮勇做那麼多,又為何發表那麼多意見? 過去一個月都沒有像今天講那麼多話。 她深深嘆口氣。 深夜,她做夢了。 心裡知道一定會這樣。 一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噩夢。

夢中的她還很年輕,坐在一間空屋裡,依稀似她婚後第一個家。 有人推門進來。 那是邵南,一身血,頭頂爛掉一半,像壓爛番茄,可是,福在卻不覺害怕,她冷冷看著他。 夢中的邵南卻沒有為難福在,他只是不住詛咒環境社會:“那些過時的老牌伙計日日說些老生常談,早該淘汰,公司有眼無珠,盲目重用,救救蠢人,可憐客戶,天佑這個城市,萬人同悲。” 邵南這些似通非通的陳腔濫調她已聽了好幾年,耳朵生繭,她想說:“你已經死了長遠了,你息息吧。” 可是邵南沒等她開口已經離去。 一定是到酒吧消遣,說不定醉醺醺帶一個女伴回家溫存,渾忘現實殘酷。 福在只覺得心身無比空洞。 她在這時驚醒。 是月枚的尖叫聲。 福在這才想起,她孤零零在周家作客。

“我去什麼地方不管你事。” 周子文的聲音比較低,聽不清楚。 “什麼,分手?” 掛名夫妻 福在在床上抱膝而坐,決定假裝聽不見。 “你想打發我?沒那麼容易。” 福在嚇一跳,不禁嘆息。 月枚住在豪華住宅久了,與外邊脫節,舊友王福在的慘淡遭遇並沒有帶來警惕,她仍然肆意而為。 “拿錢出來。” 摔破玻璃的聲音。 “房子、車子、首飾,全歸我,每月生活費用,還有,我的零用,一整筆安家費……” 李月枚像隻鐵算盤。 周子文好似把自己已關進房間裡,他不出一聲。 因為沒有對手,月枚過一會也就靜下來。 這時,天際已露出魚肚白。 她問他要錢,他一時還不願拿出來,這種情形不知已經膠著了多久,掛名夫妻。

福在起來梳洗。 她看到鏡子裡去,忽然想起零星的兩句詞:不辭鏡裡朱顏瘦,每到花前常病酒,寫得這樣惆悵,一定是柳永吧。 福在摸摸自己面孔,已不是十八廿十了,眼角縫針的疤痕拆了線仍然相當明顯。 不多久之前,她也有充滿憧憬的眼睛,雪白細潔皮膚,可惜都禁不起生活折磨。 廚房裡還有工作要做呢。 福在下樓去,沒想到兩個女傭比她更早,已把報紙及早餐給她準備妥當。 福在微笑道謝,坐下來享受一個安靜早餐。 女傭推開了長窗,鳥語花香,通統湧進來,呵,能在這屋子裡住一輩子就好了。 福在忽然面紅耳赤,怎麼會有如此非分之想,她深深汗顏。 忙了整個上午,菜式已做得七七八八。 福在檢查飯桌餐具杯子,酒都冷藏起來,花放在適當位置,水果擱在大水晶盤子裡。

周子文下樓看到這樣井井有條,感激到心裡去。 福在說:“好似少了一道甜品。” “都是男客,他們不嗜甜。” “全男班?” “我沒同你說?全是分銷商及他們的推廣人員。” 福在點點頭。 這時,月枚在樓上叫她。 福在看周子文一眼,跑上樓去。 只見月枚在房內收拾細軟。 “你幹什麼?” “我到桑原哪裡去。” 福在連忙關上門,拉著她坐下,“不可。” 月枚攤攤手,“耽不下去了。” 她打開小小報現象,把珠寶取出,盒子通統棄掉,用一條絲巾,把一大堆紅綠白寶石戒指項鍊耳環全包起來,塞進手袋。 “月枚,凡事想清楚再說。” 報恩時刻 月枚不出聲,雙臂抱在胸前踱步。 “當心丟掉珠寶。”

“這些首飾全部經過登記,一旦有人轉售,任何珠寶店的電腦記錄即時顯示,難以脫手。” “誰如此細心?”福在訝異。 “周子文,還有水,”月枚恨恨,“你說這個人多工心計。” 福在說:“廚房的羊肉快要烤焦,我得下樓看看,你且別發脾氣。” “福頭,你要幫我。” “你說什麼?” 月枚露出雪白牙齒,“在羊肉裡下一把砒霜,毒死他。” 福在遍體生寒,呆呆看著月枚。 月枚的聲音輕輕,但充滿恨意:“記得嗎,我幫你,你幫我。” 福在手足不能動彈。 “我幫你除掉一害,你也要幫我,時候到了。” 福在鼓起勇氣,先吸進一口氣,“月枚,周子文不是壞人。” “你又來了,福頭,你眼光一向欠佳,周子文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人。”

月枚笑出聲來,口桀口桀口桀(左右結構,不知怎麼念),像只豺狼,明明是美人,笑聲卻如此詭異。 “福頭,這已是你報恩的時刻。” 福在忽然落淚。 月枚的手搭到福在肩上,“但是,我不會要求你用毒藥,鑑證科一下就知道是謀殺。” 她走近福在。 “記得嗎?有動機的,叫做謀殺,沒有動機,是誤殺,如果什麼證據都沒有,那就是意外了。” 這時,傭人來敲門,在門外說:“王小姐,肉都煮熟了。” 月枚把珠寶放回小型保險箱。 她撇下行李,只取過手袋,“我出去尋歡作樂,明早才同你談談計劃。” 福在追上去,“月枚,你不能走。” “為什麼?” “今晚有客人來吃飯。” 月枚忽然伸手去摸福在面孔,“開頭以為你深沉,原來你只是蠢。”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輛開篷車呼嘯而去。 福在頹然回到廚房。 她低頭準備今晚的試菜會。 周子文進來喚她一聲,她嚇得跳起來。 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立刻退出去。 福在長長吁出一口氣。 五時多,客人已經陸續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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