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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夜玫瑰 蔡智恒 10202 2018-03-13
下午上班時,我又拿出皮夾裡的九朵玫瑰。 然後想起“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會有海”這句話。 腦中好像突然打了一聲雷,我立刻清醒過來。 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心中有夜玫瑰,眼中自然就會有夜玫瑰”? 除了在花店以外,我幾乎很少看見玫瑰花。 即使在剛剛的花店,我也不會想要用“眼睛”尋找玫瑰花。 原來我並不是真的喜歡“有形”的玫瑰,我喜歡的是,“無形”的玫瑰。 也就是說,因為我心裡有夜玫瑰,於是在我眼中,自然可以輕易看到夜玫瑰。 我終於明白了。 但是,我心中的夜玫瑰是? 我閉上眼睛,試著用心來看夜玫瑰。 過了幾秒,我聽到一段對話。 “當然你也可以叫我,在夜晚綻放的玫瑰花。” “什麼意思?”

“夜玫瑰。” 這是我和葉梅桂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啊。 然後我看到葉梅桂嬌媚的眼神,聽到葉梅桂的聲音。 葉梅桂的影像逐漸被夜玫瑰取代,或者說,這兩種影像根本就是重迭的。 於是我看到夜玫瑰的枝葉、看到夜玫瑰的刺、看到夜玫瑰的含苞、看到夜玫瑰的綻放、看到夜玫瑰的花瓣、看到夜玫瑰花瓣上的水珠。 我在心裡看到的是葉梅桂,也是夜玫瑰。 我剛睜開雙眼,就立刻接觸到字條上的玫瑰。 我彷彿看到葉梅桂早上要出門前,從瓶子裡倒出一顆藥丸,然後走到廚房,倒一杯半滿的水。 接著低下身,從茶几下方拿出一張紙條,坐在沙發上寫字。 她嘴角掛著微笑,開始在紙上一筆一劃,畫一朵玫瑰。 我在心里大聲說:“玫瑰,別畫了。趕緊出門,妳快遲到了!”

她沒聽見,神情仍然認真而仔細。 終於畫完了,她站起身,把紙條拿高,看了一會後,很得意地笑著。 她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趕緊拿起皮包,蹲下身子摸摸小皮的頭:“小皮,在家乖乖哦,姐姐很快就回來了。” 我在心裡看到夜玫瑰,於是眼睛中,到處充滿了夜玫瑰。 我立刻站起身,跑出辦公室,衝下樓。 因為我突然很想看到葉梅桂。 可是我不知道葉梅桂上課的幼兒園在哪裡啊。 我只好先跑到原杉子的咖啡店,問她幼兒園在哪? 疏洪道果然也在那裡。 “出了店門口,你先左轉。看到一家西服店後,再右轉。” 原杉子還沒開口,疏洪道便開口說。 “然後呢?” “然後直走,走到有紅綠燈的交叉口,再右轉一百公尺就到了……”

“謝謝。”我馬上轉身。 “就到了我們公司樓下。” “餵!”我又回過頭,瞪著疏洪道。 原杉子笑了笑,叫我跟她走到店門口,然後指出詳細的方向。 我說了聲謝謝,便轉頭往前飛奔。 一直跑到幼兒園門口,我才停下腳,喘氣。 我走進幼兒園,傳來一陣小孩子的歌聲,循聲一看,看到葉梅桂正在戶外,教小孩子唱歌。 在我右前方20公尺處,葉梅桂背對著我,坐在草地上。 她前面的小朋友們也都坐在草地上。 她有時雙手輕拍、有時嘴裡唱著歌,身體也不時微微擺動,我偶爾可以看見她的側臉。 這神情,跟學姐在廣場上教“夜玫瑰”時,是一樣的。 兩朵夜玫瑰的影像,又開始在我心中,交錯與重迭。 直到葉梅桂好像發覺背後有人,轉過身,看到我。

葉梅桂突然站起身,向我跑來;我也朝著葉梅桂,跑去。 我們相遇在一顆樹旁。 這情景,跟“TheLastDance”中,我跟學姐在“夜玫瑰”出現時的樣子,是一樣的啊。 “餵!” 葉梅桂叫了我一聲,我又離開夜晚的廣場,回到白天的樹旁。 “喔。” “喔什麼喔。”她瞪了我一眼:“你來這裡,就是要喔給我聽的嗎?” “不能用喔嗎?” “不行。” “嗯。” “嗯也不行!” “那……”我想了想,搔搔頭:“妳好嗎?” “我很好呀。” “吃過午飯了嗎?” “當然吃過了。” “那妳就不餓了吧?” “廢話。”她又瞪我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不是因為想說話才來這裡的,我是因為想看看妳。”

葉梅桂臉上微微一紅,過了一會,才低頭哼了一聲:“又騙人。” 我們靜靜地站在樹旁,沒多說話。 我一直看著低頭的葉梅桂,有時我閉上眼睛,有時把眼睛睜開。 閉上眼時,我在心裡看到夜玫瑰;睜開眼時,看到的也是夜玫瑰。 不管是葉梅桂或夜玫瑰,我在心裡看到什麼,也會在眼睛中看到。 當葉梅桂的臉頰有了一絲紅暈,我就會看到夜玫瑰嬌豔的花瓣。 當風揚起葉梅桂的髮梢,我就會看到夜玫瑰的枝葉,隨風搖曳。 “對了,你怎麼知道這裡?”葉梅桂抬起頭問我。 “原杉子告訴我的。” “哦。”她又問:“你為什麼突然想看我?” “是啊,為什麼呢?” “我在問你呀。”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很想看到妳。”

“嗯。”她笑了笑:“現在你已經看到了呀。” “嗯。終於看到了,真好。” “你不應該跑來的,我們晚上就可以見到面了。” “嗯,說得也是。可是我老覺得上班前看不到妳,很不習慣。” “笨蛋,有什麼好不習慣的。” “是真的不習慣。” “那你以後就跟我一起出門好了。不過……”葉梅桂看著我:“你那麼貪睡,要你早起大概很難吧。” “不難,一點都不難。”我趕緊搖搖手:“我一定早起。” 葉梅桂聽完後,笑了起來。 “好吧,你回去上班吧。” “嗯。晚上妳會回家吧?” “廢話。我哪天不回家?” “真好。我晚上又可以看到妳了。” “嗯。今天別在外面買飯回來吃了。”

“喔?為什麼?” “在家裡吃就好。” “我買飯回去後,也是在家裡吃啊。” “笨蛋,今晚我煮飯。” “有煮我的份嗎?” “當然有!”葉梅桂又瞪了我一眼。 “那……我回去上班了。” “好。” 我走了兩步,往左邊回過頭:“玫瑰。” “幹嘛?” “請多保重。” “無聊。” 我又走了兩步,這次是往右邊回頭:“玫瑰。” “又想幹嘛?” “再讓我看妳一眼吧。” “你有病呀!” 我再往前走,停下腳步又準備要轉頭時,她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可以把頭再轉轉看。” 我二話不說,很阿莎力地跑掉了。 “夜玫瑰”〈14。3〉Byjht。回公司的路上,我邊走邊想,為什麼迫不及待想看到葉梅桂呢?

在等著過馬路的空檔,我突然想起,剛剛轉頭回去看著她的動作。 最後一次看到學姐時,學姐也是這樣回頭啊。 這應該同樣都表示一種依依不捨啊。 綠燈剛亮起,我卻不自覺地往後退。 右腳往後踏、左腳並在右腳旁、右腳再往前輕輕掃過。 咦?這是也門步啊。 以往學姐在唱“花影相依偎”時,我總是專注地聆聽,於是腳下的舞步,便會凌亂。 難怪我老記不起來“花影相依偎”時的舞步。 我終於想起來了。 右腳往後踏、左腳並在右腳旁、右腳再往前輕輕掃過,這就是“花影相依偎”時的也門步啊。 我還記得,由於我雙腳的動作跟學姐是相反的,所以學姐是用左腳往前輕輕掃過。 她掃起左腳的動作非常優雅,好像根本不會揚起地面的沙。

關於“夜玫瑰”的記憶拼圖,我終於完全拼起。 是的,我一定是把這張圖,埋藏在心海裡面,很深很深的地方。 久而久之,水面上的泥沙開始沈淀,完全覆蓋了這張圖。 忽然海面起了風浪,底層的泥沙被捲動,於是露出了這張圖的一角。 然後風浪愈來愈大,所有覆蓋在圖上的泥沙都被捲起,於是整張圖的樣子,又出現了。 但是,是誰造成風浪呢? 一定是葉梅桂。 當我跟她第一次見面,她說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時,海面就開始刮起風浪,因此露出圖的一角。 然後是葉梅桂的眼神、聲音和動作等等,加大了風浪的強度,最後終於捲走了覆蓋在圖上的,所有泥沙。 於是學姐的眼神、學姐柔柔軟軟的聲音、學姐白淨臉龐上褐色的痣、學姐唱夜玫瑰的每一句歌聲、學姐跳夜玫瑰的每一個舞步……

我全都記起來了。 馬路上的紅綠燈,不斷地交換紅色和綠色,正如現在的我,不斷地交換“過去”和“現在”一樣。 我一直呆站在路旁,卻覺得像正站在海堤上,而回憶恰似迎面而來的海嘯,把我完全吞沒。 其實我在廣場上的回憶,只到最後一次看見學姐為止。 夜玫瑰不僅是學姐在“TheLastDance”指定的最後一支舞,也是我在廣場上的,最後一支舞。 從此之後,我就不再到廣場了。 因為我相信,廣場上沒了學姐,就像圓沒有圓心,是沒辦法再圍成一個完整的圓。 學姐走後兩三年內,即使一個簡單的呼吸,也很容易讓我想起學姐。 我還記得,我每晚睡覺前,我一定要跟自己說一句:“我喜歡夜玫瑰。” 我很努力記下說這句話時的聲音和語氣,因為學姐說過:“將來,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面時,你一定要再說一次。” 我也試著多說話,多跟自己說話,也多跟別人說話。 可是我本來就是個安靜的人啊,我的話不多。 但學姐要我多說話,我就多說。 後來開始養狗,我也跟狗說話。 久而久之,我發覺身上塗滿了好多色彩。 但就像讓熊貓拍彩色照片一樣,熊貓本身依舊是黑白的。 只有背景換成彩色。 即使是彩色的照片,我仍然是黑白的熊貓啊。 “小柯!” 我的右手被用力搖了幾下,我醒過來,感覺全身濕漉漉的。 那是因為我剛從回憶的洪流中,被拉起。 “怎麼站在路上發呆呢?”疏洪道拍拍我肩膀:“回去上班吧。” “喔。”我含糊地應了一聲。 然後跟在疏洪道身後,慢慢走回公司。 “你們兩個到底在做什麼?現在是上班時間,你們不知道嗎?” 老闆看到我們,很生氣地說:“如果不想乾了,乾脆就寫辭呈給我。還有你,小柯。” 老闆指著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辦公桌要收拾乾淨!” 然後怒氣沖沖地,轉身進他的辦公室。 我到這時才完全清醒。 “我們每天都加班,也不給加班費。才遲到一下子,卻那麼計較。” 老闆走後,疏洪道跟我說。 “你去跟老闆講啊。” “講什麼?” “講加班不給加班費,就不應該怪我們遲到。” “你說得對。”疏洪道站起身,激動地說:“我去跟他說!” “餵!”我趕緊說:“我開玩笑的。” 但疏洪道還是毅然決然地,昂首走進老闆的辦公室。 過了一會,疏洪道走出老闆的辦公室,說:“我講完了。” “老闆怎麼說?” “他說我說得對。” “真的嗎?”我很疑惑:“所以呢?” “所以我們今天晚上要留下來開會。八點開始。” “什麼?” “我跟老闆說,因為我們下午遲到,所以如果晚上不留下來開會的話,我們的良心會不安。” “餵!” 這個混蛋,我晚上要回家跟葉梅桂吃飯啊。 我坐在辦公桌前,試著靜下心來工作。 但這實在很困難,因為學姐、葉梅桂和夜玫瑰一直來找我。 我腦海中的場景,也不斷在客廳與廣場之間變換。 “夜玫瑰”的記憶拼圖已完全拼起,我可以看清楚這張圖的全貌,但是,正如最後一次見到學姐時,學姐問我的那句話:“你覺得夜玫瑰是什麼?” 除了是一首歌、一支舞,或是一個人(無論是學姐或是葉梅桂)以外,夜玫瑰還可以代表什麼呢? “夜玫瑰”〈14。4〉Byjht。我就這樣呆坐在辦公桌前胡思亂想,也不知道經過了多久。 “餵。”我好像聽到葉梅桂的聲音。 完蛋了,我一定錯亂了,我的耳朵竟然可以在公司內聽到她的聲音? 難道不僅是“心中有夜玫瑰,眼中自然就會有夜玫瑰”,而且還有“心中有葉梅桂,耳中自然就會有葉梅桂”? “餵!” 我不禁回頭一看,葉梅桂竟然站在我身後。 “咦?”我站起身說:“妳怎麼會從我心裡面跑出來?” “你在胡說什麼。”葉梅桂的臉上微微一紅。 我拉拉她的衣袖、拍拍她的肩膀、摸摸她的頭髮,然後說:“妳是真的存在啊。” “廢話。” “喔。”我回過神:“妳怎麼知道我在這?” “我問你們公司樓下的管理員,他告訴我,你們的辦公室在七樓。” “妳下課了嗎?” “嗯。” “今天累不累?” “不會累呀。”葉梅桂笑了笑。 “那……”我想了想,再說:“妳來這裡是?” “不可以來嗎?” “當然可以啊。” “那輪到我問你,你今天累不累?” “我也不累。” “他發呆了一整個下午,當然不會累。”疏洪道在旁邊突然開口。 我瞪了疏洪道一眼,然後趕緊找了張椅子,讓她坐在我旁邊。 幸好我的辦公桌還算大,坐兩個人不成問題。 “對了,你今晚想吃什麼?”葉梅桂問。 “今晚恐怕不能回家吃飯了。” “為什麼?” “八點要開會,臨時決定的。” “不是臨時決定的,是小柯自告奮勇、自動請纓的。”疏洪道又說。 “自你的頭!”我轉頭朝著疏洪道:“你還敢說。” “那就等你開完會,我們再吃飯。”葉梅桂笑了笑。 “可是開完會就很晚了。” “多晚都沒關係,我等你。” “那妳肚子餓了怎麼辦?” “晚幾個鐘頭吃飯,對我沒什麼差別。”葉梅桂又問我:“倒是你,你不先吃飯再開會嗎?” “我如果吃飽飯再開會,很容易打瞌睡的。”我笑了笑。 “我反而是肚子餓時開會,才會打瞌睡。”疏洪道又答腔。 “沒人在問你!”我又轉頭跟疏洪道說。 “那我先走了,晚上見。”葉梅桂站起身。 “我送妳。”我也站起身。 “不用了。”她笑了笑:“你把桌子清一清吧,有點亂。” “老闆也常罵他桌子很亂喔。”疏洪道又說。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時,葉梅桂問疏洪道:“真的嗎?” “是啊。”疏洪道站起身:“老闆說他桌子太亂,做事一定不認真。” “桌子亂跟做事認真怎麼可以混為一談。”葉梅桂說。 “而且老闆還說,他穿的衣服不夠素淨,一定不是優秀的工程師。” “太過份了。”葉梅桂似乎很生氣。 “你們老闆在哪?”她轉頭問我:“我去找他。” “妳找他做什麼?”我很緊張。 “我要跟他說,如果他認為把桌子弄乾淨的人做事就比較認真的話,那叫他找我來上班好了。真是笑話,照這麼說,每個月發薪水時,只要看看每個人的辦公桌就好,愈乾淨的,薪水愈高。” 葉梅桂氣呼呼地說:“穿著不夠素淨就不是優秀的工程師,這更可笑。一位優秀的工程師應該表現在頭腦、眼睛、胸口和肚子,怎麼會表現在穿著呢?” “頭腦、眼睛、胸口和肚子,是什麼意思?”我很好奇。 “頭腦夠冷靜、視野夠開闊、胸襟夠寬廣、肚子內的學問夠豐富。” “說得好!”疏洪道起身拍拍手。 “不客氣。”葉梅桂反而笑了起來。 “沒關係的,我把桌子收一收就好。妳先回去吧。”我說。 “哼。”葉梅桂哼了一聲,隨即又說:“這是哼你老闆,不是哼你的。你別誤會。” “我知道。妳哼我時,不是這樣。” “哪裡不一樣?” “妳哼我時的眼神,溫柔多了。” “胡說。” “好吧,別生氣了。” “我才沒生氣,我只是不喜歡有人這樣說你。” “喔。謝謝妳。” “笨蛋,這有什麼好謝的。” “沒錯,小柯確實很笨。”疏洪道又插嘴。 “餵!”我又轉頭朝疏洪道喊了一聲。 我陪葉梅桂下樓,走到她停放機車的地方。 “我先走了,晚上等你吃飯。”她跨上車,手裡拿著安全帽。 “嗯。騎車小心點。” 她點點頭,戴上安全帽,發動引擎,騎車離去。 天已經黑了,街燈開始閃亮,我一直望著她騎車遠去的背影。 朦朧間,我彷彿看到學姐騎腳踏車離去的背影。 我突然拔腿往前狂奔。 “玫瑰……”我大聲喊叫:“玫瑰……” 葉梅桂正在一個十字路口等待綠燈,似乎聽見我的喊叫。 右轉頭後,看到我正朝她跑去,她趕緊將車騎到路邊。 她脫下安全帽,問我:“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聲音有些著急。 “沒……”我猛喘氣:“沒什麼事。” “你有病呀!”她瞪我一眼:“沒事幹嘛急著叫住我。” “我以為……”我有點吞吞吐吐:“我以為妳會突然不見。” “餵,你認為我會發生車禍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急忙搖了搖手。 “笨蛋。”她笑了笑:“待會就可以見面了。” 她又戴上安全帽,再跟我說:“先說好哦,你再追過來,我就報警。” “喔。” “你回公司吧,你八點還要開會呢。” “喔。” “喔什麼喔。”她又瞪我一眼:“你要說: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你老是這樣迷迷糊糊的。”她又笑了笑:“看來我生日時許的願望,是不太靈光的。” “不會的,我不會再迷糊的。” “這話你說過好幾遍囉。”她笑著說:“我走了,晚上等你吃飯。” 然後她揮揮手,又騎走了。 “夜玫瑰”〈14。5〉Byjht。我慢慢走回公司,沿路上很納悶自己的衝動。 而且剛剛還差一點便要脫口而出:“我喜歡夜玫瑰。” 回到辦公桌上,先整理一下桌子,免得又要挨罵。 “小柯。”疏洪道說:“跟你買一句話。” 說完後,他掏出一百塊錢給我。 “買一句話?”我拿著那張百元鈔票,很疑惑。 “你剛剛一看到那個女孩,就說:妳怎麼會從我心裡面跑出來?” 他嘖嘖讚歎幾聲:“這句話好酷。明天我也要跟原杉子這樣說。” “我不賣。”我看了看他:“除非是兩百塊。” “你很會做生意。”他又再給我一百塊。 “剛剛那個女孩,就是你室友吧?”疏洪道又問。 “是啊。”我說。 “長得滿漂亮的。” “不是滿漂亮,是很漂亮。” “是嗎?”他又說:“不過原杉子比較漂亮。” “葉梅桂比較漂亮。”我站起身說。 疏洪道聽到後,也站起身。 “原杉子比較漂亮。” “葉梅桂比較漂亮。” “原杉子煮咖啡很好喝。” “葉梅桂煮的飯很好吃。” “原杉子會說日文。” “葉梅桂會講台語。” “原杉子比較溫柔。” “葉梅桂很有個性。” “個性不能用來煮咖啡。” “溫柔也不能用來煮飯。” “原杉子比較漂亮!” “葉梅桂比較漂亮!” 我和疏洪道都站著,爭得面紅耳赤。 嗯,花店老闆說得沒錯,我和他都是執著的人。 “餵!你們兩個在幹嘛?”老闆大聲說:“開會了!” 我和疏洪道只好趕緊找出開會的資料,準備進會議室。 “原杉子比較漂亮。”要進會議室前,他轉頭跟我說。 “葉梅桂比較漂亮。”我回嘴。 “找一天來比比看。敢嗎?”他又說。 “好啊。輸的人不可以哭。”我也說。 開會時,由於需要用頭腦仔細思考,因此很快便冷靜下來。 回想剛剛跟疏洪道的爭執,不禁啞然失笑。 這到底有什麼好爭的呢? 我只是覺得葉梅桂在我眼中是非常漂亮的,因此別人絕對不可以說她不夠漂亮。 就像葉梅桂不喜歡聽到老闆說我工作不認真、不是優秀的工程師。 我和葉梅桂的心態,是一樣的吧? 開完了會,已經過了十點。 我走出會議室,正準備回家時,手機剛好響起。 “愛爾蘭想約你去愛爾蘭喝愛爾蘭咖啡。”是攔河堰的聲音。 “你在繞口令嗎?” “就是上次介紹給你認識的愛爾蘭,她想約你喝愛爾蘭咖啡。” “餵,不要提她喔。”我聲音稍微提高:“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你不喜歡她嗎?” “坦白說,沒什麼興趣。” “那你喜歡什麼花?”攔河堰又問。 “問這幹嘛?” “我這裡還有百合、茉莉、芙蓉、水仙、菊花、紫丁香……” “你要開花店嗎?” “不是啦。我已經又找出一堆名字有花的女孩子。” “餵。我只喜歡玫瑰。” “玫瑰?”攔河堰沉吟了一會:“我再幫你找找。” “不用了。我已經找到夜玫瑰了。” “夜玫瑰?那是什麼?” “夜玫瑰就是葉梅桂,葉梅桂就是夜玫瑰。” “你也在繞口令嗎?” “當然不是。”我不禁大聲說:“我喜歡夜玫瑰,也就是說,我喜歡葉梅桂。” “喔?你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是的。我喜歡夜玫瑰。” “再說一遍,我聽不太清楚。” “我喜歡夜玫瑰。” 我反而聽清楚了。 “我喜歡夜玫瑰。” 這聲音?這語氣?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學姐時,那句“我喜歡夜玫瑰”的聲音和語氣啊。 原來我跟葉梅桂一樣,聲音都是有表情的啊。 學姐,如果妳現在問我:“你覺得夜玫瑰是什麼?” 我已經知道正確的答案了。 夜玫瑰不只可以代表一支舞、一首歌或一個人,夜玫瑰真正代表的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認識葉梅桂愈深,學姐的一切就愈清晰。 這不是因為葉梅桂很像學姐的關係,事實上她們根本一點都不像;也不是因為她們都可以叫做夜玫瑰。 而是因為,葉梅桂終於讓我想起,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寂寞確實跟孤單不一樣,孤單只表示身邊沒有別人。 但寂寞是一種,你無法將感覺跟別人溝通或分享的心理狀態。 而真正的寂寞應該是,連自己都忘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我終於想起這種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了。 是的,我喜歡葉梅桂。 那絕對不是因為葉梅桂的諧音是叫夜玫瑰的關係。 如果葉梅桂改叫夜百合還是夜茉莉,我依然喜歡葉梅桂。 高萍熙與藍和彥、原杉子與蘇宏道,也許是注定要在一起,才會形成高屏溪攔河堰以及員山子疏洪道。 但即使台灣並沒有夜玫瑰滯洪池,葉梅桂和柯志宏也一定要在一起。 我才不管注不注定這種事。 “我喜歡葉梅桂。” 沒錯,就是這種聲音和語氣。 我要趁著我能夠很清楚地表達時,告訴葉梅桂。 “夜玫瑰”〈14。6〉Byjht。我抓起公文包,衝下樓。 一出大門口,便攔了一部出租車。 “我要回家!”我還沒坐穩,便喊了一聲。 “回家……馬上回家……我需要你。回家……回家……馬上來我的身邊……” 司機竟然唱了起來,這是順子的歌,。 “餵!別開玩笑了。”我大聲說。 “先生。”司機轉頭過來說:“你才在開玩笑吧。” “我沒有開玩笑。” “你又沒告訴我,你家在哪裡?我怎麼載你回家?” “喔,不好意思。” 我趕緊告訴他詳細位置。 我下了車,衝到樓下,慌亂之間,鑰匙還掉在地上。 我撿起鑰匙,打開大門,衝到電梯門口。 按了幾次“△”,沒半點反應,燈根本不亮,電梯好像真的故障了。 先做一次深呼吸,然後一鼓作氣,衝上七樓。 進了七C後,鞋子還沒脫,便朝客廳喊:“玫瑰!” 喊了兩聲後,看看手錶,現在應該是葉梅桂帶小皮出去散步的時間。 轉身要出門時,突然想起我不能再迷糊,於是先撥她的手機。 我聽到茶几上的手機鈴聲,葉梅桂沒帶手機出門。 我立刻轉身出門,衝下樓。 現在下樓對我而言,比較困擾。 因為我已經記起以前在廣場上的任何舞步,所以我很怕我會用一些奇怪的舞步,跑下樓梯。 果然在三、四樓間的樓梯,我就差點跳出也門步。 走出樓下大門,在大樓方圓50公尺內,先繞了一圈。 沒看到葉梅桂和小皮。 沒錯,你應該還記得我曾說過:我受過專業的邏輯訓練,所以會先冷靜,然後開始思考。 但這次我不必冷靜,也不用再思考。 因為我知道,葉梅桂一定在捷運站等我。 我再做一次深呼吸,然後又一口氣跑到捷運站。 葉梅桂果然牽著小皮,臉朝著捷運站出口,坐在一輛停放的機車上。 “玫……”我還在喘著氣:“玫瑰。” 她轉過頭,看到我後先是一愣,隨即笑著說:“今天又坐出租車回來嗎?” “嗯。”我點點頭。 葉梅桂站起身向我走來,把拴住小皮的繩子放在我手上。 “回家吧。”她說。 “回家……馬上回家……我需要妳。回家……回家……馬上來我的身邊……” “幹嘛突然唱歌?” “喔。這是剛剛出租車司機唱給我聽的。” “你唱歌不好聽,所以在公共場合,不要隨便唱。” “是嗎?” “先擦擦汗吧。”她看了我一眼:“你又滿頭大汗了。” 她拿出面紙,在我額頭上擦拭一番。 “先別擦,我有話要告訴妳。”我很著急。 “擦完再說。” “不行啊,我怕我會忘記。” “忘記什麼?” “忘記我要跟妳說的話啊。” “如果是這麼容易就忘記的話,那一定不是重要的話。” “可是……” “我擦完了。”她看著我:“有什麼話,說吧。” “我忘記了。” “餵!” 葉梅桂瞪了我一眼後,就往前走。 我牽著小皮,跟在她後面,輕聲跟自己說:“我喜歡夜玫瑰。” 可能是我太緊張的關係,老覺得語氣不太對、聲音也有點發抖。 “你在後面嘀咕什麼?” “我是說,我喜歡……” “喜歡什麼?” “妳不要打斷我!” “你不要大聲說話!” 我和葉梅桂都停下腳步。 可能是我們的聲音和样子有些奇怪,路過的人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 葉梅桂哼了一聲後,又往前繼續走。 我也又開始往前走,心裡又著急、又緊張。 可是我始終掌握不住最佳的聲音和語氣。 眼看我們已經到了樓下大門,並且開了門,走進去。 來到電梯門口,吳馳仁的那張字條還在。 “電梯這次真的故障了。”我說。 “我知道。”葉梅桂說:“我下課回家時,是爬樓梯上樓的。” “妳應該在家裡等我的。這樣妳現在就不必再爬一次樓梯了。” “那麼晚了,你還沒回來。我在家裡怎麼坐得住?” “妳不是知道我在開會?” “知道是知道,可是不知道會那麼晚。” “喔,對不起。” “笨蛋。”她瞪了我一眼:“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玫瑰,剛剛我的聲音有點大,對不起。” “你的嗓門本來就比較大,這又沒關係。” “我只是急著想告訴你一句話而已。” “你今天什麼都急。”葉梅桂笑了起來:“下午跑到幼兒園急著找我,我騎車回來時你也急著追,剛剛又急著要跟我說話。你到底在急什麼?” “我……” 葉梅桂靜靜地等我回話,看我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於是溫柔地說:“就像我看你今天急著追騎車的我,我想你大概希望早一點看到我,所以我就先到捷運站等你了。” “嗯。我確實是很想早一點看到妳。” “以後別心急,我一直都會在的。” “不會突然不見吧?” “笨蛋。我又沒欠你錢,幹嘛突然跑掉?” “喔。” “你想跟我說的話,等你不急時再說,我隨時都會聽的。” 說完後,她笑了一笑。 是的,我根本不必心急。 因為葉梅桂這朵夜玫瑰,隨時準備為我綻放。 我不禁又回想起開會前,追在葉梅桂身後的情形。 很奇怪,學姐騎腳踏車離去,和葉梅桂騎機車離去的影像,我現在已經可以很清楚地分別了。 同樣是夜玫瑰,但葉梅桂的夜玫瑰和學姐的夜玫瑰並不相同。 因為葉梅桂這朵夜玫瑰的根,已經深植在我心中了。 “我已經不急了。” “那很好呀。” “玫瑰,其實我那時想跟妳說一句話。現在的我,也想說同一句。” “哪時?” “就妳在騎車、我在後面追的時候。” “什麼話?” “我喜歡夜玫瑰。”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對了。 就是這種聲音和語氣。 我根本不必刻意提及,因為葉梅桂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朵夜玫瑰。 只要葉梅桂是我喜歡的人,我就可以輕易說出:我喜歡夜玫瑰。 “可以再說一遍嗎?”葉梅桂抬起頭,看著我。 “我喜歡夜玫瑰。” “再一遍。好嗎?”夜玫瑰低下頭,輕聲說。 “我喜歡葉梅桂。” 不管是夜玫瑰還是葉梅桂,我的聲音和語氣是一樣的。 因為葉梅桂就是夜玫瑰,夜玫瑰就是葉梅桂。 雖然葉梅桂跟學姐騎腳踏車離去前的問話,是一樣的;然而我已經不會再將學姐的樣子,套在葉梅桂身上了。 學姐是夜玫瑰、葉梅桂也是夜玫瑰,兩朵夜玫瑰都應該綻放。 但就讓學姐在我記憶中的廣場黑夜,嬌媚地綻放;而讓葉梅桂在我往後生命中的每一天裡,嬌媚地綻放,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 學姐,將來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面時,我會依照約定告訴妳:“我喜歡夜玫瑰。” 而且,我還會加上一句:“學姐,我已經知道什麼是夜玫瑰了。因為我終於找到一朵,只為我綻放的夜玫瑰。” 我一定會記得,要面帶微笑。 ~TheEnd~“肚子很餓吧?”到了七C門口,葉梅桂問我。 “是啊。” “那我跟你說一件悲慘的事。” “什麼事?” “我還沒煮飯。” “什麼?”我很驚訝。 “需要這麼大聲嗎?”她瞪了我一眼。 “那……我們再到那家蒙古餐廳吃飯吧。” “為什麼?” “除了還有一張優待券外,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葉梅桂又瞪了我一眼:“你老是不把話一次說完。” “而且長生天會保佑我們永遠平安,與幸福。” “長生天保佑我們平安就行了,幸福就不必保佑了。” “為什麼?” “因為幸福是靠我們兩個人一起去開創的。” 葉梅桂牽著我的手、我牽著夜玫瑰的手,一起走下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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