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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夜玫瑰 蔡智恒 7141 2018-03-13
“學弟,快來!”學姐跑到我身邊拉起我的左手:“這是以色列的水舞,你一定要跳。” 學姐拉著我往廣場中心奔跑,廣場上的人正慢慢圍成一個圓。 “為什麼?”我邊跑邊問。 “你是水利系的,這可是你們的系舞,怎能不跳?” 話剛說完,舞蹈正好開始。 所有的人圍成一個圓圈,沿著反方向線,起右足跳藤步,於是圓圈順時針轉動著。 第17拍至第32拍,右腳起向圓心沙蒂希(Schottische)跳,然後再左腳起退向圓外沙蒂希跳。來回重複了兩趟。 當向著圓心移動時,所有人口中喊著:“喔……嘿!” “嘿”字一出,左足前舉,右足單跳。 舉起的左足,可以誇張似地幾乎要踢到迎面而來的人。 學姐做沙蒂希跳時,口中的“嘿”字特別響亮。

“學弟,再大聲一點。”學姐的神情很興奮,左足也舉得好高。 最後一次舉左足時,學姐用力過猛,雙腳騰空,差點摔倒。 我嚇了一跳,趕緊扶起她。 學姐只是咯咯笑著,眼睛好亮好亮。 學姐,妳知道嗎?這正是我想要的歸屬感。 我屬於這個團體、屬於這群人,不管我跟他們是否熟稔。 因為我們以同樣的姿勢看這個世界,有著同樣的歡笑。 學姐,妳拉著我融入圓圈,走向圓心。 所以我並不寂寞。 音樂快停了,一直重複著“Mayim……Mayim……”的歌聲。 圓圈不斷順時針轉動,愈轉愈快,好像即將騰空飛起。 我追趕學姐的舞步,捕捉學姐遺留下來的笑容。 然後我終於也笑了。 “夜玫瑰”〈7。1〉Byjht。連續幾天的雨,造成台北部分地區淹水,不過情況都很輕微。

由於這跟我的工作相關,因此主管要我跟另一位男同事到現場看看。 他跟我隸屬同一組,叫蘇宏道。 這個名字跟水利工程的另一項工程設施-疏洪道,也是諧音。 疏洪道又稱分洪道,可使部份洪水經由疏洪道再流入下游,或排至其它流域,因此具有分散洪水的效果。 例如台北的二重疏洪道,可分散淡水河的洪水。 記得我第一次向他說我的名字時,他很興奮地說:“你是滯洪池,我是疏洪道。我們雙劍合璧,一定所向無敵!” 很無聊的說法。 雖說如此,他還是習慣叫我小柯。 他人還不錯,只是總喜歡講冷笑話,很冷的那一種。 笑話不好笑也就罷了,有時還會惹上麻煩。 例如在下雨的那幾天,他會說外面的天氣跟公司的狀況一樣。

“怎麼樣?”我問他。 “都在風雨飄搖之中。”他說完後總會大笑,很得意的樣子。 這句話剛好被路過的老闆聽到,把他叫去訓了一頓。 “你學乖了吧?”當他挨完罵回來後,我又問他。 “你知道我為什麼挨罵嗎?”他反而問我。 “因為你拿公司亂開玩笑,當然會被老闆罵。” “不是這樣的。”他神秘兮兮地將嘴巴靠近我耳邊,輕聲說:“老闆罵我不該洩漏公司機密。哈哈哈……” 如果是剛認識他,可能會被他唬住。 不過我認識他已有一段時日,知道這傢伙的嘴巴很壞。 疏洪道的個性不算太散漫,卻很迷糊。 他的辦公桌就在我右手邊,桌上總是一片凌亂,像被小偷光顧一樣。 當主管要我跟他到現場勘查時,他光在桌上找鑰匙就花了十幾分鐘。

“真是諸葛亮七擒孟獲啊。”他終於找到那串鑰匙,轉頭告訴我:“這串鑰匙我丟掉七次、找回七次,很像諸葛亮對孟獲七擒七縱吧。” “快走吧。”我習慣裝作沒聽到他的話。 離開辦公室時,在門口碰到公司內另一位女工程師。 “李小姐,妳中毒了嗎?”疏洪道開口問她。 “什麼?真的嗎?”她很緊張。 “我看見妳嘴唇翻黑。” “那是口紅的顏色!”說完後,她氣呼呼地走進辦公室。 疏洪道哈哈笑了兩聲後,拉著我坐電梯下樓。 頂著烈日,我們騎機車在外面走了一天,幾乎跑遍大半個台北。 我對台北不熟,而疏洪道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因此通常由他帶路。 我發覺疏洪道非常認真,跟平常上班的樣子明顯不同。

他對水利工程設施的了解遠超過我,我因而受益不少,並開始敬佩他。 再回到辦公室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半。 我收拾一下辦公桌,準備下班。 而疏洪道把口袋中的零錢掏出,隨手丟進桌上的文件堆裡。 “你在做什麼?”我很好奇。 “我在藏寶啊。” “你還嫌桌子不夠亂?” “你不懂啦。”他雙手把桌上弄得更亂,零錢完全隱沒入文件堆中。 “我不是常常在桌子上找東西嗎?找東西時的心情不是會很慌亂嗎? 心情慌亂時不是會很痛苦嗎?但我現在把零錢藏在裡面,這樣下次找東西時就會不小心找到錢,找到錢就會認為是意想不到的收穫,於是心情就會很高興啊。 “ 然後他又在桌上東翻西翻,翻出一個硬幣,興奮地說:“哇!十塊錢耶!我真是幸運,一定是上帝特別眷顧的人。”

他又得意地笑著,嘴裡嘖嘖作聲。 “我下班了,明天見。”我拍拍他的肩膀,還是裝作沒聽到他的話。 雖然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但回到住處的時間還是跟以前差不多。 “咦?為什麼你的臉那麼紅?”葉梅桂還是坐在客廳看電視。 “會嗎?”我摸摸臉頰。 “是不是……”她站起身,撥了撥頭髮:“是不是今天的我特別漂亮,讓你臉紅心跳?” “妳想太多了。”我放下公文包,坐在沙發上:“那是太陽曬的。” “哦?你在辦公室做日光浴嗎?” “不是。我今天跟同事在外面工作。” “哦,原來如此。” 當我準備將視線轉向電視機時,她突然站起身,繞著茶几走了一圈。 “妳在做什麼?”我很疑惑地看著她。

“我在試試看身體變輕後,走路會不會快一些。” “妳身體變輕了嗎?” “是呀。” “會嗎?我看不出來耶。”我打量她全身:“妳哪裡變輕?” “頭。” “頭變輕了?”我想了一下:“那妳不就變笨了?” “餵!”葉梅桂提高音量:“你還是看不出來嗎?” “啊!”我又看了她一眼後,終於恍然大悟:“妳把頭髮剪短了!” “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老鷹。”葉梅桂哼了一聲:“我才是老鷹,你一回來我就發覺你的臉變紅了。” “不好意思,我剛剛沒注意到。妳怎麼突然想剪頭髮呢?” “廢話。頭髮長了,當然要剪。” 她坐回沙發,語氣很平淡。 我覺得碰了一個釘子,於是閉上嘴,緩緩把視線移到電視。

“餵!” 在彼此沉默了幾分鐘後,葉梅桂突然喊了一聲,我嚇了一跳。 “怎麼了?”我轉頭看著她。 “關於我頭髮剪短這件事,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嗯。頭髮剪短是好事,會比較涼快。” “然後呢?” “然後就比較不會流汗。” “還有沒有?” “沒……沒有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她的問話有些殺氣,因此我回答得很緊張。 果然葉梅桂瞪了我一眼後,就不再說話了。 我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乾脆問她:“妳能不能給點提示?” “好。我給你一個提示。” 她似乎壓抑住怒氣,從鼻子呼出一口長長的氣,我看到她胸口的起伏。 “我頭髮剪這樣,好看嗎?” “當然好看啊,這是像太陽閃閃發亮一樣的事實啊。”

“那你為什麼不說?” “妳會告訴我天空是藍的、樹木是綠的嗎?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當然不需要刻意說啊。說了反而是廢話。” “哼。” 雖然她又哼了一聲,但我已經知道她不再生氣了。 葉梅桂可能不知道,她的聲音是有表情的。 我習慣從她的眼神中判斷她的心情,並從她的聲音中看到她喜怒哀樂的表情。 她聲音的表情是豐富的,遠超過臉部的表情。 因為除了偶爾的笑容外,她的臉部幾乎很少有表情。 正確地說,她的聲音表情是上游;臉部表情是下游,她情緒傳遞的方向跟水流一樣,都是由上游至下游。 “那我問你,我長發好看呢?”葉梅桂又接著問:“還是短髮?” “這並沒邏輯相關。”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妳的美麗,根本無法用頭髮的長度來衡量。”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即又板起臉:“你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從……”我尾音拉得很長,但始終沒有接著說。 “嗯?怎麼不說了?” “沒事。”我笑了笑。 我不想告訴葉梅桂,我是從學姐離開以後,才開始變得會說話。 “夜玫瑰”〈7。2〉Byjht。這已經是第二次在跟葉梅桂交談時,突然想起學姐。 我不是很能適應這種突發的狀況,因為不知道從哪一個時間點開始,我已經幾乎不再想起學姐了。 雖然所有關於跟學姐在一起時的往事,我依然記得非常清楚,但那些記憶不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腦海,也不會刻意被我翻出來。 即使這些記憶像錄像帶突然在我腦海裡播出,我總會覺得少了些東西,像是聲音,或是燈光之類的。 我對錄像帶中的學姐很熟悉,但卻對錄像帶中我的樣子,感到陌生。 也許如果讓我再聽到“夜玫瑰”這首歌,或再看到“夜玫瑰”這支舞,這卷錄像帶會還原成完整的樣子。 只可惜,大學畢業後,我就不曾聽到或看到“夜玫瑰”了。 有了上次突然因為葉梅桂而想起學姐的經驗,這次我顯得較為從容。 “對了,小皮呢?”我試著轉移話題。 “牠也在剪頭髮呀。” “剪頭髮?” “小皮的毛太長了,我送牠去修剪。待會再去接牠回來。” “小皮本來就是長毛狗,不必剪毛的。” “可是牠的毛都已經蓋住眼睛了,我怕牠走路時會撞到東西。” “妳想太多了。狗的嗅覺遠比視覺靈敏多了。” “是嗎?” 葉梅桂站起身,拿下髮夾,然後把額頭上的頭髮用手梳直,頭髮便像瀑布般垂下,蓋住額頭和眼睛。 “你以為這時若給我靈敏的鼻子,我就不會撞到東西?” 她雙手往前伸直,在客廳裡緩慢地摸索前進。 “是是是,妳說得對,小皮是該剪毛了。” “知道就好。”葉梅桂還在走。 “妳要不要順便去換件白色的衣服?” “幹嘛?” “這樣妳就可以走到六樓,裝鬼去嚇那個白爛小孩吳馳仁了。” “餵!” 她終於停下腳步,梳好頭髮、戴上髮夾,然後瞪我一眼。 葉梅桂坐回沙發,打開電視。 我的視線雖然也跟著放在電視上,但仍藉著眼角余光,打量著她。 其實她的頭髮並沒有剪得很短,應該只是稍微修剪一下而已。 原先她長發時,髮梢有波浪,而現在的髮梢只剩一些漣漪。 我覺得,修剪過枝葉的夜玫瑰,只會更嬌媚。 但以一朵夜玫瑰而言,葉梅桂該修剪的,不只是枝葉,應該還有身上的刺。 “我去接小皮了。”葉梅桂拿起皮包,走到陽台。 “我陪妳去。”我把電視關掉,也走到陽台。 她猶豫了一下,說:“好吧。” “不方便嗎?” “不是。”她打開門,然後轉頭告訴我:“只是不習慣。” 搭電梯下樓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著葉梅桂這句不習慣的意思。 我從未看見她有朋友來找她,也很少聽到她的手機響起。 除了上班和帶小皮出門外,她很少出門。 當然也許她會在我睡覺後出門,不過那時已經很晚,應該不至於。 這麼說起來,她的人和她的生活一樣,都很安靜。 想到這裡時,我轉頭看著她,試著探索她的眼神。 “你在看什麼?” 剛走出樓下大門,她似乎察覺我的視線,於是開口問我。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妳很少出門。” “沒事出門做什麼。”葉梅桂的回答很簡單。 “可以跟朋友逛逛街、看看電影、唱唱歌啊。” “我喜歡一個人,也習慣一個人。” “可是……” “別忘了,”她打斷我的話:“你也是很少出門。” 我心頭一震,不禁停下腳步。 葉梅桂說得沒錯,我跟她一樣,都很少出門。 我甚至也跟她一樣,喜歡並習慣一個人。 也許我可以找理由說,那是因為我還不熟悉台北的人事物,所以很少出門。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很多人正因為這種不熟悉,才會常出門。 因為所有的人事物都是新鮮的,值得常出門去發掘與感受。 我突然想起,即使在我熟悉的台南,我依然很少出門。 “怎麼了?” 葉梅桂也停下腳步,站在我前方兩公尺處,轉過身面對著我。 “妳會寂寞嗎?”我問。 在街燈的照射下,我看到她的眼神開始有了水色。 就像一陣春雨過後,玫瑰開始嬌媚地綻放。 “寂寞一直是我最親近的朋友。我不會去找它,但它總會來找我。” “是嗎?” “嗯。我想了很多方法來忘記它,但它一直沒有把我忘記。” 我望著嘴角掛著微笑的葉梅桂,竟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 “如果它不見了,只是因為它躲起來,而不是因為它離去。”我問她:“妳也有這樣的感覺吧?” “沒錯。”葉梅桂笑了笑。 “在山上的人,往往不知道山的形狀。” 葉梅桂仰起頭,看著夜空,似乎有所感觸:“只有在山外面的人,才能看清楚山的模樣。” “什麼意思?” “很簡單。”她轉過頭看著我,往後退開了三步,笑著說:“你站在一座山上,我站在另一座山上。我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山長什麼樣子,卻不清楚自己所站的山是什麼模樣。” 葉梅桂說得沒錯,從我的眼中,我可以很清楚看到和聽到她的寂寞。 雖然我知道我應該也是個寂寞的人,但並不清楚自己寂寞的樣子。 也不知道自己的哪些動作和語言,會讓人聯想到寂寞。 換言之,我看不到自己所站的這座山的外觀,只知道自己站在山上。 但葉梅桂那座山的模樣與顏色,卻盡收眼底。 而在葉梅桂的眼裡,又何嘗不是如此。 “小皮應該等很久了,我們快走吧。” 說完後,葉梅桂便轉過身,繼續往前。 “嗯。” 我加快了腳步,與她並肩。 “我的山一定比妳高。” “但我的山卻比你漂亮呀。” 我們沒停下腳步,只是彼此交換一下笑容。 “夜玫瑰”〈7。3〉Byjht。小皮全身的毛被剪得差不多,樣子完全變了。 如果不是牠的眼神,和牠對我們猛搖尾巴和吠叫,我一定認不出來。 牽牠回去的路上,牠似乎變得害羞與靦腆,總是迴避著我們的目光。 想抬腿尿尿時,舉起的腳也沒以前高,甚至還會發抖。 “小皮看到牠的毛被剃光,一定很自卑。”我對葉梅桂說。 “才不會。牠只是不習慣而已。” “那妳剛剪完頭髮時,會不習慣上廁所嗎?” “你少無聊。”葉梅桂瞪了我一眼。 當我還想說些什麼時,她的手機正好響起。 葉梅桂停下腳步,把小皮交給我。 “餵。”她說。 “葉小姐嗎?我是……” 雖然我走到她左手邊五公尺左右的地方,並且背對著她,但在夜晚寂靜的巷子裡,仍然隱約可以聽到她手機中傳來的男子聲音。 “我等你的電話很久了。”葉梅桂淡淡地回答。 我被她這句話吸引住,不自覺地轉過身,想听聽她們要說些什麼。 “真的嗎?”男子的聲音很興奮,還笑了幾聲。 “如果你不打來,我怎能告訴你千萬別再打來呢?” “……”男子似乎被這句話嚇到,並沒有回話。 “不要再打來了。Bye-Bye。”她掛上電話。 “我們剛剛說到哪裡?”葉梅桂問我。 “沒什麼。我們只是同時認同小皮不習慣牠的毛被剃光而已。” 我不敢跟她說她剛罵我無聊,因為葉梅桂掛斷電話的動作,讓我聯想到武俠電影中,俠客揮劍殺敵後收劍回鞘的姿勢。 “你別緊張。”葉梅桂呵呵笑了幾聲:“那小子我並不認識。他大概是我同事的朋友,前兩天到我公司來,看到了我,偷偷跟我同事要了我的電話,說是要請我吃飯。” “那妳為什麼跟他說:我等你的電話很久了呢?” “這樣講沒錯呀,既然知道這小子會打電話來,當然愈快了斷愈好。” 聽她小子小子的叫,不禁想到第一次看見葉梅桂時,她也是叫我小子。 “男生實在很奇怪,有的還不認識女生就想請人吃飯;有的認識女生一段時間了,卻還不肯請人吃飯。”葉梅桂邊走邊說。 “是啊。”我也往前走著。 “更奇怪的是,即使女生已經請他吃過飯,他還是不請人吃飯。” “嗯。確實很奇怪。” “這種男生一定很小氣,對不對?” “對。而且豈止是小氣,簡直是不知好歹。” 葉梅桂突然笑了起來,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也隨著她笑了幾聲。 “你一定不是這種男生,對吧?老鷹先生。” 我心頭一驚,腳步有些踉蹌,開始冒冷汗。 “嗯……這個……我會找個時間,請妳吃頓飯。”我小心翼翼地說。 “千萬別這麼說,這樣好像是我在提醒你一樣。搞不好你又要覺得我很小氣了。” “不不不。”我緊張得搖搖手:“是我自己心甘情願、自動自發的。” “真的嗎?”葉梅桂看著我:“不要勉強哦。” “怎麼會勉強呢?請妳吃飯是我莫大的榮幸,我覺得皇恩浩蕩呢。” “我怎麼覺得你的聲音,像是晚風吹過小皮剛剃完毛的身體呢?” “什麼意思?” “都在發抖呀。” “喔,那是因為興奮。” “是嗎?”她斜著眼看我,並眨了眨眼睛。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我會請妳吃飯的。” 葉梅桂微微一笑,從我手中接過拴住小皮的繩子,快步往前走。 進了樓下大門,走到電梯門口,字條又出現了。 “再完美的電梯,也會偶爾故障。我從來不故障,所以不是電梯。” 我看了一下,轉頭問葉梅桂:“吳馳仁瘋了嗎?” “不是。他進步了。” “什麼?” “這是改寫自莎士比亞《理查德三世》中的句子。”她指著字條說:“再兇猛的野獸,也有一絲憐憫。我絲毫無憐憫,所以不是野獸。” “喔。那妳為什麼說他進步?莎士比亞比較了不起?” “不是這個意思。他以前只說電梯故障,現在卻說它連電梯都不是。 這已經從見山是山的境界,進步到見山不是山的境界了。 “ “是嗎?我倒是覺得他更無聊了。” 葉梅桂打開皮包,拿出一枝筆,遞給我:“你想寫什麼,就寫吧。” “不用了。” “你不是不寫點東西罵吳馳仁,就會不痛快?” “我想我已經是這棟大樓的一份子了,應該要接受這種幽默感。” “嗯,你習慣了就好。” 葉梅桂微笑的同時,電梯的門也開了。 小皮果然不習慣牠的樣子,看到鏡子還會閃得遠遠的。 一連三天,我下班回家時,牠都躲在沙發底下。 葉梅桂跟牠說了很多好話,例如小皮剪完毛後好帥哦之類的話。 不過牠似乎並不怎麼相信。 “怎麼辦?小皮整晚都躲在沙發底下。”葉梅桂問我。 “也許等牠的毛再長出來,就不會這樣了。” “那要多久牠才會再長毛呢?” “嗯……”我沉吟了一會,然後說:“讓我也來寫點東西吧。” 我把小皮從沙發底下抱出,抓著牠的右前腳,在沙發上寫字。 寫完後,小皮變得很高興,在沙發上又叫又跳。 “你到底寫什麼?” 葉梅桂看到小皮又開始活潑起來,很高興地抱起牠,然後轉頭問我。 “紅塵輪迴千百遭,今世為犬卻逍遙。 難得六根已清淨,何必要我再長毛。 “我說。 “你還是一樣無聊。” 她雖然又罵了我一聲,但聲音的表情,是有笑容的。 電視中突然傳出颱風動態的消息,我聽了幾句,皺起了眉頭。 “颱風?東北方海面?”我自言自語。 “怎麼了?有颱風很正常呀。” “不,那並不正常。”我轉頭看著葉梅桂:“侵襲台灣的颱風,通常在台灣的東南方和西南方生成。這次的颱風卻在東北方海面生成,這是非常罕見的。” 我想了一下,問她:“家裡有手電筒或是蠟燭之類的東西嗎?” “沒有。”她笑了笑:“我不怕停電的。” “我下樓買吧。”我站起身,也笑了笑:“如果停電,妳晚上看書就不方便了。” “停電了還看什麼書。” “妳習慣很晚睡,萬一停電了,在漫漫長夜裡,妳會很無聊的。” 葉梅桂沒有回答,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我走到陽台,打開了門。 “柯志宏。”我聽到她在客廳叫我。 “什麼事?”我走回兩步,側著身將頭探向客廳。 “謝謝你。”葉梅桂的聲音很溫柔:“還有……” “嗯?” “已經很晚了,小心點。” 雖然葉梅桂只是說了兩句話,卻讓我覺得夜玫瑰的身上,少了兩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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