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新概念獲獎者翹楚之作:盛於繁花

第3章 彭坦夢見了火車

文/王皓舒 (一) 小城裡的汽車站空空落落,漆漆黑黑,銀色燈光飄浮在遠處的小坡上。彭坦沒有經歷過飄雪的冬天,沒有嘗試過獨自的出行,也不曾把夜晚拋進這樣一場無望的等待。可她一點也不害怕,她穿著臨行前買的大紅色羽絨服,雙手縮進袖子裡,微笑地看自己呼出的每一口哈氣,皮靴的後跟在壓實的雪地上敲出圓圓的小坑。儘管周圍沒有觀眾,彭坦還是覺得自己是一處醒目的風景。 深夜裡最後一班車終於開來,搖搖擺擺卻沒有絲毫的慵懶,拖拖拖地開過來,如一個晚歸的農夫,盡責而勤懇。彭坦長吁一口氣,輕輕跳了上去。這班車的終點是沈村,司機說還要一個多鐘頭才能到,彭坦便安下心來,把旅行袋放在座位前面,雙腳輕輕地搭上去。 車廂裡很空,彭坦轉身向後望去,只看到幾雙悄無聲息的眼睛和幾個黑糊糊的影子,車窗外也是黑得無邊無際。彭坦拿出手機,翻看著很久之前哲子給她發的短信。手機的備用電池在早上下火車的時候就用完了,彭坦幾經詢問才找到了正確的汽車站,並在車站附近的飯館吃過湯麵之後,抓緊時間給手機充足了電。看到哲子溫和的話語再次浮現在眼前,彭坦有些失而復得的激動。

汽車停靠在一個小站,上來三五個人,他們是一起的,說說笑笑地上來,就坐在彭坦周圍的空座位上,一直說笑著,直到下車,他們都沒有停下來過。一開始,彭坦很好奇他們在說什麼有趣的事情,就仔細地分辨他們的鄉音,過了一陣,她了解到那隻是一些瑣事,可就是那些穿衣吃飯走親訪友的事情,他們也可以如此熱烈地討論著,這讓彭坦感到很新鮮。由於和他們離得很近,彭坦可以看到,他們臉上的皮膚粗糙,衣著簡單甚至破舊,可喜悅和幸福還是一股股地朝外湧。彭坦轉回身,用圍巾裹住面頰,把目光投向窗外混濁的黯黑,心想自己這是怎麼了,自己的不快樂,已經像山一般壓了太久太久,被她裝在手提袋裡的精緻生活,沒有一樣能夠喚起她的歡喜。 三天前離開廣州火車站的時候,天下著大雨,彭坦攔下的士,正要鑽進去,就听見小杉從遠處喊叫著跑過來了,穿著短褲,踩著塑料拖鞋,撐著他巨大的黃傘。他的影子一跳一跳地就來到了彭坦跟前。

--怎麼了,走也不吭一聲,你消失了,我問誰要房租去? --我還會回來,我的東西全都在房裡呢,我怎麼會跑呢? --這難說,你房裡的東西都是破爛。 彭坦瞪了小杉一眼,不再出聲,鑽進車裡,小杉便緊跟著進去。一直將彭坦送到月台,小杉都再也沒說一句話,彭坦就要上車了,他才別彆扭扭地擠出一句:"你可要回來啊……交房租……四個月的。"彭坦又瞪了他一眼就上了車,小杉站在月台,一直等到火車都沒有了踪影,才想起來,他還沒有問彭坦這是要去哪裡啊…… (二) 今天,是十一月五日,三天之後,我一定要見到哲子,他說過,接下來的幾個月都會在家鄉度過。 我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著潔白的月光潔白的牆,所有的行裝都已經收拾好,車票裝在錢包裡,地圖在腦中緩慢延伸。明天早上七點,供電公司將給這套房間斷電,牛奶和報紙也在明早停止遞送。哦,我應該給小杉打聲招呼,不用給我墊付電費了,我的冰箱裡,只剩下明天的早餐,出門之前,我會拔掉所有的電源插銷,就讓這房間熄滅些時日吧。幾個月來,這房間一刻也不曾休息,一刻也不曾鮮活,我身在其中,像是經歷了一場混亂而持久的香熏。我一直點著ESSE,和哲子一起抽過的煙。

音樂,速食,浸浴,香煙,藥,咿咿呀呀,亂哼亂唱。 哲子是在九月中的時候突然消失的,事實上,我們也只不過是八月底的時候才相識。 我一直記得那幾天多雨,褥熱,我催促著小杉趕快幫我找人修理空調。像往常一樣,他一進門就開始數落我。 --這像個女孩子的房間嗎? --我早就不是女孩子了。 --不是女孩子也不能穿成這樣見人啊。 --等人來了我就穿好了。你又不屬於人。 和小杉貧嘴,他從來都會讓我贏。我抓起衣服衝進洗手間,換下睡衣,認真梳洗起來。我十天半個月也不會這樣盛裝打扮一番,今天是要去表姐的公司,為下個月的生活費尋個著落。照她的話說,每次我去她公司拿錢,都風塵僕僕蓬頭垢面,被她的同事誤以為我正在逃債途中。

--哎,你別走啊,發票呢,保修卡呢…… --不知道……你看著辦吧…… 說這話時,我抬起頭看了一眼追出門來的小杉,沖他笑一下吧,可憐的傢伙從來沒有問我要過任何的修理費。我登登登地跑下樓,小杉的大黃色T恤衫像水盆中小漩渦一樣迅速消失,還有他模糊的臉,染過的頭髮。 表姐的公司空無一人,我打通她的手機,電話那頭一片喧鬧,原來今天公司舉行酒會,表姐忘記了幾天前答應過我的會面,並要我現在去酒店等她。 我在宴會廳門外的紅色軟皮椅上坐下來,百無聊賴地看著四圍各種茂盛的觀賞植物,欠過身去望望樓下大堂裡的人來人往,透過虛掩的門粗略地瞥見中產階級聲色犬馬的生活。這時門打開了,在那一刻湧出來的,是雜沓而脆弱的人聲,濃稠流動的氣體,哲子就在這時破開所有的混濁,出現在我面前。他與我隔一個座位坐下,仰面靠在椅背上,把暗紫色的領帶鬆開,深沉地休息。他的穿著無可挑剔,平靜的面容過濾掉了來自塵世的惡俗,疲累而舒緩的氣質讓我在一瞬間就不由地心生憐愛。

哲子的眼瞼很長,他睜開眼睛的一剎那,一個世界怦然洞開,寫滿溫情又明澈見底。哲子下意識地坐起身來,淺淺笑一下,說,怎麼了? --我以為你不舒服,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哦,我只是休息一下,裡面太吵了。 --嗯……你,認識李勤嗎?她也在裡面,我表姐。 --哦,不認識,我昨天才來到這裡,對一切都不熟悉。裡面的酒會,是招待我們這些合作商代表的,精心準備的,只是見過太多這樣的場面,已經有些厭煩了。 後來,我也如表姐一樣失約了,和剛剛認識的哲子一起逃離賓館,一起小跑著穿過臨街的巷道,帶他品嚐簡樸道地的路邊茶點,帶他在這陌生而友好的城市輕鬆漫步。哲子的面容舒展開來,我確信他和我有同樣的感受,我們的相遇,恰似牛奶遇見咖啡。

(三) 夜行的班車終於抵達終點站沈村,待到乘客全都散去,彭坦仍然停在原地,她被置於一個孤絕的處境裡面了。四圍黑麻麻的一片,身旁的小巴士這時也熄火了。司機走下來,問她怎麼了。 --師傅,你,是沈村人嗎? --嗯,你咋啦? --我來沈村找一個人,可現在已經這麼晚了。 --你要找誰吧,這兒沒我不認識的,你只管說。 --萬哲,你認識嗎? --嘿,離我家可近了,不過這個點鐘在這裡已經是小半夜了,你要不當大哥我是壞人,就去我家擠一下。 彭坦於是在第二天早上來到了哲子家的小院,這一天,是彭坦的生日,她按照自己的計劃在這一天來到這裡,卻沒有見到哲子。哲子消失後,手機就一直關機,彭坦便無休止地發短信給他,以求他在某個時候開機能夠看到。一個星期之後,哲子依然杳無音信,彭坦只好向表姐求助,要她幫助找尋哲子的資料。彭坦得到哲子的公司的電話,打過去,那邊說他探家去了,和哲子對她說的一樣。

在他們相處的十幾天裡,哲子多次提起過他的家,沈村,十九歲離開那裡,每年回去一次。彭坦,堅強地做出決定,去找哲子,在自己生日當天一定要找到他。彭坦需要存錢,所以開始了她一生當中最為振奮的一段生活。小杉歡欣鼓舞地僱用了她,這原本是一個討回房租的好機會,可小杉還是應彭坦的要求,給她開出兩千塊一月的工資,要她做小杉火鍋店盤點的工作,這活兒之前是小杉自己來做的。可他也有一個要求,要彭坦整天都待在店裡,以防有急事需要人手。彭坦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她知道小杉答應的工資是一定會準時發下來的,不像她平日里打交道的小報編輯,幾十塊的稿費都要彭坦三番五次的催促。 小杉把彭坦安排在櫃檯的位置,白天收錢結賬的活兒另有人來做,彭坦則坐在櫃檯底下的小桌上,和她笨重的手提電腦一起開始另一輪的奮戰。說起來,這才是彭坦的本職,幾年來,她就是靠發表小文章來過生活的,她沒有覺得辛苦,也沒有覺得落魄,反而認為這是最為自由的工作。但是說實話,若是沒有小杉,彭坦是無法過上現在這樣不緊不慢的生活的。房租三五個月隨她欠,還錢的時候還打個折,小杉不僅當房東,有時還做修理工,送貨員。正是因為有小杉在,彭坦從來沒有感到過生活的艱辛。

為了彭坦的寫作事業,小杉還興高采烈地為火鍋店裝了寬帶,供彭坦免費使用。看著她每天從早到晚聚精會神地在鍵盤上敲打,小杉有說不出的高興,他從來沒有見過彭坦對生活對工作付出如此之大的熱情。一日三餐好飯好菜,倆人一起吃,到了盤點的時候,小杉會弄來一大堆沾著灰塵或者油污的小票據,要彭坦算出當天的贏利。週末的時候,要算出一周的營利,月末的時候,自然要算出當月的贏利。彭坦乖乖順順地按照要求完成所有的工作,笑容穩定適度,她的大部分神經,集中在自己的計劃上面。小杉和彭坦每天最後離開火鍋店,小杉送彭坦回家,第二天早上在火鍋店再次見面。這樣的美好生活很快就結束了,十月三十一號的晚上,彭坦告訴小杉,第二天,她不來了。彭坦低著頭不去看小杉臉上的失望,第二天就全力以赴地奔向全市大大小小的報社,索命似的索要稿費。十一月五號,彭坦已經把三千多塊錢和一張北上的火車票穩穩地拿在手裡了。

彭坦在哲子的家裡住了下來,哲子的父母都很熱情,得知彭坦是哲子失去聯繫的朋友,便要她留下,說哲子還沒有回來過,不過,應該快了吧。他們的生活儉樸乏味,除了兩位老人還有三四個孩子,彼此之間話很少,哪怕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飯,都只有兩位老人每隔一會兒說一句,姑娘,吃啊。 彭坦住下來的第三天,表姐發來短信,說找到了哲子留在公司的電子信箱地址。彭坦沒有寫信給哲子,而是下意識地直接打開了進入信箱的頁面,輸入用戶名,點擊"忘記密碼",填寫出生年月,液晶屏幕上彈出了密碼提示問題:"家",彭坦不假思索地輸入"沈村"二字,密碼奇蹟般地顯示了出來:"junjun"。

這就像一個通關遊戲,彭坦如有神助般地輕輕鬆松玩到關底,打開信箱之前,卻激動著猶豫著,"junjun"像是一個人的名字,是誰呢?這樣私自進入他的信箱,會不會看到令自己失望的東西?彭坦把眼睛閉上一會兒,打開了信箱。一封命名為"開始"的未讀郵件,是哲子自己發給自己的,發信日期是十一月八號早上七點,彭坦生日當天,她走進哲子家小院的那一刻。 (四) 我恍恍惚惚地走進浴室,退去浴袍,坐在冰涼的浴缸裡面。我蜷著身子,抱住膝蓋,頭髮刷刷地掃著膝頭,呼出去的暖氣落在皮膚上又彈回來。我的嘴裡,停留著剛才喝過的干邑的味道,我的腦中,是一隻盛滿干邑的酒杯,搖晃著,不斷潑灑出來。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有些冷,扭開水龍頭,熱水奔瀉而出。我平躺在浴缸裡面,水一寸寸地漫上來,我的身體被水面生生地割成兩段,水面以下是火爐般的溫暖,水面以上卻是凜冽的季節。我出了很多汗,在皮膚上面一粒一粒,我一晃動,它們就像小溪一樣流下來,額頭上的汗會流進眼睛,惹得我流出淚來。換氣扇把浴室外面的冷氣從門縫裡帶進來,經過我的身體,便要我打一個冷戰,我一動,便帶動水中的熱流一起遊走,在我的腑臟間犀利穿梭。我一點都不擔心,不害怕,溫暖香甜地睡著。 我捧著這段文字,如獲至寶般地字字念出聲來,我一路向北幾千公里苦苦尋找幾個月的哲子,終於有了這點音訊,而且這些話是他親手寫的。他所描述的,是我們共同經歷的,哲子他沒有消失,沒有拋下我,我的篤定有了印證,我們廝守的十四個日夜,不是幻覺。哲子他在另一個地方,和我一起緬懷。 我坐在溫暖的土炕上,愣愣地盯著手提電腦屏幕上的這段窄窄文字,只是流淚,沒有啜泣。那是我們第二次見面,第一次約會,我們沒有吃飯,直接去了KTV,就在哲子下榻酒店的頂層。哲子叫了啤酒、薯片和果盤,我把自己所有喜歡的歌曲都輸進點唱機。我把話筒遞給哲子,他整晚都擺著手說你唱你唱。我們關掉所有的燈,只留下一面牆上四五個小小的屏幕播放著同樣的畫面,錯錯落落的。我們各自捧一罐啤酒,有時會熱烈地碰擊。最後哲子歪歪斜斜地靠在角落的沙發上,獨自抽起了煙,我則在另一個角落,觀賞著他,哲子,獨自抽煙的男子。他的西裝早就脫掉,藍白相間的絲綢領帶清晰地反射著熒屏上的劇情。身體鬆散,只有橙紅色的煙頭還在他的指間明滅。 哲子只吸了幾口,煙基本是自己燃掉的。我走過去,坐在他的身旁,再點上一支ESSE,遞到哲子的嘴邊。我想一直看他吸煙的樣子,他的脖子向前輕微地伸過來,吸了一口,又落在沙發上,渙散的神情,雙眼閉合,像在做夢,也像在思考。這場面,像極了裡張國榮和梅艷芳彼此餵送大煙的一幕幕。橙紅色的煙頭猛然亮起,灰色的煙霧永不散去,打火機刷刷地開出微小的煙火,整個晚上。 哲子神誌清醒地帶我回到他的房間,親吻剛剛開始,他便忽地睜開了眼睛,說,我去洗澡。一去,就是兩個小時。我喚他很久,我在浴室門前喚他很久。待我推門進去的時候,熱水仍然嘩嘩地流淌,浴缸裡的水燙得驚人。我搖著哲子的肩膀,他醒來,我用浴衣將他包裹住,倚在我身上回到了臥室,又在瞬間睡去。 哲子,我來過這裡,你要聯繫我。 我在信箱裡留下簡短的訊息。 (五) 哲子事實上是個覺很少的人,待彭坦簡單沖洗過後來到他身邊時,他其實已經醒來,不過仍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變得深沉。燈關掉,待到彭坦的呼吸也變得深沉起來,哲子便睜開了眼睛,一直到天亮彭坦醒來。沒有酒,兩個完全清醒的人總是規規矩矩。 頭幾天,他們白天出去,晚上歸來,後幾日,他們幾乎是整日整日地不出門,很少吃東西。哲子總是找機會喝醉,好在該睡覺的時候,安穩睡去。若是沒有喝酒,哲子也會在該睡覺的時候準時胃疼,吞下一大把藥片,點上ESSE,說這煙是治胃病最管用的藥劑了,它很暖,很暖。彭坦關掉燈,為哲子一支支地點上,他躺在棉被裡,彭坦把煙遞過去,哲子就吸一口。會議只有短短的三天,哲子基本上都逃掉了,他把信用卡留在酒店前台,這房間,他們彷彿要永無盡頭地住下去。 哲子睡著的時候,彭坦獨自體味著作為一個女人的幸福與失落,她從來沒有為別人整理過房間和衣物,在收整時獲得的喜悅更是意外的收穫,哲子的西服,襯衣,領帶,棉襪,皮鞋,火機還有白色的ESSE,所有的觸感和味道,都讓彭坦一次次地陷入相愛的嚮往。她為哲子準備好第二天清晨沐浴之後要換上的干淨衣褲,將穿過的衣物放入清潔袋中交給服務員去乾洗,然後獨自在寂靜的浴室裡,輕緩地揉搓哲子的棉襪,最後,簡單地淋浴。 睡覺前,彭坦也會想起去查看一下手機裡面的短信和未接來電,小杉每天都會打幾個電話,發幾條短信,問彭坦現在在哪,什麼時候回去,他會一直住在彭坦的房間裡等她。 彭坦決定要開口問問哲子,他們這是怎麼了,他們擁抱過,親吻過,可是每個夜晚都只有病痛和醉酒,哲子他,也從未同她說過相愛的話語。彭坦無法解釋這樣的生活,所以她要哲子來解釋,她需要哲子開口說話。 可是直到哲子消失,彭坦都沒有準備好該怎麼說,十一月十五號,彭坦醒來的時候,哲子已經離開了,整個房間裡只有留在被子裡的一條領帶沒被帶走。彭坦追問酒店前台的服務員,對方遞給她一張信用卡,背面,有哲子的簽名。 (六) 我開始喜歡沈村的冬天。每天清晨,我都去清掃小院,新鮮的積雪被掃成小堆仍然潔白如初。中午過後,我會去田野間簡短地漫步,我蹲下來,仔細地看見冰層裡面有秋天落下的樹葉和斷碎的草梗。 這是我來到沈村的第七天,午飯的時候,大叔招呼幾個孩子回來吃飯,女孩跑遠了,大叔就高聲喊,俊俊,俊俊-- 吃飯的時候,我一直盯著那女孩看,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麼秘密,她,也不時地看著我。飯桌上仍然只有大叔和阿姨招呼著我,姑娘,吃啊。此外再無人說話。 --大叔,那孩子,叫俊俊? --……咳,是叫俊俊。 --家裡有些孩子,就有新鮮氣。 ……都是親戚的孩子吧。 大叔一直低頭,沒再說話,直到抽完手上的煙。 --姑娘,你回去吧,你對萬哲的心思,我看得出來。 --大叔,怎麼了。 --這俊俊,是萬哲的孩子。 --……不會的,萬哲只有二十五歲,可俊俊不是已經上學了麼?大叔您跟我說實話,好麼,我找萬哲也很辛苦。 --我們很久沒有說這件事情了,可你是個好姑娘,你該知道。俊俊的媽媽懷孕的時候,她和萬哲都還是學生。事情敗露開來,已經註定毀掉他們所有的前程。我們兩家老人歸根到底是心疼孩子,商量讓小孩好好生下來,然後給他們辦親事。生俊俊的時候,是難產,大人沒有救活。村里所有人都在說,造孽啊。那家人徹底地搬出了沈村,現在,也時常回來看看俊俊。萬哲是堅強的孩子,他決心好好撫養俊俊,放棄了學業,把農活全部擔下來。俊俊一歲的時候,醫生告訴我們,俊俊是啞的,村里人又一次說,造孽啊。萬哲走了,一直獨自生活到現在。他只能靠拼命工作暫時忘掉這裡。我們給他介紹過好幾個對象,他都不去見面。他是在懲罰自己。你也不要費心思了。 哲子的樣子再次掠過我的眼睛,他猛烈喝酒,大把吃藥,長長久久點著ESSE。我闖進去,只會污濁了這場祭奠,它理應綿延一世的。我們是同類,在這樣的慘烈面前,我們都會變得微小,都會奮不顧身的。 (七)哲子,我見過俊俊和你的父母,我喜歡你的家,你應該堅持你所有的堅持。你要聯繫我,我們不要斷了聯絡。 我寫了郵件給哲子,把信用卡留給大叔和阿姨,自己留下哲子的領帶。 南下的火車上,小杉仍然不斷地發來短信,問我現在在哪,什麼時候回去,他會一直住在我的房間裡等我回家,他的火鍋店缺了我忙不開呀。 我倏地就睡著了,我夢見火車減速駛進站台,廣州仍然陰雨。我趴在車窗上,遠遠地望見小杉舉著他那把大黃色的雨傘,穿著他大黃色的塑料拖鞋,拼命朝我揮手,還有他模糊的臉,染過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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