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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流言流年》十

流言,流年 秋微 5112 2018-03-13
週末莫喜倫的安排通常是固定不改的,陪女兒購物,陪太太上教堂,繼續扮演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居家好男人。這些優點當然都跟吳菲無關。吳菲礙於自尊,從不打探老莫的行踪也從不在周末對他提任何要求。但這個週末,在經歷了生平第一次被警察臨檢之後,吳菲的心情相當混亂。她由此才好像忽然察覺自己正陷在一個問題裡面,吳菲需要找個什麼人告訴她答案。 這麼一想吳菲恍然發現自己的處境相當悲慘,因為她的感情問題似乎不能輕易找人聊。想了半天,最後也只能打個電話給典範。可不巧得很,典範那陣子剛進了一個古裝片的劇組。他對古裝片很不適應,因此情緒低落,自己也過的顛三倒四,接到吳菲的電話就沒有表現出平常的那股子熱情。兩個人隔了八千里雲和月,好容易通個越洋電話,也就互相敷衍著說了些無關痛癢的閒話。

於是整個週末吳菲都魂不守舍,仔細回想和老莫的這一段交往,她心潮起伏,到晚上忽然變成一股文學創作的力量,就趴在床上寫了一首四不像的詩。等寫完了那詩,吳菲忽然覺得痛快了些,就盼著趕緊過完週末好跟老莫分享這個痛快勁兒。 到了周一,捱到了中午,兩個人趁同事都去吃午飯,就像平時一樣偷偷溜到停車場,一進車裡,吳菲獻寶似的拿她的詩給老莫看,等著老莫讚揚。誰知老莫對此完全不得要領,只掃了一眼,說了聲“哦,好。”就丟在一邊,人緊著湊上來唧噥,結果把詩給壓皺了。 吳菲一看,忽然不知哪出來的怨氣,一把推開莫喜倫嚷道:“除了mating,我們之間就他媽不能有別的了嗎?!” 那是吳菲首次對老莫發火,莫喜倫怔住了,扶了扶眼鏡,嘴巴翕合了幾下,什麼都沒說出來。

吳菲瞪著老莫,看他這副反應,不屑地搖了搖頭,湊上去推了老莫一下,從他屁股底下把自己寫的詩拯救出來,很仔細地展平,疊起來,才推開車門走了。 老莫也並沒有追吳菲,看著她的背影走遠,他自己獨自在車了啃了一回指甲。 老莫自己知道,他對所謂“精神交流”是故意忽略。莫喜倫對偷情很有些天才的嗅覺,他隱約斷定“精神交流”會讓偷情走向更難收拾的糾纏的局面,而那正是所有出軌的人都不願意麵對的。再說,他原本就沒覺得吳菲有什麼過人的才情,或是說,她有沒有才情對他來說實在是很不重要。莫喜倫對於小女人的那一套傷春悲秋既沒興趣也很不在行,對一個成熟的男人來說,凡不在行的事情就要盡量迴避,比起吳菲的才情,老莫當然更在意自己是否成熟。

吳菲那天當即告了假回家,之後連續好幾天都憋在家裡生悶氣。吳媽媽對女兒近期的喜怒無常早有很多疑問,又不敢直說,看吳菲接連幾天不上班,就跟著著急,每天察言觀色,乾等吳菲發了善心跟她說說心裡話。吳菲早看出她媽媽的企圖,故意黑著臉不買帳,其實是怕說出來觸動了她媽媽的心事,惹她的擔心。 吳菲的爸爸早年就是發生了婚外情才拋妻棄子,吳媽媽只要在連續劇裡看見誰家出現了第三者,就還是會跟著當事人扼腕。這種情形下,吳菲自然不敢跟她老媽說實話,因此母女兩個人相依為命的同在一個屋簷下,卻儼然處得像陌生人。 等後來東窗事發,吳菲跟她媽描述這事的時候總結說“報應吧,您這輩子最恨第三者,你女兒還給人家當了第三者。”說完就又笑。

吳媽媽在她身後緊著說“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其實誰也說不出有什麼不一樣。事情總要輪到自己頭上才有資格憤懣,《聖經》裡說“不可隨便論斷人”,大概就是教大家時刻嘴下留德,避免自己不小心左腳踩右腳。 這一頭吳菲跟老莫眼看就僵持了三天半,她其實心裡也沒什麼成算,僵在那兒的不單是他們見不得人的糾葛,還有她賴以維持生計的工作,兩個理由都足以讓她不得不妥協,只是個性的天平在這時候還沒有給出真正的輕重與平衡。世界上的凡事,不論恩怨曲直,到後來都不過是時機的問題,總是掐準了點的那個會勝出,早一些晚一些都不算真正控制局面。 吳菲熬了一個星期,已然熬的灰頭土臉,再多一刻她就要掛白旗宣布敗局。不想,那邊老莫先行一步出現,以實際行動向吳菲表達了他撐不住的程度更勝一籌。

老莫的行動很拙略,一如既往,又是晚上,還在車裡,照樣是以禮物當藉口。 這一次是一條項鍊,項鍊墜兒是一顆水晶,水晶上刻著一個字母。 老莫舉著那個項鍊墜對吳菲示範道,那個軸心在中間,所以,可以翻轉成兩個字母,正著是M,翻轉過去就是W,分別是他們各自姓的縮寫。 老莫說這是他頭一回給除了他女兒之外的女孩子買禮物,然後幫吳菲把項鍊戴上,戴完手也沒回來,順便撫摩了吳菲的頭髮。 老莫沒再提詩的事,只是先是用各種事例闡述吳菲不在的日子他是多麼心情寥落,又說他接下來有個機會去法國開會,打算帶吳菲一起去。說完停了停,才低沉地補充道:“我知道你心裡委屈,怎麼說都是我對不起你,在我心裡,你和美美是一樣的,你需要什麼,只管跟我說,不能讓你跟了我還受苦。反正,來日方長,以後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話畢,又嘆息了一聲,才用吳菲不常見到的深沉勁兒說:“其實,小菲呀,就算,就算我們走到另一個極端,也未必對你就是好。”

“另一個極端?”吳菲在心裡對這個說法劃了個問號,冒出各種揣測。不好追問,只能選擇裝聾做啞。這一回,老莫居然破天荒地沒有提近一步的要求,吳菲心裡暗自感激,頭枕在老莫腿上,閉起眼睛享受他的手在她髮際間遊走,想像著自己能像貓一樣可以隨時任性地打個呼嚕,相形之下,在這一刻,甭管什麼樣的諾言也都顯得無足輕重。 那之後,漸漸地,吳菲也不再幻想莫喜倫能懂得她的心情變化,如果兩個人在一起需要一種“懂得”來維持和平衡,那,以他們之間當時的狀態,也只有選擇用需要來“懂得”。 話要公平地說,其實莫喜倫並不是一個難懂的人,他不過是個甘願生活在現實中的中年男人,有機會證明自己寶刀未老對他來說是上帝給的意外恩賜,他願意為此有一些付出,為的也只是讓生活更趨於他自己認識中的簡單美好。

他們的關係,在經歷了這個小波折之後柳暗花明,進入了新境界。 老莫對上次的警察臨檢還是心有餘悸,就開始開拓新的約會場所,他們並沒有太多選擇,最後剩下辦公室。老莫有恃無恐,心想自己手裡掌握著這些員工的生計,又經歷了上一次他大獲全勝的政變,想必識實務者為俊傑,除了吳菲,誰要去動他這個老虎屁股。 老莫當然可以這麼想,但,畢竟,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群眾的觀察也是敏銳的,重點是,群眾亦對老闆的情事享有自封的話語權——尤其當老闆選的情人就“埋伏”在大家周圍的時候。 沒過多久,老莫和吳菲的遊戲就不再是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遊戲。公司裡的同事已經責無旁貸地加入到對這件事傳播和議論的隊伍中。誰都不能原諒一樁姦情就這麼在大家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展開,連個招呼都不打。大家更不能容忍身為當事人吳菲每天居然還能目中無群眾地招搖過市,全無一點受道德譴責的愧意!因此,同志們一致暗暗地將矛頭指向吳菲,公司氣氛奇怪地因此空前熱烈且融洽。

這也是個普遍存在的怪現象,一個團隊一旦有機會同仇敵愾,往往會表現出空前的團結。大家反正確實沒膽子太過責怪老莫,也覺得沒必要,就只好把所有批評的焦點都集中在吳菲一個人身上。 漸漸地,大夥發現,這一組姦夫淫婦居然有在辦公室幽會的苗頭。公司裡正義的人們憤怒了,不吝惜一切機會教訓吳菲,給她臉色看,給她小鞋穿。同時,大夥也心照不宣,一到下班時間所有人都踩著點兒出門,樂得不加班也不會被老闆刁難。所有人離開的時候動靜都特別大,有時候路過吳菲的座位甚而還忍不住地要哼個小曲兒。 吳菲的不檢點讓大夥有機會發現自身雖然平凡但卻透著那麼一股清白的力量,“偉大”在某一瞬間也就是那麼簡單。 吳菲早就感覺到了辦公室的異樣氣氛,最初的時候她還逡巡過一陣,眼見所有人都以各種理由跟她疏遠,左顧右盼她又沒有其他選擇,只好硬著頭皮,把多餘的熱情都轉向工作,且很快取得了一些業績。

誰知,越是這樣她就越被敵視,沒有人在意她工作上的業績,因為和老闆有姦情的人是沒有資格談論業績的,在多數清白的同事眼中,這種“業績”也像徵著某些見不得人的骯髒勾當,更該被唾棄! 同事們的決絕最終令吳菲驚詫,轉而又有點憤怒,心想平時大家相處的不錯,誰對誰也不薄,再說莫喜倫只是大家的老闆又不是大家的老公,犯不著大動干戈擺出一付苦大仇深的架勢。但,驚詫和憤怒在她自己被教育的道德規範下很快都轉成無奈。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啊,若要人不批評,除非己莫為。公眾擁有對姦情批評的權利,批評就算是一種很柔和的方式了,基本上體現了一個民主法制社會下公眾的文明與進步。 老莫倒並沒有在大家對吳菲表示菲薄的時候有什麼退縮,對他來說,最好的方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等大家習慣了也就不說了。”老莫安慰吳菲,又說:“看他誰要再犯葛,我就找他談談,要不,直接扣工資!你覺得呢?” 公司裡誰也沒有因為這個事情被找去談話或被扣過工資,但在吳菲和老莫兩個人的事件中,自始至終也只有吳菲一個人過得像一朵苦菜花,領教了什麼叫遭千夫所指。 那個夏天雷陣雨特別多,有天,下班之後,辦公室又剩下老莫和吳菲兩個人。文青竹出公差,老莫原本說要陪吳菲吃晚飯,結果外面忽然電閃雷鳴聲勢浩大,莫喜倫就把吳菲叫到他屋裡,鎖上門把吳菲放在腿上摸,說等雨停了再下樓吧,省得在停車場被淋著,反正今天不用按時回家,時間充裕。吳菲沒表示疑義。正摸著,忽然有人敲門,兩個人都嚇了一跳,莫喜倫趕緊把手從吳菲衣服裡面抽出來,又把她從腿上放下,顧做鎮定問誰呀。外面沒有應聲,只是敲得更用力了,跟外面的雷聲相應成趣。 老莫這一頭和吳菲面面相覷,又嘀咕了幾秒,老莫才拽了拽衣服扣好皮帶壯著膽子去開門,開之前還清了清喉嚨。 門開了,門口站著莫喜倫的女兒美美,美美自己穿著雨衣,手上拎著一把傘,雨衣和傘上都滴滴答答地還在往下掉水。看莫喜倫來開門,就冷著臉問:“你幹嘛鎖門?!”語氣嚴厲,完全不像一個女兒。老莫心虛,也不太敢有為父的尊嚴,搓著手回頭看了看吳菲,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反問:“你怎麼來了?” 美美繼續冷著臉說:“我學校放假,心想媽咪不在,怕你一個人會悶,所以抽空回來,看到下雨了,就讓媽咪的司機載我送傘來給你。” 沒等老莫回答,她又探頭往屋裡看了看,眼神在路過吳菲的時候特意地避開,臉繃得鐵青,轉身準備走,看老莫還僵在那兒,就回頭命令到:“司機在下面等著,你不跟我一起走還要幹嘛?!” 說完她又特地和吳菲對視了一下,那是一個在激烈情緒影響下眼白比例迅速超過正常指數的眼神,那眼神出現在一個十五歲少女的臉上,頗有幾分日本恐怖電影的震撼力。 老莫一陣慌亂,也沒跟吳菲打招呼,趕緊跟在女兒後頭走了。 之後的兩天,大概是驚魂未定,莫喜倫就有意不來辦公室,給自己安排了很多會議,都是要整天獨自泡在外面的那種。 等老莫再回到辦公室時又忽然宣布,去法國的隨行人員由吳菲換成了別人,一個男的,跟老莫年齡相仿,是公司的會計。 這一決定讓公司很多人感到十分解氣,保安早負責把美美來過辦公室的事情傳播了一番,群情激盪,吳菲的同事們饒有興致地繼續觀察議論著事態的進一步變化,興奮也跟著升級。 那天午後,大家吃過飯之後消食,有人放了一首歌,是冷門歌手楊乃文的一首冷門作品,叫《你就是吃定我》。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態,放著放著大家就跟著合唱起來。 “你一直不敢和我再見一面,是什麼原因我還是搞不懂,我想了許多我會接受的理由,送給你當作對我交代的藉口,可是你連藉口也不給我……你就是吃定我如此愛著你,才會把我的愛當做遊戲,你就是吃定我如此愛著你……” 這麼一首冷得淒淒哀哀的情歌被大夥奮力地合唱著,此起彼伏,唱出了些“勵志”的味道,再聽不出任何哀怨,全是隔岸觀火的亢奮。 吳菲起初躲在會議室抽煙,遠遠聽著大家越唱越勇,她這頭就氣得抖起來。等這首歌在合唱中被重複到第四遍的時候,吳菲掐滅煙頭衝回辦公區,一把把CD播放機掀翻在地,電源被連根拔下,歌聲嘎然而止。吳菲摒著呼吸環視了一圈兒,目光從每一個同事面前掃過,現學現賣,用的是美美那天看她的那種日本恐怖片式的眼神。這一招果然靈驗,辦公室驟然之間安靜下來,表面上恢復了正常秩序。 那是吳菲和她的辦公室同事唯一一次的正面衝突,吳菲在被孤立到一個極限的時候忽然冒出了一些“英雄”的氣魄。 是啊,世界上的“英雄”大抵都是這樣,做英雄的前提首先就是被孤立,再來就要具備被置於死地而後生的勇氣跟造化。英雄不分男女,不論出處,但最基本的一條就是要有正視自己的孤獨。不過男英雄和女英雄的表現往往不同,男英雄的力量是作用於外部的,嘿哈兩下,先讓對方人頭落地再說!英雄和匪徒之於男人的本質區別主要在於當事人站在什麼立場。 而女英雄,往往是作用於自己。讓一個女人正視孤獨的過程是艱鉅的,但如果借助於一些外力讓她不得不身陷囹圄,她才能更容易擁有自我成就的力量。 英雄們不管男女到後來都有個標準的做派,就是隨時準備給世界一個絕塵而去的背影——如果一個人連“孤獨”都能克服,之後,還能有什麼孽緣是不能根除的呢? 答案很明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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