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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八節

離歌 饶雪漫 3127 2018-03-13
我常常覺得,我的孤獨是與生俱來的。它像一朵沉靜的花,獨自開放在我的心海裡,只有我能懂得它的美,這美讓我驕傲,自由和獨立。所以,當班裡的男生女生開始慢慢習慣高中生活,談起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戀愛的時候,只有我對這些不感任何興趣。 肖哲卻繼續每天都傳紙條過來給我。 常常在那一條冗長的物理題後面,他寫上一句小小的話; 有時他問:馬卓,你覺得撒旦是真正的偉人嗎? 或者:馬卓,你知道人一天平均眨眼多少次? 甚至是:馬卓,男女之間到底有沒有超脫於庸俗的愛情之外的永遠純潔的友誼? 這些問題太複雜,我都懶得思考,懶得解答。當然,即使我的心裡真的有了答案,我也不想輕易告訴肖哲。我只想告訴我心裡的那朵花聽,也只有它會懂。

顏舒舒問我:“馬卓,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生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對男生的好壞,類型,風格,通通沒有鑽研過,也不想鑽研。 然而,卻有這麼一個人,當我覺得我已經完全忘了他的時候,他卻又忽然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我逃不掉,就像我從沒逃掉過那該死的“宿命”。 那天是平常普通的一個週末,因為臨近期末考試,天中的氣氛都顯得緊張而凝重。我去食堂打飯,隊排得不是很長,就在我剛剛打完飯菜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對我說:“同學,能否借一下你的飯卡?” 我轉頭,竟然是他。 他每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都彷若從天而降,而且更奇怪的是,他穿著我們學校的校服,西服套在他身上挺合身,就像本來就是他的一樣,可是沒戴帽子,我差點沒認出他來。

“我餓了。”他朝我擠擠眼。 也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的,我把手裡的飯卡遞給了他。 “謝謝。”他接過飯卡,並在飯卡上親了一口,這才遞給食堂的師傅說:“麻煩給我來一份和她一模一樣的。” 我端著飯盆往餐桌上走,發現食堂門口來了好幾個保安,他們一直朝里面走過來,好像在找什麼人。我的心不由地狂跳起來。 “毒藥”端著飯盆,一直跟在我身後。在我坐下後,他坐到了我的對面,我看到他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 “謝謝你。”他把飯卡遞給我,皺著眉對我說,“你喜歡吃土豆嗎?別瞎吃。女孩子一吃這個就發胖。” “你來這里幹什麼?”我問他,直覺告訴我,那幾個保安和他有關。 “想你了,來看你,行不行呢?”他湊上前來,看著我的眼睛說,“要知道,我可不是一個撒謊高手,句句真心。”

我不喜歡翻白眼,也不喜歡踹他一腳或者打他一下。我知道如果有男生故意要噁心你,你只要裝作無動於衷就是對付他最有利的武器。所以我埋下頭,挑了一塊最大的土豆大口咬了下去——可是,我很快發現,就是這個動作恰恰透露了我其實很在意他的感覺,於是我又慌又急,頭頂跟著冒汗了。 他卻忽然拿起筷子,把他盤裡的雞肉夾了一塊給我。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用一種溫柔的語氣說道:“多吃點,你臉色不太好。”說完,他低頭,大口大口地扒起他的飯來。看他的樣子,好像真的很餓! 保安們從我們身邊經過幾次,終於出去了。 然後,我看到“毒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一直走到我身邊,把飯卡輕輕放進了我的校服上衣口袋,然後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句:“馬小卓,我會記得你。”

他正要走,我卻聽到耳邊傳來“叮咚”的響聲,一個金光閃閃的東西從他的褲子口袋裡滑落,掉在了地上。 “餵!”我不由自主地喊住他,並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遞給他,我這才看清,這是一個金佛吊墜,造型小小的,卻有些發沉。 他回頭看到了,立刻把那個小小的金佛攥緊在手裡,什麼也沒跟我說,就迅速從食堂裡消失了。 只留我一個人在那裡。 我最終沒吃他夾給我的那塊雞肉。 真噁心。我狠狠地對自己說。 當天下午,學校里傳出了男生樓失竊的消息。 “太神奇了。”吳丹說,“所有沒有上鎖的門,都被打開了。據說當時還有人在衛生間洗澡,打開門一看,宿捨一片狼藉,嚇得差點哭出來!” “攝像頭啥也沒拍到?”有人好奇地問。

“拍個屁,總插頭都被拔掉了。”吳丹撇撇嘴。 “那個洗澡的男生是你們班的肖哲!”二床的女生是隔壁班的,她一邊嚼著蘋果,一邊不以為然地說,“據說他內褲都被偷了呢。” “哈哈哈……”她們又一起放肆地大笑起來。 坐在床上看英文雜誌的我,把雜誌舉得高高的,來遮住我那張紅一陣白一陣的臉。 我想,我知道幹這事的人是誰。 世上真有這麼巧合的事嗎? 而我,居然借飯卡給他打了飯,我這算什麼? 那一天回到教室,男生們的臉色都有些凝重。有好事的男生說:“讓老子知道是誰,就去滅了他!” “我的Zippo,是我初戀女朋友送的呢!” “操……上演美國大片啊,保安也太菜了點吧!” 生活委員一個座位挨著一個座位登記所有人的遺失物品。她走到肖哲這的時候,剛把登記本在桌上放好,肖哲就對她大喊一聲:“走開!”

生活委員是個說話細聲細氣的小個子女生,生氣得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嘴裡罵了一句:“有病!” “他的護身符被偷了。他洗澡的時候,把它摘下來放在枕頭邊,是個金佛呢,他媽媽臨終前送他的。”顏舒舒嚼著口香糖,支支吾吾對我耳語。 臨終?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顏舒舒。 “他初二他媽就死了。乳腺癌。”顏舒舒了然於胸地解釋。 我心裡像忽然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似的,縮了一下。金佛? !我立刻想起來,那不就是我遞給他的那一個嗎?我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我下意識地抬頭往往前面的肖哲,他正奮筆疾書,面前的英語書翻的嘩嘩作響。好像要一口氣把單詞表上所有的單詞都抄寫一百遍才罷休一樣。 馬卓,你這個幫兇,你犯了一個多麼大的錯。

因為期末在即的緣故,就要停止作業,所以這個晚上,老師佈置了好多的作業。天中的規矩,是不論有多少作業,必須在晚自修時間全部完成,如果拖到課後,寧可不要交。 晚自脩大約進行一半的時候,整個教室裡異常安靜,幾乎所有人都在認真寫作業。我的桌子動了一動,我抬起頭,看到肖哲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正脫掉外套和毛衣,只穿一件白色襯衣,就一個人從教室裡跑了出去。 透過窗戶,我看到他白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漸漸消失在黑暗裡。 我又抬頭看看其他人,似乎沒有人發覺肖哲的離開,就連他的同桌也是手撐腦袋,麻木地在作業本上划拉著什麼。 我趴在桌上,遙望窗外無垠的黑暗,不知該如何自處。 這一回,當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又一次被利用的時候,心中真的除了震怒和慚愧什麼也沒有。我發誓,我恨他。恨他讓我覺得自己愚蠢,恨他讓我傷害肖哲,恨他讓我成為一個和他一樣十惡不赦的幫兇。

肖哲整個晚自修都沒有出現。晚自習下課時,內心的自責已經到達頂點的我藉口有問題要問老師,沒有和顏舒舒一起回宿舍。 我決定去找他。 一直到半小時後,我才在學校後面一座假山背後發現他。 他的眼鏡被扔在一旁,他背對著我,蹲在地上,他把頭埋進衣領裡,襯衣把它的腦袋都罩了起來,半個瘦弱的脊背也露在外面。 一陣寒風吹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只穿著一件襯衣的他也瑟瑟發抖。 我不忍心喊他,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旁。 我從沒見過一個人這樣壓抑自己的痛苦——十五年前爸爸去世奶奶的痛苦;七年前媽媽去世阿南的痛苦;奶奶去世時我的痛苦;和他這一刻的痛苦比起來,好像都化成一縷不值一提的輕煙,不算什麼了。我想,也許是因為至少我們的眼淚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恣情地流出來,而他卻不能,或者,他根本不讓自己這樣。他只能用一件單薄的衣服把自己包起來哭。

肖哲,對不起。 對不起。 我沒有叫他,而是悄悄地走了。 那一刻我已經下定決心,我要去找毒藥,要回肖哲的東西。 補償也好,道歉也罷,我只是想把他媽媽給他留下的禮物還給他。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也許就因為我們一樣都沒有媽媽,不是嗎?只不過,他的媽媽給他留了護身符,我的媽媽,除了我之外,就再沒有給這個世界留下別的什麼東西。 校園的公告欄裡說,今天是入冬以來第一次冷空氣過境,我穿著初二那年買的舊棉襖腳步急急地向那個我從未去過的技校的方向走去,我並不懼怕天氣的寒冷,或者說,此時此刻,沒有任何東西值得讓我去懼怕。 我只知道,我必須替肖哲要回他的東西,必須。 不然,就算和他一起坐牢,我也毫不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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