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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假夢真淚 亦舒 5893 2018-03-13
過了許久,奇芳舉杯喝盡面前的冰水,"我不明白。" 韶韶進一步黯然解釋,"我們的母親結過兩次婚,我姓許,你姓區。" "你明明也姓區。" "我也是上星期才知道的。" "你是我姐姐?" 韶韶點點頭。 奇芳凝視她,雙眼發紅,"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相認?" "我說過我也是剛知道。" "誰把這件事一直隱瞞我們?"奇芳聲音忽然提高。 周圍的茶客已轉過頭來張望。 "他們三個人。" "哪三個?"

"我的母親以及你的父母。" "他們為什麼不肯親口跟我說?" "口難開。" 奇芳忽然掩著臉大笑起來。 韶韶了解這種情況,情緒受到太大的壓力,一個人不是哭就是笑。 她按住奇芳的手,"我們出去走走。" 韶韶怕其餘的客人不了解。 奇芳不反對,韶韶握著她的手,拖她出去,站在商場一個櫥窗前。 只聽得奇芳喃喃道:"我明白了,許多不能解釋的細節,此刻完全水落石出,我到今日才恍然大悟,為何我的待遇與燕和完全不同。" 韶韶溫言勸道:"蘇阿姨不是那樣的人。" 奇芳苦澀地說:"她固然沒有陷害我,可是,她也不愛我。"

這時,櫥窗內的售貨員朝她倆微笑,她推門出來,"兩位小姐,請進來參觀。" 韶韶忙說:"改天吧。" 奇芳抬起頭,"到我家來,我們再談一會兒。"無助一如孩童。 "當然。" 奇芳的家佈置新穎雅緻,窗戶外是維多利亞港。 一看就知道是父親津貼的。 韶韶黯然,她可沒有靠山,她所有的,不過是自己一雙手,不精明行嗎,不能幹行嗎? 韶韶打開手袋,取出母親舊照及新照,遞給奇芳。 "我的媽媽?" 韶韶點點頭。 "長得那麼美。"奇芳忽然破涕為笑。 韶韶想起鄧志能首次見到她,尚稱讚曰:伯母真是斯文端莊。

奇芳又說:"原來我像她。" 韶韶說:"我也覺得如此。" 她輕輕躺在沙發上,籲一口氣,情緒太緊張了,她渾身肌肉酸痛。 奇芳站起來,"我要同我爸好好談談。" "坐下,現在不是時候。" "我不明白。" "他準備好的時候自然會叫我們。" "為什麼要給他時間?" "因為我們是成年人,予人方便,即自己方便。" "他是我父親。" "父親也是人,把他逼入窮巷,也不是好事。"

奇芳呆半晌,問道:"韶韶你幾歲?" "比你大一歲。" "可是你的智慧勝我百倍。" "不敢當。" 忽然之間,她倆緊緊擁抱在一起,兩個人都哭了。 這個時候,韶韶的無線電話在她手袋裡響起來。 是鄧志能找,"你在什麼地方?" 韶韶講了地址。 "你的聲音嘶啞,看樣子你已與奇芳相認,我過三十分鐘來接你。" 奇芳捧出照相簿。 "這本全是生日照。" 韶韶連忙打開來看。 照片這回事,拍的時候頂無聊頂費神,可是日後看起來其味無窮,簡直堪稱是無價寶。

自照片中韶韶目睹奇芳一年一年長大,每年都坐在漂亮的生日蛋糕面前穿著新衣服拍照。 蘇阿姨待她也極好。 奇芳忽然問:"誰陪你長大?" 韶韶一怔,"媽媽呀。" 奇芳霍一聲站起來,"她一直活在世上?" "她去年才過世。" 奇芳變色,"這些年來,她明知我流落在外,卻不加以理會?這算是什麼母親!" 韶韶氣了,"你有什麼資格這樣批評她?你根本不認識她,你跟著生父生活,怎麼好算流落!" "你不知道我的童年是怎麼過的。" 韶韶的聲音更大,"你又何嘗認識我的童年!"

奇芳瞪著韶韶,韶韶瞪著奇芳。 兩人都有圓滾滾的大眼睛。 終於,奇芳跌坐在沙發里,"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可是我心知肚明,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我的生命如一張拼圖,一千塊碎片中就是少了這一塊,你一說,我就知道這是真的,我曾多次懷疑母親對我的冷淡必有原因。" 韶韶按著奇芳的肩膀。 奇芳把她的手抓得緊緊。 韶韶說:"告訴我有關你的婚姻。" 誰敢這樣問一個朋友,三十年深交都不管用。 血濃於水,姐妹就是姐妹,剛相認,她不介意問,她也不介意答。 "很長的故事。" "沒有什麼故事不能以三句話講完。" 奇芳苦笑,"純是誤會。"

"更精湛了,一句話,四個字。" "韶韶,"奇芳駭笑,"你一貫口氣是這樣尖銳諷刺嗎?" "失禮,這是我少年功力所聚。" "這倒好,你可以幫我對付燕和。" "對不起,我不會做任何人的打手。" "咄。" "況且,對妹妹,應當忍讓。" 奇芳指著韶韶大笑起來,"好,好,看你的涵養工夫了,很快你會知道滋味。" 這時韶韶的無線電話又響,原來鄧志能已在樓下,問可不可以上來。 奇芳說:"有請姐夫。"

韶韶看著她,"蘇阿姨與燕和同他在一起。" 奇芳一怔,冷笑,"你說怪不怪,她們倒要靠姐夫做擋箭牌。" 韶韶說:"蘇阿姨不過是打手,身不由己,也十分為難,不用同她過不去。" "呵,那誰是主腦?" "令尊。" 奇芳擺擺手,"當然,請她們也上來。" 韶韶代妹妹把大門打開歡迎客人。 蘇阿姨神情黯然,一直無言。 較年輕的燕和卻悲憤地抱怨! "媽,布家知道了會怎麼想,我已經猜到布太太會這樣說,她會瞄我一眼,似笑非笑道:唷,燕和,你們家倒是代代盛行結兩次婚,媽,怎麼辦?"

眾人都沒有理會她,但是韶韶忽然怒火沖天,"嘭"一聲拍在桌子上,所有的杯碟都幾乎跳一跳,她厲聲喝道:"怎麼辦!你摟著布志堅一家去跳海不就行了。" 燕和也疾聲問:"你是誰,你教訓我?" "你侮辱我,我就能教訓你。" 手比聲音還快,燕和已經吃了一記耳光。 在場所有人包括鄧志能在內,都沒想到韶韶會出手打人,事實上連韶韶本人都嚇得一時縮不回手。 鄧志能連忙去攔在妻子與眾小姨子當中。 燕和頓時哭叫起來,百忙中她母親護著她匆匆離去。 鄧志能這時才罵:"韶韶,這是乾嗎,六國大封相?" 韶韶頹然坐下,"說,說你錯愛了我,我不怪你。"

誰知隔了一會兒,鄧志能居然悄悄說:"那區燕和也著實太囂張了一點兒。" 奇芳見姐夫護短護到這種地步,不由得笑出聲來,轉念間,又想到一個人要愛另一個人到很強烈地步,才會有這樣的言行,不禁大為感動。 "韶韶,上帝畢竟是公平的,失去了父親,還你一個鄧志能。" 這時小鄧說:"燕和若去報警,你就吃不消兜著走。" 韶韶猙獰地笑,"她才不會,她怕得要死。" 奇芳說:"對,她怕布家知道。" 鄧志能說:"韶韶你也太奸詐了。" 奇芳佩服得五體投地,"韶韶,你真是武諸葛。" 韶韶啼笑皆非。 小鄧又說:"我看你得上門去道歉。" 韶韶同意,"是。" 奇芳又訝異得合不攏嘴,"什麼,一下子又低聲下氣?" 韶韶看著奇芳,"所以你這人失敗,你怎麼不會轉彎,你沒聽過能屈能伸?" "韶韶,原來你這人如此虛偽。" "好說,不然怎麼出來混生活。" 奇芳頓悟,"怪不得,怪不得我不討人喜歡。" "慢慢學,我來教你。" 韶韶轉過頭去,"她們母女來幹什麼?" "區先生想見你,韶韶。" "他已經見過我。"韶韶不感興趣。 "他可以提供你父家的線索。" 韶韶抬起眼,"那是什麼?" "你還有親人在內地。" 韶韶一震。 "蘇阿姨特地來請你,沒想到會鬧得那麼不愉快。" "幾時?" 奇芳問:"你真打算去,你不怕見到燕和?" "怕?"韶韶冷笑一聲,"我怕的事極多,這一宗卻不包括在內,我怕交不起房租,我怕久不升職,我怕病魔折磨,幾時輪得到怕這種人。" 奇芳看著她,半晌說:"韶韶,我明白了,你的童年與少年,比我更不好過。" "不好過也已經過去,我反而磨練得比你們強壯百倍,真是不幸中大幸。" 小鄧在一旁勸道:"訓導完畢沒有?一天也夠了,怕只怕奇芳消化不了。" 韶韶發怔,"對不起,我一時興奮過度,沒控制自己。" 韶韶向奇芳告辭,答應第二天再見。 奇芳忽然沉著了,她說:"我也得為自己打算。" 在路上,鄧志能問:"她那樣說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不過,她父親一定可以滿足她。" 睡至深夜,韶韶忽然把丈夫推醒。 小鄧迷迷糊糊,"嘎,嘎,什麼事?" "母親生前為何一直未有提及我身世?" 小鄧醒了,揉揉眼,斟杯水喝,才答:"她不想你背上一代的包袱。" "我開始覺得那不止是一個包袱,那是一個十字架。" "嗯,裡邊大有文章。" "大嘴,看樣子你我要主演一出折子戲。" 小鄧頷首。 那戲目叫"萬里尋親"。 小鄧陪著韶韶去區家。 韶韶未有充分心理準備,她料到區氏環境不錯,卻猜不到他如此富裕。 在本市能夠住獨立洋房,家產就相當可觀了。 可是母親不願意與他一起生活,即使已經生下奇芳,仍然堅持分手,何故? 這樣決絕,卻不讓韶韶恢復本姓,又是何故? 蘇阿姨先迎出來。 她總是先身士卒,且永遠得不到功績勳章。 鄧志能一個箭步上前,"蘇女士,你會原諒韶韶這個粗魯失禮的人嗎?" 他遞上一盆小小的鈴蘭,香氣撲鼻。 蘇女士嘆口氣,"我低估了你們這些年輕人。" 韶韶本欲怙惡不俊地加一句,我早說過我不像我媽,後來一想,已經打了人,還待恁地,不如噤聲。 為什麼打人? 韶韶想了一夜,也已有合理解釋,她是為奇芳出氣,無論如何,奇芳是她的妹妹。 韶韶說:"我願意向燕和道歉。" "道歉?"身後傳來一陣尖聲,"凡事說聲對不起就算數?攆出去,把這人攆出去,聽到沒有?這是我的家,打三教九流,叫警察趕他們走!" 韶韶知道區燕和不會放過她,站起來拉開門就欲離開區家。 這時,她們聽到一聲咳嗽,大家都靜下來。 區永諒出現了。 他對燕和說:"你不是約好朋友要出去嗎?" "這女人不走,我也不走。" 可是她父親生氣了,"我叫你走,你就走。" "這是我的家!" 區永諒當眾斥責女兒:"錯,我還在這裡,這是我的家!" 此言一出,大家都吃了一驚,蘇女士立刻變色,她頓時下不了台,過半晌,才苦澀地對燕和說:"去,去同朋友看場戲。" 燕和還不識相,偏偏還要說:"媽媽,你一直懦弱無能,你連奇芳都怕,現在又怕這一對陌生人,你總是讓人騎在你脖子上!" 燕和說罷,憤怒地拉開大門出去,"嘭"一聲關上。 燕和這番話道盡蘇舜娟無限辛酸。 韶韶難過了,她聽了奇芳片面之詞,以為妹妹受盡委屈,看樣子,這間屋子裡的女子全不快樂,沒有誰是勝利者,鄧志能猜得完全正確。 韶韶看丈夫一眼,只見小鄧揚起一角眉毛,似在說:怎麼樣,我怎麼樣告訴你?一副事後孔明模樣。 這時,區永諒問韶韶:"你打我女兒?" 韶韶只得答:"是。" "怎麼可以動手打人!" "是,我不對。" 韶韶注意到,要到這個時候,蘇阿姨的臉才松下來。 "這是誰教你的?"區永諒責備她。 "弱肉強食的社會。" "這麼怎麼說話!"區永諒並不欣賞,"每一個答案都強詞奪理。" 韶韶跳起來,"去你的,你憑什麼教訓我?" 她的蘇阿姨見勢頭不對,又來做和事佬,"好了好了,天都快亮了,有什麼要緊的話說好了。" 區永諒這才吸口氣,"韶韶,也許你不記得,你曾叫我爸爸。" "您說得對,"韶韶飛快答,"我完全不記得。" 區永諒拿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過半晌他說:"聽說,你很能幹。" "好說,不過養得活自己。"語氣倔強。 區永諒嘆口氣,"你已與奇芳相認?" "是,我可否代她提出一個要求?" "請說。" "請區先生善待她。" "我一直很愛她。" "她自幼失母,請愛她更多。" "你呢,韶韶,你呢?" "我?我會照顧自己,相信你己看出這點。" 區永諒嘆息一聲。 韶韶忍不住問:"區先生你為何嘆息頻頻?閣下寓所似皇宮,玄關大過我家客廳,尚有什麼不足之處?" 區永諒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忽然疲倦了,用手擦一擦臉,掏出一隻信封,鄭重地放在桌子上,"這是你祖母的住址。" 他緩緩轉身走開,自背影看去,也就像個老年人。 擾攘那麼久,韶韶也累了,她喃喃說:"信封裡有我身世之謎?" 一抬頭,發覺蘇阿姨也已經離開,偌大客堂間只剩下她同鄧志能。 "咄,這樣無禮的主人。" 小鄧贈她一句:"剛好對付無禮的客人。" 說得真好。 "韶韶,走吧。" 韶韶自覺不知多幸運,她可以一走了之,奇芳不能,燕和不能,蘇阿姨更不能。 在車上,小鄧問:"蘇女士為何怕區永諒?" "她愛他,他不愛她。" 小鄧看韶韶:"你為什麼不怕我?" "笑話,我幹嗎要怕你?" "你不是老說你愛我?" "別忘記你也愛我。" "呵,這就扯平了。" "當然,夫妻地位不平等,有什麼意思?" 韶韶打開那隻信封,雙手微微顫抖,只是一張便條,上書"上海茂名北路一百號三弄許旭英"。 "什麼叫三弄?" "第三條弄堂,即LANE。" "多謝指教。" "誰是許旭英?" "許旭豪的哥哥,或是姐姐,即是你的叔伯,或是姑姑。" "大嘴,陪我走一趟。" "這次我幫不了你,我沒有假。" "我可以等到你放假為止。" "小姐,你祖母什麼年紀?還能再等?" "那,我叫奇芳陪我。" 這同奇芳有什麼關係?奇芳姓區不姓許。 " 韶韶沉默。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打敗天下無敵手嗎?"他揶揄她。 韶韶紅了眼,"鄧志能,你當心我同你沒完沒了。" 她哭了。 小鄧看妻子一眼,如果他是她,他也會哭一場來發洩情緒。 趁著調動之前,韶韶告了兩天假,連周未共四天,準備單槍匹馬萬里尋親。 到了飛機場,卻意外地發現了蘇阿姨。 "你來送我?" "我來陪你去上海。" "是鄧志能請你這麼做?" "你把那小子的法力看得太大了。" "那是為什麼?" 蘇阿姨沉默一會兒,"我也想尋找答案。" "那好,"韶韶籲出一口氣,"我們一起去。" 蘇舜娟默默與韶韶同行到候機室。 半晌,韶韶問:"什麼答案?" "我終身失敗的答案。" 韶韶不以為然,"蘇阿姨,你是盡責的妻子、母親、朋友,沒有人可以做得比你更好,你的角色不容易演,我想你對自己的要求是太高了。" 蘇舜娟看著韶韶,"你把我說得太好。" "你太遷就家人,家人難免嬌縱。" 蘇舜娟難得聽到這樣的體貼的話,不禁淚盈於睫。 韶韶笑,"我們這一代比較想得開,看重自己,不過長年累月挺胸凸肚,也很累就是了。" 蘇阿姨忍不住笑出來。 在飛機上,她告訴韶韶,"那時候,時勢已經變了,有錢人把金條裝在木箱裡扛著南下,我們三個人,區永諒、姚香如與我乘輪船跑出來,永諒與我一向窮,只有香如,她帶著一點私蓄。" 韶韶不出聲。 "我們在北角租了間公寓,我還記得,那條街叫清風街,我們住樓下,窗戶就對著街道,時有小販經過。" 韶韶給她接下去:"客廳中有一台無線電,叫麗的呼聲,天天聽國語廣播新聞。" "媽媽同你說的?" 韶韶點點頭,"還有福爾摩斯探案廣播劇。" "那時,你母親已經懷著你,可是我們一直沒有許旭豪的消息。" 一年後,韶韶想,我出生了。 "永諒在那個時候,決定同香如結婚。" 韶韶說:"蘇阿姨,你應當爭取。" 蘇舜娟答:"我同永諒說,香如並不愛你,可是他瘋犬似痛斥我,並怪責我妒忌。" "你聽他的,妒忌是人的天性,有什麼不對。" "那個時候,人的七情六欲越隱藏越見高貴。" 真虛偽。 "我搬了出來,找到一份小學教師的工作,自給自足,滿以為不過是暫來歇足,沒想到,一住三十多年。" 她低下頭。 "我去看過你,小小的一團,可是有極之烏亮的眼睛,很會笑,香如一直流淚,但是看得出永諒把她照顧得很好,我記得香如說,她已無所求。" 韶韶忽然轉過頭,掩著嘴打個呵欠。 真無聊,她自責,對父母的往事細節一點興趣也無。 "然後,奇芳也出生了,永諒那時在一間塑膠廠做事,已十分得心應手,我的心漸漸平了,安分守己教好功課,預備那樣過我的餘生。" 韶韶微笑,"胡說,那時你才二十多歲。" 蘇舜娟講下去:"可是,在一個炎夏的傍晚,區永諒忽然來找我。" 蘇舜娟記得很清楚,她正在房內改卷子,房東太太同她說:"蘇小姐,有人找你。"聲音中透露著很大的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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