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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部分

蝴蝶來過這世界 饶雪漫 18243 2018-03-13
第四部分 西西和沙果果的“宿怨”是因為一封快件。快件是沙果果的,因為她不在,郵遞員就送到了對門我家裡,西西是個熱心的姑娘,當下就幫她簽收下來,等沙果果回來了就屁顛顛地替她送了過去。誰知道沙果果一看信封就把眼睛一瞪說:“我的信你幹嘛替我簽?你替我簽就要負責替我退回去!” 第40節:鄰居的耳朵(1) 鄰居的耳朵2003年是我最落魄的一年。首先公司倒閉,我丟了賴以生存的工作。其次因為貝斯手張放的出國,我們苦心經營了一年多的“木馬”樂隊不得不宣布暫時解散。白天不用上班,晚上不用演出,我忽然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閒人,心情壞到極致,整日借酒澆愁。一是為了省錢,二是為了清靜,我搬到了郊區的一個小套。房子很舊,離市區很遠,裡面的住戶們大都早出晚歸,我彈電吉它的時候,不必擔心有人會嫌我吵。不離不棄的當然還是我的女朋友西西,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葉天明,你乾脆就在家裡好好地寫歌,一有機會,你一定會紅的。”西西和很多很多的女子一樣,有簡單卻一向自作聰明的大腦。如果愛上一個人,就拼了命的死心塌地。所以雖然她不算漂亮,有時候話又多,我還是和她在一起整整二年。我們並不同居,她只是一周來我這里二三次。替我收拾凌亂的房間或是買披薩漢堡之類的東西來讓我“換換口味”。西西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姑娘,她不會做飯,替我泡方便麵的時候,會再三問我是先放水還是先放調料,在這方面,她遲鈍得讓一般人都望塵莫及。我對門的女子叫沙果果。不過是十月末,她已經穿很厚的外套,圍絲巾,戴絲質的薄手套,看到人的時候表情倍儿嚴肅。我有時候沖她笑笑,更多的時候,我寧願裝做沒有看見她。西西非常不喜歡沙果果,罵她是“老巫婆”。老巫婆沙果果好像也不上班,大多數時候和我一樣縮在家裡,西西撇著嘴說:“瞧她那個樣子,也找不到好工作!”我瞪西西一眼。西西慌忙畫蛇舔足地解釋說:“別敏感,我說的不是你。”西西和沙果果的“宿怨”是因為一封快件。快件是沙果果的,因為她不在,郵遞員就送到了對門我家裡,西西是個熱心的姑娘,當下就幫她簽收下來,等沙果果回來了就屁顛顛地替她送了過去。誰知道沙果果一看信封就把眼睛一瞪說:“我的信你幹嘛替我簽?你替我簽就要負責替我退回去!”說完,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我下班後,西西嘟著嘴使喚我再去做次信差,我勉為其難地去扣她的門,她把門開了一條縫,瞄了我一眼,更勉為其難地把信一把扯了進去。 “是男朋友給她的分手信!”西西一邊看電視一邊分析說,“所以她不願意收。”“哦。”我說。 “餵,葉天明。”西西趴到我身上說,“你不打算去PUB駐唱麼,這樣下去會坐吃山空的。”“放心,保證不讓你養著。”“你們樂隊的人都跑場子去了……”“我他媽的事不要你管!”西西撇撇嘴,沒敢哭,開門走了。我跑到陽台上去抽煙,看到沙果果也站在陽台上,她正站在凳子上晾衣服。晾衣竿有些高了,她很費勁地往上升著手臂。我從沒見過她家居的樣子,和平日里有相當大的不同。我正在想這到底是不是那丫的時候忽然看到她眼睛一閉,從凳子上直直地栽了下去,然後我就听到她的頭和地板接觸時發出的“咚”的一聲巨響。 “餵!”我嚇了一大跳,趕緊滅掉煙頭朝著那邊喊道:“餵,你沒事吧,餵,你聽得到嗎?”那邊一絲兒回音也沒有。我惦起腳尖也看不到她人,只看到睡衣的一個小邊兒。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用一秒鐘惦量了一下自己的本事,再用一秒鐘目測了一下從三樓到地面的距離,再下一秒种的時候,我人已經爬過窗台跳到了沙果果家的陽台上。她面色蒼白毫無知覺地躺在雪白的瓷磚上,散亂的長發蓋住了半張臉,紅色的睡衣看上去性感極了。不過我沒有時間想入非非,在拍喊多次依然無效的情況下,我只好給她胡亂套上一件衣服,把她送進了醫院。醫生說:“嚴重貧血。”又說,“好在送得及時,以後一定要當心。”“哦。”我說。他埋著頭嘩裡嘩啦地開給我一大堆補藥說:“去拿藥!”“哦。”我說。沙果果終於醒過來,睜開眼看到我的時候她的表情很驚訝,然後她很肯定地說:“是你救了我。”這是我第一次聽她開口講話,她的聲音很好聽,有音樂感。 “是。”我說。 “怎麼救的?”

第41節:鄰居的耳朵(2) “我從陽台上跳過去。”我說。她把眼睛閉起來,看上去很疲憊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睜開眼,看著我說:“你怎麼還不走?”“我等你說謝謝。”我說。她說出的話讓我大跌眼鏡,她咬著牙說:“我並沒請求你救我。”NND,算我倒霉。我把一大堆補藥放在她的床頭,起身走人。西西還在跟我賭氣,我打她電話她也不接。家裡亂得我做什麼事的心情都沒有。傍晚我正在一邊吃方便麵一面看球賽的時候,門鈴響起,我端著面去開門,發現是她。捏著一個厚厚的信封對我說:“給你。”“什麼?”我詫異。 “藥錢,還有救命錢。”她說。這事還真是滑稽,我把麵條放在地上,打開信封一看,厚厚的一疊錢。我搖著頭還給她說:“不用這麼多,你只需付出三百五十二塊醫藥費,再給來回十四塊打的費就可。”她遲疑了一下,依我的言把錢悉數數給我,轉身走了。西西終於又來,把一個地址往我面前一甩說:“這間酒吧叫'摩爾吧',老闆是學建築的,剛從國外回來,酒吧不大,他只需要一個可以彈唱的吉它手,你去試試吧。”我瞄了那張紙條一眼,沒做聲。西西忍無可忍的吼起來:“葉天明你他媽別這麼NB行不行?”我做一個請她出門的手勢。她不僅不理我,還直直地朝我撲過來,拳頭很暴力地落在我的胸口上。換成以前,這樣的花拳袖腿我壓根都不會理會,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完全不同了,我把她狠狠一把推開,她的額角撞到了茶几上,立刻撞出一塊青紫來。她開始痛哭,哭完後站起身來,把我的電吉它往地上狠狠地一摔,在驚天動地的響聲中,她奪門揚長而去。西西這丫頭總是這樣氣來得快消得也快,沒多會兒門鈴又響了,我以為是她回來,誰知道門拉開來,竟是面無表情的沙果果,她面無表情地對我說:“速食麵沒營養,我請你吃紅燒肉。”她說的時候我已經聞到對面開著的門里傳出來的誘人香味。見我沒動靜,她朝我做了個請的手勢說:“你不會是怕吧?”這回她的眼神活了,帶點嘲諷。哼哼。我連跳陽台都不怕何況怕吃紅燒肉。更何況我的胃現在已經不受我控制。於是我把門一關,昂首大踏步地走進了她的家。這應該是我第二次到她家,不過是第一次有空認真地端詳,她把家佈置得很漂亮,和我那狗窩有天壤之別。飯菜已經上桌,每一樣都讓我垂涎欲滴。 “喝酒嗎?”她問我。 “喝。”我索性皮厚到底。她又問:“紅酒還是白酒?”

第42節:鄰居的耳朵(3) 我不相信地說:“難道一個單身女人的家又有紅酒還有白酒?”“還有藥酒和黃酒。”她說,“你也可以選。”“那還是紅酒吧。”我認輸說。誰知道她呈上的竟是馬爹利。我不好意思地說:“太隆重了一點吧。”“只有這酒。”她說。 “買給男朋友喝的?”我努力調侃。 “那與你無關。”她一邊冷冷地說一邊替我倒酒。很美的手,看得我入神。我一瞬間,我真懷疑我遇到了女巫。直到她舉杯對我說:“那天,謝謝你。”我募地反應過來:“哦,不用謝,你又沒請求我救你。”她微笑,說:“你怎麼敢跳過來的?”我酒壯人膽:“美女有難,當時沒空想那麼多。”她又微笑:“你若不救我,我也許現在還躺在那裡。”我提醒她:“醫生說你體質差,你要注意身體。”她的犟脾氣忽然沒了,而是很溫和地說:“是。”我有些呆過去。她又說:“你女朋友摔掉了你的吉它。”原來她什麼都聽見。 “我自然會收拾她。”我說。 “怎麼收拾?”她很感興趣地問我。 “那與你無關。”這回輪到我拽。 “好,那就喝吧。”她說。結果那晚我跟她都醉了,她用CD機放起音樂,是《最後的華爾茲》,然後她走到我面前一彎腰說:“我可以請你跳舞麼?”我摟住了她,她的面孔貼著我的,聽她在我耳邊說:“謝謝你的歌,我失眠的時候喜歡聽。”“哦。”我說,“你聽過我唱歌?”“你唱的時候我都在聽。”她說,“好聽。”“謝謝你。”我由衷地說。 “你長得很像我男朋友。就是比他高一些。”她說,抱緊了我一些。她的身體柔軟地貼住我的,我差點把持不住,不過事實證明我葉天明還算是個君子,我們只是跳舞,沒有接吻,更沒有做別的。我在她家地板上醒過來的時候是清晨,她靠在沙發上睡得正香,精緻的面孔猶如嬰兒,落地窗簾被秋風悠悠地吹起,我一時想不起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回過神來後我起身,回自己對門自己的家。剛到家電話就響了,是西西。對我說我們以前樂隊有首歌給某家唱片公司看上了,那首歌是我做的歌詞,她要我趕快去一趟,唱片公司的人要見我。我沒做聲。 “好啦。葉天明。”她在電話裡哄我說,“乖,我們都在等你。”我去了,唱片公司那人留著長頭髮,跟我說話的時候,時不時把手搭在西西的肩頭。然後他對我說:“你妹妹很關心你啊,為了推薦你的歌,往我們公司跑了十趟都不止。”

第43節:鄰居的耳朵(4) 西西推開他的手,笑得好尷尬。我他媽都成了什麼了? !我站起身來,一語不發地走掉了。西西從後面追過來,滿面淚痕地喊:“葉天明,你不是人,我這樣都是為了你好!”謝過。罵得對,我不是人。我敲沙果果的門,想讓她陪我喝酒,可是她不在。我悵然若失,那之後很多天不見沙果果。這個人彷彿憑空消失了一樣。很奇怪,我老想她。再見到沙果果是冬天,也許是覺得我無可救藥,西西開始對我愛理不理,我的儲蓄差不多花光,一首像樣的歌也沒寫出來,我整日整夜在家裡宿醉,被西西砸過的吉它聲音破了,估計修不好也懶得去修它所以好久都不再彈。沙果果就在這時候出現在我門口,她臉上的笑很嫵媚,對我說:“你瞧,我竟忘了帶鑰匙,看來要從你家裡跳過去了。”“你怎麼會消失?”我問她。她哈哈地笑:“我是女飛俠,來無影去無踪。”我咬牙切齒:“女巫婆。”“也可以這麼說。”她笑得天花亂墜,“你喝酒了?一個人喝有什麼意思哦。”“那好。”我拖她進來說,“咱倆一塊喝。”她笑著進來:“你先替我把門打開,到我家喝吧,我家好酒多呢。”“好吧。”我說。我又一次從陽台上跳到了她家,誰知道打開她家門的時候卻不只看見沙果果,和她站在一起的還有一個胖子。胖子莫名其妙地看著我說:“果果,他是誰?”“對啊?”沙果果看著我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周潤發。”我擺個誇張的POSE說。 “哈哈哈哈……”沙果果笑得好誇張。 “讓他走!”胖子發令。沙果果推開他說:“莫吵,讓我跟老朋友聊聊!”胖子一把攬住她的腰說:“走,進去!”沙果果再次推開他,這回胖子惱了:“你他媽有點職業道德行不行?”沙果果轉身就給了胖子一巴掌。在胖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一把抱住了胖子,好個沙果果,對著他一陣拳打腳踢。那胖子一定以為遇到了匪幫,顯然被我們嚇住了,好不容易掙脫後跌跌撞撞罵罵咧咧地跑下樓去了。我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沙果果笑得蹲在地上,腰都直不起來。這個七十二變的巫婆,真不像我記憶裡那個老是崩著臉的她。她就那樣蹲在地上對我說:“嘿,我真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叫葉天明。”我說。 “葉天明你唱歌不錯。”她站起來說,“聽得我這青樓女子都如醉如痴。”“胡說八道找抽啊!”我靠在她家門口,燃起一枝煙。

第44節:鄰居的耳朵(5) 沙果果說:“你女朋友現在要是來你可真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根本就不想跳。”我說。 “呵呵。”她笑,“你是不是想我了?”“對。”我說,“為什麼突然走掉?”“哪裡都不是我的家。”沙果果衝進屋裡,拿了兩瓶酒對我說,“葉天明把你的吉它拿來唱首歌給我聽好不好?今晚我倆一醉方休!”“吉它壞了。”我說,“沒修好。”“那就乾唱吧,我也喜歡聽。”她點:“《風往北吹》,會嗎?”酒過三旬,我真的替她唱:你的手一揮說要往北飛,愛情被一刀剪碎我的心一片黑,你講的很對說永遠多累,但是這一聲再會以後誰記得誰……沙果果撲在沙發上失聲痛哭。我在她的痛哭聲堅持著唱完了這首憂傷的歌。唱完後又是喝,我從來沒見過她那麼能喝的女人,我問她:“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酒?”“我以前的男朋友是開酒吧的,”沙果果說,“他走了,留下這些酒和這破房子給我。”“你知足吧。”我勸他,“總比一無所有好!”“男人都是白痴。”沙果果說,“葉天明我不怕你生氣,男人真的都是白痴哦。”“以後別做那些事了。”我摸著她的長發說,“你看今天那胖子,哪塊肉配得上你呀!”“好啊。”沙果果看看四周說,“我可以吃得很少,養我不是太困難。”“好啊好啊。”我說,“那你就做我的小老婆吧。”“好啊好啊。”沙果果說,“我不介意的。”這些都是醉了的說笑,清醒過後,沙果果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在浴室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額頭上有個大大的鮮紅的唇印,應該是沙果果的惡作劇。我笑著擦掉了它,這個從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女巫,什麼時候吻我的?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是沙果果,拎著一袋早餐對我說:“你女朋友在外面。”我以為她騙我我,於是說:“我女朋友不就是你嗎?”“是嗎?”沙果果說,“要養兩個老婆不容易,你錢夠嗎?”昨晚的她又不見了,翻臉真是比翻書還要快。 “呵呵。”我說,“我沒答應娶你。”她冷冷地說:“男人說話都是這麼不作數麼?”我用她的話回她:“你忘了男人都是白痴?”她朝我攤開手:“你忘了給我錢了。”我詫異。 “昨晚的。”她說,“我一個鐘頭收一百,你看著辦吧。”我真想抽她。不過我忍住了,把包裡最後的四百多塊錢一起掏出來遞給她說:“夠了吧?”沙果果咬住下唇收下了它,然後她揚起臉來對我一笑說:“算了,看在鄰居的份上,我就打你個八折吧。”

第45節:鄰居的耳朵(6) “你真賤得可以。”我罵完她就衝出了她的家,一出去就看到西西在樓道裡縮成一團,臉上是一道又一道的淚痕,我慌忙把抱進屋,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熱熱地流進我的脖子,我聽到她氣若游絲地說:“葉天明,我們相好了兩年,我不能讓你就這樣死在一個老巫婆的手裡。”“那是那是。”我慌忙點頭,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樓道裡坐了一整夜,她全身冰涼一直一直在發抖,真是把我給嚇得不輕。我帶她衝了個熱水澡,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她閉著眼睛問我說:“葉天明,你是不是不要西西了?”“胡說。”我呵斥她。 “葉天明你要是還要我你就搬家吧。”“胡鬧。”我說。 “我聽到你為她唱歌。葉天明你很久沒這麼認真地為我唱過歌。”她果然在樓道里呆了一夜! “其實她沒有我漂亮也沒有我溫柔。”“那是那是。”我說,“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要是為了她不要我就是為了一片綠葉放棄整個森林。”“那是那是那是。”“我沒有辦法原諒你。葉天明我恨你恨你我恨死你!”西西開始尖叫,拳頭又如暴雨一樣打在我身上。她一暴力就正常了,我放心許多,緊緊地擁抱她。我抱著西西的時候卻想起沙果果跟我要錢時候的樣子,我想我永遠都不會願意再見到沙果果,她真讓我沮喪。我真的永遠都沒有再見過沙果果。二個月後,我收到了一個陌生姑娘送上門來的一把簇新的電吉它,還有一封信,信是沙果果寫的:“葉天明,這個名字真不錯。在我最寂寞的時候,謝謝你的歌陪我度過。我沒什麼積蓄,所有的錢都買了這把吉它送給你。也許你的歌聲,還可以安慰另一個鄰居的耳朵。最後:還希望你會想念我:)沙果果”我問那姑娘:“怎麼回事?”她說:“沙果果託我一定要帶給你。”“她人呢?”“上星期死了。”姑娘說,“她是先天性心髒病,治不好的。”我僵在那裡。 “別怪她任性。誰可以跟生命任性?”姑娘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掉了,她的背影真像沙果果。我帶著沙果果送我的吉它開始到酒吧駐唱,西西推薦的“摩爾吧”真是不錯,人不多的時候,我還可以唱唱自己寫的歌,開始有客人為了聽我的歌而來酒吧,我的收入一天比一天高,西西也常來捧我的場,拍著我的臉鼓勵我說:“這才像你麼,唱下去,一定會有結果的。”我吻吻她的面頰。春天已來,風不再往北吹。只是沙果果該如何才能知道,我是真的,常常想念她。她已經住進我的琴弦,注定與我的手指糾纏一生。

第46節:蝴蝶來過這世界(1) 蝴蝶來過這世界六十九樓。是這個城市最高的建築。如果我縱身而下,就可以像一隻蝴蝶一樣翩翩飛翔。我在很冷的秋天裡堅持穿著我夏天的藍色長裙,它溫柔而妥貼地拂著我的長腿,讓我冷也冷得很舒服。穿過大街上許多人莫名的眼光我悄悄地爬了上來,如我所願,這裡的風真大,裙袂高高揚起,我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我好像很久都沒有笑過了,因為我不想活了。我從二十歲起就一直不想活了。樓頂上的風真大,我要像放風箏一樣把自己放飛。其實我已經想像了好久,那種飛翔時的痛快和飛翔之後的痛苦。但是我在最後的一刻猶豫了。我想起了心欣的小臉。我應該去看看心欣。我竟然差點忘了心欣,這是多麼該死的一件事情。到孤兒院的路正在修。下了公車,還要走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的高跟鞋有些髒了。便用包裡的紙巾將它擦乾淨,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很講究的女孩子,但是要見心欣最後的一面,我希望留給她最好的印象。 “月亮姐姐!”心欣像小鳥一樣撲到我懷裡說:“月亮姐姐你真壞,你有多久沒有來看過心欣啦?”點點她的小鼻子,我說:“也就是四五個月麼。”“那個時候是春天,可是現在秋天都到了。”心欣說:“月亮姐姐你穿這麼少,會冷的哩。”說完,抱著我的脖子,猛親我一口。我說心欣真好,一晃眼,都長這麼高了。心欣嘟著嘴說:“我不好。一點兒也不好。”“怎麼了?”“我沒人陪。”我忽然很想哭,但是我不會在一個孩子麵前哭。我把給心欣的禮物送給她,那是一隻叫“snoopy”的小狗。花了我不少的錢,不過錢對我沒有什麼用了。我把還餘下來的不多的錢放在一個零錢包裡一起給了心欣。我對心欣說:“月亮姐姐要出遠門,這是壓歲錢,你先拿著。”心欣撲閃著大眼睛不解地看著我,那是多麼清澈明亮的眼睛,我不忍對視。給她一個吻,告別。她不顧老師的命令,一直送我到門口,看我遠走。脆脆的聲音衝著我喊:“月亮姐姐你早點再來看我哦!”我不敢回頭,怕她看到我的眼淚。也慶幸她還不懂得生死離別的含義。三年前,我十八歲。幼師剛畢業。畢業前學校安排我們來孤兒院做義工。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秦。和我周圍的小男生和大男人相比,秦是從小說裡走出來的。他個子很高,穿著很考究,自己開一輛寶馬,送很多的玩具來給孩子們。孤兒院的年輕老師們湊到一起悄悄地猜他的年齡。有人說他到三十不到,有人說他至少三十五。爭得快要吵起來。被秦聽到了,很溫和地說:“你們都錯了,我三十八了。”

第47節:蝴蝶來過這世界(2) 我多嘴地一吐舌頭說:“老天,比我大二十歲!”那個時候我抱著心欣,心欣手裡抱著他給的洋娃娃。秦拿出相機來說:“別動,我替你們拍一張相片。”一次成像的相機,照片很快就出來了。我和心欣笑得都有些過份,嘴巴差點咧到後腦勺,我們頭頂燦爛的陽光,身後是孤兒院鬱鬱蔥蔥的柏樹。秦拿著照片看了半天才遞給我說:“這是我本年度最好的作品。真捨不得給你。”“那你就留著吧。”我說,“要不再替我們拍一張?”“照相是要搶時機的。”秦說,:“刻意的永遠也不會好。”那時的我是個簡單的女生,他一複雜,我就愣了。好在心欣像小兔子一樣從我懷裡掙脫,我便一路追隨她而去。可是我總感覺,他的目光也追隨著我,讓我有些不自在。 “這個男人有點怪。”我的好朋友青青附到我耳邊上來說:“月月你要小心,他一直在註視著你,肯定是個大色狼。”“管他!”我說。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何況光天化日之下一色狼乎。一周後秦在我們的學校找到我。掏出他的名片,某模特經紀公司的老總。秦說:“你很有潛質,做幼兒園老師浪費了,可否願意到我公司來?”我看著秦搖頭說:“我不願意。”秦笑了:“要知道這種機會是多少女孩夢寐以求的。”“那就把機會讓給她們吧。”我說:“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是因為我可以有不在乎的條件和前提。我人漂亮,在班上成績數一數二,能歌善舞,早被學校推薦到市裡最好的幼兒園做老師,我喜歡孩子,願意在他們中間扎堆一輩子。看得出秦有一點點失落。但是他沒有過份強求,很禮貌地跟我告辭,對我說:“有事儘管來找我。”看著他的背影,青青意猶未盡說:“他至少該請你吃飯,到'金帝酒店',再帶上我。”“你想去嗎?”我問青青。 “如果他年輕十歲,”青青說,“我可以考慮!可是他太老了,跟我爸爸差不多!”說完哈哈大笑,笑聲裡不無貶意。其實我覺得老不是什麼缺點,晚上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看秦的名片,他有一個很大氣的名字:秦風。名片很有質感,是我喜歡的那種紙,我輕輕地摸著,沒有扔掉。最主要的是,秦讓我想起我的爸爸,他們都很沉穩,內心波瀾不驚,足以讓人依靠。可惜爸爸不在了。爸爸是生病死的。那時我很小,他還很年輕。爸爸跟我說:“月月你找不到爸爸不可以哭,不管怎麼樣爸爸都看著你呢。”我那裡真的太小了,關於爸爸的記憶不是太多,除了這句話,就記得爸爸拉的小提琴,永遠都是“化蝶”的調子,期期艾艾地響在成長的記憶裡。

第48節:蝴蝶來過這世界(3) 不能想,一想就是痛。哥哥從外面推門進來,他不是我親哥哥,是我繼父的兒子。他很少進我的房間,可是他進我的房間從來都不敲門,我順手就把床頭櫃上的檯燈向他扔去,嘴裡喊著:“敲門你會不會啊!豬!!”他躲開了。看著我說:“等你工作了,交多少錢生活費?”“要你管!”“不許多交,要是用不掉我替你用。”我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在一家破工廠裡做工人,一分錢也不能交給家裡,還裝闊配什麼手機,坐在沙發上用手機跟女朋友聊天,氣得我繼父山羊鬍子直抖。爸爸是多麼高雅的人士啊,會給媽媽寫詩,會給她拉琴聽,我永遠也想不通媽媽怎麼能忍受我粗俗的繼父,他吃飯的時候,青菜葉子沾到牙上,就用手指往外摳,我跑到衛生間裡吐,媽媽還直朝我擺手。就是這樣的一對父子,我們竟然和他們同在一個屋簷下十年。世道炎涼。 “一分錢也別想我的。”我對他說,“你死了這條心。”“你的書怎麼念完的?”他死皮賴臉地說,“這些年你沒少花我的錢。是該你回報的時候了。”“滾出去。”我頭也不抬地對他說。 “翅膀硬了?”他惡狠狠地看著我,“不知恩圖報會有報應的。”“我等著。”我說,“報應就報應。”他摔門而去。媽媽立在門口憂鬱地看我。半響後她說:“月月你脾氣越來越壞,到了社會上要小心,不然要吃虧的。”“是。”我說,“你先讓他閉了烏鴉嘴。”我沒想到烏鴉嘴所說的報應來得那麼快。就在我躊躇滿志要乾一番事業的時候,我在幼兒園的指標被人陌名其妙的頂掉了。我知道這個消息時我所有的同學們都分配了出去,連街道幼兒園也不再需要一個老師。全校最優秀的學生沒找到工作,失業了。媽媽哭得眼睛都腫了,幾天幾夜睡不好覺。醒了就靠在沙發上嘆氣,埋怨爸爸不保佑我。他們父子倆的臉黑得像炭。後來為一件小事,繼父竟動手打了媽媽,我揮手就替媽媽還了繼父一耳光,他厲聲叫我滾,滾滾滾!一聲高過一聲。我到房間裡拿了秦的的名片,背著我的小包就出了家門。媽媽跟著我追出來,遞給我一百塊錢,吩咐我到叔叔家住幾天。小時候一有家庭風暴都是這樣,但現在不是小時候了,我把錢還給媽媽,我告訴她別擔心我,我一定會有辦法。媽媽軟軟塌塌又無無助助地站在那裡,我真懷疑我不是她的女兒,我頭也不回地遠走,發誓一輩子也不要像她那樣軟弱地生活。我在公用電話亭打秦的手機。

第49節:蝴蝶來過這世界(4) 謝天謝地,他接了。我說秦總你好,你是師範學校的季月,我們在孤兒院見過。 “哦?”秦很聰明地說,“你想通了?”“是的。”我說。 “那你明天來上班吧。”對於我的回頭,秦並不拿架子,他說:“我不會看錯,你會成為最好的攝影模特。”秦果真是慧眼。我一去就受到重用,拍的第一個廣告是化妝品,香水系列。化了妝後我幾乎不認識自己,只有神態是我的。攝影師不相信我是非專業的人士,因為我一點就通,他對秦說我們找到一塊璞玉,秦笑而不語。私底下卻對我豎起大拇指,對我說:“我早就過你一定行。”我得寸進尺地說老闆要包吃包住不然我跳槽。秦說:“哦?這麼會談條件,看來你更適合到我的公關部。”“哪裡都行。”我說,“只要包吃包住。”“跟家裡鬧翻?”秦說,“想獨立?”我神情黯然:“不想說。”“那就別說。”秦當晚把我安排進一個小套間。那是他家的舊房子。生活用品一應俱全。我向他道謝。他說:“莫謝,你的神情真像我女兒。”說完掏出皮夾子給我看他女兒的照片,還真是有點像,特別是那雙眼睛和笑起來深深的酒窩。我說,“改天見見她。”“遠啦。”秦說:“她和她媽媽在加拿大。”“那你什麼時候去?”“我不去。”秦說,“我跟她媽媽離了。”原來春風得意的秦也不是那麼幸福。難怪他會定期去孤兒院看望孩子們。我還以為是企業家的炒作呢。我開始覺得遇到秦是我的幸運。在秦的提攜下,我很快就有了點名氣,我帶著媽媽從市中心那張大廣告牌下走過的時候,她沒有認出是我。我說是我,媽媽說:“不說就算了,一說還真有點像。”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裝糊塗,我剛請她吃完飯,她的口袋裡裝著我才給她的二千塊錢,可是她並沒有詳問我的工作。我是希望她問我。我知道她有些怕,怕我是做什麼不好的事才有這麼多的錢。就算是自己的媽媽,也很有可能像別人那樣看不起你。瞎想瞎猜。我不在乎。就算所有的人說我是秦的情婦我也不在乎。我跟秦的確走得很近。有時他送我回家,在我家喝一杯茶就走。有時我去他家,趴在他家地板上看美國的恐怖片,一邊看一邊尖聲大叫。秦把耳朵堵起來,寬容而寵愛地看著我。我想他是心甘情願忍受我的尖叫的。因為看完了我可以做飯給他吃,我的菜燒得一般,但他吃得狼吞虎咽,說是多少年沒有吃過家常菜。可笑的是,關於我們的故事從被人津津樂道到被人習以為常,其實秦連我的手都沒有碰過。他真的是君子,但是我在不知不覺中愛上秦。我想到我二十歲生日那天告訴他,我要嫁給他。

第50節:蝴蝶來過這世界(5) 我不嫌他老。我也不在乎他有沒有錢。我也可以和他一起淡沒紅塵,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終老。當然最主要的是,年輕的時候要多掙些錢。所以我幹活很拼命。什麼樣的活兒我都接。走穴走多了,秦開始不滿意,問我是不是家裡有困難。我撒謊說:“是的,欠一筆債要我還。”秦說:“多少?”我瞎說:“十萬。”秦一聲不吭地開出一張支票遞給我。我驚訝地看著他。他說:“你的閱歷還不足以在外面混。為錢更不值得。”像電影裡一樣,我當著他的面把支票撕得粉碎,我恨他瞧不起我。其實我在哪裡,都是潔身自愛,拍內衣廣告的時候也是的。誰都可以瞧不起我,但是秦不可以。我在第二天交辭職報告,秦說:“你想清楚,要是走了,就永遠也不要回來。”他的語氣不容商量,我又捨不得了,灰溜溜地收回報告,秦替我把它放進碎紙機。我低著頭對秦說:“老闆,我愛你。”“傻丫頭。”秦說,“等你滿了二十歲,我就准你戀愛。”我問秦:“和誰?和你嗎?”“呵呵。”秦說,“當然不,你要愛一個小伙子。”“我只愛秦風。”我說。 “任性。”秦說,“好好做你的模特吧,你會有出息的。我也可以跟著你沾光。”我終於等來我的二十歲生日。和秦預料的一樣,我已經非常的有名。除了拍廣告,我開始涉足影視界。甚至有唱片公司找我出唱片。那是我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但是沒有人追我,大家都認我我是秦的女人。秦替我辦了一個像樣的生日PARTY.圈內圈外來了不少的朋友,我做足主角。酒過三旬秦朗聲說我公司最成功的模特季月小姐算是真正成年了,我在這裡要告之天下年輕男士都放手來追他。各自憑本事。眾人嘩然。我搶過話筒說:“我只愛秦,我非秦不嫁。”秦沒想到我這招,尷尬地看我。眾人嘩然。我一仰脖,一杯紅酒暢然下肚。那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起來開了音響。午夜的收音機裡竟傳出梁祝的旋律,我彷彿看到爸爸站在我身旁,他溫和地對我說:“找一個愛你的人,爸爸就放心了。”秦是愛我的。我有把握。我在深夜撥通他的電話,希望他能來我身邊。秦說不好。我說你不來我就來你那裡。二十分鐘後秦開車到了。我給他開門,他遞給我一個盒子說:“忘了給你生日禮物。”我扔掉盒子和他緊緊擁抱,收音機裡還是梁祝,夜班主持人一定是睡著了,而CD機在repeat鍵上。 第51節:蝴蝶來過這世界(6) 我對秦說:“跳支舞吧。”秦帶著我旋轉,在我耳邊說:“我這老頭子,要遭天譴的。”我迷信,摀住他嘴,不讓他再說下去。我以為我可以和秦和非常美好的未來,因為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只要秦也不在乎,有什麼呢?可是我沒有等到我想像的結局,因為就在那晚,秦從我家駕車出來回自己家的路上,出了車禍。他沒有再醒來。我在秦的葬禮上看到了秦的女兒,她十五歲,真的和我長得很像。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用英文罵我。我英文不好,但是那句話我聽懂了,她說:“fuck you!”秦走後我的事業就一路往下滑。再說我也沒有心思在繼續這樣的工作。漸漸的我開始夜夜笙歌麻醉我自己。跟不同的男人出沒於不同的夜之場所。每天早上不睡到十點不會起床。不再有人找我拍廣告。我的存款開始一點一點地減少,但是我不在乎,我得過且過。有一天在路上看到一群小朋友過馬路,老師親切地叫大家小心點,還牽著一個小胖子的手。那個老師我認出來了,是青青。她一點也沒變,幹乾淨淨的。她沒有認出我來。我飛快地走掉了。秦出事後我就沒再回過那個家,實在是不敢回去。自己家也不能回了,因為沒有錢給媽媽。不過好在我總是有地方住。只是每一次住的同伴不同而已。睡不著的夜裡,我常常想,是我害了秦,要不是我的任性,他一定不會死。我又想不知道是不是也是秦害了我呢,如果沒有遇到他,我總會在一家幼兒園裡找到工作,像青青一樣和平幸福的生活。沒有相遇,就沒有故事。故事是悲是喜,自己從來都不能做主的啊。我本來也不會那麼糟的,可是有一次我跟一個男孩回家,他給了我一根煙。那是一根很特別的煙。我就是那樣走上不歸路的。所以我只有選擇死亡。在我二十一歲生日的這一天,在秦的忌日。像蝴蝶一樣地離開這世界。最後我又決定去秦的舊房子看一看,和秦的所有告別。一切都沒有變。我在那裡坐了二十分鐘。就在我要轉身離去的時候我在沙發上看到一個盒子。那是我二十歲生日的時候秦送我的禮物。我忘掉了。它靜靜地躺在沙發上,就在那個地方,秦曾輕輕地擁吻過我,那是我的初吻。令我幸福得發眩卻一生不能重複的回憶。我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那個盒子,首先看到的是一張照片。照片做成了水晶的相架,是我和心欣在孤兒院裡照的那一張,照片的旁邊寫了四個字:微笑人生。一張笑得多麼燦爛的照片啊。然後是一張存摺,上面寫著我的名字。存款是二十萬。裡面夾著一張紙條,秦說:“老頭子了,只能做這種俗氣的事。生日快樂!”我淚如雨下。人生真如戲劇。冥冥中一切都有定數。秦是多麼的睿智。我用那筆錢成功地戒了毒。然後我開了一家私人的幼兒園,幼兒園是簡陋了一些,但我有信心把它辦得更好。心欣是我的幼兒園裡第一個小朋友。她用彩色在牆上畫了一隻大大的蝴蝶,高聲地叫我:月亮姐姐快看!多漂亮!我微笑著替她把小手擦乾淨,也許我再也不是一隻美麗的蝶。但蝴蝶來過這世界。關於我的幸福,爸爸也好,秦也好,一定會看到。 第52節:小寂的紅色大衣(1) 小寂的紅色大衣小寞又穿走了我的大衣。那是我昨天才買的大衣,貴得離譜,買的時候心都在滴血。但是我喜歡大衣的那种红色,不艷不淡。質地也很好,摸上去,很有安全感的一種溫暖。都怪我昨晚熬夜寫篇稿所以起晚了,不然小寞不會有機可趁。我一邊刷牙一邊開了信箱。信箱只裡有一封新郵件:“姐姐,借走你的新大衣。我今天有約會。”我不奇怪,小寞天天有約會,天天變著法兒“借”走我的東西。我一邊喝著牛奶一邊向老媽訴苦,老媽正在聚精會神地研究她才買的按摩器,頭也不抬地說:“你就這麼一個妹妹,遷就她一點麼。”這話,老媽說了差不多二十年。沒錯,小寞是我的親妹妹,可是天知道,她只比我後五秒從老媽肚子裡爬出來,就幸運地擁有了無數的特權,真是天理難容!窗外的天色很怪,看樣子是要下雪了,我穿著我皺巴巴的舊大衣出門。大廈的管理員是個笑咪咪的老頭子,他舉著一個炸藥包似的東西,扯大嗓門對我說:“小寞,有你媽媽的包裹,讓她趕快來取!”“我是小寂。莫亂喊。”我說,“放心吧,她一會兒準下來。”老媽最近迷上網上購物,說是又便宜又方便。結果很簡單,家裡的破玩藝扔得到處都是。老媽最幸福的莫過於她做什麼老爸都不說她,對她寬容得沒有一點原則。我曾經背著老媽責備過老爸,可是老爸拍拍我的背說:“算啦,你媽也沒犯過什麼大錯,讓她快快樂樂一輩子不好麼?”“還沒犯大錯?瞧她給我們姐妹倆起的名字!葉小寂,葉小寞,活脫脫兩個怨婦。”“知足常樂!”老爸笑呵呵地說,“你媽那時候喜歡讀詩,最喜歡的詞就是寂寞和惆悵,你們沒叫小惆小悵就挺幸運的啦。”瞧我老爸的邏輯!剛進雜誌社的大門就遇到老總,他騎著一輛單車,呵著冷氣對我說:“葉小寂我正找你,下週的張學友演唱會,要有一篇與眾不同的專訪,我版面都留好給你了。” 第53節:小寂的紅色大衣(2) “我寫過三次張學友了。”我說。 “讀者愛看寫十次也得寫!”他狡猾地說:“我算你加班費。”得,我們雜誌那點加班費,坐公共汽車還得自己貼一半。採訪機遞到明星面前,說你是某某雜誌的,人家都懶得用正眼瞧你。後來我學乖了,跟在電視台記者後面,厚言無恥面不改色地稱自己是中央電視台某欄目記者,才可以成功獲得不少爆料,加之我是中文系畢業的才女,配合我優美的文字和無窮無盡的想像力,採訪稿往往都是雜誌的頭條。我坐下來,辦公桌的電腦旁是杯熱茶,散發我喜歡的茉莉香味。杯子也是新的,全木質,長得圓頭圓腦,上面只有三個手寫的駭人的大字“我愛你”。不用說是大江,全雜誌社的人都知道他追求我。這傢伙最會搞這套,中午吃飯的時候曾在眾目睽睽下對著我唱情歌,而且唱的是張國榮最肉麻的《深情相擁》。我笑著,把一碗西紅柿蛋湯潑到他衣服上。他當眾聲稱一個星期不換衣服,而且說到做到,硬上穿著那件又髒又油的衣服對牢我一星期。弄得我哭笑不得。其實大江牛高馬大,一張臉還算英俊,雜誌上偶爾登他與明星的合影,感覺他比明星還更有型有款。只可惜他感動不了葉小寂。只因為,葉小寂早就心如止水。同事小悠晃過來,看著那杯子嘆息說:“縱是鐵石心腸,也該淚流滿面乎~~~”我把杯子遞給她:“喜歡就拿著。”小悠誇張地跳到一邊說,“送杯子就是送一輩子,萬萬不可瞎要的。”我惡人做到底,把杯子連同那杯香茶一起扔進垃圾桶。 “野火吹不盡,春風吹又生!”大江神出鬼沒地冒出來,手裡拿著一個一模一樣的木杯,嘻皮笑臉地對我說:“早料到你有這套,所以多買了一個。”“哈哈哈。”小悠走到大江的辦公桌前,低頭一看,狂笑著說,“大江真有你的,到哪裡批發了一整箱哦。”正好收發信件的劉姨過來,遞給我一大疊讀者的來信,我把大江手裡的杯子一搶,遞到她手裡說:“劉姨,這是你的。”劉姨接過來,嘴裡咕嘟了一句:“這雜誌社的福利越來越奇怪。”說完就拿著杯子走掉了。看著她出門,小悠笑到絕倒,大江也笑,不過笑得比哭還要難看。我坐下來專心編稿,互聯網上的娛樂新聞層出不窮,明星們整日都在忙碌,忙著拍戲唱歌,忙著戀愛失戀結婚離婚,我靠追逐他們混口飯吃,日復一日,生活乏善可陳。再抬頭的時候,午飯時間已到。我正要收拾東西到食堂,手機響了,是小寞,尖尖的聲音直刺耳膜:“老姐,我在你單位附近,請我吃飯可以不?” 第54節:小寂的紅色大衣(3) “大衣還來!”我沒好氣。 “我還沒怨你呢!”她倒打一鈀,“我穿到學校,同學們都笑我似老姑婆,我一氣之下才逃課逛街的。”小寞雖與我一般大小,可她三歲的時候發現心臟有毛病,只好一邊治病一邊唸書,功課走走停停,所以我都工作兩年了,她才念到大四。 “好吧,”對小寞我一向沒辦法,“中餐西餐?”“我已坐在'食之都'。”她說,“這裡可以看到你的寫字樓。”“你當你姐姐是富婆?”“不是富婆也是白領,在'食之都'請一頓小意思嘍。”她飛快地收線,“不說了,浪費我電話費。”走到門口,直覺感覺有人跟在身後。我一掉頭,是大江,朝我聳聳肩,他大大方方地坦白說:“我想跟踪你。”“我約了人吃飯。”我說。 “聽到你講電話。”他說,“男朋友?”“於大江同志。”我忍無可忍,“這是我的私生活。”“我真沒機會?”他露出無限傷感的神色,好像是認真的。 “是。”天下最毒婦人心,我丟下一個硬梆梆的字,飄飄然而去。到了'食之都'小寞已在座位上磨皮擦癢,見了我摀著肚子說:“你真夠慢,我沒吃早飯,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我招來侍應,點一大堆她愛吃的東西給她,她轉怒為喜:“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她穿我紅色的新大衣,長髮披肩,巧笑嫣然,侍應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姐姐。”小寞悄聲說,“你應該把頭髮披下來。我們是孿生姐妹呃,可是我同學說你看上去比我至少大三歲!”“你同學真客氣,應該是十歲。”我挖苦自己。 “誰敢這麼說我挖了她眼睛!”小寞不是不會拍馬屁,“大三歲也沒什麼,這叫成熟和嫵媚的美么。”“少來。”我說,“不是說有約會?”“爽約了。”她說,“悶。”“誰那麼倒霉?被小寞公主放鴿子。”“哎!”小寞嘆口氣說,“最近看誰都不順眼呢。對了,你還記得你高中時的老同學高澤嗎?他那時候追求我要死要活的,昨天我在路上遇到他,他居然問我是葉小寂還是葉小寞!你說男人是不是都很無聊?”哦,高澤。我以為我已經忘了這名字了,誰知道再聽到時心依然會劃過一陣尖銳的疼痛。接下來我再也沒心思吃什麼飯,看著小寞狼吞虎咽,一顆心亂得沒法整理。高澤是我的高中同學,也是我的初戀。那時候我們都只有十七歲,高澤待我很好,郊遊的時候替我背包,會考的時候替我補習,但我們都是矜持的好孩子,唸書的時候從來都沒說過什麼,大大的英語書豎起來,攔住初初情動時那張緋紅和慌亂的臉。冷漠的表情扮起來,死摁住一顆因愛不安和狂跳的心。一直到高中畢業的那年暑假,他才敢拖我的手,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張艾嘉的《心動》。看完後他送我回家,一路都沒有什麼話,在我家黑黑的樓道旁,他卻猛地拉過我,第一次緊緊地擁抱我,第一次生澀地吻我。 第55節:小寂的紅色大衣(4) 我愛他愛得天翻地覆,天真地以為那就是天長地久。可是後來,他遇到了小寞。那年小寞高中畢業,和我一起去參加我們同學的聚會。她並不知道高澤是我的男朋友,跟他嘻嘻哈哈鬧個沒完。高澤私下對我說:“你和你妹妹長得一模一樣,怎麼性格那麼不一樣呢?”“是嗎?”我說,我當時並沒有介意。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小寞穿走了我用一個月家教費買的新裙子和老同學去迪吧玩了,我要家教,匆忙中套著她的外套出門,剛走到樓下,被高澤一把拖住了,他盯著我癡痴地喊:“小寞,小寞!”我吃驚。還沒來得及說話,他一把抱住我喃喃自語:“小寞我愛你,我從沒遇到過你這麼奇特的女孩子。”我終於清楚地聽到他喊我小寞。我氣弱游絲地問他:“那小寂呢?”“我和你姐姐只是好朋友。”高澤抱住我不放,“讓我愛你好不好?讓我愛你!”我推開他跑遠,心在瞬間碎得分崩迷離。高澤始終不知道他自己認錯人。他終於成功約會到小寞。可是小寞嘲笑他老土,竟然在咖啡廳裡請她喝綠茶,簡直沒有一點創意。我知道小寞她對高澤根本就沒有動過真感情,她像只美麗的花蝴蝶穿梭於無數的男生之中,愛情不過是一種浪漫和炫耀。高澤痛不欲生,大學畢業後終於選擇了遠走他鄉。自始至終,高澤沒有給過我任何解釋。我用了整整二年的時間來承認自己的失敗,午夜夢迴,常常會有傷痕累累的錯覺。同事們都說我冷若冰霜,可是誰又像我一樣深諳愛情的薄脆和不能靠近呢? “你在想什麼,姐?”小寞伸出手在我面前晃晃:“又在想你的採訪稿?”“對。”我支吾說,“張學友。”“太老套。”小寞說,“你們雜誌只適合垃圾箱。再說了,現在誰有空看雜誌,我們同學都在泡吧,上網,忙都忙不過來。”“打擊你姐是否天下第一樂事?”我一邊罵她一邊招侍應過來買單。 “一位先生買過了。”侍應遞過來兩客冰淇淋說:“這是他替你們要你冰淇淋。”“哇塞!”小寞迫不及待地接過來,不問來路,張嘴就吃。大江!這個陰魂不散的臭男人!我氣呼呼地把碟子推到一旁,對小寞說:“你慢慢吃,我要回去上班了,還有一大堆事等著我做呢。”“姐姐!”小寞詭秘地笑,“是否有人追求你?”我不置可否,揮揮手跟她再見。回到單位,大江正翹著腿和小悠在聊天,見了我說:“吃完了,這麼快?看來我還有希望哦。”我從包裡拿出兩百元,往他桌上一放。 第56節:小寂的紅色大衣(5) “做什麼?”他奇怪地說。 “你心裡清楚,我不喜歡欠人。”我說。 “你做人何必這麼認真?”大江無奈地說,“那杯子不過是我從地攤上批來的,二十塊都不值。”“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那會是哪個?”他死不認帳。我大聲喊,“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請你永遠都不要再來煩我!”辦公室裡一片寂靜,小悠他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這性情怪異的老姑娘。正在這時,手機尖銳的響聲打破了寧靜,是陌生的號碼,我走到外面去接,電話那邊傳來的是曾經非常熟悉的聲音:“小寂,是我。”是高澤。我說不出話來。 “剛看到你。”高澤說,“看到你和小寞,卻沒勇氣走近。”原來,付帳的是他。我還是說不出來話。我實在這知道該說什麼。 “我一直那麼抱歉。”高澤說,“小寂,我一直想說抱歉。”我摁掉電話。眼淚在不知不覺中爬滿了臉頰。身後傳來大江的聲音:“需要我幫忙麼?”我轉頭,看到他手裡捏著一張紙巾。 “謝謝。”我趕緊擦掉眼淚,由衷地說,“無緣無故跟你發火真是對不起。”“給你道歉的機會。”大江打蛇隨棍上,“晚上陪我吃飯?”“欠著,下次我請你。”我轉身,隨即到老總的辦公室,向他告假半天。他看著我說:“怎麼了,臉色這麼壞?”“病了。”我說。他爽快地答應我,讓我回家好好休息。我沒有撒謊,我是病了,那聲抱歉遲到那麼久,那個不願存在其實卻一直存在的傷疤,終於被蜂擁的往事粗暴地翻出來蹂躪,我怎麼可能不面如菜色。拿了包走到單位的門口,大江等在那裡,遞給我一個頭盔說:“我送你回家。不許拒絕,不然我一頭撞死。”我已經沒力氣和這個孩子氣的男人爭辯任何,也沒有力氣獨自回家。於是上了他的車,他摸摸我的長頭髮,愛憐地說:“小寂,小寂,瞧你多寂寞。”我無語。回到家裡,爸爸媽媽正在商量著要不要去三亞旅行,冬天旅行不知道會不會很麻煩,他們兩個腦袋靠在一起,很認真地看著報紙,再挨個往旅行社打電話,旅行還在計劃中,興奮就已經滿滿地外溢。而我到老了,會是誰在陪我?會不會找到一個男人,像我老爸那樣縱容我老媽的幸福?我心酸地關上門,倒在床上,戴了耳機聽阿杜。這個叫阿杜的男子,有一把糟糕得要命的破嗓子,唱讓你心酸得要命的情歌,我曾在雜誌上替他寫過專訪,專訪寫完了,雜誌賣掉了,他的歌卻戒不掉了。他正在絕望地唱:我閉上眼睛就是天黑。 第57節:小寂的紅色大衣(6) 對,閉上眼睛,就是天黑。大江的電話很快就來了:“我很擔心你。”他飛快地說,“我知道也許輪不到我擔心,可是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很擔心你,你要好好的。”說完,他掛了電話。高澤又打我電話,我沒接。後來又打過數次,我硬著心腸,依然沒接。三天后,他終於找到我單位。我差一點沒認出他來,他變了許多,穿名牌的服飾,開始有商人的派頭。那一瞬間,我懷念穿白襯衫白球鞋的他。這個男人固執地佔據著我年少時所有的記憶,他實在應該感到滿足。只是時過境遷,我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的傻。我們在“食之都”剛坐下,他就單刀直入地問我:“有男朋友嗎?”“和你有關係嗎?”我淡淡地笑。 “也是。”他並不接招,“有和沒有,我都打算重新追求你。”“你認為你有機會嗎?”“有。”他看著我的眼睛說,“小寂,我相信你還愛我。”高澤的胸有成竹讓我感到噁心,我在那一刻明白,我對高澤,根本就沒有了愛情,所有的懷念,不過都是出自於不甘心。我心釋然。只是還是不願意和任何人約會,心死得讓自己都灰心。聖誕節的夜晚,市裡的好幾家雜誌包了家歌舞廳搞聯誼晚會。小寞苦著臉說不知道該答應哪個男生共度聖誕夜,索性一個也不答應了,吵著要和我一塊去。她帶我去她熟絡的理髮店做頭髮,老闆替我把長發收拾得妥妥貼貼,只肯收下很少的服務費。這個小寞,在哪裡都吃得開。大江一看到我們就發呆了。我順水推舟,把小寞往他身邊一推說:“照顧好我妹妹。”大江瞪著眼說:“孿生的?”我揚揚眉:“可不?如假包換。”洗手間裡小寞低聲對我說:“做雜誌的人都挺迂的。”“誰讓你跟著我來,”我說,“最怕這種應酬,煩都煩死。”“姐你一貫這樣啦。”小寞說,“今晚我好人做到底,替你應酬好啦。”“不許悔。”我趕緊脫下我的大衣給她。 “扮你我拿手啦。”小寞說,“今晚看我的。”小寞真有她的,表演滴水不漏,就連我們老總也被她騙到,一邊跟她敬酒一邊討論明年雜誌的改版,小寞均從容應付,趁人不注意,朝我眨眼睛。我樂得在一旁清閒。十二點的時候,我很累了,小寞正玩到興頭上,我告訴她我要先回家。 “好的,”小寞附在我耳邊說,“你放心,我會找到人送我。”我當然放心。跟她再見獨自走到大門口,身後卻傳來大江的聲音:“小寂,你等等,我送你。”“你認錯人了。”我回頭笑笑說,“我姐在裡面。”“我不會錯。”大江走上來,“你是小寂。”“憑什麼這麼肯定?”我奇怪地問他。 “你剛進雜誌社的時候,捧著一杯茶站在窗口,眼底的那抹憂鬱讓我震憾,我從那一刻起,就決定要保護你一輩子。”“不用說得那麼抒情吧。”我微笑,“不過我承認,你的眼睛很厲害,要知道我要是和小寞存心使壞,連我爸媽都不一定分得清。”“我可以的。”大江說,“你妹妹永遠不會有你那麼動人的眼神,縱然她穿上你的紅色大衣。”“別吹牛。”我說,“誰知道你是不是瞎猜的。”“是不是還有一輩子可以證明麼。”大江朝我伸出手,“你要是不介意,我想陪你走一輩子。”我笑。可是他不笑,一本正經。這是聖誕節,深夜十二點。整個城市燃著不夜的燈火,我慢慢地把手放進大江的手裡。他的手寬大而溫暖,牽著我,和我一起走過飄雪的燈火輝煌的大街。能和大江一起走多久我還不知道,但我已經幸福地發現,在我心裡一直複雜和迷亂的愛情,原來也可以開始得這麼的突然和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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